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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前尘旧梦月夕夜

  • 作者:谢不敏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5-11 21:41:37
  • 字数:10768

时间悄悄流过,周彦华慢慢松开我,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笑道:“束好发,我们去游船。”

中天月明,此时正是月夕之夜热闹的时候。

我甚少与白水乡的年轻男子接触,偶尔碰到了,也只是简单地打声招呼,并不会主动问他人的名字和住址。此时这位年轻男子的面貌,我依稀有些许印象,许是这些年不常见的缘故,我一时记不清他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而那对年轻男女的面貌,我却见过多次,正是一年前村中喜结连理的夫妻——□□与妻子何婉娘。

原本还沉寂的白水河上,已是灯火通明一片,随处可见船只往来,我甚至能听见船舱里飘出或空灵婉转、或奔放热烈的歌声,木桥、石桥上也随处可见相互依偎的眷侣。

我与周彦华正对坐着饮了几杯桑子酒,忽听临近的一只船舱里传出一声欣喜的声音。

“先生!”

我与周彦华循着声源处望去,却见一艘灯火通明的船只正穿过附近的船只,拨开水波缓缓向我们靠近。随后,一位年轻男子的脸便进入到了我的视线,船舱内,还有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船只靠近时,那对青年男女纷纷转头看向了这边。

我心里不服气,指了指案上的酒壶:“我哪有偷喝,它就在这里!再说,我也只是想解渴来着。”

说着话的间隙,周彦华已从另一张桌案上取过一壶茶,替我斟了一杯,递到了我眼前。我伸手接过,一杯茶下肚,我才觉得口中的辣意淡去了不少。偏头,周彦华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得我面颊通红,只得小声催促道:“你不出去划桨么?”

周彦华却笑道:“随波逐流才有意思。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如何打发时间?”

周彦华素衣散发的模样,的确令我看得出神了。然,他突然当面问出来,我只得支吾着红着脸低下了头。周彦华见我闷头不做声,也没再问,只是一心一意地替我擦干头发,又替我梳顺。

因头发仍有些湿意,而我又穿着一身男儿衣衫,只能随意绾了一个男子的发式。回身见周彦华仍旧未束发,我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起身拉过他的衣袖,低声说道:“我帮你束发。”

周彦华笑着点头,在铜镜前端坐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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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就在这里喝喝酒,吃吃果子,听听歌声,也挺好。”

这艘船的两侧都用竹帘遮挡着,将竹帘卷起,河岸上的风光一览无遗,临近的船只里也是如同我们一般坐着成双结对的情侣,或击箸为歌,或窃窃私语,或对酒诉衷肠。

这样脆弱的周彦华,我头次见,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周彦华却趁势抓了我搭上他肩头的右手,爱怜地抚摸着,随后又转过身子揽住了我的腰身,我脚下不稳,他顺势将我抱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我的腰身,我与他,一站一坐,我也不敢推开他,怕摔了他,只得站着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就连我与他的呼吸声都显得平静。低头看着他散落的发丝,我慢慢抬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头,爱怜地抚摸着他头上的发丝。

周彦华解缆后,划开层层碧波。漆黑的水面,映照着点点朦胧灯火,粼粼水波荡漾,漾出片片柔光,揉碎在浮藻间。

此时,我才发现船舱内早已备好了桑子酒和一些干果、鱼干。因口渴得厉害,我随手倒了一杯桑子酒喝了,清甜的果酒带着些许的辣意,我因喝得急,不禁辣出了眼泪。

何婉娘是佟家隔壁何大娘家里的独女,家中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幼时的何婉娘性子温婉贤淑,然,及至她爹去世后,何婉娘一人担起了家中重任,一改往日的温婉,性子竟磨练得有几分男人的刚强和果断,也不知与邻近的姑娘、妇女扯了多少皮了,极其泼辣。

□□一家却是地地道道的白水乡民,一家人个个都和善老实,□□更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性子。当年,何婉娘看上了□□,毫不忸怩地示爱后,□□没有主意,只得让家里人做主。家中长辈看何婉娘能干,性子虽泼辣,为人却十分爽直,倒是深得张家长辈的心。

因此,□□便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何婉娘。婚后的何婉娘对外依旧是那副泼辣性子,唯独到了□□跟前,软得跟棉花似的,万事依着□□,只要他高兴、满意。

看到是这两人,我许久才想起那年轻男子正是张家的三儿子——张庆延。

然而,我不知为何竟害怕见到他。

我正不知所措间,张庆延已跳上了我们的船,快步走入船舱,对着已起身的周彦华行着礼:“先生,学生叨扰了!”

他又转身对着我抱拳,正要弯腰问好,却忽然盯着我皱了皱眉。我并不愿见他,端坐在坐垫上,旁若无人地吃着果子,却听到他急急的脚步声,我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他也不再逼近,而是发出爽朗的笑声,看看周彦华,又看看我,似乎仍旧难以置信。

“美珠,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我与他并不熟稔,而他开口就这般亲昵的称呼,令我心中有些不快。不过,听他称呼周彦华为“先生”,我也不便一直冷着脸对他,客气有礼地回了一句:“多年不见,多谢你还记得我。”

张庆延笑容可掬地说:“你总是这样见外。我如今虽不在先生门下求学了,怎么说,你也是我师娘,挂念师娘也是学生一片孝心。先生,您说是不是?”

我抬眼偷瞟一眼周彦华,他自张庆延进船舱后就一直没说话,此刻,我才发现他眉间阴郁,心中已猜到缘故。福多说他心眼小,我起初还不甚在意,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我即便不喜张庆延与我套近乎,然而,张庆延好歹是他门下出来的学生,他好歹给别人几分面子。可是,自他察觉到我与张庆延有些许牵连后,竟是半分笑也不曾露过。

听闻张庆延询问他,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轻轻点头,吩咐张庆延坐下后,他才坐在了张庆延对面,却是抬头看向了我。触到他平静如初的目光,我心中却有些慌乱,低头轻步过去他身边,慢慢坐下了。

我喝着桑子酒,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原来张庆延在学堂里的表现一直十分出色,刻苦肯学,周彦华倒是十分看好他。一年前,他家里人凑钱让他去县城里参加考试,虽未能考中秀才,却十分得县考官的青睐,还给他在衙门里寻了个差事。

张庆延以为是上天眷顾,高高兴兴地揽下,却不想整日里都是替上头的人跑腿打杂,而他看到县衙内的人如何收税之后,更是一气之下回了白水乡,决定老老实实在家里帮忙种地,觉得这样的日子才踏实实在,也没有人瞧不起他。

谈到情绪激昂时,他甚至就当着周彦华的面说了一句:“先生,学生知您心忧家国,心忧百姓,可是,单单只是读书识字没用啊,还不如学一身本领,还能行侠仗义呢!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周彦华却笑了:“这世道不会一直这样。”

张庆延面上虽不赞同,口中却道:“若那些官员都有先生这般的胸襟与情怀,这世道自然不会如此。可是……”

我听不懂两人的大放厥词,什么君王,什么世道,离我太遥远,我也从未想过。白水乡是生养我的地方,这里远离世俗的繁杂喧嚣,是难得的一片净土。

而我,此刻从周彦华的眼中却看到了向往与留恋,不是对白水乡的留恋,而是向往着白水乡外的世界,留恋着他心中挂念的长安。长安曾有他最爱的家人和朋友,那里才是他的家。而白水乡,在他看来,也许根本不值得留恋。

我想起陈秀梅在山脚对我说的那番话,突然觉得烦闷。

起身,我对舱内的两人说道:“舱内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张庆延猛然看向我,张口欲言,却终究闭了口。而周彦华,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朝我点了点头,随后低声嘱咐了一句:“夜里风凉,少坐一会儿。”

我并未等他把话说完,迫不及待地出了船舱,自然没留意到周彦华的神色,也不想再去听那两人的谈话。

这一刻,一个人坐在船板上,望着头顶,一轮明月高悬在黑漆漆的夜空,那冷清的光似乎能穿透人的皮肤渗进人的心里。

白水乡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可触。我突然很想问问周彦华,外边的月亮会比白水乡的月亮更漂亮么?

他想要回到长安,我应该放他离去。

只是,如果他回去了,我又该如何?

深秋的夜,凉如水。

我在船头才坐了片刻,便感觉身子有些发冷,只得抱紧了双肩。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轻盈而缓慢。我微微偏头,看到张庆延正朝我走来,我赶紧扭过头不想要理会他。而他,只是走到我身旁盯着灯火葳蕤的河面,轻轻叹息了一声,才道:“美珠,你真的不记得那年的事了么?自从你落水醒来后,似乎不认得我了,也十分不待见我。”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他的话又令我十分疑惑。

我不知,那段被我刻意遗忘的、不愿触碰的记忆是否与他有关?

思及此,我不禁微微抬头去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我。黑夜里,他的目光深沉而哀伤,我突然不敢直视,心里却慌乱起来。

“接我的船来了,我得走了。”他突然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说道。

听闻,我下意识地眺望远处,果真见前面的一艘船正缓缓向这边靠拢。这时,他又回头笑着看我,轻声道:“美珠,祝福你。”

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道谢,不知为何胸口堵得难受,一个字也吐不出。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上船头,不由自主地起身跟了几步,也没留意周彦华是何时过来,划桨稳住了船头。

我还想要向前走,周彦华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焦急地叫了一声:“美珠!”

而此刻,我的一颗心全放在了张庆延身上,看着他跳上前来接他的船只,我挣开周彦华的手掌,向前跑了几步,哭喊了一声:“延哥哥,我记得你!”

泪水模糊中,我看见张庆延回身看着我笑了,一如从前。

那个陪我下水抓鱼、捡珍珠的延哥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艳阳高照,总会孜孜不倦地前来我家的人,我为何就能将他忘记,甚至害怕去回忆与他相关的一切?

我的脑中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不完整。我费力地想要去回忆,却想得头疼欲裂。

往来船只渐渐淹没了我的视线,我抬手擦了擦脸,才发现流了满脸的泪。夜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彦华走上前,展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我,待我停止抽泣后,他才低头看着怀里的我,低声询问了一句:“他走了,我们去舱里。这里风大。”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回家。”

周彦华没有提出异议,只道:“你去舱里坐着,我送你回去。”

我推开他,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低声道:“你随意找个地方靠岸,我想一个人回去。”

周彦华并没有很快给出回复,我知晓他是担心我会出事,我便抬头扯出一抹笑:“你放心,这来来往往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一人回去没甚大碍。”

周彦华依旧不放心,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你回舱里,我找个能靠岸的地方。”

我上岸后,趁周彦华系缆绳的间隙,并不与他告辞,快速钻进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只管埋头奔跑,听到后边周彦华焦急的几声呼喊,我也没有心思理会。

此刻,我只想要去一个地方,证实脑中那段模棱两可的记忆。

月夕之夜,明月高悬,是白水乡的不眠之夜。

我一路奔到山脚下,回头看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便一鼓作气地跑上了山道上。

夜晚,我并不敢独自一人上山,而现在我的身上没带火折子,即便心中害怕,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向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好在今夜风清月明,大树遮天的山里仍有稀稀拉拉的月光洒落进来,我也得以借着月光一路摸索着前进。偶尔听见树木、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加快脚步,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一心只想着快些到达曾令我望而却步的山洞那儿。

张庆延,我原本就记得他。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没人在我面前提起他,而他也似乎从我生命里消失了般。若不是今夜意外得以相见,听到他离去前的那番话,我甚至想不起,他曾经带给我的快乐。

我一路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一路摸索着记忆中的路线,等终于看到黑夜下的那个山洞时,我再一次却步了,甚至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我的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硬是挪不动分毫。

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见了满地的鲜血,以及那张令我憎恨又害怕的脸。

我原本忘记了那张脸,此刻,脑中却满是那个人的面容。

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将那个人推倒在地,随后,他的脑后便流出了许多鲜血……似乎是死了。

我抱头蹲坐在地,咬唇痛哭,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清晰,却令我万分痛苦。

那日,也是月夕之夜。

那年的月夕之夜,张庆延说好来我家屋后的柳树下找我,我早早就等到了此处,等着盼着能早些见到他。等到夜色渐近,等到的不是他,而是从外地流落到白水乡的一名流浪汉。

当时,流浪汉初入白水乡时,已是奄奄一息,被张庆延家里人发现,喂了些饭食给他,倒救了他一命。流浪汉无处可去,又不想饿死,便求张家能给他口饭吃,他什么活都能干。张家人实诚,看他可怜,就留他在家里做农活,而他的确卖力,张家也因此留下了他。

我见是流浪汉,微微皱眉,看他老实巴交的模样,又不忍为难他,轻声问了一句:“是延哥哥让你来的么?”

流浪汉那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脸错愕,懵懵懂懂地点

周彦华走进船舱,见我一副狼狈模样,坐在我身边,看到杯中残留的酒渍,已知其故。他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柔声笑道:“偷酒喝,受到惩罚了吧?”

我正梳理着他的长发,他忽沉声道:“美珠,我本想今夜雇了船去你家后院接你出来,不想你先来寻我了。我虽高兴你能过来,却害你落了水,若不是我正好经过,我真不知还能不能……”

周彦华的话音戛然而止,而是转动身子抬头看着我,我触到他眼中的愧色,推了推他的肩:“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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