“但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

“归墟依旧在扩张，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阴魂不散地侵蚀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神祇诞生于天命，异族之人以灵气维生，生而强大，受惠于天，那么当天道将倾，这份恩惠是否到了该收回的时候？”

虽是问句，可话中的笃定实在不容忽视。

寒泽说到这里，语气陡然咬牙切齿了起来，手上一用力，被他碰到的那块玉简绽开一道裂痕。

寒泽似乎也觉得这番话难以信服，补充了一句，“当然，与我们这样渺小的生命不同，世界毁灭的过程可能要万年，十万年，甚至于更久。”

“我真正要告诉你们的事，不会这么简单。”

寒泽的唇角逐渐拉大，眼中的讥诮与郁色沉淀为更深的阴影，“先前也说过，归墟用于清洗世界。”

“也不知过去多久，归墟持续扩张，连带着这座洞府被纳入归墟范围。”

此前他们将这个怀疑藏在心底，眼下前辈的可信度大大提高，南华宗几人专心听了下去。

寒泽平静地说：“世间生灵皆有生老病死，神祇步入衰亡，异族之人也有了力不从心的征兆，再加上归墟的异动，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清洗世界？

这个词用得可不太妙。

归墟是世界的尽头，而当这片洪流将大地淹没，所谓的尽头无边蔓延，也就意味着世界即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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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将倾，这个世界也要死了。”

突然就通知他们世界要毁灭，南华宗几人相对无言，还没什么真实感。

略过更多的前因与后果，他说：“此后我作为海神巫师执意留在归墟，不为别的，只是憎恨这片空无一物的海。”

“许多年前，归墟突然泛滥，我的家人死在了那场洪水里。”

“海神禺强以五座仙山镇压，勉强定住了这场灾祸。”

清脆的崩裂声稍稍使他冷静，吐出心中一口郁气，他指腹在玉简上一点，空中投影出数十年来每日记录的海域图。

可以直观地看到，被标记为归墟的海域涂成了黑色，如焚尽纸页的火，从四面八方燃起，正一点一滴将万物付之一炬。

至少听到这番话的四人，心脏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捏紧，惊骇一瞬像巨石跌入心湖，砸出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归墟并非象征世界的毁灭，而是此方天道破茧新生的预告。”

寒泽一挥手，散去空中以灵光聚成的海域图，转过身目光凛冽，即便只是早已设置好的影像，却像真的穿过万年光阴，见到了此时此地的四人。

“诞生于天的生命将被归墟收回，反哺天道。”

“当洪流淹没大地，一切将归于虚无，回归到混沌未开的初始。”

“到那时究竟是迎来轮回的新生，还是波澜不起的败亡。”

“与现在的我，与不知多少年后的你们，早就无关了。”

话音落后，书房内陷入静默。

“这话说得也太悲观了。”夏玖小小声嘀咕，但在狭窄的室内听得再清楚不过，“我们不还活得好好的。”

云闲也挺赞同，“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作为一个要我们保守的秘密。”

世界终将毁灭，然后呢？

前辈的话不过是将遥远的幻想，变得切实存在了而已，顶多是由世界毁灭变成了世界先吃了他们充作养分，最后不知是新生破茧还是烂在茧里。

依旧离他们相当远。

寒泽停顿了一会儿，为了给聆听之人消化信息的时间，“接下来说的事，才与你们有关。”

众人停下讨论，好整以暇。

“有关归墟的秘密，我应该是第二个知道的。”在褪去那些激昂诡谲的情绪后，寒泽的肤色显露出原本的苍白。

“至少众神不会得知，或者说我会在祂们发觉前，借海神巫祝的职务之便加以隐瞒。”

“而第一个知晓这些的，我想应该是通皇陛下。”

寒泽面色更白了一点，眼中似乎闪烁起些微的恐惧，“归墟吞没一切，仅对神祇而言是有利的，祂们更接近于天，甚至可以说是天道本源分化而来。”

“所以但凡有一丝世界新生的可能，众神能在新世界里重新孕育。”

“可祂们无从知晓这些了，海神禺强亲自以五座仙山镇压归墟，此后神祇被虞国虚假的信仰欺骗，加快衰亡的速度，虽然看似更加反哺了天道，但归墟暂缓淹没陆地的进程。”

“意味着天道被扼杀破茧新生的可能，只剩缓慢衰亡这一条路。”

“最终的获利者，是毁灭的脚步迫近时，让神祇与天道彼此消磨，争取到更多时间的人族。”

“通皇利用诞于天命的海神，亲手刺下钉入归墟的楔子！”

“以彼之矛，还施己身。”

“这简直是来自人族，最为极致也最为深重的恶意！”

海神禺强在镇压归墟后被奉为上神，获得人族赞誉，荣光的背后却是无知无觉间沦为神祇间一把自裁的刀。

通皇甚至在此后宣称以水德治国。

扑面而来的恶意几欲使听者感到窒息。

寒泽苦笑了一声，低喃道：“我失去了反抗通皇的勇气。”

“总之。”他失焦的目光扫过书房内的几人，“能来到此地，你们或许是自世界之外漂流而来，再找不到归乡之路的旅人。”

“也或许是想逃离这个世界，失去容身之所的离人。”

寒泽缓缓抬起手，越过众人，所指的方向正是南华宗海岛，“我在五座仙山周围布下与世隔绝的屏障，你们尽可在那处安身立命。”

“那是镇守归墟的楔子，是在世界淹没后唯一可能幸存的孤岛，是无论任何人都可被接纳的清净之地。”

“我已在当年的洪水中失去了家人，所以不想看到归墟再度泛滥。”

寒泽偏了偏头，眼中忽然凝聚起神光，仿若这缕神念虚影当真活了过来，穿透万年光阴直视面前的四人，“我不需要你们继承我些什么，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托付。”

“只有一点。”

“答应我，不要试图动摇五座仙山。”

“……”

良久，直到神念维持不在消失，并无人应答。

几人都不是贸然许下承诺的冲动性格，且面前只是一缕神念，所有对话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不对。”云闲突然出声，“如果真如这位前辈所说，归墟不仅是世界的尽头，还是天道用于汲取养分破茧新生的手段。”

“那南华宗完全没必要隐瞒这个秘密。”

几人忽而看向他，“为何这么说？”

云闲被几双目光炯炯的眼睛盯着，卡了下壳才道：“我好歹是云家出来的人，对五宗八姓了解颇深。”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五宗八姓造访南华宗的目的有二，一是寻找沃野遗民，二是摧毁五座仙山，开启归墟。”

“

“这就不奇怪了。”何之若仰头看着那张不断变化的海域图，“师父来之前告诉我们，前辈洞府在归墟海域附近。”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寒泽手扶着书桌，一路走过身后的置物架，指尖在一排排玉简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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