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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石破惊天

  • 作者:树下野狐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07-03 15:39:08
  • 字数:63276

拓拔野身形一闪,抱起雨师妾腾空飞掠,右手疾拍,将她经络一一解开,顺势一抄,将落下的断剑握个正着。

雨师妾“嘤咛”一声,双臂舒张,紧紧将他抱住。死里逃生,惊喜激动,泪珠从笑靥上倏然滑落。

拓拔野一怔,想不到他堂堂神位高手,竟不敢应战,逃之夭夭。惊怒交集,待要解印太阳乌追去,却被雨师妾拦住,摇头叹道:“罢啦,他当年号为紫电光神,除了‘紫电光雷’独步大荒之外,御风术快如闪电,也是一大原因。现在追去已经晚啦。”

见拓拔野犹自懊恼,忍不住莞尔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在狰兽身上洒了‘千里子母香’,定能将他们寻着。即使让他们逃脱,只需禀明白帝,昭告五族,天下纵大,也没有他容身之所。咱们还是先救金神罢。”

拓拔野纵声大笑,翠芒电冲飞舞,朝着阿斐眉心怒刺而去。

长啸声中,拓拔野横空穿掠,怀抱龙女在古元坎石像旁飘然落定。反手拔起天元逆刃,气芒吞吐,遥指阿斐,淡然道:“白阿斐,不以此刀取你项上人头,又怎能平两大圣女之冤,泄我前世之恨?”意态悠然,但那凌厉杀气却是直迫眉睫。

阿斐面色微变,气焰大馁,暗想:“这厮取了天元逆刃,不啻如虎添翼,又有那贱人相助,断难抵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刚解印逃脱,何苦逞强冒险?终有一日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当下扬眉哈哈大笑道:“故人相见,古兄就这般叙旧么?好生让人伤心……”话未说完,突然破天电冲,沿着峭壁疾掠飞点,瞬息不见。狰兽悲吼,纵掠攀飞,紧追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怔,想不到威力一至于斯,蓦地明白定是昨夜吸取了四大高手真气之故。又惊又喜。一剑却敌,信心大增,真气绵绵不绝,剑光如银河飞泻,将阿斐杀得狼狈飞逃。

阿斐且战且退,惊愕恨怒,几欲迸爆。原以为古元坎转世之后必大不如前,不料竟厉害若此!

以适才这几剑来看,这小子似已练成五行真元,真气之强绝对已凌越神位,远胜于己。心道:“他奶奶的,早知如此方才便一剑取他性命,白白给他喘息之机!”面色青白不定,懊悔恼恨,无以复加。

雨师妾大骇,刚要惊呼失声,脑中一亮,蓦地明白了拓拔野的用意。拓拔野若想“以意御剑”击杀阿斐自无可能,但他却可以御剑“自杀”。换作常人常态,经脉被封后,真气一段时间内必定无法流动,这般御剑自杀实是愚蠢之至。

但自昨夜以来,他体内潜伏了五股截然不同的强霸真气,互生互克,暂时牵制平衡,一旦受外力所激,必定震荡失衡,反冲以数倍之力。只要断剑刺入膻中穴,郁结沉埋于奇经八脉中的五属真气便会受激反弹,在那一刹那形成一个稍纵即逝的突破口!

阿斐不明究底,只道他不甘受辱,想一死了之,大喝一声疾冲而来,银光真气交叠飞舞,倏地将剑柄缠住,朝后猛力拖拽。

第五十五章石破惊天

却不知他也高估了拓拔野。拓拔野虽是“五德之身”,体内又有强猛已极的五属真气,但毕竟修为不足,尚不能融合转化,御用自如。相反,五气郁结相克,稍有不慎,反倒还有经脉迸裂之虞。适才这雷霆反击之所以声势惊人,全因经脉方甫冲开,郁积五气如岩浆喷爆,又有定海珠相助,威力倍增。阿斐若与他多战数合,拓拔野的真气必定不强反弱。

奈何阿斐虽然凶顽奸恶,对古元坎却素有畏惧之心,虽已隔世,积威犹在。见他冲开经脉,神威凛凛,原已斗志大堕,此刻一处下风,更如惊弓之鸟,闻弦胆裂。

与此同时,拓拔野体内“仆仆”连响,如春冰乍裂,大浪奔涌,任督二脉豁然贯通。意如朗朗日月,气似汤汤河海,刹那之间,周身经脉尽数震开!

“嘭!”绚光飞舞,断剑嗡然激响,受五气巨力与定海神珠反推,闪电似的反弹激射,倏然挣脱阿斐的白金真气,朝他当胸贯去!

阿斐怪叫一声,紫电光剑笔直地刺撞在断剑锋芒之上。轰然爆响,气浪迸飞,断剑破空飞扬,他亦周身大震,猛地朝后跌飞。

这几下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出人意料之外。待到阿斐惊觉之时,拓拔野断剑气芒已如青龙碧电,呼啸劈至。剑气汹汹,刚柔并济,变化莫测,真气之强如海啸狂潮,滔滔不绝。

阿斐剑芒方一相触,便觉五股属性迥异的强猛真气从剑尖凌厉劈入,势不可挡。心底大惊,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五行真气!”猛一翻身飞撤,移形换影疾退开去。

拓拔野又是气恼又是滑稽,与雨师妾对望一眼,忽地忍俊不禁,笑将起来。但想到石夷、长留仙子惨遭毒手,笑容凝结,心情登时又转沉重,当下携手朝金神二人飞掠而去。

月华如水,清辉普照。

草木掩映,石夷、长留仙子两相对立,虽然衣袂鼓舞,肤色润泽如生,但周身僵硬,气息全无,已经化作两尊石人。任凭拓拔野如何输气相救,已不可复活还转了。端详两尊石人的表情,竟是凝眸对望,神情古怪,也不知究竟是悲伤、欢喜还是迷茫。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两人,胸中如被巨石所堵,说不出的怅惘难过。这两人虽与他不甚熟识,但石夷为人内向缄默,痴迷武学,乃是大荒十神中最为单纯的人物;长留仙子虽偏激疯癫,却是命运坎坷的可怜女子。

一个令他尊敬,一个让他同情,却双双惨死于八百年前的余孽之手,焉不令他扼腕叹息?倘若他前世将阿斐直接了断,又怎会发生今日之事?想到此处,更是愧疚难当。

雨师妾低声道:“傻瓜,你别自责啦,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不是你,也不是白阿斐所能决定的。况且长留仙子这一生坎坷寂寞,暗恋金神却始终不得回报,现在与他同化为石,两两相望,对她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拓拔野闻言更感唏嘘。木立片刻,方回过神来,晒然道:“险些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轻挥天元逆刃,将雨师妾身上的锁链尽数斩断。

两人在不死树下掘了个大坑,将古元坎石像和螭羽仙子的尸骨一齐埋入,立了一个小坟,刻碑为记。想到阿斐有可能去而复返,不敢将天元逆刃埋入坟中,仍由拓拔野悬挂腰间。

二人原想将石夷、长留仙子也合葬一处,但虑及他们非亲非故,又是当世金族前辈,自己这般擅做主张,倒颇唐突失礼。当下只好让他们伫立原地,等转告了白帝、西王母,再由他们处置。

两人收拾既毕,又在古元坎、螭羽仙子的坟前拜了几拜。

一阵凉风乍起,尘土飞扬。月色清冷,风声呜咽,二人突然觉得一阵刻骨的悲伤,携手对望,怅然无语。

拓拔野想到螭羽仙子临终言语,忖道:“虽有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却偏偏情丝难断!”蓦地一阵冲动,转过身,斩钉截铁地低声说道:“好姐姐,今生今世,拓拔野只喜欢你一人,如有变心,天打……”

雨师妾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口,摇了摇头,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眼眶一红,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痴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方低声叹道:“尘埃落定,魂魄归真。咱们走罢,莫扰了他们清梦。”

圆月当空,星辰寥落,碧虚明净澄澈。

俯瞰万里冰雪,寒山重叠,雾霭苍茫缭绕,宛如大河迤俪奔流。林涛阵阵,隐隐地传来几声夜鸟苍凉的悲啼,若有若无,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出了南渊,看万水千山,天遥地广,两人竟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从。瑶池群仙宫的夜宴此刻当正值高潮,但他们却不想即刻回到那喧嚣的热闹中去。当下索性放飞青蚨虫,追循阿斐踪迹。

冷风鼓舞,清寒扑面,拓拔野、雨师妾御风携手并舞,衣袖猎猎翻卷。想着今夜所历,心中百感交织。

在这苍茫寂寥的昆仑月夜,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前生、今世、蟠桃会、五族群雄、动荡的大荒……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缥缈,就象山崖间随风弥散的夜雾,似乎触手可及,但真正抓着的却只有一掌潮湿与冰冷。

两人御风并舞,执手相随,穿过光怪陆离的琅玕森林、险壁嶙峋的昆仑壑谷,越过长草纷飞的山腰、冰雪皑皑的峰顶,又掠过突兀横斜的尖崖怪石、汹汹起伏的雪原林海,追随青蚨,往昆仑深处而去……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峡谷之中。雪岭拥簇,山崖傲岸,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波光粼粼。

两岸松杉绵延,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开遍,极是幽静。河流折转处,两峰交错,地势凹凸,汇成一湾幽潭。

青蚨突然振翅嗡嗡,极是兴奋,闪电似的飞到那水潭上空,盘旋飞舞。

拓拔野、雨师妾对望一眼,心下大凛,难道阿斐竟藏在这水潭之中?凝神戒备,悄声掠去。

凉风拂面,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腥臭之味。那水潭波光闪烁,暗影迷朦,亦透着一股森森阴气。拓拔野火目凝神,隐隐瞧见潭底石隙之间,藏了模糊黑影,似是一人一兽。

两人正欲包抄上前,却听“澎”的一声激响,潭水喷涌,一道细长的水箭破空怒射,将那盘旋跌宕的青蚨虫陡然劈为粉末。

拓拔野心下一沉:“糟糕,还是让这奸贼发现了。”“千里子母香”乃是取青蚨虫幼虫之血,揉以九种异草制成的药水,其味淡不可察,只要涂于某物,无论相隔多远,母虫均能循味追到。

其效虽神奇,但一种子香只能与一只母虫相配,一旦该母虫亡殁,则纵有万千青蚨母虫,亦无法追循其香。眼下这只青蚨既已被阿斐所杀,若不能及时将他降伏,想要再行追踪便极之困难了。

“轰!”水浪翻飞,一道人影笔直飞起。

拓拔野大喝道:“哪里走!”断剑翻转,剑气横空怒刺。

“仆!”那人避也不避,登时被剑光贯穿,轰然倒撞在潭边巨石上,倏地一颤,缓缓委顿于地。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愕,想不到竟了结得如此简单。定睛望去,那人长眉入鬓,双目圆睁,果然是此前从南渊逃脱的白阿斐!

只是他脸容扭曲变形,瞠目张口,呆滞的双眼中满是惊恐、愤怒、绝望、哀乞的神情,仿佛在死前的一刹那,见到了什么殊为可怖的事情。周身惨白浮肿,鲜血流尽,竟似早已死去多时。

雨师妾心下狐疑,蹙眉道:“他是真死还是装诈?”拓拔野惊疑不定,飘然落在三丈之外,断剑隔空轻挑,将他翻转了数回。念力探扫,他气息、心跳尽止,殊无灵念反应,确已毙命。

再一细探,他浑身上下竟有六处致命伤口,除了拓拔野适才那一剑之外,心脏、肺腑还有五处重伤,伤口或烧灼,或齐整,或长出息肉……竟似由五属不同的强猛真气重创而成。

难道他竟是遭五族高手夹击围杀么?但最为怪异的,乃是他浑身不剩一滴血液,经脉中亦无一丝残存真气,仿佛被什么怪物将他连血带气吸纳一空,只余一具臭肉皮囊。

两人惊喜之余,又大感骇异,隐隐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和恐惧。不知是谁杀了这凶狡巨奸,令他死得这般惨烈难看?

拓拔野心中一跳,蓦地想道:“倘若他早已殒命,又如何能杀死青蚨,从水潭中跃出?难道……”猛地转身,同时朝那水潭望去。

身形方动,只听水声轰隆迸射,又是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朝着两峰壁隙飞掠而去!

拓拔野与雨师妾对望一眼,齐齐忖想:“定是他杀死阿斐!”刹那间心底涌起强烈的好奇,都想一睹庐山面目。

拓拔野喝道:“朋友留步!”腾空斜掠,碧光怒爆,剑芒纵横飞舞,将他生生挡住。那人轻咦一声,似是颇为惊讶,蓦地转头瞥了拓拔野一眼,嘿嘿冷笑,突然亮起一道眩目无匹的碧翠刀芒,如绿浪林涛,汹汹席卷。

“砰!”深翠浅绿,幻光流离飞舞,照得天地皆碧。

两人齐齐一震,交错飞退。

“苗刀!”拓拔野脑中如春雷炸响,惊喜欲爆,颤声叫道:“鱿鱼,是你吗?”此处光影昏暗,刹那间瞧不分明。但那人碧木真气雄浑无匹,所使铜刀极富灵气,锋芒所及,四周树木倾摇剧摆,当是长生刀无疑!

那人也不回答,乘着拓拔野愣神之机,如蛟龙出海,破空飞去。

林叶翻飞,月光闪烁,瞬息间将那人的脸容照得雪亮。黑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眼血红呆滞,嘴角豁了一个大口,露出森森白牙与鲜红色的齿龈,与蚩尤迥然两异,倒象是一具僵尸。手中那青铜长刀弯弯曲曲,双面皆刃,铜锈班驳,凹线纵横,交织如木叶纹理,正是木族第一神器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方甫涌起的狂喜登时消逝得无影无踪。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苗刀竟会落入他手?难道……难道蚩尤已经死了?一念及此,当胸如被重击,心跳几已停顿。惊疑恐惧,脑中一片空白。

雨师妾见他呆若木鸡,一拽他衣袖,低声道:“小野,此人必定知道蚩尤下落,莫让他逃了!”

拓拔野如梦初醒,大喝道:“站住!你逃不了!”同雨师妾交错飞舞,不顾一切地御风追去。

那人冷笑一声,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折转,又朝峡谷中冲去。上窜下伏,兔起鹊落,转瞬间已飞到百丈开外。

当是时,“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右侧万丈冰岭突然坍塌,群峰断裂,雪崩滚滚,巨石冰块迸飞怒射,遮天蔽月,瞬息之间将前方峡谷严严实实地堵住。那人身形疾顿,衣袖鼓舞,突如鸾鸟似的展翅高飞,迎着滚滚雪浪破空飞舞。

茫茫雪雾冰屑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怒喝,一个淡淡的红色人影闪电穿飞,倏然冲到。

人影过处,雪散石迸,“嗷——呜!”一条巨大的青龙平空冲出,咆哮飞腾,张牙舞爪,朝着那僵尸似的神秘人物当头扑下。

拓拔野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娘!”这条凶厉巨龙赫然便是龙神的“青龙印”!雨师妾芳心一颤,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两人今夜正为龙神的离奇失踪担心,想不到竟在此处邂逅。

那人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长啸,竟丝毫不避让退缩,苗刀电舞,碧光冲天闪耀。“呼”的一声,狂风骤起,峡谷两侧的浩瀚林海绵绵起伏,绿浪滚滚,无数道翠绿色的木灵气光宛如流星密雨,纵横飞舞,滔滔不绝地划过苍茫雪雾,没入苗刀之中。

“轰!”那人周身绿光大作,宛如透明。经脉仿佛无数道绿线交错,闪闪发光,与汇集而来的万千木灵紧密连接,交相辉映,倒象是一株参天巨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天地皆碧,雪峰翠染,峡谷中幻光流离。那青龙在他头顶咆哮飞腾,如被无形气幕所阻,一时竟不能冲下。

拓拔野失声道:“万木争春,天下长生!”心下大骇,此人究竟是谁?竟能参透长生诀的至高之境,感应四周木灵,将碧木真气与苗刀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生平所见的木族顶级高手之中,雷神、句芒、姑射仙子比之竟都有不如,仅有夸父差可相媲。

突然想起当日游痕所说,蚩尤因修炼“摄神御鬼”妖法而魔化云云,心中大震:“莫非他当真就是鱿鱼么?只因被九冥尸蛊控制,变得非人非鬼,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越想越觉得吻合,冷汗涔涔而出。

正自惊惧担忧,却听那人嘶声啸吼,苗刀轰然飞卷,万千道绿光螺旋飞转,汇成一道巨大的光弧气浪,由下而上,雷霆万钧地破入青龙腹部!

“砰!”青龙一颤,发出狂怒、痛苦的悲吼,绿光波荡破碎,倏地化散开来,青烟薄雾似的缭绕收拢。

龙神花容变色,娇躯剧震,嘴角沁出一线血丝,翩然飞退。

拓拔野大惊,叫道:“鱿鱼手下留情!”抄足飞掠,刹那冲挡在龙神面前,生怕蚩尤失心疯魔,误伤母王。

那人嘿嘿冷笑,看也不看他一眼,乘隙御风飞舞,冲入茫茫雪雾,转瞬消失无踪。

龙神柳眉倒竖,厉声怒叱道:“给我站住……”声音一颤,俏脸倏地雪白,突然坐倒在地,晕迷不醒。

拓拔野惊道:“娘!”急忙将她抱住。

山崩余势未衰,冰石飞滚,雪浪澎湃,朝他们席卷冲来。拓拔野不敢大意,背起龙神,牵着雨师妾转身乘风抄掠,一直冲到数百丈外,在那水潭边飘然停住。

峡谷中轰隆震响,雪雾弥漫,过了许久方才渐转寂静。

水潭受那余震所扰,涟漪不绝,波光摇荡。潭边巨石上,拓拔野凝神为龙神把脉输气,皱眉不语。

雨师妾见状心中忐忑,低声道:“你娘怎样了?”

拓拔野摇头道:“她体内余毒未清,邪气盘结,真气虚弱。被鱿鱼这一刀劈震,已经伤到经脉,受伤颇重,必须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说到“鱿鱼”二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怔怔不语。

雨师妾蹙眉道:“小野,那人……那人当真是蚩尤么?我总觉得不象是他呢。”

拓拔野苦笑道:“我也希望不是他。但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谁能将苗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又有谁能……”心中郁堵担忧,摇了摇头,说不下去。

龙神忽然低吟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迷迷糊糊地蹙眉喝道:“……别走!”拓拔野心中一跳,低声道:“娘,是我!”双掌真气轰然奔卷,在她体内滔滔流转。

龙神“啊”的一声,长睫轻颤,碧绿眼波徐徐睁开,迷迷朦朦地望着拓拔野,嘴角勾起一丝欢喜的微笑,喃喃道:“臭小子,是你。”拓拔野见她神思无恙,心下大宽,笑道:“是我。臭小子给母王陛下请安。”

雨师妾立在一旁,心中乱跳,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龙神的脸庞,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龙神微微一笑,蚊吟似的啐道:“贫嘴!”秋波流转,蓦地瞥见雨师妾,双眼倏地眯起。

雨师妾双颊飞红,急忙垂下头去。口干舌燥,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摘下面罩,却又不敢。她这一生中竟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羞涩局促。

龙神眉梢轻扬,低声格格笑道:“拓拔磁石,这又是哪根海底针呢?”拓拔野见雨师妾竟紧张得说不出话,大觉有趣,伸手勾住她的腰肢,晒然道:“娘,她就是你的太子妃雨师妾。也就是科汗淮科大侠的义妹。”

雨师妾听到“太子妃”三字登时大羞,耳根脖颈都滚烫起来,骑虎难下,只好盈盈行礼道:“雨师国龙女参见龙神陛下。”

龙神嫣然道:“原来是龙女,科大哥……”突然想起某事,花容大变,失声道:“科大哥!”奋力夺身而起,气息不继,又倏然摔倒。拓拔野、雨师妾急忙将她扶住。

龙神推开拓拔野,气喘吁吁,怒道:“快!别管娘,快抓住那人,救出科大哥……”情急之下,脸红如霞,身形微颤,险些又再背气晕厥。拓拔野二人惊愕不明,忙为她输导真气,询问因果。

龙神顿足催促道:“傻小子,那人就是在南渊崖上掳走窫窳的混蛋,快快将他截住,救出科大哥来!”

拓拔野吃了一惊,蓦地想起当日情景:不死树下,群雄毕集,一个神秘人乘着龙神与西王母相争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窫窳,逃入南渊之中。

脑中一亮,那人的碧木真气深不可测,在白帝等十余名超一流高手的围攻之下,竟仍能从容逃脱。其面貌与今日之人虽然稍有不同,但身形、修为颇为相似,当是同一人!

龙神又急又怒,连说带催,断断续续地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日她冲入南渊之后,彻夜追循,终于在一处山洞找到那人踪影,正欲与他对决,偏偏毒瘴邪气一齐发作,昏迷不醒。

她被金族卫兵送与灵山十巫救治,今日方甫醒转,便乘十巫不备,闯入南渊继续查寻。奈何那人极是警觉,闻风而逃,洞中则空空如也,浑无窫窳踪迹。所幸那夜晕厥之前,她已将“千里子母香”沾到那人身上。当下放飞青蚨,一路追循,直到此处。

说到此处,龙神已是气息不接,眼波恍惚,强撑片刻,渐转昏迷。口中依旧含糊不清地催促拓拔野。

拓拔野从她手中接过青蚨,心下恍然,忖道:“灵山十巫突然失踪,想必是生怕我怪责,悄悄找娘去了。那人藏到潭中不是为了躲避我,而是因为娘亲。他杀死青蚨,多半以为那母虫是跟踪他的吧?”

但那人究竟是不是蚩尤?倘若是蚩尤,晏紫苏为何不在其侧?倘若不是蚩尤,他这苗刀又从何得来?他为何躲在南渊之底?又为何要掳走窫窳、杀死白阿斐呢?诸多疑问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让他越发觉得扑朔迷离。好奇心大盛,决意务必追到那人,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稍一思量,拔剑解印两只太阳乌,说道:“雨师姐姐,你带着我娘先回八合殿,请巫医为她排毒调理。我去找那人查个明白。”

那神秘人敌我难辨,修为深不可测,极是危险。而龙神重伤,雨师妾真气未复,他携带二女一同追循神秘人多有不便,难以保护她们安全。

雨师妾知他心意,虽然不舍担忧,也惟有点头应允。在他身上涂了“千里子母香”,低声道:“你多加小心,不必与他逞强相斗,只需尾随其后。我送你娘到群仙宫后,自会带着大家前来找你。那时再拿他不迟。”

拓拔野微笑答应,吻了吻她的耳朵,低声道:“好姐姐,等救出科大侠,我就让他作咱们的主婚人。那时你可不能再耍赖不与我洞房了。”那两只太阳乌急忙跳到一旁,扭头“嗷嗷”乱叫,似是在羞臊他一般。

雨师妾双颊滚烫,心中一阵甜蜜,轻啐道:“胡说八道,连鸟儿也瞧不起你啦。还不快走!”

拓拔野哈哈一笑,匆匆骑乘一只太阳乌,冲天追去。

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蒙蒙雪雾之后,雨师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怅惘、孤单,蓦地想道:不知此次相别,会不会如同从前一样,要经历万千磨折才能重逢?一念及此,心中颤悸,泪水竟无由地迷蒙了眼睛。

太阳乌“嗷嗷”怪叫,巨翅扑扇,笨拙地拍打她的背脊,尖喙则连珠似的轻啄她的手掌,麻痒难当。

雨师妾忍不住“扑哧”一笑,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你在安慰我吗?”心情略好,强压住那不祥的预感,朝着昏迷的龙神低声道:“龙神陛下,得罪了。”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翻身骑乘太阳乌,朝着瑶池方向翩然飞掠。

青蚨嗡嗡鸣振,忽东忽西,拓拔野骑鸟紧紧尾随,在昆仑重山中蜿蜒折转,始终没有瞧见那神秘人的踪影。

心下正自犯疑,却听太阳乌欢声长鸣,冲过雪岭隘口。云开雾散,险崖交错,一个浩瀚冰湖扑入眼帘。

冰湖如镜,雪山倒影,宫殿亭阁星罗棋布,飞檐流瓦错落高低,歌乐袅袅,喧哗隐隐。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回到了瑶池群仙宫!

眼见青蚨急速朝曲径长廊飞去,拓拔野心下凛然,忖想:“难道那人已经混入八合殿?或者他原本就是宾客伪装?”不及多想,驱鸟俯冲,到了曲廊之中。他翻身跃下,封印神鸟,随着青蚨朝八合殿奔去。

青蚨振鸣飞舞,突然顿住,在廊外冰面上盘旋缭绕,再不离开。拓拔野一震,探头俯望,猛吃一惊。廊外冰湖上歪歪扭扭地躺着那神秘人,双目圆瞪,目光呆滞,气息全无,显然业已毙命。

拓拔野又惊又奇,此人神功盖世,天底下又有谁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取其性命?蓦地恍然大悟:“是了!金蝉脱壳!这尸身多半只是他的元神寄体。他发觉我在追踪,便舍弃此身,投寄他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一招厉害之极,茫茫人海,我到哪里找他真身元神?”狠狠一拍栏杆,沮丧无已。

正自恼恨,寒风鼓舞,檐铃大作,忽听夜空中传来一声淡淡的骨笛,飘渺恍惚,阴寒诡异。

拓拔野一凛,毛骨悚然,一股莫名的怖意如冷雾似的弥散开来,隐觉不妙,猛地扭头循声探望。却见雾霾弥合,六个黑笠人从远处冰山之颠徐徐御风飘来,脸色惨白,黑袍翻飞,宛如鬼魅。

拓拔野心念微动,觉得那当先飞来的黑笠人好生眼熟。凝神细望,蓦地想起,此人正是当日在方山一掌打退双头老怪,抢走三生石的水族怪客!

正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找不到那神秘人,却和这黑笠客邂逅于此。想起蚩尤魔化与此人大有关系,心中愤怒,便欲腾空上前问个究竟。

六人越飞越快,当先那人哈哈笑道:“好热闹的蟠桃会!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也来凑凑趣罢。”声音暗哑诡异,在群山之间轰然回荡,说不出的刺耳难听。话语方落,骨笛突转高越狞厉,森寒凄怖。

阴风怒吼,长廊檐铃叮当乱响,灯笼“仆仆”接连破灭,十八里璀璨瑶池宫瞬间陷入无边黑暗。

八殿歌舞登时寂然,群雄愕然,有人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妖孽,竟敢到此放肆!”

那人哑声长笑,笛声凄厉妖邪,汹汹高攀,如险峡怒浪,万鬼齐哭。

八合大殿惊呼四起,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恐怖的狂呼,一道人影撞破屋顶,冲天飞起,在半空停顿了刹那,笔直坠落。

既而八殿爆炸也似的轰然响起万千凄嚎狂叫,数十道人影从殿阁亭榭飞冲而出,似乎想要逃之夭夭,但在夜空中狂乱地手舞足蹈了片刻,便簌簌摔落于冰湖之上,“格啦啦”冰裂脆响此起彼伏。

一时间,八殿嚎哭惊吼,乱作一团。

眼看奇变陡生,拓拔野心下大惊,这黑笠人究竟是谁?竟凶狂若此!当日他一掌击溃双头老怪倒也罢了,今日这八殿豪英无不是当世顶尖高手,何以一听这骨笛,便仿佛胆裂魄散,毫无抗拒之力?

正自骇然不解,却听白帝沉声道:“大家不要慌乱,围坐一起,凝神御气,压住体内蛊虫,千万不可被笛声所控……”声音清晰悠长,压过了那凶邪笛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拓拔野闻言恍然,敢情八殿群雄竟都已身中九冥尸蛊,难怪被他笛声所控!想来这妖孽不是在水中下毒,便是在酒菜里放蛊了。所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才能稀里糊涂地逃过一劫。

但这蟠桃会上蛊毒高手众多,不知这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五族英豪,成功放蛊?

突地一凛,又想:“是了,定是水妖眼看驸马旁落,无望与金族联姻,索性撕下假面,施毒放蛊,与这妖孽内外夹击,妄想将各族英雄一网打尽!糟糕!也不知雨师姐姐、娘亲到了殿中没有?”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大寒。不及多想,凝神聚气,朝着八合大殿狂奔而去。

拓拔野一面飞奔,一面竖耳聆听,八殿中传来的水妖惊呼声凄绝惨烈,不似作伪,而那些发狂欲死的五族群雄中亦有许多水族豪强。

他不由得又疑惑起来:倘若水族当真与这黑笠人合谋,当趁势内外响应,全力歼灭四族群雄才是,何必装腔作势,错失绝佳战机?蓦地想起黑笠人击溃北海真神、夺走三生石,杀死烛鼓之等事,心里倏然大震:难道这黑笠人和水妖竟不是一路的么?

当是时,陶埙声起,悲怆苍凉,悠远高旷,凄诡阴邪的笛声登时稍稍一滞。显是白帝奋力以埙声真气扰其节奏,帮助群雄压制蛊虫。但经昨夜风波,他真元大损,意气虚弱,不过片刻,埙声复被骨笛逐渐压制。

拓拔野心道:“白帝真元虚弱,只怕不能持久,一旦被笛声彻底压过,形势便危险之极。”正欲拔笛相助,又听萧声清雅,寥落隽永,如汩汩清泉,朗朗明月,令人神智一清,浊念尽消,赫然是那首《天璇灵韵曲》。

拓拔野大喜:“有仙女姐姐相助,白帝当可无恙。”突想:“奇怪,为何仙女姐姐真气充沛,竟似毫未中毒?难道是因为当日在玉壶山服食了玄玉荣英?”

却不知姑射仙子之所以未尝中蛊,实是因为她素来不用俗世膳食,仅以鲜花蜜冻果腹。

他一边思绪飞转,一边急速抄掠狂奔。

那黑笠人哑声笑道:“白帝陛下,通天河畔比试音律,你仗着那楞小子相助,侥幸胜了我半筹。今日又拉来这小姑娘帮手,嘿嘿,真真羞死人也。”笛声陡然急促,如暴雨妖风,山崩海啸。

只听“格啦啦”脆响迭爆,冰湖四裂,无数惨白的头颅从冰层裂缝之间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宛如万千莲花在星夜盛开,诡异已极。

“乒砰”炸响,冰块四飞,水浪冲涌,万千僵鬼嚎哭怪吼,湿淋淋地冲天飞起,四面八方朝群仙宫围涌而入。

群魔乱舞,十里鬼哭,绚光气浪冲天交错,众人惊呼惨叫不绝于耳。片刻前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竟变作妖怖鬼域。

拓拔野惊怒交集,反手抽拔珊瑚笛,还未及吹乐相助,无数尸鬼业已狂嚎着扑入长廊,挺矛挥刀,张牙舞爪朝他交叠猛攻。

“呛!”青光爆舞,无锋剑倏然出鞘。这一剑气势强猛已极,碧光流转,直冲霄汉,照得四周僵鬼须眉皆绿。

“轰”地一声,数十尸鬼惨呼声中碎断抛飞,乌血溅舞,万千尸蛊四射飞扬,在星光下斑斓鲜艳地密集蠕动,妖异可怖,被剑气所激,迅即粉碎尘扬。

大河奔流,粼光闪耀,雨师妾骑鸟穿越绵绵林海,沿着峡谷迤俪折转,低掠穿行,朝着河的下游急速飞去。

两岸雪峰连绵,冰崖倒掠,月光在山隙之间穿梭闪烁。

突然狂风鼓舞,雪雾纷扬。太阳乌凛然警觉,嗷嗷怪叫,盘旋不前。雨师妾心下微惊,凝神四下察探。

大河澎湃,林涛汹涌起伏,淡黑色的云层徐徐漫过雪岭冰峰,团团笼罩在峡谷上空,月光越来越加昏暗,四周弥漫着无形的妖氛魅气。

远远地,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骨笛,似有若无,淡不可闻。

雨师妾心中一跳,突地有一种奇异酥麻的感觉在自己体内突然迸爆,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既而感到虫噬般地阵阵刺痛。低头下望,面色大变,险些叫出声来。

冰肌雪肤在月光下青白透明,突突乱跳,此起彼伏,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在皮下爬动一般。她心下大骇,念力探及,这才发觉自己体内竟有万千只蛊虫齐齐孵化,随着那笛声节奏汹汹四窜,急速蔓延!

刹那之间,她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九冥尸蛊!”惊骇恐惧,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龙神突然低吟一声,周身僵硬,眼波迷乱,忽而恐惧,忽而凶厉,竟似被那笛声摄控,她的皮肤也开始不住地跳动起来。

雨师妾骇异更盛,来不及细想究竟,急忙默念“凝冰诀”,奋起真气,将她瞬间冰化,冻结住所有蛊虫。

太阳乌回头灼灼地凝望着她,大声怪叫,似乎在等她发号施令。

雨师妾心中一凛,咬牙心道:“现在再不逼出蛊虫,只怕赶到瑶池宫时,我们都已被尸蛊控制,失心疯魔。万劫不复了。”当下再不迟疑,驱鸟下冲,在草坡上盘旋停住。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下鸟背,将她平放在草地上,四处眺望,寻找野兽骸骨。只有焚烧尸骨,才能以此气味逼出体内的尸蛊成虫,保得暂时平安。但极目搜寻,始终不见半具兽骸,心底越发焦急起来。蓦地想起白阿斐的尸体,心中一跳,当即便欲骑鸟返回。

当是时,忽听“轰隆”震响,大河巨浪滔天,漩涡水浪中蓦地涌出无数惨白浮肿的头颅,四下乱转,齐声号哭。万千黑洞洞的眼睛突然齐刷刷地凝聚在雨师妾的身上。

她心中大凛,冷汗涔涔,正想抱起龙神骑鸟飞离此地,忽地黑影飞闪,鬼哭狼嚎,万千僵鬼密密麻麻地跃出水面,四面八方朝她骤然扑至!

骨笛汹汹激烈,如黑云压顶,密雨倾盆。黑笠人飘飘忽忽地落在钟亭檐角,哑声笑道:“白招拒,你身中‘九冥尸蛊’与‘五行阴阳散’,越是运气,发作越快。嘿嘿,乖乖束手就擒,或可保得一条老命。”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闷响,白帝低喝一声,陶埙竟然炸裂开来。他大半真气已经被拓拔野吸去,一日之间不过恢复少许,此时强撑片刻,终于抵受不住,被笛声震得一败涂地。

黑笠人哈哈怪笑道:“咦?堂堂金族白帝怎地变得如此不济?莫非陛下日理万机,呕心沥血,拖垮了身体?”埙声既破,骨笛更加凶厉逼人,很快便将姑射仙子的萧声强行压住。

八殿中狂呼迭起,不少人蛊虫发作,形如疯魔,纷纷朝殿外飞奔,方甫出殿,立时被众尸鬼撕为碎片。

妖鬼怪吼,前赴后继,汹汹围涌。

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蓦地想道:“只要全力将那黑笠人杀死,蛊虫便无主是从,这些僵鬼亦群魔无首。”

当下纵声长啸,蓦地回身转向,断剑纵横飞舞,杀开一条血路,穿廊过亭,朝着那黑笠人急速掠去。口中喝道:“妖孽,有胆子便别用妖法害人,过来与拓拔爷爷堂堂正正斗上三百回合!”

八殿内龙族群雄闻声又惊又喜,纷纷雷霆呐喊。

黑笠人斜睨笑道:“嘿嘿,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身旁那五个黑衣人闪电掠起,凌空交错,形成五角形状,朝拓拔野迎面冲来。

人影闪烁,赤、橙、青、白、黑绚光雷霆怒射,五股各相迥异的雄浑真气狂风暴雨似的陡然撞至!

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觉气浪迫面,芒刺在背,那五人真气分属五族,真元之强猛,竟似均在“仙级”之上!

心下大骇,念力电扫,飞快地探算出五道真气的力量与变化方向,蓦地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朝斜后方急堕而下,断剑斜扬,一式“回风舞浪”,气芒碧电似的刺撞飞舞。

轰隆震响,青光破空,那五道眩光真气离散飞射,气浪翻叠炸涌。五人凌空翻转,朝上方冲退。

拓拔野则借着那冲撞之力,曲线抛飞,蓦地一沉,飞鱼似的滑翔冰面,继续朝着八殿冲去。

黑笠人“咦”了一声,极是惊讶,怪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能耐,难怪口吐狂言。可惜不管你有三头六臂,今日都要化作一堆白骨。”笛声狞厉,高扬破空,万千尸鬼裂冰破浪,重重叠叠地狙击拓拔野。

只听“当”的一声震响,清旷刚烈,群山回荡,骨笛登时暗哑了刹那。

姬远玄高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猖狂,视天下英雄为无物!”一个青铜鼎飞悬半空,呼呼急转,不断地变大,橙黄色的光浪闪耀飞舞,激撞在鼎沿。嗡声激荡,如雷霆霹雳,震得众人双耳麻痹,心神清明。

姬远玄身怀土族神物“辟毒珠”,亦是百毒不侵之身,此刻偌大的八合大殿,竟只有他与姑射仙子神智清明,安然无恙。

黑笠人怪笑道:“好一个炼神鼎!”骨笛倏然一变,阴柔绵软,似有若无,在激越鼎声之中缭绕攀升。

众人只觉耳根、心喉酥痹发麻,周身无处不瘙痒刺痛,仿佛有一柄尖刀不住地轻轻剐刮脊骨,难过已极。体内的蛊虫随着笛声节奏,或急或缓,忽轻或重地爬动咬噬,令人直欲发狂。

阴风怒卷,僵鬼扑面,拓拔野断剑飞舞,碧光纵横,将四面围涌的尸兵杀得骨肉横飞,一路高跃低伏,滑翔飞冲。

骨笛绵绵妖异,逐渐又压过了箫声鼎鸣,八殿中群雄惨叫之声遥遥相应。

转瞬间拓拔野便已穿飞四百余丈,距离八殿已不过百丈之遥。正自斗志高昂,斩妖破阵,忽觉那五个黑衣人再度当空冲下,狂飙似的朝他飞冲夹击。

风声“呼呼”激响,五人移形换影,刹那攻至。五道绚光气浪耀目横空,如五条巨龙迤俪飞舞,怒吼急撞,瞬间将拓拔野周身要穴尽数罩住。这次攻势之猛,气浪之强,竟在前番三倍以上!

拓拔野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白阿斐竟是死在这五人手中?”呼吸一窒,待要提气反击,体内那五道狂猛真气却蓦地自行激撞一处,督脉剧痛。忽听“嘭”的一声,眼前昏黑,全身痹痛,仿佛瞬间爆炸开来。

刹那间,他忽地想起白帝所言:“只是从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须调气运息两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五属真气必定要相冲相克,少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心下大凛。五行真气不迟不早,不偏不倚,偏偏在此时相冲撞击!

几在同时,那五名黑衣人的真气四面八方怒撞而至,轰然震响,剧痛欲死。拓拔野登时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朝下急速摔落。

“噶啦!”脆响,冰块碎裂,水花飞溅,他倏地沉入冰冷的瑶池之中。

气泡乱舞,碧波摇荡,冰水倒灌而入。

拓拔野烧灼的经脉登时一阵清凉,疼痛大消,过了片刻,神智渐转清醒,但五气郁结,经络堵滞,仍极难动弹。

适才瞬息之间,他提气过急过猛,郁积体内的五属真气失衡相冲,其势汹汹,不等他调整经络穴道,便已相克迸爆。若非那五人的五属真气恰巧夹冲撞到,强行抵消了鼓爆四射的真气,他必定经络碎断,不死也要重伤。

正所谓因祸得福,那五人欲取其性命,不想又如双头老怪一般,反倒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凝神四望,只见远处湖心涡流滚滚,无数苍白浮肿的僵鬼从中冲涌而出,四下分散密布,悠悠荡荡地从身旁漂浮而过,朝上方冲去。

他心中登时恍然:这瑶池湖底必定也如西皇山天镜湖一般,有一条秘密的涡流甬道直通地底,而这些僵鬼定是经由地底涡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昆仑山顶。

眼见几个僵鬼眼白翻动,朝自己瞥来,拓拔野心中一凛,急忙奋起念力,默诵“幻光镜诀”,隐身匿形。此时经脉封堵,毫无反抗之力,稍有不慎,这些僵尸便足以要了自己性命。

寒流涌动,尸鬼穿梭。

他一面舒展肢体,施展“鱼息法”,在水中自由呼吸;一面竭力运气调息,想要化解那郁结五气。但那金、水、火、土四属真气都是来自外人,又强猛无匹,极难控制,方甫运息调解,便剧痛锥心,几欲晕厥。

顺流飘荡,悠悠忽忽地穿过几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柱上雕龙刻凤,赫然便是八殿大柱。

拓拔野大喜,急忙一脚勾住,以足底微弱真气吸住那石柱,一点一点地朝上方移去。碧波中红光摇曳,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恶臭,僵鬼断尸一具具从头顶漂过。过了半晌,终于“当”的一声,撞到坚冰。

正欲鼓起余力,破冰而出,却听“噶察”脆响,斜上方冰层陡然碎裂,一个头颅倒插陷入,双眼凸出,惊怖地瞪视着拓拔野,口中“汩汩”地冒出一串气泡,鲜血从裂颅处激涌而出,洇散开来。

那人秃额宽鼻,赫然竟是水族的那耶图罗长老。

既而“劈啪”、“喀啦”之声大作,冰层四裂,百余颗人头纷纷贯冰破入,神情惊骇,颅顶破裂,死状惨烈无比,大半竟是水族中人。

拓拔野骇讶万分,心道:“难道那妖孽果真不是水妖?倘若如此,他究竟是谁?为何与五族为敌?”

骨笛凄厉,狂呼怪叫不绝于耳,炼神鼎与箫声仍在苦苦支撑。拓拔野透过冰缝罅隙朝上望去,只见八殿混乱,尸鬼交错奔走,竟已攻入大殿。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五族群雄各行其是,混乱无序,被众僵尸迅速分割成几块,只能各自为战。

悬廊上、栏杆上、亭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断头四滚,残肢横亘,鲜血雨似的密集滴落,击打出朵朵嫣红的血花。

残余的大部五族群雄业已退缩到黄土大殿中,接踵摩肩,背靠背两两而坐,一个闭目调息,逼迫蛊虫;另一个则凝神戒备,奋力击退扑入的尸鬼。如此交替掩护,苦苦支撑。

时有豪雄被笛声所惑,惨叫起身,狂奔出殿,立时被围峙在外的鬼兵撕心裂脑,抛入冰湖。

姑射仙子站在殿角,白衣飘飞,清丽如仙,洞箫淡雅寥落,在这血腥暗夜里听来更觉出尘不染。

众尸鬼似乎惊慑于她的绝世风姿,自惭形秽,竟不敢近身。狂风卷来,鲜血点点溅射在她的白衣之上,仿佛雪地寒梅朵朵绽放。

五族群雄中,惟有她与姬远玄神智清明,未受蛊毒之惑,分别伫立于大殿南北角落,一面以箫声、鼎鸣抗衡骨笛,防止群雄蛊虫发作,失疯发狂;一面则带领群雄奋力抵御鬼兵侵入。

拓拔野远远地望见她曼妙的侧影,心中怦然剧跳,忽然又是一阵莫名地怅惘。不敢多看,急忙移转目光,继续探察殿内形势,寻找雨师妾、纤纤、龙神等人的身影。

烛龙、祝融、句芒、烈炎、赤霞仙子等各族帝、女、神级顶尖高手均已身中蛊毒,按各自族别区隔盘坐,面色惨白,纷纷凝神运气压制蛊虫,时而轮流起身迎战,将攻入殿中的尸兵斩杀殆尽。

西王母虽亦颇为难受,但端然盘坐,指挥若定。纤纤则坐在她旁侧,被金族众高手重重围住,护得滴水不漏。

白帝、赤松子、刑天、风伯等人原已真元大耗,此刻更是难以为继,苦苦强撑,黄豆大的汗珠滚滚掉落,难受已极。

九冥尸蛊与其他蛊虫最为不同之处,乃在于其幼虫的孵化数量、速度与寄生人体的念力、真气成正比。念力、真气越高者,其体内的蛊虫受激孵化的速度越快,数量越多,是以烛龙等五族顶尖高手受害最甚。

中蛊者甚至不可妄动真气,以免催生尸蛊幼虫。一旦运气逼出一只蛊虫,立即因此催孵了五只、十只,乃至百只蛊虫……恶性循环,源源激增,实是让人头痛之至。

但此刻黑笠人吹笛御蛊,鬼兵凶狂围攻,情势危急,众人又不得不运气逼蛊抗敌,明知是饮鸩止渴,也无可奈何。

拓拔野四下扫探,始终不见雨师妾、龙神,稍稍舒了口气,心中突然“咯噔”一响:他在昆仑山中绕转了许久才回到瑶池,她们二人理应先到才是。难道……难道她们也遇见了什么不测之事?

凛然忐忑,惴惴不安。但此时多想无益,只能尽快冲开经脉,与群雄并肩击溃僵鬼。

只听“嗡嗡”连震,炼神鼎当空旋转,黄光四射,宛如水瀑纱帐,将黄土大殿重重笼罩。僵鬼撞着那黄光,登时血肉绞散,凄嚎湮灭。

但随着骨笛越来越加刺耳,那炼神鼎黄光逐渐黯淡下来,越来越多的尸鬼穿破黄光,冲入殿中,与群雄展开激战。

忽听几个南荒夷女尖声叫道:“焚烧尸体,用尸臭逼出蛊虫!”

众人恍然醒悟,火族群雄首当其冲,纷纷弹气为火,将大殿四周的尸体点燃焚烧。一时黑烟滚滚,恶臭熏天,当即便有无数尸蛊从众人体内破肤怒射,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殿。

黑笠人怪笑道:“白招拒,看看你请来的都是些什么贵客?竟敢在瑶池公然放火,忒不把你放在眼里。不如我替你灭灭火,教训教训他们罢。”

笛声一转,汹涌变化如海浪。湖面冰层接连迸裂,水涛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大殿,四处喷涌而入,登时将大火浇灭。

笛声高亢,万鬼纷涌,湿淋淋地四面冲入,越过焦枯的尸骨,发动一轮又一轮疯狂的猛攻,很快又将群雄死死压制。

拓拔野心下恼恨,忖道:“这恶贼好生奸狡,故意挑选在此时此地进攻,必是算准了这些鬼兵从水里越出,周身湿透,极难烧着。即便起火,也可以利用瑶池水浪泼灭火势。如此一来,众人便没法子用尸火逼出蛊虫了,惟有束手待毙。”

眼见鬼兵越来越多,气势极盛,群雄逐渐不支,他心下越发焦急,奋力运气,却始终不能重新冲开经络。

听金族群雄长吹号角,齐奏金钟,似是在呼唤援兵,拓拔野心中大奇:“是了,怎地过了这么久,始终没有金族军士赶来增援?”

此念方起,便听黑笠人哑声笑道:“嘿嘿,可怜困兽之斗,你们以为还有援兵相救么?三万昆仑金卫都已成了我鬼国尸兵啦!”

拓拔野闻言大凛,蓦地想起昨夜大批巡兵、树鸟离奇失踪,今夜穿梭昆仑重山,始终未见一个卫士……等诸多怪事,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流沙仙子,而是这妖魔使怪!”

这些妖魔多半早已通过地底涡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昆仑,先以尸蛊将金族巡兵岗哨蚕食操纵,逐一剪其羽翼,了除后顾之忧。埋伏妥当之后,再乘着今夜群雄毕集瑶池之机,大举围攻。眼下三万金族精兵纵使还有幸存,也丝毫不足以对抗鬼兵了。

想通此节,他又是惊怒,又是懊悔,早知如此,在那琅玕森林时就该立即返转,向白帝报知异常景况。旋即又想起白阿斐的惨死,再无怀疑,心道:“那厮多半是撞见这妖魔,被那五个黑衣人围杀灭口。”

大殿内鬼哭狼嚎,血雨缤纷,场面凄烈惨酷,宛如梦魇。

笛声凄诡,直刺人心。转眼之间,又有几人惨叫发狂,形如疯魔。五族群雄斗志低靡,一面苦苦抗拒蛊虫,一面各自为战,越发招架不住。

众人惊怒交织,破口大骂:“稀泥奶奶的,龟儿子是谁?老子和你有什么生死冤仇?”“操你祖宗个海螺不开花!有胆就别藏藏掖掖,报上名来!老子变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黑笠人悠然吹笛,毫不理会,嘴角狞笑,双目中满是森然怨毒之意。

乌丝兰玛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钟亭上那飘飘欲飞的黑笠人,失声道:“我知道你是谁啦,你……你是黑帝汁光纪!”

众人讶然,骨笛顿止,鬼兵纷纷凝立不前。

黑笠人微微一怔,哑声狂笑道:“圣女果然冰雪聪明,寡人就是汁光纪!不过再也不是什么黑帝了,而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幽天鬼帝!”

峡谷妖云惨淡,鬼雾迷蒙,万千僵尸从河中纷涌而出,穿掠林海草坡,层层叠叠地围攻而至,情景诡异如梦魇。

太阳乌嗷嗷怒吼,昂首踏步,火球纵横飞喷,四周草地登时窜起熊熊火焰,转瞬形成一圈赤红色的火墙,吞吐跳跃,将雨师妾、龙神护在其中。

众尸鬼怪嚎着汹汹冲入,“嘭!”十几具僵尸倏地着火,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皮焦肉烂,发出刺鼻的恶臭。

火焰轰然高窜,色彩绚丽妖异,后面涌来的僵尸哀号惨叫,纷纷仆倒,尸积如丘。骸骨“噼仆”断裂,焦臭扑鼻,幽蓝色的磷火丝丝飞舞。

黑烟滚滚,黄浆四流。突然“轰”的一声炸响,无数只色彩艳丽的甲虫从火焰中飞窜而出,四下激射,弹飞不到五十尺,又重重摔落在地,自动蜷缩抽搐,瞬间干枯。

骨笛声隐隐传来,越发凄厉诡异,雨师妾体内的万千尸骨幼虫急速孵化,随着血流,顺着经脉蔓延奔走,刺痛麻痒,难受已极。

她心下骇然,情知已到千钧一发的时刻,不敢大意,急忙以指尖真气在龙神的手臂上划开四五个血口,而后又咬破自己手指,凝神盘坐运气。

“仆仆”连响,血珠飞扬,几只尸蛊弩箭似的从她指尖伤口射出,掉入尸堆火焰,登时焦枯,发出辛烈恶臭。与此同时,龙神臂上的伤口血肉翻涌,亦有六七只蛊虫被尸臭所激,弹射飞出。

雨师妾心下大喜,继续运气逼迫,片刻之间又有数十只蛊虫破体逃逸。

太阳乌则昂然屹立二女身侧,巨翅横扫,炎风气浪呼啸鼓舞,将围涌而入的尸鬼拍得粉碎。

火焰熊熊,黑烟滚滚,无数尸蛊纵横弹射。僵尸越涌越多,前赴后继,不住地穿越火墙,四面咆哮扑来。太阳乌独木难支,逐渐有些招架不住,突然昂首痛吼,被两个僵尸当头扑下,白爪利刃似的插入脊背,死死钩住不放。

雨师妾大惊,黑光飞舞,两记手刀闪电劈斫,将两尸鬼炸为粉末。太阳乌朝她怪吼两声,奋力振翅扑扫,荡开群魔,大踏步地朝外狂奔。

雨师妾心道:“它必是要带我们突围,离开此地。”虽然体内尸蛊成虫尚未除尽,但此刻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当下抱起兀自昏迷的龙神,跃上鸟背。

娇叱声中,气刀翻飞,奋力将两侧冲涌而来的妖鬼杀退。她真气为拓拔野所吸,远未复原,此刻与这些妖鬼相斗,不免颇感吃力。

太阳乌嗷嗷怒吼,奔冲了十余丈,蓦地振翅高飞。群鬼汹涌,几个僵鬼嚎叫着高高跃起,抓住太阳乌的双爪,试图将它朝下扯落。

雨师妾赤足凌空飞踢,将它们踢得碎裂迸散。但彼等骨肉裂炸之时,突然发出凄厉的怒号,数十只尸蛊闪电似的射入太阳乌的腹部!

神鸟悲吼,倏然剧震,猛力扑扇双翼,艰难地破空飞翔。众尸鬼漫漫如潮,尽皆仰头瞠视,举臂号哭。

雨师妾香汗淋漓,吁了口气。她生平所遭遇的险恶情状也不知有多少,每次总能镇定自若,化险为夷。但这一次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骇惧。

正自庆幸,太阳乌忽然低声悲吼,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痛苦、哀怜、愧疚……蓦地一沉,笔直朝下陨落,重重地摔落在草地上!

“嘭!”尘土飞扬,太阳乌巨躯一震,喉中发出低沉而暗哑的哀鸣。远处群鬼狂呼乱嚎,潮水似的涌了过来。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了下来,惊骇难过,用力拉动太阳乌,想让它重新站起身来。它瞪着雨师妾,轻轻的摇了摇头,巨翅无力地将她扫开,翅尖指着瑶池方向颤抖高举,似乎在催促她们尽快逃离。巨爪抽搐了刹那,再也无法动弹。

雨师妾心下一沉,害怕、恐慌、悲痛……交相杂陈。颤声呼唤,不住地拍打它的身躯,越来越用力,它却殊无反应,双目怔怔地瞪着雨师妾,黑色的血浆在身下缓缓淌开。

她呆呆地站着,喉咙窒堵,视线突然模糊了,温热的泪水倏然滑过脸颊。

她这一生驯兽无数,不管多么凶烈的妖兽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服服帖帖。但对任何一只野兽,她却毫无爱怜之心,鞭挞、折辱无不肆意为之。对她而言,所谓御兽,不过是以对野兽的弱点与兽性无情地加以控制,操纵它服从自己的每一个命令,让它对自己恐惧乃是御兽第一要义。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醒觉,自己从前的错误何其荒谬!

正自怔忪恍惚,耳畔突然响起凄怖厉嚎,十几个僵鬼率先冲到,白爪挥舞,血牙森森,跳跃猛攻。

雨师妾蓦然惊醒,恨怒交集,倏地咬破舌尖,施展两伤法术,将元气提升到最大限度,纤手如兰花开落,真气交错飞舞,登时将众尸鬼扯为碎片。

众鬼狂呼,团团将她围在核心,排山倒海地包拢猛攻。

雨师妾杀心大盛,护住龙神奋力抵御,尸鬼骨肉横飞,四射迸炸,蛊虫缤纷如雨,惨烈已极。

当是时,一声雷霆怒吼当空炸响,峡谷轰然回荡。

群魔震慑,面面相觑,蓦地安静下来。雨师妾心中凛然,循声望去,面色骤变,失声道:“是你!”

大殿肃寂,鸦雀无声,听这妖魔自称水族黑帝,群雄无不愕然。

天吴蓦地喝道:“大胆妖孽,陛下尚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炼,你竟敢冒充陛下,妖言惑众!”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义愤填膺,纷纷怒骂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想要挑拨离间,栽赃我们么?”“陛下仁慈宽厚,岂会象你这妖孽滥杀无辜,屠戮自己族民!”“也不瞧瞧阁下尊容,还想冒充陛下?奶奶的,连做他的脚趾头也不配!”

黑笠人冷笑不语,缓缓放下骨笛,黑色斗篷沿下,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望众人。被他目光轻轻一瞥,群雄心中无不寒意大凛,背上仿佛有万千湿漉漉的毒蛇蜿蜒爬过,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他斜睨天吴,嘴角勾着阴森森的笑纹,淡淡道:“朝阳水伯,过了这么多年,璇玑穴的淤毒化清了么?八个脑袋也该长齐了罢?”天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怖之色,颤声道:“你……”

黑笠人目光一扫,盯着水族穆长老怪笑道:“寡人赐你的那颗九星石呢?怎地不带在身上?怕被烛真神怪责么?”

穆长老面色剧变,还未待说话,他的目光又已移转到身旁的大将军童融脸上,嘿然道:“童将别来无恙?你的第九节骨椎还疼吗?有没有照寡人嘱咐刮骨化毒?”童融“啊”地一声,朝后跌退一步,又惊又惧又喜,嗫嗫道:“你……你是……陛……”

片刻之间,黑笠人连喊了十七个水族贵侯,各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奇怪言语,想来是各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众人神色大变,尽皆张皇骇惧,大汗淋漓。

拓拔野见状心中大奇:“难道这妖孽果真是水族黑帝?据说黑帝仁厚高义,爱民如子,怎会变作这等凶残妖魔?为何攻袭蟠桃会?又为何戮杀本族族民?”

乌丝兰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白,盈盈行礼道:“乌丝兰玛拜见黑帝陛下!”

穆长老等人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其他水族群雄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立也不是,拜也不是,尴尬已极。惟有烛龙盘膝而坐,听若罔闻,长眉低垂,细眼似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黑笠人仰天哈哈狂笑,声音嘶哑凄厉,又是悲怒又是怨毒,万千鬼兵浑浑噩噩地徘徊悬荡,随着他的笑声一齐嘶哑嚎叫,在这昆仑暗夜中听来,说不出的凄怖诡异。

天吴突然厉声喝道:“妖孽休要装神弄鬼,你绝不可能是黑帝陛下!”

黑笠人扬眉狂笑道:“绝不可能是黑帝?为什么?因为黑帝二十年前便已死在黑水极渊了么?”

突然顿住笑声,转头盯着烛龙,双眼凶光大作,森然笑道:“烛真神,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寡人从阴间里回来找你了!”

众人哗然,大惑不解。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大概。

烛龙巍然不动,睁开细眯的双眼,冷冷地瞥了瞥黑笠人,淡然道:“阁下是谁?请恕烛某眼拙。但你冒充黑帝,妖言惑众,已触犯本族族规第七条,罪当腰斩……”

黑笠人厉声长笑,直笑得涕泪交流,仿佛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可笑之事,瞥望乌丝兰玛,喘着气道:“圣女殿下,敢问本族族规第三条是什么?”

乌丝兰玛脸色苍白,低声道:“谋弑帝、女、神者,寸磔锉骨,诛灭九族。”

黑笠人嘿然道:“那么本族族规第十二条、第十八条又是什么?”

乌丝兰玛碧眼中闪过恐惧、犹疑的神色,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突地跪拜在地,颤声道:“知恶不报,罪同主犯,欺瞒族民,刺面剜足。乌丝兰玛罪不可赦,请陛下处置!”

水圣女高雅尊贵,极少如此惊惶失态,众人见状无不大愕。穆长老、童融等人更是骇惧忐忑,大感不安。

黑笠人淡淡道:“你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他们死个明白。”这句话宛如钢珠似的一字字从唇齿间迸出,铿锵森冷,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乌丝兰玛颤声道:“我……”正待说话,却听烛龙冷冷道:“圣女殿下玉洁冰清,何罪之有?妖贼竟敢危言耸听,蛊惑圣女!圣女殿下,你万万护守元神,切莫被蛊虫所控,说出子虚乌有的胡话来……”

乌丝兰玛蓦地转过头来,雪白的脸颊“唰”地变作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冰冷的碧眼中闪过凌厉的怒色,冷冷道:“多谢真神提点,乌丝兰玛被妖人所控,神智糊涂已有二十年,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趁着今日天下群雄在此,我要说几句清明言语。”

烛龙细眼微张,厉芒稍纵即逝,嘴角牵起深深的斜纹,淡淡道:“清浊自辨,祸从口出。圣女好自为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环护烛龙身旁的众水族豪英纷纷怒目瞪视乌丝兰玛,满是憎恶敌意,有的竟已紧握刀柄,强忍蛊痛包拢上前,满殿气劲戟张纵横,将她重重困在其中,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便将围攻而上。

一时间她竟从水族倍受尊崇的圣女变作危险敌人,惟有穆长老、童融等人情不自禁地朝她身边靠拢。

众人更奇,大觉蹊跷,隐隐中猜到此事必定关系到水族中一件极大的秘密,一旦揭破,只怕立即引起水族群雄分裂反目。

若在平时,其他诸族见着此等情形,多半心中窃喜,坐观虎斗,但此时大荒各族险海同舟,命运一系,谁也不希望水族内乱分崩,而被这些僵鬼所趁。是以满殿肃然,众人紧张敛气,便连成猴子等人也无心挑拨玩笑。

烈碧光晟沉声道:“水圣女殿下,眼下情势凶险,生死一发,不可受尸鬼蛊惑离间。有什么事情且待击退了他们再说。”

句芒等人纷纷附和。

乌丝兰玛摇头高声道:“他不是什么尸鬼,的的确确是本族陛下。我要说的更不是蛊惑谣言,而是关乎本族生死存亡的天大秘密。”蓦地指向烛龙,厉声道:“烛真神,若不是二十年前你谋弑黑帝,篡权夺势,陛下又怎会变作这僵鬼之身?我们又怎会遭受这天谴报应!”

拓拔野心中一跳:“果不其然!”

群雄轰然大哗,穆长老等人颤声道:“圣女……你……你说什么?这些年陛下不是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炼么?”

天吴等人厉声道:“圣女已经被尸蛊所控,失心疯魔了,大家快将她拿下!”水族群雄轰然混乱,周围数十名黑衣大汉挣扎起身,戈矛闪动,奋力朝乌丝兰玛围冲聚刺。

那黑笠人哑声大笑道:“先杀黑帝,再诛圣女,果然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嘴唇翕张,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那几十名大汉突然凄声惨叫,摔跪仆倒,抱头满地打滚。

“仆仆”闷响,那数十人头颅爆裂,鲜血脑浆迸飞射舞,顷刻间抽搐死绝。无数彩虫从骨缝血污中蠕动爬出,闪电似的朝周围众人冲弹而去。

群雄恐惧惊怒,一面骂不绝口,真气鼓舞,将蛊虫驱散,一面纷纷朝后溃退。如此一来,乌丝兰玛、穆长老、童融等十八人身旁登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尸体堆积,蛊虫攒动,再也没人敢贸然围攻上前。

乌丝兰玛盈盈行礼道:“多谢陛下相助。”黑笠人嘿然不语,但目中的凌厉杀意却已大大减弱。

乌丝兰玛道:“穆长老,陛下从前的确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炼,但现在你若能进入极渊,便会发现里面只剩下陛下的一具骸骨了。因为陛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烛龙害死在极渊之中!”

童将军、穆长老等人变色相觑,天吴喝道:“圣女已经被尸鬼操纵,大家莫听她胡言乱语。陛下仍在极渊修炼,再过三月便可出关了!”

乌丝兰玛毫不理会,对着水族群雄淡淡道:“不知大家还记得大荒553年,北海挖掘出‘幽天玄金碑’之事么?禹长老,你是那日的司仪巫祝,一定记得很清楚了。”

众人微微变色,站在童融身边的一个高胖老者迟疑了片刻,望了望烛龙,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禹介子岂敢忘记?那年六月,暴雨不止,北荒十八条大河一齐泛滥,北海三百名巫祝在陛下与烛真神、北海真神的率领下彻夜作法,祭祀天地海河,直到第七日夜里,水势方才渐渐转小。为了赶在下一个洪峰到来之前控制水势,烛真神命各巫祝分成十八批,引领军士挖改河道,疏通江流。禹介子等人奉命改道幽水,却意外地掘出一个长三丈,宽、厚各六尺的黑铜长碑,上面刻着本族上古文字……”

拓拔野在冰下听到此处,心中登时一动,当日在古浪屿上,曾听群雄说起不少大荒逸事,知道此时禹介子所说之碑正是令黑帝从此闭关修行的水族奇物“幽天玄金碑”。

传说此碑为上古大神盘古亲手所刻,原本共分九块,分别为“苍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乌金碑”、“朱天红金碑”、“阳天紫金碑”、“钧天黄金碑”与“旻天青金碑”。

九碑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乃旷古神物;据说一旦将九碑寻齐合并,更可成为无可匹敌的至尊神器。盘古将九碑分别沉于九方九条最为凶险的大河,以镇水势,造福万民。

大荒中人原以为这“九碑”不过是上古传说,不足为信,岂料竟在幽水中掘得其中一块,消息传出,天下震惊。黑帝大喜,以为天意中兴水族,急忙下令臣民在传说中“玄天乌金碑”、“旻天青金碑”沉水的玄水河、旻江遍寻挖掘,想要将这两块碑也一齐找到。

其他四族闻讯慌乱,不甘示弱,立即在各自疆域内仔细搜寻每一条江河,每一处湖泊,也想挖着上古神碑。但五族费时数月,掘崩了百条河道,引起浩浩水灾,仍然未能寻着其他神碑。在神农帝干预之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掘碑大赛”方才不得已终止。

为了修行神碑上的“幽天大法”,称霸大荒,黑帝听从烛龙等人建议,携碑进入黑水极渊闭关苦修,从此极少露面。过了数年,其生平第一劲敌赤帝赤飙怒也随之闭关修炼,水火两族由此各自进入烛龙与烈碧光晟掌政时期。故大荒有人说:“一碑掘出,两族帝退。”

乌丝兰玛道:“禹长老,三百巫祝中惟有你通晓古文,陛下当日曾特地将你召入密室查证问询,那碑上的文字你还记得么?”

禹介子道:“上古神碑,蒙陛下恩许,有幸参研,自然记得每一个细节。碑文以太古盘古文所写,说得是盘古大神亲造此碑,镇伏天下河海……”脸上微起为难之色,咳嗽道:“只是这个……碑文后面记载的大半是本族绝密的《幽天大法》,没有陛下御准,我也不敢往下细看。何况当日禹介子早已立下重誓,不敢透露其中只言片语……”

乌丝兰玛木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

众人一怔,不知她说的这番怪话何指,禹介子却是面色大变,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幽天大法!难道当时你也在那密室之中么?”

拓拔野大奇:“难道她说的竟是‘幽天大法’?‘无形无势,故能无敌’,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为了修无形之身,竟要‘自断经脉’,还可‘随心接愈’,这岂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么?修行之道在于修浩然之气,这‘幽天大法’断脉乱行,又是什么道理?”

乌丝兰玛缓缓道:“那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你两人,我自然不能知道。这些法诀,却是乌丝兰玛从烛真神那儿不小心听到的。”

众人哗然,又惊又奇,有人叫道:“圣女这话好生奇怪,既然当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烛真神又怎么知道?”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白。心下大震,转头望去,却见烛龙闭目养神,听若罔闻,隐隐可见一团淡淡的黑气在丹田处弥合跳跃,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水从鸡爪似的指尖滚落在地,似乎在蓄气驱杀体内蛊虫。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道:“你问得不错,烛真神为什么会知道?”碧眼怨毒地斜睨烛龙,也不直接回答,淡淡道:“北海挖出‘幽天玄金碑’的时候,我不过是八岁的女童,又怎识得上古文字?又怎知道人心险恶难测,猜得出此中的诸多奥秘?或许正因此故,烛真神方才向陛下、长老会大力举荐,让我接替楼兰仙子成为水族圣女。

“几个月后,陛下进入极渊闭关修行,而将全族大权交给烛真神与我共同执掌。我年方八岁,又能管理什么族事?每日不过随着烛真神进殿,坐在大椅上作个陪衬罢了。

“那时我终日坐在石椅上不能随意动弹,听殿中百名花白胡子的长老喋喋不休地争论族中诸多大事,烦闷已极,半懂不懂,插不上口,只能呆呆地望着殿外的风光景物,看着树梢在春风里拂动,蝴蝶翩翩地穿过花丛,心里好生羡慕那些蝴蝶和飞鸟,心想即便是做一株院角的桃花,也比我快活得多了。“日复一日,我渐渐发现殿中的长老们发生了好些变化,那些敢于拍案大怒,吹胡子瞪眼的都一个个地不见了,只剩下些唯唯诺诺的胆小老头,新增的长老也都个个低头弯腰,笑容可掬,不敢说话,只是点头。殿里争吵声越来越少,唾沫星子也不再四下飞溅了,烛真神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欢喜。”

她娓娓而谈,声音轻柔飘渺,倒象是在追忆童年往事,众人却听得心生寒意。当年烛龙掌权之后,党同伐异,短短一年之间便驱逐了二十八名长老,以各种罪名囚禁、诛杀了三十七名长老、二十多位城主,一时小人猖獗,奸佞横行,人人自危,缄言自保,惶惶度日。实是水族灰暗时日的开始。

乌丝兰玛道:“转眼间便过了十几年,我年纪越大,知道得越多,对烛真神的所作所为便越是不满。但那时长老会中大半都是他的亲信,剩下的也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就连我身边的侍女也都是真神安插的耳目,我虽然厌怒,却也无可奈何。

“以我一介女子,又怎斗得过神通广大的烛真神呢?索性不再理会族中之事,全凭他做主,只有一些太过荒唐的事情会据理力争。如此一来,他对我也依旧礼重有加,相安无事。直到……”

她苍白的脸上突然酡红一片,碧眼光芒闪烁不定,似乎想到什么为难之事难以决断,蓦一蹙眉,咬牙道:“直到大荒571年,我在北海邂逅了龙牙侯科汗淮,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他……”

话音未落,众人登时一片哗然,水族群雄群情激愤,乘势纷纷怒骂道:“好个不知羞耻的贱人!身为圣女竟敢喜欢凡俗男子,渎神辱族,罪不可赦!”

“他奶奶的,喜欢旁人倒也罢了,居然喜欢这等大逆不道的叛贼乱臣!喜欢逆贼便也罢了,竟然还敢在大堂光众之下说出口来,真他奶奶的寡廉鲜耻!”“快快住口,你这等贱妇还敢胡言乱语,没的脏了我们的耳朵!”

拓拔野亦料想不到她竟敢当众将此事说出,诧异之余,心中反倒微起敬佩之意,对她恶意大减,心道:“想不到她竟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奇女子。相较之下,竟比西王母更磊落勇敢许多。”

心念微动,眼角扫处,却见西王母不动声色地端坐于地,淡蓝色的眼中深邃冰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乌丝兰玛冷冷道:“我喜欢上龙牙侯之后,朝思慕想,那几个月里仿佛着了魔一般。有一次睡梦中竟情不自禁地呼喊他的名字,让侍女秋怜听见了。醒来之后,秋怜撺掇着让我向龙牙侯表白心事,那时我深陷情网,不知有诈,只道秋怜是真心为我着想,被她说动了心,便将爱慕之语写在树叶上,再交由风鸟传递于他。岂料秋怜那贱人竟是烛真神的耳目,风鸟方一飞出,便落入了真神的手中。”

众人失声惊咦,水族群雄大骂道:“贱人,真神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哪要安插什么眼线?只要听你打个嗝,就知道你拉得是什么屎,你那点龌龊心思,还想瞒得过去?”

乌丝兰玛听若罔闻,冷冷道:“第二日,烛真神将那树叶出示于我,我羞愧欲死,愤怒害怕,浑身发抖。真神说让我只管放心,我与他情同父女,他自会代我好好保管,绝不会落入旁人手中。那日长老会上,我被迫附和他与长老会的提议,诛杀洛梧城城主全族,并将大牢中的八十一名大将秘密处死。”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都觉烛龙此法太过卑鄙,龙族、土族群雄更是禁不住大声怒骂。

乌丝兰玛道:“我回去之后,想要杀了秋怜泄恨,却又生怕因此得罪了真神,惟有作罢。终日恐惧若狂,六神无主,一连几天不敢熟睡,每次醒来都疑神疑鬼,生怕周围使女听见梦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几日间瘦了一大圈,象个孤魂野鬼,惶惶不可终日……”

拓拔野听得怅然,微起同情之心。又听她道:“我魂不守舍地想了几日,决定不顾一切代价,务必要取回那片树叶,再不受烛真神的操纵、折磨。那天夜里,我悄悄地潜入真神宫,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处隐秘之地。岂料没有找着那片树叶,却听到了一段有趣之极的对话。”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逐渐地高了起来,凌厉悲怒,又带着一丝莫以名状的阴暗的喜悦。

众人大凛,凝神倾听。烛龙双目紧闭,白眉不住地跳跃,丝丝黑气从掌心缭绕逸出,嘴角的皱纹越来越深,仿佛在无声而狰狞地低笑。

乌丝兰玛碧眼冷冷地望着烛龙,森然道:“我正在‘水神肠宫’的密室中反复搜寻,突然远处甬道传来轻忽飘渺的脚步,听见烛真神低沉沙哑的声音:‘那人现下怎样了?’我又惊又怕,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与他狭路相逢,急中生智,连忙将自己封印入屋角的铜炉之中。又听见水伯天吴笑道:‘真神神机妙算,他正竭心殚力地参透碑文,自寻死路哩。再过半年,必定经脉错裂而死,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天吴戟指怒喝道:“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句话?他奶奶的,我……我与你何怨何仇?你竟敢一再诬陷中伤!”衣裳鼓舞,双眼血红暴凸,狂怒已极。

他身为大荒水神,素来自制沉稳,从未有如此刻失态,众人见他气急败坏,反倒疑心大起。

乌丝兰玛也不理睬,兀自冷冷道:“我正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却听烛真神嘿然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嘿嘿,想不到汁光纪聪明一世,竟被我这小小金碑蒙了心窍,听信这姑言妄语。十年自毁,罪在其身,算不得我弑帝杀主罢?’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八殿寂寂,鸦雀无声。众人听得惊骇震怒,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敢情那“幽天玄金碑”竟是烛龙伪造之物!

他以假碑欺瞒黑帝,诱使他修炼所谓的“幽天大法”,兵不血刃,弑帝篡权,其计之阴深狡狠,实在令人骨寒心冷!

冰湖如镜,冷月无声。千里雪岭响彻群鬼恸哭,极尽凄烈悲苦。

那黑笠人木立钟亭檐角,衣袂猎猎,暗绿色的双眼在夜色里闪动着凶厉的寒光,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只挤出两声暗哑而凄厉的喘息,仿佛凛冽西风刮过冰山的石隙。

禹介子脸色惨白,喃喃道:“难道……难道那金碑竟是假造出来的?但……但那上古文字决计错不了,其质料更是……更是太古之物,怎地……怎地……”

乌丝兰玛冷冷道:“天下又何止禹长老一人通晓盘古文?为何偏巧在那金碑掘出之后,博学强识的黎长老、马长老齐齐神秘暴亡?以真神通天之能,要假造一块金碑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这几句话犹如霹雳似的击入禹介子的心底,他身躯摇震,突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颤声道:“是了,此事巧合之处果然极多,如今想来,那金碑也确有诸多疑点……倘若如此,禹某有眼无珠,岂不是成了弑帝谋反的乱臣帮凶么?我……我……”冷汗滚滚,脸如金纸,突然大叫一声,瘫软晕厥。

殿内混乱,众人大哗,天吴厉喝道:“乌丝兰玛!你信口雌黄,含血喷人!倘若真如你所说,那金碑是真神假造,陛下为了修炼金碑大法而走火入魔,那么陛下早该经脉错毁,暴毙身亡才是,为何一年之后竟会完好无损地出关,赐封龙牙侯,大赦天下?”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纷纷大声附和质问。

拓拔野心下一凛,忖想:“不错,水族高手如云,倘若黑帝走火入魔,断断不会瞒过众人眼睛。是了!难道……难道当时‘出关’的黑帝竟不是汁光纪本人?”一念及此,心中大寒。

果听乌丝兰玛冷冷道:“那不过是你们‘一叶蔽目’的障眼法罢了。出关封赏的黑帝陛下根本不是真身,而是九尾狐晏卿离所化!”

众人大哗,九尾狐晏卿离乃是当今青丘国主晏紫苏的生母,美艳狡狯,亦是三十年前声名最为卓着的十大妖女之一,变化多端,神鬼莫测。若是由她化作黑帝,即便是帝妃、公主只怕也不能认出。

乌丝兰玛续道:“那夜我无意听到这秘密之后,心中震骇恐惧,远在此前之上。等到真神和水伯离开许久,方才变回真身,悄悄回到宫中。一连数日,百经思量,想通了所有关窍。又乘众人不备,遍查黎长老、马长老废弃的家宅。总算上天有眼,掘地三尺,终于让我找到几块残留的拓片。”素手轻扬,几块铜铁悠悠旋转,在星光下闪耀着泠泠光芒。

铿然脆响,那些铜铁拼合成一面五尺来长、两尺来宽的残损断面,上面隐隐浮凸着几行文字。

几个博学通古的水族老者一齐低声读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大功可成……”念到此处,众人亦无不惧然变色。

想必当年两大长老根据烛龙密令,以上古文字写成碑文之后,将拓片暗自埋入家中地底,后虽惨遭灭口,这些拓片却由此保留了下来。

烛龙闭眼微微一笑,哑声道:“这倒巧了,圣女自称当日听到的是这句,在地下掘到的恰恰也是这句。更巧的是今日竟又偏偏将这些拓片带到身边,随时佐证,嘿嘿,果然是神机妙算,烛某佩服之极。”言下之意乃是暗指水圣女伪造拓片,诬言陷害。

乌丝兰玛淡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苍让我听到此句,寻着此语,正是天意昭然。这些拓片二十年来我终日带在身边,不敢有一日抛弃,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若不是陛下亲临,我又怎敢揭开这深埋多年的秘密?只要能将功折罪,为本族、为陛下、为冥冥苍天铲除你这巨奸,乌丝兰玛个人荣辱、是生是死又算得什么?”语气虽轻和平淡,隐隐之中却自有一种干云豪气,让人听得心弛神荡,热血沸扬。

水族群雄轰然骚动,左右旁顾,茫然不知所从。大殿中不知谁尖叫道:“杀死烛龙老贼!”

石破天惊,众浪汹涌。一时间,众人义愤填膺,浑然忘了环伺其外的万千尸鬼,一齐渲渲如沸地叫将起来。围困乌丝兰玛的水族豪英倒有大半转戈相向,朝着烛龙怒吼围拢。

烛龙喃喃道:“好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突然睁开双眼,寒芒大作,周身黑光爆射冲天。怪啸声中,随手一掌拍出,玄光滚滚,狂飙似的朝乌丝兰玛轰然冲来。

黑风电舞,气浪迸飞,殿中数十人登时如被飓风卷溺,惨叫着分涌震退。童融等人嘶声惨叫,突然拔地飞起,脸容变形涨紫,如被无形之手瞬间扼住咽喉,“砰砰”脆响,飞撞石柱,横死当场。

众人大乱,尖叫道:“烛老妖要杀人灭口!”刀光闪动,叮当乱响,水族群雄相互怒喝叱骂,自行混战一处。

乌丝兰玛轻叱一声,冰蚕耀光绫如行云流水,爆蓬飞舞。“仆仆”轻响,烛龙玄光及处,丝带陡然蜷缩飞扬。

她娇躯一震,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推送,身不由己地朝后摔飞,当空喷出一道血箭,登时昏迷不醒。

“轰!”黑光气弧四下飞撞,巨柱震裂,大殿摇晃,尘土簌簌飞扬,偏殿轰然倒塌,众人混乱惊叫,朝外推搡奔逃。姑射仙子衣袖飞舞,卷起乌丝兰玛,翩翩朝外飞去。

拓拔野大骇,老妖身中蛊毒,居然仍有如此神威,竟能一掌击昏水圣女,震塌固若金汤的八合大殿!其真气之高,竟在自己见过的所有高手之上!

只听黑帝汁光纪哑声笑道:“烛真神,一别四十年,果当刮目相看。”骨笛凄裂,高亢破耳。万千尸鬼怒吼狂嚎,如石炸浪飞,层层围涌,朝烛龙前赴后继地猛攻而去。

“轰隆!”黑光冲天,大殿屋顶迸炸开来,无数尸鬼哀号碎裂,冲飞炸舞,污血溅得梁柱、四壁斑斑点点,尸蛊如雨,簌簌掉落。

烛龙从缤纷的尸骨、血雨中直冲上天,半空急转盘旋,道道黑光离甩飞舞,在他四周绞旋成九道狰狞的黑龙,咆哮飞扬。

骨笛激越,尸鬼纷飞云集,丝毫顾不得攻击众人,四面八方朝烛龙冲去,发动一轮又一轮汹汹密集的惨烈围攻。

烛龙急速旋转,九龙飞舞,真气狂猛,众僵尸触之无不粉碎炸裂。气弧四散迸飞,如万千弯刀在夜色中轮转飞舞,冰面四炸,水浪冲涌。

五族群雄四散奔逃,在龟裂晃荡的冰湖上站定,惊魂未定地抬头观望。目睹血雨腥风、一段段僵骨从四侧掉落,都觉气血翻涌,体内麻痒难当,说不出的恶心烦闷。

此时黑帝的骨笛虽是用于指挥众尸鬼,但其音凶狂凄厉,众人体内的尸蛊闻声仍不免蠢蠢欲动,直欲钻入心脑骨髓,或欲破体而出。群雄骇惧,当下纷纷盘坐于地,运气调息,竭力压制体内那越来越嚣狂的蛊虫。

骨笛凌厉阴寒,如巨浪层涌,乌云翻飞,烛龙忽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吼,九道气龙震颤蜷缩,黑光大敛。隐隐可见他周身肌肉翻滚,枯黄的皮肤下似乎有万千虫子在急速蠕动鼓舞。“仆仆”轻响,肩膀、两肋皮裂肉绽,鲜血激射,数十只彩色尸虫弹射飞扬。

黑帝森然笑道:“烛真神,当年你让九尾狐化作我次女,将那‘千尸蛊卵丸’骗我服下,害我神识错乱,变作行尸走肉,经脉尽断不说,连鬼也作不成了。这份大恩大德,汁光纪永铭在心,一刻也不敢忘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身体里的这些蛊虫,可是我穷费十年时间养豢出来的天下第一尸蛊,滋味是不是颇为独特?”哈哈厉笑,悲怒、仇恨、怨毒、狂喜交杂一处,听来犹觉凄厉可怖。

烛龙闭目不答,八字长眉簌簌颤抖,大汗淋漓,干瘪的脸颊上亦开始“仆仆”跳动,无数蛊虫爬过咽喉,朝他头顶汹汹冲去。

“哧哧”轻响,几只色彩绚丽的尸蛊被虫群推挤,倏地从他的鼻孔、耳朵中掉了出来,瞬间蜷曲干枯。

笛声越来越加激越高亢,西王母、祝融、烈炎、烈碧光晟等人面色惨白,周身皮肤亦如水浪似的起伏波动,苦苦御气抗蛊。

十几个五族豪雄怖声惨叫,抱头冲天飞起,忽而失疯发狂地抓打头颅,满脸凹洼血痕,忽而揪拔头发,将自己的头皮血淋淋地扯将下来,忽而又野兽似的互相撕咬一处,直至气绝身亡。

拓拔野大骇,心道:“黑帝一心报仇,丝毫不顾是否伤及无辜。他这般吹笛御蛊,只怕烛老妖尚未毙命,大家都已失心发狂了!须得尽力劝阻才是……”凝神奋力冲击经脉,但越是心急越不能冲脱。

只听萧声寥落,清悦疏淡,姑射仙子淡淡道:“黑帝陛下,树有树根,瓜有瓜藤,既然沉冤昭雪,你找的罪魁是烛真神,又何必让这些无辜的朋友受这无妄之灾?素闻陛下宽厚,还请放过他们罢。”

她那清雅柔和的语声与萧音钻入众人耳中,宛如清泉漱心,令人精神登时一阵清明。

黑帝哈哈笑道:“小丫头,你倒好心。这些犬豚之辈,命如草芥,死何足惜?汁光纪从前错便错在妇人之仁,才会落得后来下场!嘿嘿,寡人既为‘幽天鬼帝’,创建鬼国,自当全心全意作好鬼王,这些酒囊饭桶最好全死得精光,也好作我鬼国臣民!”

姑射仙子蹙眉欲语,却听白帝淡然道:“仙子不必再与他多费唇舌了,若他还是当年那仁厚的黑帝,又怎会作出这等妖鬼兽行?大家只要团结一心,同舟共济,必可度此难关。”

黑帝笑道:“白帝果然天真烂漫一如往昔。你们现下身中蛊虫,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口出妄言,等我剁下烛龙脑袋盛酒,再拿你的筋骨制琴,如此喝酒弹琴,岂不快哉……”

赤松子大怒,哈哈笑道:“汁老贼,当年你没本事拿我,只敢鬼鬼祟祟撺掇了赤飙怒,用下三滥的诡计陷害老子,便知你是个无胆小人。今日重见,才知道下流无能一至于此。操你奶奶的,若有三分胆子,就和老子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别老躲在阴沟里放蛊害人!”

黑帝嘿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逆伦小贼。想不到巍巍洞庭山居然压不死你?嘿嘿,莫急,莫急,这次寡人一定找座大荒最重的山,将你压成松子肉酱。”哑声狂笑,再不理会,直吹骨笛。万千鬼兵攻势更猛,狂风暴雨似的将烛龙困在其中。

“操你奶奶的海螺王八不开花!”“龟儿子,老子当日怎么不用脐带将你缠死!”群雄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满山回荡。此时明知求饶无望,众人索性放开了胆子,纷纷奋力叫骂,但求壮烈一死。

当是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黑光迸舞,尸鬼四射横飞,烛龙发出一声狂怒的悲吼,朝着夜空笔直飞冲。

九道气龙交缠飞舞,蓦地光芒大作,融入其身,化做一条巨大的赤金巨蛇,当空甩舞咆哮,巨鳞光芒闪耀,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天吴等水族豪雄欢欣鼓舞,大声叫道:“真神现出兽身啦!真神现出兽身啦!”众人忧喜交集,轰然喧哗。

群雄虽知烛龙弑帝篡位,罪大恶极,但对这妖魔似的黑帝亦深恶而痛绝之。此时情势微妙,众人神散气微,唯一能真正和黑帝一较短长,力挽狂澜的,只怕也只有这号为“大荒第一神”的烛龙了。

无形之中,瑶池数千豪贵的性命都与他绑在了一起,一存俱存,一亡尽亡。因此不知不觉间,群雄竟又站回到烛龙一边来,暗暗祈盼他能击败黑帝。

黑帝哑声大笑道:“小小黑蛇,也敢嚣狂。五行鬼王结阵!”

那五个鬼王怪啸声中,雷厉风行,轰然飞冲,手掌翻飞,十道赤橙青黑白的彩光破舞怒放,眩目交错,仿佛霓虹吞吐横空。彩光飞舞,蓦地绞拧融合,化为巨大的五彩气芒光柱,滚滚飞卷,“轰”地没入黑帝体内。

黑帝长啸飞天,周身霓光四射,无数道彩色气芒利箭似的破空爆舞,缤纷耀眼。团团气浪滚滚飞弹,密集地朝外翻涌推送。

“轰隆!”其下方圆三十丈内的冰块陡然下沉,碧浪白沫轰然翻滚,狂飙似的朝四周推挤。

巨声迸爆,冰块裂炸高拱,形成道道碎裂的冰墙水浪,一层层地朝外起伏迸舞。群雄大叫声中,不及起身奔逃,纷纷翻落水中,骂声更加刺耳难听。

烛龙那巨蛇兽身盘蜷翻舞,巨鳞浮凸起伏,鲜血丝丝渗出,被万千尸蛊所控,不断弹射咆哮,痛苦已极。蓦地大吼一声,张口吐信,盘曲电射,挟卷乌黑色的狂飙气浪,朝着黑帝猛冲而来。

众人呐喊声中,那五大鬼王曲身蜷抱,彩光滚滚不绝地冲入黑帝的经脉之中,他昂首立身,纵声长笑,猛地一掌拍出。

“砰!”彩光爆破,霓丽眩芒绕臂电卷,倏地化为五条巨大的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交缠怒舞,雷霆爆射。

群雄耸然变色,失声叫道:“五气龙兵!”

其时大荒素有“火兵水气”之说,意指水、火两族最善于“聚气为兵”。火族的“紫火神兵”、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海少爷的“春水剑”莫不如是。但所有的气兵之中,又以黑帝的“五龙气兵”与赤帝的“紫光七曜”威名最着,并称“天下气兵双绝”。

黑水真气修炼到最高境界,可以将黑水真气化为蛇、螭、虬、龙、蛟五种兽状光拳,恣意流转,甚至同时并用,变化无形,威力惊神,是谓“五龙气兵”。

但黑帝此刻使出的“五龙气兵”又截然不同,竟是以五行真气合而为一的“五气龙兵”!虽然仅仅只是两个字的顺序不同,但却意味着他已修成“五行真元”,境界可谓迥乎两异。

五气相生,如风吼雷鸣,天地变色。

“轰隆!”五色气光龙兽怒吼飞舞,轰然破入烛龙蛇身之中。气浪汹涌飞炸,彩光耀目。

众人眼前一黑,当胸如受重击,纷纷朝后跌飞,几十名真气稍弱者嘶声悲吼,血肉迸裂,蛊虫破体飞扬。

绚光离碎,五龙涣散。五名黑衣人震退迸飞,黑帝周身剧震,霍然凌空倒撞在金钟之上。

钟声轰鸣,他哈哈狂笑,鲜血从口鼻倏然溢出,威风凛凛,宛如魔神。半空中,烛龙厉声怒吼,巨大蛇身蓦地收缩,既而发狂似的高扬卷舞,巨鳞裂散,血光迸射,重重摔落冰湖之中。

冰块四射,巨浪冲天,湖中红光潋滟。

拓拔野眼前昏花,喉中一甜,被扩散的那冲击波撞中,只觉一股巨大气浪重重扫击在“璇玑”等三处大穴上,真气乱涌,裂痛锥心……

水浪滚滚,浮冰跌宕,众人气息翻涌,东倒西歪,心中惊怒、恐惧、慌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行合一!千年以来,大荒中练成“五行合一”的不过区区三人。其一为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神罗姬貉,其二为大荒第一任神帝白太宗,其三便是四年前石化登仙的神农帝。

而这三人之中惟有神农是五德之身,可谓真正修成了“五行合一”,其他两人却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大荒第一任神帝白太宗好武成痴,一生虽已无敌天下,但未能修成至尊无上的“五行真元”总觉不甘。晚年闭关苦修,费时十载,终于炼成。

出关那日,恰逢金族蟠桃盛宴,天下豪雄毕集,白太宗为示庆祝,以方甫修成的“五行气轮”掀起瑶池之水,下了整整一日五彩缤纷的“虹雨”,一时成为佳话。不料当夜他却因此神竭化羽。

而八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水族神巫罗姬貉,独创妖邪之极的“摄神御鬼大法”,吸纳五族亡灵,强修“五行真元”。三年之内念力、真气突飞猛进,接连击败其时的白帝、青帝、赤帝,称霸大荒。

“砰!”断剑绚芒及处,地裂石炸,尘土飞扬。

但此时血珠激射,断剑气芒业已刺入拓拔野膻中要穴。

拓拔野胸堂锐痛,突觉五股气流从穴道喷涌冲出。凝神聚意,默诵“潮汐流”。念力及处,潜伏奇经八脉的五股真气轰然震动,如冰川崩落,瀑布飞泻,朝着膻中穴的突破口激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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