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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荒日食

  • 作者:树下野狐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07-03 15:38:45
  • 字数:64464

狂风呼号,城中死寂。众人骇然上望,几乎不敢相信这少年竟然杀了大荒五帝之一的姬少典!

蚩尤搠挺黄帝的尸体,御风急冲,哈哈狂笑,那张原本英挺的脸上沾满血污,在月光下望去极是狰狞可怖。右胸被黄帝的真气光锤砸得血肉模糊,几只九冥尸蛊探头探脑,更显诡异。

涛声滚滚,巨浪澎湃,遄急的观水河两端,各有数百翼龙骑兵踏波拍浪,夹击而来。西面锦旗飘扬,绣了“光之战将”四个大字,为首一人白面银甲,威风凛凛,弯弓喝道:“妖女哪里走!”话音未落,“嗖”的一声怒响,一道白光电也似的破空劈来。

晏紫苏奋力挥刀格挡,“当”的脆响,虎口震麻,苗刀几乎脱手。肩窝一痛,箭矢贯穿,身子倏地被钉在蚩尤的身上,肩膀烧灼撕裂,疼得几欲晕去。

晏紫苏颤声叫道:“呆子,你……你……”见他状如凶魔,心中凄苦难过,不知所措。

晏紫苏肩头一颤,蹙眉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反倒微微一宽,知道箭尖未涂剧毒。心下恚怒,俏脸罩煞:“这些狗贼,先前缩着脑袋袖手旁观,此刻倒来争功捡便宜。现下若是有蛊毒,非让他们个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挟抱蚩尤,吃力地挥舞苗刀,依仗着绝妙的御风术,在万千箭雨之间闪电穿梭。身姿曼妙,飘飘欲仙,刹那之间,竟抢在群雄的夹击合围前逃逸而出,翩然穿飞到观水河上空。

鼓声突奏,吼声如雷,数千金族飞骑从观水南岸重重飞来,乌云似的在上空盘旋飞舞,将晏紫苏的四方去路尽数截住。

蚩尤狂笑声中,护体真气鼓舞迸放,将密雨似的箭矢一一震飞。突然脸色一变,大吼一声,眼白翻动,双手扼住咽喉,“赫赫”低吼,痛苦已极。护体光罩瞬间破碎,全身登时中了六七箭,蓦地平空摔落,昏迷不醒。

晏紫苏大惊,将苗刀从黄帝体内奋力拔出,急冲而下,抓住蚩尤的手腕,冲天上掠,御风穿行。

“咻咻”激响,万箭破空攒射。

晏紫苏大凛:“是了!这观水城中,群雄毕集,万千双眼睛看得分分明明。那妖魔让蚩尤在此时此地刺杀黄帝,必是为了陷害于他。无论成功与否,从此之后,他都将是大荒各族畏惧仇视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念及此,芳心大乱,忽然又觉得此事极有可能是烛龙所为。一箭双雕,既杀了黄帝,又让自己的大敌成为大荒中人人憎恶的妖魔,可谓毒辣之至。思绪飞转,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一个法子,能让蚩尤从这陷阱中全身而退。

当是时,蚩尤森然怒喝,双目绽放狂野凶暴的光芒,丹田处蓦地爆涨碧光,沿着经脉迸射为万千翠芒,如绿蛇乱舞,倏地贯冲苗刀之中。苗刀气芒“呼”地迸爆开来,眩光耀目。

第四十七章大荒日食

晏紫苏咬牙挥刀格挡。那苗刀极重,以她的真气挥转开来极是吃力,转瞬间蚩尤又中了四五箭。

她心中大疼,紧抱蚩尤,不顾一切地转身护挡,挥刀撩拨。“吃吃”轻响,她的肩头、腰背亦接连中了三箭,痛彻骨髓。

他的右手至死竟依旧紧紧地抓着晏紫苏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似乎生怕这娇蛮女盗被刀芒所伤。晏紫苏心中一酸,泪水不禁滚滚而落。

冷意彻骨,全身僵硬,但那森寒之意远不如她心中的恐惧,蓦地鼓舞真气,奋力睁开眼睛,花容登时惨白。

黄帝当胸竟已被苗刀贯穿,几已裂成两半,鲜血犹在冲天喷射。紫红色的脸庞变成酱黑,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神情古怪,眼神涣散,仿佛在看着遥远的夜幕。嘴角凝固着一丝凄凉的微笑,突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阖上了双眼。

万千僵尸震天怪吼,潮水似的涌向观水河,簌簌跃入,转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突地有人大喊道:“稀泥奶奶的!杀了他!杀了他!”登时如一声暴雷惊醒众人,土族英豪悲声怒吼,箭石如雨,冲天怒舞。

她心中一动,咬牙抱紧蚩尤,蓦地笔直冲入观水之中。浪花四溅,急涛汹涌,瞬间无影无踪。

“别让那妖女跑了!”“抓住蚩尤小子,替陛下报仇!”

呼喝声中,各族豪杰沿着观水河奔走飞掠,众多水族群雄纷纷操刀舞剑,从北城河岸冲落河中。

水花四溅,人影缤纷。

灯火辉煌,呼喊震天,整条大河两岸、上空、水底,都是漫漫人群,高举火炬,持刀弯弓,等待着晏紫苏从水中钻出换气。刀光、箭簇在月色中、在火光下闪耀着千万点寒光。

大河奔流,水浪滔滔,候守两岸、上空的各族群雄屏息凝神,却始终没有见到蚩尤与晏紫苏的身影。

涟漪四起,如希望绽开,又旋即破灭,尽是水族群雄纷纷浮出水面换气,而后又钻入河底。河底近千名水族男儿,遍寻观水,竟连蚩尤的一丝影子也没有寻着。他们自落入大河的那一刹那,就仿佛化为水珠泡沫,消散无形。

寒风呼啸,大雪纷扬,天地白茫茫一片。

“啊——呜,啊——呜!”几十只雪鹫悲号着从远处的雪山飞掠而来,在狂风大雪之中吃力地拍打着翅膀,摇摇晃晃,突然盘旋鸣叫,纷纷俯冲而下。巨翅扇动,雪沫纷飞,众鸟团团跳跃啄喙,从地底刨出一具冻死不久的雪羚羊的尸体,欢鸣着争相抢夺起来。

怪叫刺耳,白羽簌簌,众雪鹫激烈地争抢了片刻,纷纷跳了开来,那雪羚羊只剩下一具白骨。

几只没有抢着肉食的雪鹫,从外围大踏步地冲了进来,哀鸣着在那白骨上“咄咄”啄击,刮食残余的肉末。

一只雄壮的雪鹫昂首阔步,在风雪中警觉地转头聆听,突然欢鸣一声,振翅飞起,闪电似的朝十余丈的雪地冲去。其余雪鹫纷纷怪叫着拍翼踏步,急追而去。

“咄咄!”啄击声如密雨击瓦,数十只雪鹫团团围集,争先恐后地刨着雪地。

“喀嚓”一声脆响,雪地上突然裂开一条隙缝。众雪鹫欢鸣不已,急速啄击。那裂缝越来越大,“蓬”地迸炸开来,一道碧绿色的水浪冲天而起。众雪鹫吓了一跳,纷纷拍翅踏步,避让开来。

“噶拉拉”一阵脆响,裂痕急速扩散,“蓬蓬”连声,冰块迸飞四射,水浪冲涌。突然银光四闪,数十条巨大的飞鱼鸣啼着破浪冲出,在漫漫大雪中展翼滑翔了十余丈,纷纷跌落在冰地上,活蹦乱跳。

众雪鹫欢鸣怪叫,飞炸似的四下奔散,急电俯冲,各自抓住一条飞鱼,贪婪啄食。雪地泉涌,飞鱼接连不断地飞冲而出,在白茫茫的冰地上无助地蹦甩翻跳着。

此地连日大雪,飞禽走兽多已冻死,掩埋于深雪之下。雪鹫许久未曾吃到如此鲜活美食,激动欢悦,一面啄食,一面振翅高鸣。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一条飞鱼在半空中炸将开来,两个人影从中摔落在地。众雪鹫惊叫着冲天飞起,高高盘旋。

那两人紧紧相拥,在雪地翻滚了片刻,不再动弹。大雪缤纷飘落,转眼间便将他们银装素裹,包作一团。众雪鹫盘旋半晌,徐徐落地,继续贪婪地啄食满地蹦跳的飞鱼。

那只雄壮的雪鹫歪着头凝视两人,低鸣着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轻轻地碰触一人的肩膀。见始终没有动静,那雪鹫胆子似乎更壮了些,低头啄击。

突然碧光一闪,雪鹫头颅冲天飞起,鲜血喷射,将雪地染得点点艳红。众雪鹫惊叫四飞,轰然四散,抓了飞鱼逃逸到数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断头雪鹫东摇西晃,猛烈地拍打着翅膀。一人从雪地上跳了起来,抛落手上的青铜长刀,猛地抓住雪鹫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吞饮鲜血。

那人脸色雪白,姿容俏丽,竟是个年轻女子,衣裳湿漉漉的,血迹斑斑,肩头溃烂,乌血凝结。

那女子全身颤抖,闭着眼睛吞饮了片刻,两靥方才逐渐恢复嫣红。素手扣住雪鹫断颈,喘了一口气,将雪鹫拖到另外那少年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将那雪鹫的断颈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苍白,昏迷不醒,脸上一道斜长的疤痕,紧蹙的眉宇之间凝罩着阴冷的煞气,赫然正是蚩尤。那年轻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苏了。

原来她抱着蚩尤摔落观水河后,立即破入一条文鳐鱼的腹中,以法术将其伤口愈合,随着鱼群一齐朝前游去。

水族群雄只顾着搜寻两人身影,对千百条翩然游过的飞鱼无暇顾及。二人就此从万千双眼睛的凝视下,逃之夭夭。

晏紫苏中了土族“光之战将”白六儿的“银光矢”,伤势极重,咬牙拔下箭矢,藏在鱼腹中调息许久,方才将伤口逐渐愈合。顺流而下,到了昆仑山脉之内,暴风雪肆虐,冰河冻结,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苏伤势未愈,是以在河下飘徙许久,始终无力破冰而出。恰逢众鸟凿冰觅鱼,他们方得以重见天日。

温热的鹫血沿着蚩尤的嘴角溢了出来,白气丝丝蒸腾。过了片刻,他苍白的脸色也稍转红润,但周身仍然冰凉僵硬。

晏紫苏妙目凝视着蚩尤,微笑着低声道:“呆子,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啦。”一语未毕,眼眶突然红了,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她又喝了几口鹫血,将那雪鹫尸身抛了开来。拾来羚羊、文鳐鱼的骨骸,制成骨车,小心翼翼地将蚩尤放在骨车上,又将雪鹫羽毛连皮剥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后又拣了十几条丰肥的文鳐鱼,一齐丢在车上。再抽鸟羽为绳,将蚩尤与骨车牢牢捆缚。

她伤势未愈,真气不济,无力带着蚩尤御风飞翔,又不知解印太阳乌的法诀,更无力捕捉逃逸的雪鹫,惟有暂且借助这骨车在雪地上滑行了。

狂风鼓舞,雪下得越发紧了,铺天盖地,苍茫茫一片。晏紫苏吃力地拉着骨车,朝远处高峻绵延的雪山走去。

天昏地暗,狂风暴雪,晏紫苏拖着骨车踉跄而行,杏眼微眯,呼吸窒堵,纤柔素手被绳索勒得皮开肉绽,鲜血长流,数次三番险些被大风卷舞刮去。

上空突然传来尸鹫的叫声,抬头望去,白茫茫的翻飞雪片中,数十只冰羽尸鹫在头顶盘旋绕舞,也不知是否先前那群。

晏紫苏心中一动,故意“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动也不动。那群冰羽尸鹫怪叫了半晌,眼见她始终未曾起来,终于按捺不住,“呼呼”激响,振翅急冲而下,便欲争啄掠食。

晏紫苏眼角扫见两只冰羽尸鹫恶狠狠地扑来,蓦地电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绳索倏地套住二鸟脖颈。

众尸鹫大惊而逃,那两只冰羽尸鹫慌乱之下,哀鸣振翅,奋力冲天,登时将晏紫苏、蚩尤连带骨车一齐拉了起来,破空飞舞。

晏紫苏翻身跃到骨车上,一只手将蚩尤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抓拽绳索,驾御着冰羽尸鹫在狂风暴雪中摇摆穿行。

天旋地转,刀风割面,雪花层层叠叠地扑面而来,凉丝丝地在脸靥上化开。晏紫苏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将真气绵绵输入,以免他冻僵。自己体内却越来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气,便犹如冰刀穿喉而过,伤口又剧烈地抽痛起来。凝神聚气,驾鸟飞行。

暴风雪越来越猛,众尸鹫亦有些支撑不住,鸣啼声中,纷纷朝着雪山峰顶的洞穴飞去。

那洞穴在峰顶峭壁上,黑漆漆地极是幽深。众尸鹫穿入洞中,纷纷着地阔步,拍翼梳羽,怯生生地回望着晏紫苏。

晏紫苏念力探扫,微微一惊,这洞穴中竟栖息了两百余只冰羽尸鹫,眼下自己伤势未愈,若当真将这些恶鸟逼得急了,激斗起来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当下秋波四扫,笑吟吟地瞥望众尸鹫,突然挥刀急斩,将一只冰羽尸鹫劈为两半。

众尸鹫怪叫着朝后退缩,惊恐愤怒,却又畏缩不前。晏紫苏从骨车上跃下,将那尸鹫尸体倒提起来,吸饮鲜血,妙目冷冷地凝视着众鸟。冰羽尸鹫更为惊骇,一声不发。

晏紫苏见效果业已达到,当下嫣然一笑,将鸟尸抛开,拉着骨车往洞穴深处走去。众尸鹫怪叫着层层后退。

晏紫苏在洞穴深处寻了一个干净所在,将蚩尤解缚,平放在地,而后挥刀在四周划了一道深坑,素手指了指那坑缝,蓦地挥刀急斩,冷冷道:“你们若是敢过这条线,就将你们杀个精光!”

众尸鹫似是听懂她言中之意,低声哀鸣,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

当夜,洞外风暴凶狂,洞内人鸟划界而居,倒也相安无事。洞中虽然浊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恶寒,却已如天堂了。

那些尸鹫躲在洞穴深处,生怕惹恼了晏紫苏,不敢鸣叫一声,几只小鹫脆声欢鸣,立时被大鹫巨翅掩挡。

晏紫苏在洞角生了火,烤了些鱼肉胡乱吃下,挑了致嫩鱼肉,口里嚼烂了,喂到蚩尤嘴里。但蚩尤昏迷不觉,吞咽不得。

晏紫苏见状,心下担忧难过,吃了几口鱼肉,殊无胃口,当下索性将鱼肉抛给众尸鹫。尸鹫惊疑不前,过了半晌,见她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方才悄悄上前,叼了鱼肉阔步后退。

晏紫苏指尖搭在蚩尤的脉门,只觉脉象紊乱,真气阴寒狂猛,汹汹岔走,极是诡异。念力及处,其元神亦是凌乱凶厉,直如洞外那狂乱的风暴一般。情形之古怪,见所未见,她心中惊疑不定,九冥尸蛊虽可吞噬、控制人兽元神,但不至有如此怪状。

怔怔地瞧了蚩尤片刻,又是心疼,又是忧惧,泪水又扑簌簌地滚落,想起那些妖魔,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心道:“罢了,先将他体内的蛊虫逼出来。”当下从鱼骸中剔出些尖锐肋骨,捏成尖针,又将那尸鹫尸体烧着。

尸骨焦臭的气味登时弥漫整个山洞,众尸鹫惊惧怪嚎。过了片刻,蚩尤伤口迸裂,十几只九冥尸蛊电窜而出。

晏紫苏早有准备,骨针飞弹,将尸蛊牢牢钉在地上。又撩火将几只尸蛊点着,恶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动,转瞬间又有数十只尸蛊飞射而出,被晏紫苏一一钉死。如此循环几次,蚩尤体内的尸蛊成虫已经尽数清除。

晏紫苏伤势未愈,今日带着蚩尤逃了如许之远,再经过这般折腾,早已困顿不堪,自行调息疗伤了一阵,更是呵欠连连。当下将鸟羽盖在蚩尤身上,自己紧紧搂抱着他,助他御寒。

迷迷糊糊中想到半个多月前,两人也曾在西荒众兽山脉的雪鹫洞穴中住宿,那时他身负重伤,形如废人。情景仿佛,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已迥然两异了。又想起蚩尤前日夜里,离开她进入鬼界之前所说的那一句承诺,心中忽地一阵凄凉,一阵甜蜜,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洞内阴寒,风雪更猛。洞内尸鹫大多已外出捕食,只留了一群小鹫嗷嗷乱叫,东摇西摆地在洞里走来走去。

晏紫苏歇息了一夜,伤势好转。见蚩尤昏迷依旧,心下焦虑,忖道:“他体内的尸蛊幼虫极多,只怕不消二日,那些幼虫便要长大。需得立时为他换血才是。”心念一动,拿骨针在自己指尖上刺了一滴血,又在蚩尤的指尖刺出一滴血来,将两滴血珠并在一处。

凝神看了半晌,心下一阵失望。两人的血液全然不同,纵使自己将血液输入蚩尤体内,亦会遭到排斥。唯一的法子,便是尽快找到血液与蚩尤相融的人,以彼之血,解救蚩尤。

当是时,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乾坤袋中尚有冰封的段聿铠,连忙将他从乾坤袋中拉了出来。见他只是昏睡,血液中的尸蛊幼虫尚未化为成虫,暂且无恙,心中方自舒了一口长气。若是蚩尤知道她将段狂人怠忘得一干二净,非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可。

冰天雪地,身困高山洞穴,去哪里找足够并且适合的人血,解救蚩尤与段狂人呢?

晏紫苏思忖半晌,心如乱麻,倏地起身,提了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风呼号,大雪扑面,登时打了个寒噤。虽已是白昼,但洞外灰蒙蒙昏暗无光,暴风雪比昨日更要狂猛。

晏紫苏回眸望了蚩尤一眼,一咬牙,蓦地朝外掠去。

大雪茫茫,四周朦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视物。晏紫苏从雪山上急掠而下,沿着观水河,顶风冒雪,艰难飞舞,一路凝神察探。

朝西飞行了一个多时辰,殊不歇息。霜风猎猎抽打,冰雪覆盖,周身簌簌颤抖,几已麻痹,伤口又迸裂开来,剧痛攻心。晏紫苏抵受不住,数次想要返回那温暖的山洞中,但想到蚩尤模样,心如刀割,遂又咬牙苦撑。

蓦地看见那白茫茫的天地中,隐隐有几处青灰色的石屋,象野兽般蹲距着。她心中大喜,眼泪险些流了出来。御风飞掠到第一座石屋前,“乓啷”一声,挥刀将石门劈开,倏地冲入。

屋内惊叫,人影纷乱。熊熊的炉火前,七个人讶然站立。

挡在最前的是一个大汉,手里提了一根粗大的铁棍,他的身后站了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了一个婴儿,长得颇为标致,怯怯地望着晏紫苏。女子身旁藏了两个孩童,探头缩脑,惊慌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极是可爱。炉火南边,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战战兢兢地立着,眯着眼睛打量不速之客。

狂风卷舞,雪花呼呼飘入,炉火剧烈地跳跃着。那大汉见破门而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脸上紧绷的神情登时松弛了下来,手上的铁棍亦缓缓垂落,和善地笑道:“姑娘是路过此地,借避风雪吗?那快快进来吧。”

西荒百姓极是热情好客,眼见这般暴风雪的严寒天气,一个姑娘家孤零零地在外头飘荡,心中都甚是过意不去。当下一家人一齐微笑起来,腼腆地招呼着,请晏紫苏入座。

两个小男孩见晏紫苏长得俏丽,心中登时生了亲近之意,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拉晏紫苏的裙角。

晏紫苏微微一怔,握着苗刀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狂风怒号,背脊冰凉,而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其乐融融。她自小随着母亲辗转漂泊,极少体验这样的温暖,鼻中一酸,又想起西海的老丘儿一家来,那凌烈的杀气登时消散。

冰雪飘入脖颈,凉意钻心。脑海中忽地掠过蚩尤那形如妖魔的狰狞面目,心中“咯噔”一响,咬牙忖道:“我在想什么呢!天底下有多少这样的村野乡民?这些蚁民的生死又与我何干?只要能救得小尤,就算毁灭整个世界,又有何足惜!”

娇叱一声,手中黑光缭绕,冰霜凝结,倏地化为两枝冰管,闪电似的插入那两个男孩的胸膛……

悲风狂吼,怒雪飞舞,灰蒙蒙的极寒世界中,晏紫苏御风急行,腰间乾坤袋不时地发出“叮当”脆响,每一声都让她心中狂跳不已。袋中一百二十八根冰管,装盛着那村子里所有乡民的鲜血。那些僵直的尸体,想来已经被掩埋于厚厚的冰雪之下。

倘若蚩尤知道,她以一百二十八条人命换取他的重生,他会不会原谅自己呢?就如当日在白石岛上,她以蛊毒杀死了几百渔民……

晏紫苏心中苦楚,忐忑不安,眼前蓦地闪过那两个男孩惊惧的大眼,周身登时又一阵冰凉。这些年来,她亲手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但从未有如今日这般让她震撼。虽则如此,但想到惟有如此方能救得蚩尤,心中便无丝毫后悔。

心绪纷乱,当下凝神聚意,御风飞行。

远处忽地传来“呜呜”的风声巨响,穿透茫茫白雪,隐隐看见一大团淡黑色的螺旋飓风呼啸冲来。银光点点,数百只雪鹫惊叫着仓皇飞逃,突然惨叫迭声,齐齐被瞬息卷入,踪影全无。

“轰隆!”震耳轰鸣,前方峭立的万仞冰山被飓风扫过,崖裂石飞,滚滚雪崩。气浪冲涌,仿佛雪涛海啸,汹汹奔腾逸舞。轰隆震响,不绝于耳,转瞬间又有数座突兀的山崖被狂猛的雪崩气浪震飞崩塌。

晏紫苏花容微变,凝神四顾,蓦地看到右翼数百丈外有一处幽深的山壑,在茫茫雪花掩映下若隐若现,心中一动,决定先到那山壑中躲避飓风,等到狂风过后再全速赶回。

当下再不迟疑,拧腰飞掠,翩翩起舞,眨眼间便冲入那山壑之中。

两侧雪峰突兀林立,冰丘嶙峋,仿佛万千银牙尖刀交错横空。晏紫苏穿行壑中,担心飓风卷过之时,震动冰壑,使得雪丘冰川从两侧震落,于是乘风高飞,掠上西侧冰山峰顶,往山壑更深处翩然冲去。

狂风鼓舞,雪崩气浪率先从壑外轰然冲卷而过,山壑嗡嗡震动,随时要迸裂一般。不远处的雪峰上,那些漫漫参差竖立、千姿百态的冰锥玉柱纷纷爆裂断飞,冰浆冲天怒射,又倏然冻结,震耳欲聋。

“喀嚓”脆响,晏紫苏脚下冰川突然出现一条裂缝,轰隆一声,整片冰川陡然断裂,沿着山崖急速滑冲撞落。

她方甫冲天而起,却见东面滚滚银涛气浪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几列峰顶的冰锥林、冰塔登时土崩瓦解,灰飞湮灭。

晏紫苏心下骇然,倏地拧身转向,翻落到冰崖西侧。冰墙高巍迤俪,如汉白玉所砌,条纹连绵,气势雄伟。忽听水声淙淙,从不远处传来,她循声望去,发现冰墙脚下竟有一个丈余高的冰洞,冰柱悬挂交错,仿佛雪狼巨口,清澈的冰水细流从冰洞中涓涓流出。

晏紫苏大喜,翩翩飞掠钻入。方甫进入冰洞中,便听轰然巨响,地动山摇,狂猛的气浪迸舞飞涌,将她硬生生推飞了十余丈。回眸再望时,冰洞洞口大雪堆积,竟只余下两尺来宽的口子。

晏紫苏舒了口气,四下扫望。

洞中冰柱林立,冰钟乳悬连绵延,晶莹透明,相互映射得五光十色,直如神仙洞府。洞璧花纹千奇百怪,仿佛北海宫冰蚕丝锦上的万千纹案,奇巧瑰丽。冰水潺潺,从她脚下蜿蜒流过,冰洞顶壁不断有冰水滴下,丁冬作响,在洞中清脆回荡,极为动听。

晏紫苏心下欢喜,忖道:“这里洁净漂亮,比那鸟洞好了千百倍。今日回去后,便将蚩尤带到这里来。”

正自思量,忽听洞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清脆婉转的少女声音喜道:“姬大哥,这冰水流了这么远,也该到头了。前面光线颇亮,定是出口。”

晏紫苏微微一惊,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又听见一个男子微笑道:“希望如此。纤纤姑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就来。”

晏紫苏灵光一闪,这两人竟是土族黄帝少子姬远玄和纤纤!心下又惊又奇,两人不是已经去了昆仑了么?怎么竟被困在这冰洞之中?想不到如此凑巧,竟在此处遇见他们。

突然想起黄帝业已命丧蚩尤之手,不知姬远玄是否已知道此事?心下陡然一凛。

只听衣袂翻飞,姬远玄正急速掠来。晏紫苏心里一动,飘然藏到几枝巨大的冰钟乳笋之后,默念“龟息法”,凝神观望。

姬远玄闪电似的飘飞到洞口,四下打量,瞧见那两尺多宽的口子,眉头微微一皱,右手一翻,黄光爆闪,地上的冰柱登时被无声无息地拔了起来。

接着指尖轻弹,“哧”的轻响,那冰柱倏地封住了冰洞缺口,他右手隔空轻挥,黄光蓬然飞舞,冰洞的积雪登时凝结冰固,光滑平整,与旁边冰壁浑然一体,再也瞧不出一丝裂缝细口。

晏紫苏心下惊讶,不知他何以如此,倏地一震:“难道这姬公子已经知道父亲死在蚩尤手里,所以才……”心底森寒,冷汗滋生。但隐隐之中,又暗自有些欢喜,忖道:“哼,这刁蛮丫头惹人讨厌,让她多吃些苦头也好。”

姬远玄见冰壁浑无破绽,微微一笑,高声道:“纤纤姑娘,这里还是没有出口,咱们到其他地方看看罢。”

话音未落,纤纤也已飘然赶到,眼波四转,俏脸上满是失望神色,素手低垂,手心捧着的两只比翼鸟倏地振翅飞起,“蛮蛮”怪叫,不住地啄击冰壁。

纤纤突然“咦”了一声,指着那冰水细流说道:“怪啦!冰水分明是从这冰壁下流出的,怎地连缺口也没有一个?”

姬远玄沉吟道:“想必此处原是出口,只是连日暴风雪,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且让我试试能否将它震开。”双手交错,蓦地推送而出。黄光鼓舞,“轰”的一声巨响,冰屑纷飞,冰壁依旧巍然不动。

晏紫苏眼尖,瞧出姬远玄在出掌的刹那,耍了小小的手段,使得黄土真气一触冰壁,立即自动飞散。这一掌乍看之下力势万钧,实则绵软无力。

若还是旁人,晏紫苏或许已出面戳穿,但她对蚩尤喜欢纤纤一事,始终耿耿于怀,颇为妒恨。当下幸灾乐祸,也不出声。

纤纤极是失望,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姬远玄温言道:“纤纤姑娘,你别担心,冰洞四通八达,即便此处被封,定然还有其他出口。我们一道耐心寻找,终能出去。”

纤纤点头不语,眉眼间却黯然依旧,楚楚可怜。

姬远玄微笑道:“你又在想拓拔兄弟和蚩尤兄弟了吗?放心罢,他们听到我们被困在昆仑山里,定然会十万火急地赶来救你。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在漫山叫你的名字了。”

纤纤眼睛微微一亮,嫣然道:“那我可要时时刻刻凝神探听了。”两人一齐笑将起来。

纤纤抿嘴微笑道:“姬大哥,多谢你。这几日被雪崩困在冰洞里,又黑又冷,多亏有你陪我,否则我闷也闷死啦!”

姬远玄微笑道:“姬某还要感谢老天,让这么美丽可爱的姑娘陪着我呢。只可惜……”突然顿住,似乎不敢再往下说。

纤纤俏脸晕红,微有羞恼之色,欲言又止,转开头去。

姬远玄连忙弯腰作揖道:“姬某被这暴风雪冻得发烧了,胡言乱语,唐突佳人,还请纤纤姑娘原谅则个。”

纤纤嫣然一笑,低声道:“姬大哥这般夸我,我可不敢当呢。拓拔大哥总说我刁蛮任性,你别偷偷地讨厌我便成啦。”

姬远玄连忙摇头道:“岂敢岂敢!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罢了,纤纤姑娘,咱们走罢。前面那条甬洞也有冰水融河,说不定便是出口。”

两人低声谈笑,渐行渐远,终于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响。

晏紫苏恍然心道:“原来这姬小子竟然喜欢上了刁蛮丫头,所以故意将洞口封上,想和她多处片刻。呆子呀呆子,你将你的亲亲好妹子托付给姬小子照顾,可真是找对人啦。”嘴角微笑,大觉快意。

伏在地上聆听半晌,确定两人已经走远,这才翩然起身,以苗刀在那洞口冰雪上劈凿出一个大洞。洞外风势已经转小,雪花漫空悠扬飘卷。

晏紫苏素手一振,将洞口撬开,轻飘飘地掠了出去。正欲御风飞行,心中一动,转身将那洞口重新严严实实地封好,格格低笑道:“可惜没带蜡烛,否则你们就可以在里面洞房啦。”

此时,风雪渐止,天上乌云翻滚,逐渐离散,东南方露出一角青天。

一束七彩阳光穿透滚滚云层,照射在雪山诸峰上,绚光流彩,耀耀闪光。四周冰墙迤俪,冰塔林立,折射万千亮光。她熠熠生辉,衣袖翻舞,仿佛在水晶的世界中飘飘欲飞的仙子。

绵云飞絮急速四散飞离,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晏紫苏心情舒畅,御风高飞,穿掠万千雪峰冰川,朝着远处险崖上的鸟洞飞去。

将近那山洞时,远远地便嗅着一股血腥恶臭的气息,晏紫苏心中一沉:“难道是那群尸鹫乘我不在,向蚩尤下手么?”衣袂猎猎,急速掠去。

方进山洞,腥臭扑鼻,浊浪似的奔涌而来。晏紫苏屏息凝神,心中乱跳,提着苗刀闪电穿掠,忽然“啊”的一声,凝身站住。

洞中遍地鸟尸,开膛破肚,血污溅满四壁。

蚩尤浑身鲜血,昂立在黑暗中,一双眼睛青光闪烁,喉中发出“赫赫”声响,周身皮肤波浪起伏,深浅绿光闪耀变幻。相隔数丈,逸散出的阴寒真气却已如霜风般逼迫而来,晏紫苏寒毛直乍,冰霜凝结。

她知道蚩尤必是尸蛊发作,迷失本性,柔声道:“小尤,是我……”蚩尤恶狠狠地凝视着她,眼中闪过凶暴狂乱的神色,蓦地咧开嘴无声地笑着,将手中的尸鹫残尸摔掷在岩壁上,朝前踏了一步。

晏紫苏心里一阵害怕,忍不住朝后退去。突然听见身后“叮当”脆响,仿佛春风吹过,风铃摇曳,一股妖异凌厉的阴寒真气大雾似的笼罩而来,呼吸一窒,周身经脉登时尽数被封。

一个娇柔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淡淡地说道:“晏国主别来无恙?听百里法师说晏国主叛族投敌,我还不信呢,想不到竟是真的。”

晏紫苏心中一沉,如堕深渊。

一个紫衣人从她身边缓缓地踱步而出,脸容俊俏,白发飘舞,三十六个银环相互撞击,郎当作响。竟是水族十仙之首的黄河水伯冰夷。

晏紫苏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你!”在观水城中,她便觉得那戴着黑笠的紫衣人颇为熟悉,但当时心悬蚩尤,未能想起,此刻方才顿悟。心中震颤,果然是烛龙的狡计,借刀杀人,让蚩尤成为五族公敌。

冰夷淡淡道:“晏国主竟能带着蚩尤从万千双眼睛下逃之夭夭,果然厉害得紧。难怪烛真神一直夸你能干呢。”

晏紫苏嫣然道:“水伯明鉴,我带着这小子逃出观水城,乃是想亲手将他擒回北海,邀功请赏。若是知道这是烛真神安排的妙计,又怎会做这等唐突之事。”口中诡辩,心内苦苦思忖脱身之计。

黄河水伯位列水族十仙之首,性情又深沉难测,自己想要带着蚩尤从他手心逃脱,可要比从观水城里逃逸难得多了。

冰夷淡然道:“是么?那我便让蚩尤将晏国主的心掏出来,看看适才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嘴唇翕动,手腕上玉石铃环叮当脆响,发出阴邪而魔魅的音韵。

蚩尤怒吼一声,鬼魅似的猛扑而来,左手如钢钳蓦地将晏紫苏凌空举起,右手化爪,猛地朝她左胸抓去!

晏紫苏眼前一花,只觉森寒扑面,呼吸不得,仿佛被万千巨浪陡然拍中,险些晕厥。“哧”的一声,衣裳碎裂,她那莹白高耸的酥胸立时弹了出来,红线飞舞,一颗淡青色透明玉石倏地翻卷飘扬。

那淡青色的玉石在洞内幽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折射出万千绚芒,变幻不定。

蚩尤陡然一震,呆呆地凝望着那玉石,瞳孔渐渐收缩。“啊”的一声,眼中突然神光怒放,右手倏地收拢,又慢慢地舒张,轻轻地抚摩着晏紫苏的脸颊,神色狂乱,急剧变幻。

晏紫苏惊魂未定,正自诧异,突然想起在观水城中,卖这玉石的摊主似乎说过:“姑娘,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见的宝贝,你要是摔坏了赔得起么?”心中咯噔一响:“是了,三生石!天下惟有三生石能让他恢复神识!”又惊又喜,颤声道:“呆子,你记起来了吗?”

冰夷淡淡道:“青木鬼王,杀了她!”铃环脆响,急促而妖魅,仿佛暗夜狂海,冷雨急浪。

蚩尤周身大震,喉中“赫赫”怒吼,眉骨凸出,眼神凌厉错乱,额头不住地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欲破肤冲出。

当是时,狂风呼啸,洞外万里晴空突转昏暗。当空那轮红日的西沿蓦地缺了一块,仿佛被什么啃了一口。缺口越来越大,太阳逐渐变作赤红色的月牙形状,洞外飞沙走石,万兽嘶吼。

晏紫苏心中大惊:“天狗食日!”蚩尤凭借着三生石折射的神光,才微微恢复神识,一旦太阳为天狗吞噬,黑暗笼罩,后果将不堪设想!

洞内光线越来越加暗淡,那三生石折射出的绚光渐转微弱,晏紫苏的心中急剧跳窜,屏息凝神,暗自祈告蚩尤快快恢复神识。娇躯颤抖,恐惧、期盼、悲凉……万千心绪交杂纷乱,几将爆炸开来。

蚩尤的脸容急剧鼓舞变化,疤痕扭曲抖动,眼珠渐渐地凸了出来。“哧哧”轻响,皮肤破绽,无数道青绿色的幽光扭舞跳跃。神情疯狂,狰狞凶怖,周身骨骼爆珠脆响,转眼间体格竟爆涨了两尺。

冰夷瞥望天幕,眼中亦闪过一丝恐惧慌乱的神色,冷冷地喝道:“青木鬼王,还不动手!”

蚩尤面色狰狞,突然厉声怒吼道:“住口!”周身倏地透明,经脉如万千绿线交错其间。“轰”的一声,万千碧光眩目闪耀,从体内绞扭绕舞,贯顶冲天而起。

蚩尤松手丢开晏紫苏,蓦地仰天狂呼,双手“嘭”的爆放出两道狂猛无匹的螺旋气芒,宛如青龙怒啸破空。

“轰隆!”天摇地裂,整个山洞倏然炸飞!

气浪爆炸,层层叠叠的绿光在黑暗中滚滚绽放,仿佛剧毒的千芯绿菊,凄美、绚丽而夺人魂魄……

巨石冲天乱舞,四周化作一片凸岩焦土。苍穹万里,漆黑如夜,那红日已只剩下一弯弧线。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三人身处雪山崖顶,刻骨侵寒。

蚩尤昂然而立,黑色的剪影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如此狂野而凶暴,周身绿光刺目闪耀,仿佛万千绿蛇跳窜飞舞,诡异已极。他振臂狂呼,怒吼声如惊雷轰鸣,群山激荡,四周峰崖雪崩滚滚,震耳欲聋。

晏紫苏耳中嗡鸣,气息翻涌,登时晕厥。

黑暗完全笼罩了世界,太阳消失了,只余下一圈皎洁悦目的淡蓝色圆边,在漆黑的穹苍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蚩尤倏然转身凝望着冰夷,眉心闪烁着一团碧光,和双目中的跳跃的两点绿芒交相辉映,显得邪恶而又诡异。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森然道:“你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竟然也想呼喝我么?”

冰夷紫衣翻飞,缄默不语,空茫的眸子中闪过妖异的蓝光,夹杂着惊骇、恐惧、愤怒等诸多神色。口唇翕动,白发飘摇,三十六个银环和手腕、脚踝的铃环一齐叮当脆响,淡白色的冰寒真气徐徐扩张,以一种寂寞而妖邪的旋律,如大雾般弥漫开来。

蚩尤喉中“赫赫”怒吼,突然抱住头,狂乱苦痛,踉跄奔走。

冰夷雪白的脸颜泛起桃红光晕,双眼蓝光闪动,口唇翕动得越来越快,银环、铃铛急促地发出魔魅的音律,冰寒真气化为百十道银蛇白光,闪电似的朝着蚩尤缠绕飞舞。

寒风呼号,魔咒滔滔。

蚩尤突然一跃而起,哈哈狞笑,大喝道:“想唱小曲儿吗?那就过来吧!”双手一错,倏地朝前分扯,使出一式木族中至为简单不过的“分花拂柳”。“哧啦”一声,万千碧光如青电裂舞,气浪蓬然飞炸。

“叮琅琅”悦耳脆响,冰夷白发飞扬,倏地朝前摔飞,三十六只银环和身上的铃环尽皆碎裂飞舞,在黑暗中缤纷抛散。

蚩尤哈哈狂笑,宛如青龙横空,万千绿光汹汹不绝地从他双掌奔泻冲涌,如闪电,如惊涛,大开大合,纵横飞舞。漫天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登时迸散开来,凝结为万千冰晶簌簌落地。

刹那之间,情势逆转,冰夷完全笼罩于他的碧木真气之下,竟无一丝还手之机!她脸色煞白,眼中掠过一丝惊惧之色,这小子怎么会突然逃脱尸蛊法术的控制之外?难道……难道……抬头仰望漆黑的太阳,心中闪过一个几近于不可思议的念头。

大敌当前,不敢多想。冰夷凝神聚意,待要集结周身真气奋力反击,已然不及,“蓬”的一声,万千碧光交缠怒吼,他周身剧震,气息窒堵,经络尽皆被封。“哧哧”轻响,衣裳迸碎,捆缚在他胸前的那束北海冰丝绫悠然翻卷,寸寸飞裂,如百千蝴蝶乘风而起,翩翩飘散。

黑暗中,冰夷雪白一身地斜躺在地,在幽光中泛着淡青色的光泽。俏脸惨白,扭头闭目,羞愤欲死。丰盈高耸的乳丘急剧起伏,莹白的大腿曲张开来,微微颤抖,想要竭力合拢却动弹不得。

她竟完完全全是一个俏美娇艳的女子!

蚩尤怔怔地凝视着黑暗中那玲珑曼妙的胴体,惊诧莫名。“轰”的一声,脑中如炸,忽然听见无数个阴邪的声音狂喜而急切地叫嚣着,热血灌顶,一股滔滔欲火猛地窜将上来。

他双目尽赤,面目扭曲如妖魔,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你竟是个雌儿!”大手一张,碧光闪耀。

冰夷倏地平空飞起,牢牢地被他握住脖颈,悬在半空。蚩尤狞笑喘息着,慢慢地低下头来,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她,伸出舌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湿嗒嗒地舔过,另一只大手蓦地抱紧了那颤动的腰肢。

冰夷发出一声战栗的悲鸣,惊骇羞怒,胸脯起伏,恨不能立时死去。扭过头,眼睫颤动,泪水夺眶而出。

悲风怒吼,日食的正午,天地寒冷、黑暗,象是无边无际的严冬暗夜。

碧天如洗,海浪汹涌,狂风呼啸而来,腥咸温热。远处白鸥飞翔,飞鱼破空,鲸群喷水游弋,一派逍遥自在的西海风光。

“嗷嗷”怪叫声中,两只太阳乌烈火似的卷过碧空,低飞高掠,急速西冲。“鸟兄,思乡心切么?飞得这般迅疾。”拓拔野拍抚太阳乌的脖颈,哈哈大笑。

太阳乌欢鸣声中,越飞越快。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西海上空并肩翱翔,指点谈笑,心情大转舒畅。

骑鸟西眺,远处澄碧的海面中,矗立着一座巍峨高山,四面石崖陡峭笔直,高立万仞,方方正正,倒象是一个硕大的石印。

山顶正中微微凹陷,绿树茂密。数百只西海龙鸟正鸣叫着划过天际,穿入那山顶凹陷的树林中。两旁峰顶,各有一株巨树,参天摩云。海风吹过,树叶纷摇,万千鸟群从树梢轰然炸飞而起。

方山在望,两人相视一笑,都觉松了一口气。自以姐弟相称以来,两人彼此落落自然,再无尴尬别扭之感。西飞数千里,说说笑笑,彼此之间更是平添熟稔之意。偶尔并肩乘鸟,于月下风中并奏笛箫,那逍遥出世、翩翩欲仙之乐,更令拓拔野几疑是在梦中。

有梦中佳人相伴,当夜目睹科汗淮惨死的凄苦之心终于也渐渐转淡,但偶尔想及,仍不免有些闷闷不乐。每逢此时,姑射仙子便淡淡地撩开话题,将他心思牵引别处去。如此飞行数日,终于到了这西海之滨,彼此间自又觉得亲密了数分。

拓拔野笑道:“终于到方山了。不知蚩尤他们已经到了么?”从怀中取出相思犀角,呼叫了半晌,依旧毫无应答。

一路西飞,他已经尝试着以这犀角联络蚩尤许多次,但无一成功。心下微微有些忧急,皱眉忖想:“若在千里之内,鱿鱼应当听到才是。难道他遇见什么意外之事,跑到了千里以外?”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道:“我们先到柜格松下等候他们罢。”拓拔野点头笑道:“是了,可不能让那夸父抢了先。”

姑射仙子想起那疯疯癫癫的前辈,心下莞尔,不由得嫣然一笑,容光粲然,清丽难言。

拓拔野呆了一呆,心道:“仙女姐姐笑起来时,当真连太阳也没了光彩。”念头方动,突觉一声焦雷,轰隆作响,寒风呼啸,天地间倏然暗淡。太阳乌嗷嗷乱叫起来,盘旋飞舞,急怒慌乱。

拓拔野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当空红日竟如被妖魔咬去一块,崩缺了一个口子。姑射仙子动容道:“天狗吞日!”

海上狂风大作,巨浪滔天,万千鸥鸟悲鸣怪叫着,漫漫掠过天幕,乌云似的朝着方山惊惶飞去。鲸群海兽惊吼狂嘶,纷纷沉入海里。片刻间,原本阳光灿烂的辽阔西海竟变得阴云惨淡,昏黑无光。

拓拔野又惊又奇,暗自莞尔,心道:“原来仙女姐姐一笑,当真有如此威力。”

当时大荒,每逢日食,五族无不慌乱恐惧,以为天地危亡。众巫师神女必要祭祷天地,敲锣打鼓,施法驱除天狗。百姓则闭门不出,以免撞见妖邪诡异之事。

见拓拔野在西海狂涛之间遭遇日食,竟不惧反笑,坦然自若,姑射仙子心下微奇,暗自泛起一丝温柔之意,倒象是母亲瞧见勇敢顽皮的孩子,微有怪责,又微有骄傲欢喜,低声道:“走罢。”

太阳乌嗷嗷惊叫声中,两人穿掠惊涛骇浪,急速地朝着方山飞去。

当是时,忽然听见东南面岸边,有人遥遥狂呼大叫:“烂木奶奶的,臭小子!你跑不过我,就耍赖使诈,想将太阳藏起来吗?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不玩啦!”声音雄浑,在狂涛巨浪中竟听得历历分明。

拓拔野回身望去,却见数十里外的草原上,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扛着一个巨大的怪兽,风驰电掣地狂奔而来,正是夸父。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想不到这疯猴子竟然跑得这等飞快,自己二人抄了近路全速飞行,居然仍险些被他追上。

当下立身哈哈大笑道:“疯猴子,我快到方山了,你还是磕头认输罢!”气运丹田,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夸父气急败坏地喊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怎么会到了我前面?不可能!不可能!定是你小子使诈!”哇哇乱叫声中,闪电似的穿掠飞冲,疾追而来。

拓拔野哈哈大笑,颇觉有趣。眼见自己二人距离那方山尚有数里,而夸父已经凌空踏浪奔来,若不加速前行,只怕当真要被他追上,当下好胜心起,驱鸟疾飞。

姑射仙子见他顽皮逗弄夸父,也不禁莞尔,嘴角微笑,心想:“他有时沉着冷静,说起话来一本正经;有时又偏偏胡闹得很,象个没长大的孩子。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为何与他一起时,我的心里便是从未有过的愉悦欢喜?即便不说话,也是说不出的放松快活……”

突然一凛,又想:“长生之道,便在于清心寡欲,超然物外。我这般胡思乱想,可是堕入魔道了……”

忽听那夸父又远远地大叫道:“咦?烂木奶奶的,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蘑菇?居然飞得比我还快?气杀我也!”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回眸眺望,太阳已被天狗吞噬近半,天海昏暗,迷蒙混沌。隐隐可见夸父踏波逐浪,一路奔掠。他头顶上空,一辆梭形的六驾蝠龙飞车急速横空飞行,无声无息地朝着方山急速冲来,瞬间便将夸父抛在其后。夸父哇哇大叫,穷追不舍。

那飞车造型奇特,鬼魅飘忽,透射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拓拔野心下诧异,忖道:“难道是哪一族的侦骑,听说我们与夸父之约,特意追到此处么?”

轰雷连奏,海面狂风怒啸,巨浪排空,劈头盖脸地拍打而来。翻卷沸腾的西海海面上,突然出现无数巨大的漩涡,气泡滚滚冒将上来。

“轰!”漩涡接连翻涌迸炸,形成无数巨大浪花,万里海面水柱擎天。

黑影迭闪,兽吼如狂,千万只巨大的奇形海兽蓦地冲天飞起,穿掠漆黑的夜幕,在半空中层层叠叠地展开巨大的蝠翼。

红日倾吞,天地黑暗,四周一片混沌。只听见海风悲啸,无数海兽怒吼咆哮,震耳欲聋。

拓拔野心下微惊,隐隐觉得不妙。火目凝神,依稀瞧见正前方数里之外,波涛汹涌,又有一辆巨大的九龙飞车破浪冲天。九龙狰狞凶厉,怒吼飞扬,车轮滚滚,大旗猎猎招展,一时看不清究竟绣了什么文字。

当是时,飞车中传出一声苍凉诡异的号角,悠扬淡远,凄烈破云。

拓拔野闻声面色突然大变,悲喜交集,刹那间连呼吸都已停顿,脑中轰然炸响,反反复复回旋激荡着一句话——雨师妾!那是雨师妾的苍龙角!

黑暗之中,狂风怒吼,巨浪滔天,苍龙角凄冽破云,如泣如诉。

姑射仙子见拓拔野突然面色大变,气息纷乱,芳心暗自诧异。灵光一闪,蓦地记起这苍龙角乃是大荒十大妖女之首、水族龙女雨师妾的神器,眉尖微蹙,竟莫名地闪过一丝愠恼之意。

拓拔野悲喜如狂,心中剧跳:“雨师姐姐定是知道了我前往方山之事,所以到此等我来了……”一念及此,心花怒放,欢喜得几欲迸炸开来,一时浑然忘了身在何地。

正要大声呐喊雨师妾之名,却听见夸父在远处哇哇乱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耍什么诈?叫来这些臭蘑菇怪物,想要作帮手吗?”

拓拔野心中一凛,心道:“是了,与这疯猴子的追日之赛还未结束,我还是鱿鱼容貌,若是此时现了原形,岂不前功尽弃?等我先到了方山,再与雨师姐姐相会。”当下强忍狂喜,纵声大笑道:“疯猴子,你输便输了,还要找诸多借口,羞也不羞?”

突听惊雷似的一声巨响,苍龙角高亢激越,凌厉刺耳。

惊涛裂舞,飓风悲啸,海面接连迸炸开万千漩涡巨浪,无数黑影怒吼着冲天飞起,腥臭之气瞬间重重弥漫。

拓拔野火目凝神,只见暗青色的混沌中,数以万计的罗罗海虎、巨翼爪龙、貂龙鱼怪、吼鲨、棘剑鱼龙……或破空怒吼,或乘浪咆哮,密集交叠,随着苍龙角的节奏,应接不暇地疾冲而来!

姑射仙子蹙眉低声道:“北海凶兽!那九龙飞车中想必是北海真神,公子小心了。”她虽然记不得自己身世,但对大荒诸多人物掌故却并未忘却。这些妖兽无一不是大荒罕见的凶魔,形状狰狞,极似传说中的北海诸兽。

北海真神又称双头老祖,为大荒十神之一。乃是双头连体兄弟,一头名曰禺京,一头名曰禺强,其变幻兽身为北海巨枭,生性凶残暴戾,素以杀人凌虐为乐。豢养凶兽数万,其中三千乃悍勇凶徒封印变幻的兽身,勇烈不可挡。又蓄有女奴九千,每日辱虐为戏,稍有流泪呼号者,必被他喂与豢养的北海诸兽为食。

其神兵凶器,乃是以两百年前北海三大凶兽之一的裂海玄龙鲸的三千颗尖牙、椎骨,混合玄冰铁所制的“龙鲸牙骨鞭”,有劈山裂海之神威。又以裂海玄龙鲸的皮革制成“海神天鼓”,每一奏响,必定掀起海啸般的巨浪。

这些年来,烛龙党同伐异,清除异己,禺京、禺强便是其急先锋,杀人如麻,殊不眨眼。水族四大水神中,此魔的修为虽然不抵烛龙、弇兹,但凶名之怖,却犹在二人之上。即便是水族中人,听闻双头老祖,亦无不肝胆欲裂。

拓拔野听到“北海真神”四字,微微一惊,厌憎无已,突然又是一凛:“此獠来此作甚?难道是烛老妖遣来狙击我和仙女姐姐的么?……”登时大震。

他、蚩尤与姑射仙子都是水妖的眼中钉、肉中刺,烛老妖既知他们与夸父的逐日之争,遣人狙杀也在情理之中。想到雨师妾也在那飞车之中,蓦地闪过强烈的不祥之意,隐隐觉得还要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将要发生,心中大跳,冷汗涔涔。

当是时,忽听“轰隆隆”一阵巨响,震得他气血翻涌。西海蓦地迸涛爆浪,层层叠叠冲卷起数十丈高的巨大水墙,白沫滚滚,汹涌澎湃,有如雪山崩舞,发疯也似的朝着拓拔野两人劈盖而来!

海神天鼓!

拓拔野清啸声中,与姑射仙子驾鸟冲天飞起,闪电般穿透万千雪白浪沫。

四周青黑混沌之中,兽吼如狂,无数北海凶兽西面八方扑剪冲到,毒液喷射,火焰熊熊。

夸父远远见了,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东海小子,原来这些乌龟海怪都是来找你麻烦的哩!敢情你平日海货吃得太多,它们前来报仇雪恨。”

正自幸灾乐祸,突然“哎哟”一声,骂道:“烂木奶奶个蘑菇不开花!我又没吃过你亲戚姐妹,你来咬我作甚!”轰然作响,将几只扑上前来的罗罗海虎打得四下抛飞。

拓拔野哈哈大笑,“呛”的一声,断剑出鞘,青芒冲天而起,碧光卷舞如电。刹那间,几只巨翼爪龙和棘剑鱼龙便被其剑气斩为两段。

姑射仙子素手飞扬,“哧哧”轻响,掌心莹光白气滚滚卷舞,倏地化为两道气芒白练,飘摇飞卷,将众兽一一抛扫开来。

拓拔野二人念力探扫,在海啸巨浪与凶狂妖兽之间迤俪穿行,翩翩高翔。但那苍龙角与海神天鼓交织奏响,震耳欲聋。巨浪汹汹,层叠扑来,万千凶兽前赴后继,密织如网,始终将两人围困其中。

海神天鼓急促激奏,伴着那诡异苍凉的苍龙角,在黑暗中更觉妖异,仿佛一下接一下地激撞在拓拔野的心上。

鼓声号角狞烈高亢,海啸凶狂,飓风怒吼,万千凶兽如暴雨密箭,团团攒集。不仅拓拔野二人,便连夸父与那神秘飞车,也被滔天狂浪和兽群困阻隔挡,一时不能突进分毫。

听那苍龙角杀气凛冽,殊不留情,拓拔野心下惊怒:“难道吹奏苍龙角之人并非雨师姐姐么?”

当年在东荒平原之上,水伯天吴便曾盗取苍龙角,御兽围攻,莫非今日也是这般情形?倘若如此,雨师妾眼下究竟是生是死?想到此处,他先前的满腔欢喜登时荡然全无,渐转森寒骇怒。

然而凝神聆听,那苍龙角凄冽苍凉,圆熟已极,万兽在它指引调度之下,仿佛久经训练的万千精兵,勇悍凶猛而又井然有序,以姑射仙子、拓拔野二人之力,竟也不能冲透重围。

普天之下,除了龙女,又有谁能有如此境界?但若是雨师妾,又岂会毫不留情,狠辣如此?

拓拔野心中越发惊疑忐忑。黑暗中,忽见那海神战车腾空飞舞,朝着方山急速飞去,热血上涌,想道:“罢了!我要到那车中瞧个仔细!”一时间什么三生石、追日之争,全都抛到了脑后,恨不能立时冲入飞车中探个究竟。

却听姑射仙子淡然道:“公子,与其坐扫落叶,不如断其树根。我们到那海神战车中去,会会北海真神罢。”

拓拔野见她也有此意,心下大喜,精神一振,纵声喝道:“双头小鸟,这等小风小浪、病猫死狗竟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忒也可笑。别跑,爷爷今日让你长长见识。”反手抽出珊瑚笛,横吹“金石裂浪曲”。

笛声铿然激奏,如山横雾断,激越高亢,刹那之间,那海神天鼓与苍龙角都险些被压了下去。

珊瑚独角兽原本就是海中的水属凶兽,昔年在东海掀卷的海啸狂涛倒卷大荒,引起长江泛滥,倾灭十八城,可谓凶焰无双,以其珊瑚独角所制的珊瑚笛乃是汪洋中的无上神器。

而这“金石裂浪曲”又是以神帝降伏此兽时的惊涛骇浪为封印之曲,在海浪狂涛中吹奏,恰恰最能将其威力发挥得酣畅淋漓。

此时拓拔野身处海啸巨浪之中,调动“潮汐流”真气,因势利导,借助定海神珠化惊涛巨势为己用,再以这珊瑚笛吹奏“金石裂浪曲”,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恣意舒畅,难以言表。

笛声汹汹高越,折转而上,如高崖嵯峨,巨浪排空,气势奇崛雄伟,绵绵不绝。姑射仙子花容微动,妙目中掠过诧异欢喜的神色,微微一笑,素手轻扬,将周身真气汹汹传入拓拔野背部经脉。

笛声铿然,更显激扬嘹亮,受笛声与海神天鼓所激,海上惊涛汹涌,相互激撞,在拓拔野四周竟蓦地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

浪墙叠转,螺旋飞舞,环绕着两人越卷越高,仿佛筑起一个数十高的巍峨城堡。猛扑而来的北海凶兽方甫冲入,便立即被卷溺其中,瞬间消失无形。

夸父瞧得目瞪口呆,拍手笑道:“好玩好玩!想不到你这东海小子吹小曲儿,也能推起老高水墙,咱们得好好比比!”大呼小叫之余,真气鼓舞,轰然推掌,在海面上推送起巍巍水墙。

其实单以拓拔野目前之真气,决计不能在苍龙角与海神天鼓的合击之下,掀起如此惊人的漩涡水墙,对抗海啸、群兽;但他修炼“潮汐流”数载,深谙因势随形之妙,加上定海神珠、珊瑚笛、海啸狂涛……诸多缘由掺杂一处,再得姑射仙子真气相助,使得“金石裂浪曲”爆发出几近于神位级的可怕威力。

夸父单纯烂漫,不知其故,只道拓拔野真气狂霸一至于斯,登时起了由衷敬佩之意,心痒难搔,欲与他一较高下。眼见自己激生的旋浪水墙始终比拓拔野的矮了丈余,心中不免有些沮丧,悻悻想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这小子原来当真有些本事,不是耍诈诓我来着。”

笛声铿锵激烈,忽然迸泻澎湃,如银河落地,星汉齐飞。只听一声惊天震吼,海涛飞涌,万兽惊慑,一道耀目红光从滚滚水墙中冲天飞起,陡然幻化为巨大的独角怪兽,昂然咆哮。

“轰!”

那巨大的漩涡水墙猛地迸炸飞舞,仿佛千万道水箭雷霆万钧地朝后怒射而出。众多凶兽惨嚎悲吼,抛飞跌落。

珊瑚独角兽怒吼声中电射高飞,那道红光在黑暗中闪闪夺目,犹如黎明时的赤霞火云,绚丽无匹。红光所及,巨浪迸飞,群兽辟易。

拓拔野洒然吹奏,笛声恣肆,两人随着珊瑚独角兽,驾鸟穿飞,翩然若仙。

海神天鼓轰然震响,如闷雷滚滚,连绵不断。北海真神似是突然震怒,全力反击。海啸飓风狂猛更甚,黑暗的西海仿佛沸腾的锅水,疯也似的喧嚣翻腾,朝着拓拔野等人拍劈卷打,欲将彼等吞噬其中。

那苍龙角也越发诡异凄冽,令人闻之毛骨悚然。万兽惊恐悲怒,不顾一切地汹汹围击。

夸父扛着怪兽哇哇大叫,连称有趣,上窜下掠,在惊涛骇浪之中闪电穿行,所到之处,北海凶兽尽皆悲嚎抛飞。

天黑海暗,风吼浪狂。

滔滔巨浪交织着万千怪兽,如乌云压顶,泰山崩倾。珊瑚独角兽的魂灵虽然凶狂无匹,但一时间竟也被海神天鼓与苍龙角弹压,不能冲透重围,飞到浪尖外的高空中。

听那天鼓咚咚,号角苍冽,拓拔野突觉心烦意躁,那四面拍击而来的狂肆巨浪似乎也夹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令他呼吸不畅,真气滞堵,连按捺珊瑚笛的指尖都有些不太灵动起来,心下暗惊:“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双头老怪果然有点邪门。”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柔荑舒展,莹光白气在掌中化为一管玉箫。斜倚唇边,悠然吹奏,箫声清幽淡远,如空谷山泉,寂寞丁冬。

拓拔野那胸闷气堵的感觉登时烟消云散,说不出的清明舒爽,心下大喜,调集真气,绵绵吹笛。

笛箫合奏,如险崖流云,大河明月,一个艰峭陡急,大开大合,一个绵柔淡雅,千迂百回,彼此契合无间,真气滔滔,渐渐地将那狂猛天鼓、凄冽号角重又压了下去。

碧光闪耀,气流在二人身侧缭绕回旋,周围海流螺旋飞舞,变幻无常。笛声在最高处轰然炸响,珊瑚独角兽抖擞精神,蓦地一声大吼,海面登时裂绽分涌,形成一条巨大的通道,它风驰电掣地从中疾冲而去。

两人乘鸟翩然随行,四周妖兽接连不断地飞掠狙击。

拓拔野见那海神战车御风电行,朝着方山急冲而去,越行越远,即将冲上方山,而自己虽依仗珊瑚独角兽左冲右突,却始终难以追及,心下不由暗自焦急。

眼角余光扫处,瞥见斜后方,那神秘的蝠龙飞车无声无息地滑翔飞行,突然钻入汹涌巨浪,消失无踪,心中蓦地一动,恍然醒悟:“拓拔野你自恃聪明,这次可是傻瓜之至了!海上风浪巨大,海下却是平静之极,何必在海上与他逞勇强斗?”

一念及此,豁然开朗。拓拔野精神大振,传音姑射仙子,随即封印太阳乌,急吹珊瑚笛。珊瑚独角兽狂吼声中,震飞数十只北海凶兽,蓦地高高跃起,陡然折转,电冲入汹涌汪洋之中。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携手翩然飘舞,默诵“鱼息法”,瞬息没入滔天巨浪,踪影全无。

夸父“哎呀”迭声,摇头晃脑,跌足叹道:“楠木疙瘩不长苗,小子你也忒傻啦,打他不过还可以死缠烂打嘛,干吗自己跳海寻死?不好玩不好玩。”忽地抓头挠耳,自言自语道:“咦?难道是这小子眼看着要输了给我,故意自杀耍赖?”

正自大觉可疑,忽听远处轰然巨响,那六驾蝠龙飞车破浪冲出,扶摇直上。接着海面巨浪迸飞,珊瑚独角兽咆哮声中冲天而起,隐隐可见两道人影随之螺旋电舞,高高地跃上了方山陡壁,急掠上冲。

夸父哇哇大叫,连呼上当,扛着怪兽急速踏浪飞奔。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从深海中破浪疾冲而出,足尖飞点,沿着方山笔直峭壁向上螺旋飞舞。

既至金族的禺渊圣地,不敢放肆滋扰,当下拓拔野封印珊瑚独角兽,将笛子收起。断剑青光怒放,两只太阳乌欢鸣展翅,电冲盘旋。两人翩然斜掠,跃上鸟背,朝山顶全速飞翔。

那六驾蝠龙飞车速度极快,转眼之间便将拓拔野二人抛得甚远,直如黑点,终于在山顶消失不见。

狂风呼啸,兽吼如雷,隐隐听见夸父懊恼叫骂之声。海神天鼓震天价响,苍龙角凄诡悲凉,海上的数万北海凶兽,大半折转冲天,仿佛漫漫乌云,黑压压地朝方山山顶包抄追涌而来。

拓拔野忽地忖道:“是了,倘若那北海真神是为我而来,为何不直接与我交手,只派了这些凶兽围追堵截,自己却径直往这方山而来?那神秘的梭形飞车中究竟又藏了何方神圣,适才错肩之时,为何竟感觉到如此强猛的真气元神?他到此处,又是为了什么?……”

思绪飞转,隐隐觉得其中另有奥妙,心中蓦地一动:“是了!难道他们也是为了三生石而来?”

当是时,太阳乌已经冲上山顶。大风鼓舞,沙飞石走,一时睁不开眼。耳畔听到一个惊雷似的声音喝道:“方山日落圣地,金族禁区。没有白帝手谕,谁也不能妄自进入,你们知也不知?”

那声音雄浑嘹亮,凛凛生威,当是与战神刑天、九尾虎神陆吾等人并列“大荒六小神”的金族“金光神”蓐收。

金族众高手中,除了白帝、金神石夷与西王母之外,便以蓐收的修为最高。其神器金光大钺乃是以千年前的彗星陨石精炼而成,光芒刺目,威力无穷,与刑天的苍刑干戚、昔日金族大将盘谷的开天斧并称“大荒三大名斧”。其人刚直不阿,执掌金族刑罚,世人所惧。

因近十年来,每每有人私上方山,偷盗三生石,引得金族上下震怒。西王母遂派遣蓐收镇守柜格松下,一时盗贼敛迹,太平无事。

拓拔野火目凝神,循声眺望,只见远处山顶柜格松参天傲立,荫盖漫漫,如黑云遮天。松树下溪流潺潺,山石嶙峋错布,一个巨汉昂然站在大石上,人面虎爪,白毛遍体,脚下匍匐了两条青灰色的巨龙,直如天神下凡,神威凛凛。当是蓐收无疑。

距他二十余丈外,那九龙战车凌空盘旋,大旗猎猎,果然绣着“北海真神”四个大字。战车中天鼓急擂,号角长吹,杀气凛冽。远处禺渊山壑幽暗,巨石桀然,渊水滚滚,随着天鼓节奏喧嚣鼓舞。

但他四下探扫,却不见那神秘梭形飞车的踪迹。

又听见一个高亢的声音哈哈笑道:“你们金族忒也霸道,既是日落之地,便该是五族共有。无忧泉水、三生石乃是大荒宝物,你们独自霸占了这些年也该够了罢?今日老祖到此,便是借三生石回北海玩玩。金光神若识相的话,快将三生石交了给我,免得大家伤了和气。”赫然传自这战车之中,想来便是北海真神。

拓拔野心里咯噔一响:“果不其然!”旋即疑云又起,眼下五族纷争,金族尚自中立,实是各方皆欲争取拉拢的势力。烛老妖虽然奸狡,但素来深沉稳重,又怎会为了区区三生石撕破脸面,公然敌对?难道这三生石于他而言,也有莫大而迫切的干系么?

蓐收冷冷道:“金族水族和睦相处已有多年,难不成北海真神竟想挑衅生事么?”

又一个阴冷的声音森然道:“嘿嘿,挑衅生事?我烛真神公子在昆仑山下惨遭谋害,贵族居然迄今交不出凶手,不知这算不算挑衅生事呢?”声音与先前那高亢之声截然不同,却不知哪个是禺京,哪个是禺强。

蓐收凛然道:“此事既在昆仑山下发生,我族自难辞其咎。不管凶手是谁,我们翻山蹈海,也要将他绳缚章尾山,由烛真神亲手处置。”

那阴冷的声音嘿嘿冷笑道:“有个屁用?难道白帝还要法子让烛公子复生么……”那高亢的声音喝道:“禺京,与这石头脑袋说什么废话?金光神听好了!今日我兄弟便是奉烛真神之命,到此取三生石救治烛公子。若不交出三生石,便踏平方山,填实禺渊,取你狗命!”

说到最后四字之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气浪迸飞,地动山摇。一道银白色的眩光如闪电飞劈,从蓐收后方朝他雷霆怒扫!

蓐收正全神贯注那海神战车,猝不及防,蓦地厉声大喝。脚下双龙怒吼冲天,巨尾飞舞,挟带沙石狂风朝那道银光双双劈去。与此同时,蓐收电冲而出,周身白光轰然绽放,虎爪翻转,金光飞卷,赫然多了一杆一丈多长的月形大钺。

“轰!”

光芒迸爆,那两条巨龙悲吼着冲天抛飞,龙鳞四射,鲜血冲涌,重重地撞在柜格松的横枝上,巨尾软绵绵地垂落。

一道人影哈哈狂笑着从黑暗中怒射而出,银光飞舞,仿佛天河飞泻,千万道涟漪光弧绵绵不绝地朝着蓐收急攻而去。真气狂猛凶冽,方圆数十丈内,巨石迸飞,草木断碎,群鸟惊飞,轰然而散。便连那巨大的柜格松,也被震得簌簌颤抖,松针如雨倾落。

姑射仙子蹙眉道:“龙鲸牙骨鞭。这才是双头老祖。声东击西,好生阴险。”

拓拔野凝神望去,果见那人颈上竟有两个硕大的头颅,发出不同的笑声,一个高亢激昂,一个阴沉森冷。心下恍然,料想这双头老祖必是使了什么奸谋法术,故意将声音从车中发出,自己则绕折到金光神之后,乘他不备之时,全力偷袭,占尽先手。

双头老祖位列“大荒十神”,乃是超一流的大宗师,面对实力稍逊于己的对手,仍要使出这等奸谋,实是令人不齿。拓拔野心下鄙夷,对金光神登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蓐收大吼声中,翻身飞卷,金光大钺风啸雷鸣,当头怒劈,激撞在“龙鲸牙骨鞭”的层层光弧上。轰然巨响,炽光闪耀,巨大的冲击气浪如飞轮四射,山顶又是接连剧震。

蓐收身形摇晃,冲天而起。那双头老祖桀桀怪笑,穷追不舍,银光厉芒如惊涛骇浪,逼得金光神喘息不得。

此时,海神战车中苍龙角呜呜长吹,无数妖兽怒吼着从海上飞来,如团团乌云,眼看将要涌上山顶。

姑射仙子妙目凝视着西海真神,露出厌憎神色,低声道:“金光大钺在日月星辰的光照下,可以发挥出不同的威力,现下日食,威力大大不如。”

拓拔野脱口道:“原来如此!难怪双头老妖挑选今日盗取三生石。”义愤之情更盛。正欲跳将出来,相助蓐收,心中忽然一动,低声道:“仙子姐姐,我们先去车里,断了老妖后援,再一齐收拾老妖……”

见姑射仙子秋波澄澈地凝视着自己,神色有些古怪,拓拔野脸上一烫,莫名地心虚起来,暗想:“我随仙女姐姐到此,原是来寻三生石的。但适才一心惦记雨师姐姐,倒将此事忘得干净。”微起惭愧之意。

姑射仙子淡淡一笑,传音道:“公子去罢,我去助金光神一臂之力。”翩然起身,骑鸟飞向北海真神。

拓拔野微微一怔,无暇多想,驾鸟朝着海神战车急速冲去。

苍龙角悲凉凄切,越来越响,拓拔野心中狂跳,险些要蹦出嗓子眼来。将近战车之时,按捺不住激动欲爆的心情,足尖一点,急不可待地朝着战车半启的厢门掠去。

方至厢门,号角忽停。突听“哧哧”轻响,银光错舞,寒气袭人。

拓拔野心中大凛,立知不妙,护体真气蓬然爆放,双足一紧,似已被什么极为坚韧之物缠住。目光及处,却见万千银丝从战车底部缤纷冲出,顺着自己足踝急速朝上缭绕缠缚。

当下大喝一声,断剑电舞,急速旋劈。岂料那些银丝虽然细如发丝,却极为柔韧,随着剑锋拉扯回旋,始终不断。

只听一个女子吃吃轻笑道:“俊小子,进来罢!”拓拔野脚下一紧,身不由己地冲入战车厢内,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厢壁上。“哐啷”,厢门立时关闭。

“哧哧”连响,白丝飞舞,刹那间他周身已被紧紧缠缚。寒气大盛,眼花缭乱,无数银白色的蜂刺似的怪剑将他要穴尽数抵住。

车中灯光摇曳,刺眼之极。凝神望去,那些持剑之人竟是身高不足三尺的小精怪,玄衣黑头,眼睛竖长,扑眨扑眨,冷冰冰地望着他。

那女子轻笑道:“俊小子,别乱动,这些祙人刁坏得紧,一不留神就会要了你的小命。”香风扑面,一张俏脸扑入眼帘。彩巾缠头,珠贝摇曳,瓜子脸,柳叶眉,眼如弯弯明月,笑吟吟地望着拓拔野,左手纤指轻轻地缠绕着缠头垂带,却是个素不相识的妖娆美人。

拓拔野心中一凛,曾听蚩尤说过,大荒中有些蛮族凶残刁滑,极是难缠,北荒祙人族便是其一。

这些小精怪虽然身材瘦小,宛若侏儒,但生性剽悍凶蛮,睚眦必报,发起狂来,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他们以北荒昆虫为食,身具奇毒,吐放出的白丝坚韧无匹,乃是他们捕食杀敌的第一武器。

他一心会见雨师妾,其情渴切,一不留神,竟阴沟翻船,中了这些精怪之道,心下又是滑稽又是恼怒,哈哈笑道:“姑娘说话真风趣,就凭这些小怪物也能蛰死人么?”

众祙人大怒,黑脸通红,竖目险些凸了出来,厉声尖叫,数十只刺剑一齐朝他扎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腹内定海神珠急速飞旋,碧光螺旋怒放。众祙人怪叫迭声,被他真气震得四下抛撞,纷纷晕厥。

拓拔野双臂一振,身体趁势逆向急旋,刹那之间便转了数百余圈,从白丝中窜了出来,螺旋翻身,稳稳地站在车厢内。

目光四扫,车厢对角围坐了二十余个女子,蜷缩颤抖,怯生生地望着他,手腕脚踝均锁着粗大的玄冰铁链,叮当脆响,乍一望去,并无他朝思慕想的雨师妾,心中登时大为失望。

那女子惊咦一声,抚掌格格笑道:“好俊的身手!果然是少见的尤物,难怪龙女甘心为你而死呢!”

拓拔野闻言大震,脱口道:“你说什么!”那女子月牙眼秋波荡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格格笑道:“你还不知道么?龙女雨师妾为了你忤逆烛真神,已经被赐死啦!”

拓拔野如被焦雷所劈,耳中轰然,脑里空白一片,猛地朝后退了数步,怔怔不语,突地哈哈长笑道:“妖女,又想用奸计骗我上当么?”

那女子嫣然道:“拘缨国主从不骗人,更不舍得骗你这般俊俏的好人。”抿嘴一笑,柔声道:“何况人家和你一样,都有一个‘野’字哩。”

拓拔野心中一凛,原来这女子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七的北荒拘缨国国主欧丝之野!

拘缨国乃是北荒一个颇为神秘的小国,国人头缠彩巾,喜以手指缠绕垂曳的帽缨,故得名。这些蛮人的缠头彩巾中藏有各种毒虫蛊物,每次拖拽帽缨,便是放蛊施毒,杀人于无形。

这欧丝之野原是一无名弃婴,当年拘缨国主路过北荒无枝桑树时,见她遗弃于荒野,不哭而笑,大感奇怪。又见她冰雪可爱,颇为喜欢,遂收为养女,取名为欧丝之野。

此女姿容娇艳,笑靥如花,心肠却毒如蛇蝎,十三岁时便杀人无数,蛊术、毒术与九尾狐晏紫苏几在伯仲之间。后因与龙女雨师妾争宠失败,被烛真神赐与双头老祖为妾,成为老祖最为宠爱的奴妾。双头老祖凌虐杀人的刁毒法子,据说大半便是出自她的樱桃小口。

此女对雨师妾恨之入骨,是以雨师妾死讯出自她口,倒未必可信。她适才必是瞧见自己吹奏“金石裂浪曲”,猜着自己身份,是以故出此言,妄图让自己方寸大乱,束手就擒。

想到此处,拓拔野心中稍定,念力探扫,周身并无中毒异样,哈哈笑道:“名字里都有一个‘野’字?我是脱了衣服撒野,难道国主也是吗?”当年在与雨师妾分别之际,她曾以自己的名字开过这般的玩笑,此刻突然想起,心中更是一阵刀扎似的剧痛。

欧丝之野双靥晕红,“呸”了一声,笑啐道:“还以为你是个乖孩子,没想到也是个轻薄小子。”媚眼如丝,直勾勾地望着他,微笑道:“小色鬼,你既想脱了我的衣服撒野,我便遂你的愿吧。”素手一抽,衣带飞舞,彩裳如云飘散,赤条条地站在拓拔野的眼前。

拓拔野微吃一惊,扭过头去。忽听“哧哧”激响,无数锐气怒射而来,心下大凛,气随意生,蓬然自放。

“扑扑”轻响,万千暗器、细针撞着他碧翠色的护体光弧,登时四下反弹而出,“咄咄”之声大作,纷纷射没车厢硬壁。

十几个祙人尚自昏迷,突中毒针,立即七窍流血,周身变得漆黑如焦炭,顷刻间便化为一滩脓水。

欧丝之野格格笑道:“乖,让姐姐抱抱。”身影疾闪,绚彩气雾蓬舞缭绕,无数暗器密雨激射,或回旋飞舞,或如影随形,朝拓拔野滔滔不绝地狂攻骤打。

拓拔野无心与她周旋,急转定海神珠,哈哈大笑。声浪如惊雷,在车厢内滚滚回荡,众女叫也未叫,立时晕厥。强沛真气随其身形螺旋飞甩,震得彩雾离散,密针乱舞。

欧丝之野“哎哟”一声,朝后翻飞,纤足轻盈地勾在厢顶横梁,拍着胸脯娇喘不已,嗔道:“你这人真坏,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呢!”莹白赤裸的胴体微微颤动,撩人遐思。

拓拔野毫不理会,大踏步走上前去,将车中众女一一翻转,验查容貌。

欧丝之野拉了拉帽缨,笑道:“一……二……三……倒!”

拓拔野突觉一阵晕厥,心下大惊,蓦地凝神聚意,真气流转,将那麻痹昏沉之意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过了片刻,方甫清醒如初。当下吐了一口浊气,看也不看她,继续寻找雨师妾。

欧丝之野睁大月牙妙目,咬着嘴唇,骇怒交集。这小子分明已经中了自己八十三种奇毒、三十七种蛊虫,怎地依旧浑然无事?难道他的体内竟有什么辟毒神物么?她杀人无数,即便是北海真神,对她的蛊毒也有三分惧意,不想今日却遇上如此咄咄怪事,令她惊恼羞怒,束手无策。

却不知拓拔野自从当日被大荒第一毒女流沙仙子整得狼狈难言之后,体内便有了数百种奇毒,环环相激,以毒攻毒,已几近于百毒不侵。普天之下,除了极少数罕见奇毒之外,只怕再没有什么能将他毒倒的了。

欧丝之野见他丝毫不顾自己美色,对蛊毒之侵又安然无恙,大受其挫。恼羞成怒,翻身跳了下来,叫道:“媸奴!”

众女奴之中,一个黑衣女子缓缓地坐起身来。拓拔野眼光扫处,周身大震,心里仿佛爆炸开来一般,失声道:“雨师姐姐!”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难道她竟被烛老妖贬为奴隶了么?”

那女子背对拓拔野,瞧不清容貌,但肤白胜雪,缠头下露出几绺火红秀发,身材婀娜,与雨师妾极是相似。长袖滑落,素手中握取的,赫然正是苍龙角!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铁链叮当脆响,脸上蒙了一个藤木面罩,只露出双眼、口鼻。秋波澄澈,殊无表情,盈盈跪下,低声道:“主上有何吩咐?”

声音冰冷,殊无跌宕,和雨师妾那慵懒娇媚的沙甜嗓音相去万里。拓拔野心下微微失望,但瞧她纤柔玉手、优美脖颈,分明又是那颠倒众生的龙女,心中不由又剧烈狂跳起来。

欧丝之野笑道:“媸奴,这人说你是龙女哩。你是也不是?”

媸奴淡淡道:“奴家只是北海真神的奴婢,与龙女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岂敢高攀?”

拓拔野听她声音口气,与雨师妾截然不同,将信将疑,心想:“雨师姐姐地位尊崇,心高气傲,决计不肯受如此之辱。即便当真是她,与我相见,也断断不会这般冷淡平定。”

但瞧她手上的苍龙角绝非假物,心有不甘。正要说话,却见那媸奴轻轻地将那藤木面罩摘了下来,素面如雪,眉目似画,果然不是雨师妾,心中失望之至。

媸奴淡然道:“公子想必是见了这苍龙角,心有疑惑罢?烛真神将龙女赐死之后,便将苍龙角转赐主上。主上见奴家善于吹角,便令我奏乐随行……”

拓拔野眼前一黑,如被当头棒击,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来,浑浑噩噩,如在梦魇。木雕泥塑似的呆立了半晌,突然觉得痛入心髓,仿佛被千刀万剐,肝肠寸断,“啊”地大叫一声,泪水潸潸而下。

当是时,寒毛直乍,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从背后闪电袭来。那媸奴眼波剧荡,闪过惊怒惶惧的神色,失声道:“小心!”那声音迥然变异,沙甜娇媚,分明便是雨师妾!

拓拔野心中剧震,大叫道:“是你!”话音未落,胸间剧痛,一段幽蓝的剑光从他右胸破体冲出,鲜血激射喷舞。刹那之间,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却觉得死而复生般的狂喜,哈哈大笑,叫道:“好姐姐,你没死!”

蓦地回手一掌,真气狂猛迸爆,那偷袭之人闷哼一声朝后摔飞,“咯啦啦”一阵脆响,似已撞断浑身骨骼,再也爬不起来。

“哧哧”之声大作,剑气纵横,那些小精怪交错飞舞,全力猛攻。

欧丝之野笑道:“想见你的雨师姐姐,那就到黄泉去罢!”翩然后退,素手猛扯媸奴颈上锁链。锁链黑光四射,媸奴蹙眉低吟一声,朝后飞退,凝视拓拔野的妙目泪光滢滢,悲伤欲绝。

灯光忽灭,四周漆黑,那张雪白的容颜一闪而逝。只听见一声低泣似的痛楚呻吟、金属乱撞的叮当脆响,然后便是那凄厉而悲怆的苍龙号角。

此时拓拔野再无怀疑,悲喜交叠,振臂长啸,真气滔滔流转迸舞。

“咻”的一声,那贯胸而过的长剑轰然倒射,穿透两名祙人,“咄”地钉入车厢内壁,震动不已。

他身形疾旋,左手抚胸,默念“春叶诀”,竭力愈合伤口;右手飞舞,断剑碧光跳跃,纵横如电,刹那间将冲上前来的众精怪斩杀殆尽。

伤口剧痛,气息岔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那妖女将雨师妾带走!”奋力提气,正待追去,却听“当啷”脆响,厢门突开。九龙怒吼,几面巨大厚重的玄冰铁板脱飞而出,激撞而来。

“叮”的一声,断剑击在那铁板上,登时弯曲弹舞。拓拔野此时真气已竭,被那巨力当胸所撞,不敢硬接,蓦地因势利导,穿出车厢,朝后上方高高飞起,飘然跃上了柜格松的巨梢。

当是时,天上黑云滚滚,太阳已露出一条极细的红边,在这漆黑的正午天幕上,显得妖艳而又诡异。

苍龙角凄诡迷离,兽吼如狂。上方空中,那黑压压的云层竟是万千凶兽汹汹围集,四面八方冲涌飞泻,咆哮狂攻。

拓拔野翻身跃上太阳乌背,正要去追那九龙飞车,却被数百妖兽团团攒围,不得不凝神对抗。

方山顶上狂风呼啸,人影错分,一道道巨大气浪光弧闪耀飞舞,如流星,如霹雳,将四下陡然照亮。眼见姑射仙子与蓐收尚且无恙,拓拔野心中稍安。

那双头老祖呼号怪笑,龙鲸牙骨鞭气光长达十余丈,纵横飞舞,如飓风闪电,声势惊神泣鬼。姑射仙子与蓐收两人合力,竟也不能讨得好去,加之还得分神对付那发狂围攻的万千凶兽,一时反倒有些捉襟见肘。

拓拔野伤口火烧似的灼痛,所幸非在要害,调息片刻,已将伤势镇住。想着雨师妾,心痛难当。她必是因为自己,被烛龙贬为女奴,备受折辱,故而才不愿在此时此地与自己相认。悲怒之下,便欲突围冲入飞车,抢回雨师妾。

但眼光扫处,见姑射仙子二人在双头老祖与北海诸兽的猛攻下越发吃力,猛一敛神,咬牙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先合力杀了老妖,再救出雨师姐姐不迟。”料定只要不让北海真神夺得三生石脱身逃逸,海神战车必定不会撤离。

杀机毕现,正要俯冲而下,忽听那双头老祖哈哈狂笑,高亢、阴冷之声混在一处,说不出的难听。

“轰啷!”龙鲸牙骨鞭悠然翻转,突然爆射出强烈的乌金色的眩光,迭声震响中,那乌金色眩光急速膨胀,在半空中形成一只巨大的龙鲸形状,摇摆怒吼。万兽惊慑,尽皆退散。

那龙鲸身长足有二十丈长,龙鳞遍布。火眼凶光灼灼,刀牙错立,前鳍掌如巨翼一般舒张开来。仰头望去,犹如巨山横空,巍然压顶。

“裂海玄龙鲸!”拓拔野心下微惊,这妖兽乃是大荒最大的凶兽之一,被它扫中,即便钢铁也要化为碎段。更不犹豫,反抽珊瑚笛,凝集真气,决计御使珊瑚独角兽与这妖兽拼死一搏。

“呜嗷!”裂海玄龙鲸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吼,突然朝着蓐收与姑射仙子重重砸下!

“轰隆”巨响,山顶应声炸裂,巨石飞舞,尘土弥漫,蓦地多了一个十余丈长、三丈余深的裂坑。姑射仙子二人闪电似的平移飞离,堪堪避过。

龙鲸怒吼飞冲,横空扫卷,朝着二人狂猛进攻,刹那间将他们逼得险象环生。气浪炸舞,山崩地裂,柜格松急速摇摆。

万兽悲吼,畏缩不前。拓拔野眯起双眼,驾鸟穿梭,如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真气激生,横笛吹奏“金石裂浪曲”。

便在此时,那龙鲸突然高高翻卷,在高空之上恣意舒展巨大的肢体,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乌金光芒刺目激射。

狂风怒卷,海上惊涛轰鸣,禺渊内亦巨浪翻腾,无数巨大的水柱接连冲天飞起,环绕着方山密集林立。水柱喷到最高处,迸飞炸射,宛如万千流星,从四面八方倒冲入裂海玄龙鲸的喷水孔中。龙鲸的庞大身躯随即急剧变大,转瞬间便增大了一倍有余。

禺强哈哈狂笑道:“金光神,且瞧我神鲸如何将你方山夷为平地!”禺京阴声笑道:“可惜可惜,从今往后,西海看日落可就少了一景了。”

拓拔野大骇,这妖兽倘若再变巨大,一击之下只怕当真要裂山平石。

蓐收喝道:“只怕你没这个能耐!”突然白光大作,轰然脆响,骨骼急速爆长,刹那间化为巨大的人面虎兽身,双爪紧握金光大钺,怒吼着冲天飞起,抡舞金光钺,如电飞射,朝着裂海玄龙鲸猛劈而去。

禺京阴测测地笑道:“找死!”手诀捏舞,蓦地一抖龙鲸牙骨鞭,滔滔黑光顺着那骨鞭冲天而起,没入龙鲸急剧膨胀的体内。

龙鲸嘶声狂吼,周身乌鳞陡然翻起,黑光怒射,巨尾飞甩,朝着蓐收迎头拍下。

拓拔野气息滞堵,笛曲登时走调,只觉山岳压顶,竟身不由己地驾御太阳乌朝下跌跌撞撞地俯冲而去。心下骇然,不由为蓐收担忧起来,强聚真气,笛曲高亢破云,即将攀升至最高处。

姑射仙子双袖翩翩,碧木真气从她素手间化为淡绿色的丝光气带,缭绕飞舞,急速缠缚在龙鲸的巨尾上。龙鲸怒吼,那巨尾之势稍稍一滞。

当是时,当空那一线红日突地从黑影中跳脱,变作一弯红弓。赤光闪耀,投射在蓐收的金光大钺上。

蓐收大喝道:“金星流光破!”,“叮”的一声,那金光大钺突然爆绽起眩目光芒,龙吟虎啸,如白虹贯日,彗星冲天。

“咻!”一声淡淡的裂帛似的声响,当空蓦地爆放开刺目难忍的强烈炽光,仿佛一朵巨大的银菊瞬间怒放。

“轰隆隆!”雷鸣狂震,白光爆舞,冲击气浪如飓风迸飞。无数巨石炸舞冲射,从拓拔野四周暴雨似的冲天飞过。

太阳乌嗷嗷乱叫,几被卷溺其中,拓拔野喉中一甜,强鼓真气,猛地将“金石裂浪曲”吹奏到至高之处。红光闪耀,珊瑚独角兽再次怒吼着昂然跃空,雷电似的激撞在龙鲸侧腹。

裂海玄龙鲸悲声嘶鸣,巨躯陡然抽紧,蓦地震吼甩尾,层层乌光惊涛也似的四下迸舞,山摇地裂,又是一阵狂猛摇晃。

姑射仙子的真气光带登时碎裂,娇躯微震,连人带鸟朝外悠然翻飞。

拓拔野心下大惊,正要追去一看究竟,却听“嘭”的一声巨响,那龙鲸悲鸣若狂,腹部蓦地裂开巨大的口子,海水如滚滚天瀑飞冲而下。

既而“乒砰”连响,龙鲸的背脊急速翻裂,一道金光白影呼啸着破体冲出。正是蓐收。

他当空飘摇跌宕,雄伟虎躯突然“仆仆”纹裂,激射出无数血箭。适才他奋起神威,迎面痛击,虽从龙鲸体内破穿而过,却也大耗真元,身负重伤,险些连金光钺也把握不住。

那龙鲸周身接连绽破,万千裂口如涟漪荡漾,体内海水四面冲涌而出,光影涣散,急速缩小。北海真神怪叫一声,朝后飘退,龙鲸幻影登时破灭,重新化归为银亮骨鞭,闪电似的朝蓐收疾抽而去。

拓拔野笛声激越,珊瑚独角兽怒吼扑剪,将那龙鲸牙骨鞭倏然荡开。激震之下,他气息翻涌,珊瑚笛险些脱手飞出;而北海真神此时亦如强弩之末,大叫一声,继续朝后飘退。

刹那间,四人都已身负内伤,四下飞退。

当是时,山顶阴风大作,禺渊之中,一道紫黑色的真气斜冲飞天,漫天喷涌的海水陡然重新螺旋集结,化作一条巨龙,轰鸣咆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西人同时飞旋横扫!

拓拔野大吃一惊,蓦地醒悟:“是那辆消失不见的神秘飞车!”奋勇真气,吹笛御兽,阻挡于自己身前。

轰隆迭震,他眼前一黑,骨骼仿佛散裂一般,随着滚滚水浪冲天飞起。所幸一则有珊瑚独角兽阻挡在先,二则有定海神珠借势随形,终无大碍。

放眼望去,果见那六驾蝠龙的梭形飞车幽灵似的从禺渊中破浪冲起,风驰电掣地冲掠到柜格松下。门帘飞卷,两道黑光电射飞舞,直劈在无忧泉水中。

轰然巨响,水花激射,一块三尺见方、一尺来厚的淡青色玉石悠然抛转,随着那两道黑光朝车中急速飞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厮果然是坐山观虎斗,趁着众人两败俱伤之际,突施暗算,抢夺三生石!

拓拔野大怒,御鸟急冲,纵声笑道:“阁下趁火打劫,羞也不羞?”默念“心心相印诀”,笛声如山洪飞泻,汹汹磅礴。他虽然真元大耗,但以念力御使珊瑚独角兽,却仍是驾轻就熟。

珊瑚独角兽狂吼声中,凌空飞舞,青光爆吐,接连轰炸在那梭形飞车上。但那飞车似以至为坚韧的金属所制,巍然无损。珊瑚独角兽凶性大发,咆哮跳跃,当头撞去,独角蓦地洞穿车壁。

车身轰然巨震,黑光爆放,蓦地片片迸炸开来。珊瑚独角兽惨嚎一声倒飞而出,红光幻灭,倏然收回珊瑚笛内。

三道人影从那车中跃出,抱挟三生石,御风飞行。

“哪里走!”北海真神怒极反笑,横空狙击。海神战车内天鼓咚咚,号角凄厉,团团盘旋上空的万千凶兽如得神谕,重行咆哮俯冲而下,气势汹汹地朝那三道人影围击堵截。

拓拔野身形疾旋了数十圈,方才将珊瑚兽带来的巨大反撞之力消卸殆尽。强行调气,驱鸟前冲。却见那三人飘忽疾行,黑光、白气、红芒纵横交错,气势雄浑狂猛,轻而易举地从万兽群中突围而去。

拓拔野心下大奇,以彼等真气推断,那三人赫然竟是水、金、火三族高手,真元强猛,至少都在仙级之上,其中似乎又以那头戴黑笠的水族之人修为最高。但三人举手投足鬼气森森,阴邪妖异,每一招式似是而非,竟不象人间所有。大荒之中,仙级以上的高手不过区区百人,不知这三人究竟是谁?身不同族,竟勾结一处,做这令人不齿的盗贼勾当。

正自诧异,只听北海真神桀桀怪叫,当空昂身舒臂,光芒耀射,长羽林立,刹那间化为巨大的双头人枭,巨翼扑击,黑光如雷鸣电闪,与那三人激斗一处。

战不片刻,那头戴黑笠的怪人突然翻手一掌,乌光怒放,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龙头怪兽,轰然猛击在北海真神胸上。这一掌快逾闪电,变幻无端,诡异已极。

北海真神鲜血喷涌,冲天飞起,惊怖惨叫道:“你……你是……”骇惧已极,两个头颅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话竟说不出口,踉跄飞退。

拓拔野惊讶更甚,此人究竟是谁?竟能在数招之内,将位列大荒十神的双头老祖打得狼狈溃败,惊怖至斯?

此时他已冲到三人之前,心中惧意一闪而过,纵声长啸,豪气冲涌,挥舞无锋断剑,如银河飞悬,闪电交叠。

此时,空中红日又跳出一线,七彩阳光缤纷耀射,天地陡亮。阳光照射在剑光上,眩目反射,恰巧将拓拔野的脸容照得一片明亮。

那头戴黑笠之人扭头仰颈,朝他望来。面无血色,形如僵尸,一双空茫的眸子凶光毕现,闪过一丝惊讶怒恨之色,脱口喝道:“小子,怎地又是你?居然让你逃出来了!”

拓拔野蓦地一阵迷惑,难道自己曾见过此人?念头未已,却见那人嘴唇翕动,似乎在念诵什么法诀,突然周身剧痛,仿佛被千万只虫子同时咬噬,大叫一声,险些从鸟背上摔下。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九冥尸蛊!这恶人在施法御使自己体内的尸蛊!难道此人竟是放蛊的幕后元凶么?

但片刻之间,体内剧痛迅即减弱,念力所及,那些蛊虫竟似全都死了。原来这些尸蛊虽然恶毒,却敌不过拓拔野体内的万千剧毒,早已死绝。被这黑衣人咒语激催,幼虫方甫孵化,便又殒命。

拓拔野又惊又喜,不明所以,但此时危急,不容多想,猛地奋起神力,大喝道:“是我又如何?”断剑如霹雳流星,倏然刺去。

“噗哧!”碧光如电,瞬间穿透那人胸膛,“当”的一声脆响,其腋下的三生石也被陡然震裂,铿然碎为几块。

那人“咦”了一声,竟似浑然无事,哑声奇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不愧为我青木鬼王。”当头一掌拍来。

气浪爆舞,仿佛一只巨大的龙头咆哮咬噬,拓拔野大惊之下,抽离断剑,蓦地转动定海神珠,奋力朝后飞逃。犹已迟矣,护体真气应声破裂,宛如万千冰冷毒蛇从自己万千毛孔倏然钻入,撕心裂肺,急速朝丹田与心脉窜去。周身刹时僵硬,森寒剧痛。

当是时,腰上突地一紧,被万千丝带牢牢缠缚,猛地朝后拖飞。一股清雅淡泊的真气如春风拂面,悠然吹过。竟是姑射仙子及时赶到。

“哧哧”轻响,那邪异气浪被姑射仙子所震,陡然抽离而去,黑笠人嘿然怪笑,朝后飞退。

拓拔野周身倏然轻松,想到自己适才一脚已踏入了鬼门关,不由得一阵后怕。吐了口气,微笑道:“多谢仙子姐姐相救。”姑射仙子淡淡一笑,丝带飞卷,缠住他的手腕,一齐骑鸟追去。

那三人御风疾飞,万兽抛飞跌散,刹那间便已冲到方山悬崖。

一道人影忽然从崖下冲起,哇哇大叫道:“臭小子,我来啦!”正是夸父。恰好与那三人迎面相撞,黑笠人二话不说,迎头便是一掌。夸父大怒,叫道:“烂木奶奶不开花!”也是一掌击出。

碧光黑芒激撞一处,轰然四震,蓝紫色的冲击光波团团迸舞。两人身形剧晃,各自朝后退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疯猴子,来得正好。他正要和你比斗呢,说你差劲之极,是天下第一等的臭蘑菇,大草包……”见夸父已经气得哇哇乱叫,又加了一句道:“你若能将他胳肢窝下的石头抢了过来,那就算你赢啦!”

无数人影四面八方地冲跃而起,御风包围。其他各族豪雄见黄帝已死,尸鬼尽退,纷纷精神大振,围冲而来。混乱之中,谁可杀死这少年刺客,便可立时名扬天下,成为今年蟠桃会上的第一红人。

“嗖!”碧光冲天,一道难以想象的狂霸气浪倏地迎面冲来,晏紫苏眼前一花,脑中嗡然,心跳停顿,呼吸窒堵,就连周身的毛孔似乎也瞬间封闭。

冰刀霜剑似的风芒从她脸颊侧旁呼啸冲过,寒毛尽乍,耳边风声呼呼,隐隐听到众人惊叫狂呼,然后就觉得自己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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