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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曾经沧海

  • 作者:树下野狐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07-03 15:39:18
  • 字数:46838

白帝微笑道:“巫语有云:‘天赐大任,神器选人’。天元逆刃失踪八百年,多少豪杰寻之不得,却被拓拔太子无意得到,可见此刀与你的缘分实属天定。况且太子与我族太子渊源甚深,又屡有大恩,这宝刀就当作白金天神送与你的回礼便是,太子不必推却了。”金族群雄齐声附和。

拓拔野推脱几次不得,颇感为难。但他对这宝刀却又委实颇为喜欢,沉吟片刻,粲然一笑,大声道:“既然如此,拓拔野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白帝、王母与金族上下的美意了。”抱刀朝金族众人行了个大礼,退回席中。

当拓拔野不顾一切地大喊:“我喜欢她,愿意为她而死!”,当他的舌尖狂野而放肆地撬开她的唇齿,当他以“天璇灵韵”为曲,在天下英雄面前高声读出她心底的秘密,她的心已融化为一江春水,汹汹奔流,虽有蜿蜒曲折,却再也收不回,挡不住了。

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响彻着那《刹那芳华》曲,想着“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一时心乱如麻,脸红如醉,不由得痴了。

众人轰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天元逆刃,心中不免都有些艳羡。

她蹙起眉尖,越发害怕慌乱起来,想要移转目光,但不知何以,眼睛却如磁石吸铁,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粲然温暖的笑容,分毫无法动弹。

她自幼居于姑射山上,饮冰雪,食花露,飘然出尘,单纯如冰霜雪露,浑然不知男女情事。在她心底,自己身为圣女,洁身终老,乃是天经地义、再也正常不过之事。但自与拓拔野相遇之后,那尘封的心弦如被春风拂动,时而跳跃出欢悦而变调的颤音。

玉屏峰顶笛箫共鸣的初逢,密山冰洞旖旎缠绵的春梦,三生玄石惊心动魄的幻景,章莪天湖如梦如幻的蜜吻……如大潮汹涌,海啸奔腾,一重重、一阵阵地冲垮了她的心门堤坝。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附应,六侯爷等人纷纷笑道:“这便叫作守得云开见月明,情定三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雨师妾从前虽广蓄面首,荡名昭着,但自与拓拔野相恋,便脱胎换骨,守身如玉,甚至不惜离亲叛族、毁容为奴,痴情厚意,令天下人刮目、动容。如今苦尽甘来,群雄无不由衷地为他们欢喜。

姑射仙子听到“情定三生”,芳心一颤,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心道:“原来他与龙女才是三生之缘。那三生石中的幻象竟不是真的。我身为木族圣女,这些日子却惑于心魔,终日胡思乱想,当真有些傻啦。”想到此处,羞意大作,双颊酡红如醉,火辣辣地烧得慌乱。

拓拔野述完来龙去脉之后,众人犹自啧啧称奇,嗟叹不已,想到一代奇侠古元坎被恶人陷害,蒙冤数百年,更是唏嘘感伤。

白帝叹道:“难怪当年西海一役后,紫电光神也随之下落不明,原来如此。多谢拓拔太子为我族澄清八百年迷案,还复古前辈清白声誉。”

少昊哈哈笑道:“父王此言差矣,拓拔兄弟是古大侠转世,他这也是为自己昭雪平反哩。嘿嘿,当日我与拓拔兄弟一见如故,早知有缘,不想竟是一家人,妙极妙极。”

第五十九章曾经沧海

她怔怔地凝视着拓拔野,望着他谈笑风生,与雨师妾脉脉传情,一颗心嘭嘭乱跳,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着了,但那酸楚苦涩的感觉却渐渐地弥泛开来,空空洞洞,冰冰凉凉,麻麻苦苦,说不出的怅然难过。

这滋味奇怪已极,生平从未尝过,就象是喝了腊月的雪水,吃了酸涩的柿子,又象是被玫瑰刺痛了指尖,锥心地抽搐着。

众人愕然,想不到西王母竟如此慷慨,殿内登时鸦雀无声。拓拔野大感意外,道:“这……”

群雄轰然,天下人尽知天元逆刃上刻有“回光神诀”,乃是大荒人人梦寐以求的神物,拓拔野适才将诸多秘密毫无隐瞒地一一道来,其磊落心胸已令众人肃然起敬,想不到他对这天下第一利刃竟毫无吞藏之念,坦荡交出,更让人敬服。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然道:“天元逆刃虽是本族神器,却也是古大侠的佩刀。拓拔太子既是古大侠转世,不如就由太子收着罢。”

武罗仙子忽地嫣然一笑,叹道:“拓拔太子与天元逆刃有三世缘分,与龙女也是情定三生,怪不得能共历患难,真情如逆刃神刀,历炼弥坚了。”

雨师妾与她素有芥蒂,听到此言,却忍不住心中甜蜜欢喜,微感羞涩。

姑射仙子心神恍惚,游移不定时,十丈之外,纤纤正木无表情地望着案上玉杯,对周遭一切惘然不闻,一言不发。

廊风穿窗,烛火跳跃,杯中美酒轻轻晃荡,倒映着她苍白而俏丽的脸容,变幻不定。

渐渐地,那琥珀色的酒水变幻作翡翠般淡绿而纯净的海水,月华在海浪里漾开道道银亮的光漪……

海风徐徐,她与拓拔野、蚩尤坐卧在雪白的沙滩上,围着跳跃闪烁的篝火,仰望闪闪的星群,聆听远处树叶沙沙的响声、海鸟若有若无的鸣啼。

她仿佛看见拓拔野与蚩尤抱滚一团,嘻哈缠斗,白龙鹿歪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她的身侧……

篝火渐渐地熄灭了,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涌过她的赤足,拓拔野忽然笑着将她抱起,顺手拍了拍她的臀部,不顾她挣扎反抗,扛在肩上,与蚩尤一起并肩朝岛上的小屋走去。

月光迷离,四周的景物影影绰绰,淡蓝、混沌而模糊,但却又是如此真实鲜明,每一次呼吸,都能闻着拓拔野阳光似的气味,甚至还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肌肉、稳定而清晰的心跳。

她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里,双颊滚烫,透过眼睫的缝隙,悄悄打量他俊秀开朗的脸容,那感觉如此幸福、满足而又温馨、甜蜜……

突然,一颗碧色的椰子铿然掉落,击碎一湾莹亮的月色。波光激荡,所有的景物登时迷蒙起来,那碧翠的海水又渐渐幻化为琥珀色的果酒,轻轻摇荡。

她怔怔地凝视着,心痛如割,木无表情,又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倏然掉入玉杯中,将那迷蒙的倒影再次击碎。

这时,夸父忽然放下坛子,打了个奇响无比的酒嗝,直熏得周围众人晕乎昏花,险些仆倒。

他喘着气哈哈怪笑,醉意惺忪地瞪着拓拔野,卷着舌头,嘟嘟囔囔地叫道:“哈哈,拓拔小子,这回你输定啦!我已经喝了九十九……九十九坛啦,我……我……”话音未落,突然摇摇晃晃,一头栽倒,鼾声大作。

众人莞尔,陆吾笑道:“拓拔太子为人光明磊落,谦和亲切,难怪便连桀骜难驯的夸父前辈也与你成了至交。”

群雄纷纷点头,均想,这痴痴癫癫的疯猴子除了拓拔野,恐怕当真谁也不能收治。拓拔野苦笑不已,大感惭愧,他对夸父乃是连哄带骗,实在谈不上“光明磊落”,但这疯猴子却偏偏与他颇为投缘,黏缠不放。

烈炎笑道:“陆虎神所言极是。拓拔兄弟侠义正直,坦荡无私,不过短短数月,已恩泽五族,得天下英雄拥戴,实是难得之至。当年神帝陛下托他重任,果然高瞻远瞩,慧眼识珠。”

众人正自附应,听到最后一句,大感尴尬,纷纷饮酒夹菜以作掩饰。乌丝兰玛等水族贵侯更是微微变色。

昔日朝阳谷水妖大举围攻蜃楼城,其他四族基于种种原因袖手旁观,未发一兵一卒,终使得大荒自由之城毁于一旦,可谓见死不救。眼下各族受烛龙野心阴谋所害,同仇敌忾,对当年之事虽有些暗自悔悟,但这般明揭伤疤,不免仍觉刺痛难耐。

烈炎心直口快,一时倒没有想到许多,眼见众人变色,方知所言不妥,颇为尴尬。

姬远玄咳嗽一声,笑道:“二弟,依我看来,神帝挑选三弟,除了他是五德之身,侠义心肠之外,还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原因:他并非五族中人。蜃楼城分裂出木族之后,便不再是大荒城邦,根据《大荒书》所约,其他各族自然不好插手相管。当日大家虽然都想派遣救兵,奈何师出无名。而由三弟作为圣使,迫使天吴退兵,再为合适不过。当年听说神帝使者抵达蜃楼城,朝阳谷被迫退兵,我们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轻轻拍了拍案桌,摇头道:“谁想烛龙、天吴胆大妄为,奸歹如此,竟趁着天下人麻痹大意时,突袭蜃楼城,来了个先斩后奏。我们想要相助,也为时晚矣。”叹息不已。

这番话说到入情入理,直锲入众人心里去了,群雄纷纷展颜附应。

雨师妾微微一笑,柔声道:“姬公子说的极是,当时各族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拓拔太子与蚩尤公子也断无怪责各族的意味,否则又何必一再拔刀相助?事过境迁,深究无益。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大家同心协力,打败烛龙,平定族内叛乱,回复大荒和平。”

乌丝兰玛碧眼凝视着拓拔野,忽然微笑道:“不错,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的罪魁是烛真神,这些年大荒动荡的祸首也是烛真神,他为了一己野心,党同伐异,涂炭生灵,实是大荒公敌。我们大家都应尽释前嫌,精诚团结才是,万万不可节外生枝,自行分裂。只要打败了烛真神,不但各族可恢复安定,蚩尤公子与拓拔太子也可重建蜃楼城,完成神帝陛下的遗愿。拓拔太子,你说是么?”

拓拔野知她弦外有音,乃是借题发挥,与自己求和,微微一笑道:“‘尽释前嫌,精诚团结’这八字说得妙极……”

眼角正好瞥见盘谷、成猴子等人,心中一动,朗声道:“烛龙神通广大,爪牙甚众,又和烈碧光晟、句芒等人朋比为奸,势力极强。我们要想取胜,必须尽释前嫌,不计恩怨,团结四海志士……”

五族豪贵最怕他咬着蜃楼城之事不松口,见他无意纠缠于此,无不暗自松了口气,他每说一句,群雄便轰然称是。

拓拔野道:“……东海汤谷的四族流囚,当年虽然犯了大过,但流放海外这么多年,悔过自新,惩罚得也已够了。倒不若还他们以自由,收为义师,一同对抗烛龙老妖。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盘谷、成猴子等人失声低呼,又惊又喜又忧又惧,屏息凝神,四下观望,心底不住暗暗祈祷。众人愕然,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语,面面相觑,沉吟不语。

武罗仙子蹙眉道:“拓拔太子此言只怕有失轻率。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狂徒凶人,桀骜不逊,阴狠毒辣。若非无可救药,各族又怎会将他们送往汤谷?倘若将他们放回大荒,无异养虎为患。依我看,这些人多半反会与烛龙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反咬我们一口,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众人纷纷点头附应。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想再行劝说,忽听西王母沉吟道:“我倒觉得拓拔太子的建议颇有些道理。汤谷流囚虽然多是桀骜狂人,但在岛上呆了这么多年,凶性大减,想来也不敢再以自由为赌注,自毁前程。若能将他们招致麾下,一来可以壮大声势,吸引、团结天下志士;二来可以诱降烛龙阵营,分而化之。试想,连这些罪不可赦的恶贼我们都可既往不咎,烛真神的那些党羽还顾虑什么呢?”

众人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姬远玄微笑道:“王母高瞻远瞩,实非小侄所能企及。远玄愿听从王母与拓拔太子之言,赦免汤谷土囚之罪。”

其他各族首领见状,亦纷纷表态赦免本族流囚。

拓拔野大喜道:“多谢列位成全!”成猴子等人心花怒放,流亡东海数十载,时至今日,才算真正重获自由,狂喜之下竟险些痛哭失声。

西王母忽道:“且慢。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殿中寂然,成猴子等人蓦地顿住叫声,一颗心仿佛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又是紧张又是难受。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冷冰冰地凝视着拓拔野,微笑道:“这些人既是拓拔太子所救,归于太子麾下,便当由太子约束节制。倘若他日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便唯太子是问。不知太子愿意负此重责么?”

拓拔野心下一凛,汤谷群雄良莠不齐,难保将来不捅出些什么漏子。迟疑间,眼前蓦地闪过汤谷群雄那殷切渴望的脸容,忖道:“我既已答应恢复他们自由之身,岂能只管自己周全,置他们于不顾?”当下猛一咬牙,朗声应诺。

雨师妾微微一颤,杯中的果酒险些泼了出来,柳眉轻蹙,心底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殿中轰然,欢呼、掌声雷动鼓舞,与金石鼓乐竞相并奏。

当夜,众人尽兴欢宴,大醉而归。

次日黎明,天幕如海,晨星寥落,雪山泠泠闪烁。科汗淮与龙神、六侯爷等龙族群雄离开贵宾馆,决意趁着众人犹自熟睡之时不告而别,悄悄返回东海。

昆仑守军已从西王母处得到旨令,早早大开山门,横空辟道,八百飞骑夹行相送。

经过昆仑宫时,众人骑鸟盘旋,墙外等候。科汗淮则只身进入昆仑宫,在纤纤闺房外隔窗默默道别。

丝帏低垂,人影朦胧,瞧不清她的脸容。想到从此与女儿相隔万水千山、天遥地远,杳无相见之期,科汗淮心如刀剜,难过已极。有一刹那,几想唤醒女儿,带她一同离去。

但他心中却又历历分明:纤纤既已贵为公主,又与未来黄帝订立婚约,惟有留在昆仑,才有似锦前程。

彷徨良久,眼见东方鱼肚翻白,暗霞涌动,将是破晓时刻,科汗淮方才强按不舍与感伤,黯然离去。

等到纤纤午后前往贵宾馆寻找父亲时,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张羊皮信笺钉在墙上,随风轻轻翻舞。

她颤抖着取下信纸,读了几行,惊愕迷茫,周身冰冷,却喘不过气,哭不出声。一日之间,她竟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先后遗弃了!当辛九姑含着泪,紧紧地将她抱住,她才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苦,泪如泉涌。

此后几日,纤纤一直闭门不出,郁郁寡欢,虽有琼浆玉露、龙肉凤脯,亦不沾一口。西王母见她形容憔悴,极是担心,却深知其心病根源,无可奈何,惟有让辛九姑日夜陪伴其侧,劝导开怀。

过了三日,“冰钩蚕蛭”结茧产卵,陆吾等人依照流沙仙子之言,将虫卵混合冰水,注入群雄血脉,清除残余的九冥尸蛊。

“冰钩蚕蛭”乃至阴至毒之蛊,一经孵化,立时破入九冥尸蛊的虫卵,吸食浆液,寄体生存。

众人剧痛欲狂,如万千蚁虫疯狂咬噬,一日之内竟腹泻数十次,周身虚脱无力,心下惊惧懊悔,只怕中了流沙仙子毒计,饮鸩止渴,命不久长。

所幸如此过了两日,痛楚渐消,神智清明,所有尸蛊虫卵果然清除干净。众人大喜,疑虑尽去。

蟠桃会后,大荒动荡、对峙之势已不可逆转,为防止烛龙、烈碧光晟等人乘隙袭击,第六日起,群雄陆续辞别昆仑,返回各族境内。

拓拔野等人则在昆仑多盘桓了数日,候守蚩尤脱胎换骨,完全还复本真神识。

拓拔野以五行相生之法次第激生真气,经脉修复颇快,但体内的另外四属真气却果然如白帝、西王母等人所言,日渐逸散消失,只余下小半残留于经脉之内,困囿不出。

五日之后,他体内的真气已不过是“小神级”,远不如那夜激战黑帝时惊人强沛。金族群雄大感可惜,但他自己却并不如何在意,对他而言,是否天下第一殊无所谓,眼下更为重要的乃是蚩尤的安危,以及如何修复雨师妾的容貌,消减她心底的自卑之意。

拓拔野悄悄央请灵山十巫为雨师妾整颜复容,巫姑、巫真虽对雨师妾妒恨交加,赌气不从,但又耐不住拓拔野一再软语央求,气鼓鼓地答允应承。

雨师妾先是中了烛龙的“北海千仙蛊”,又受双头老祖“千虫鼎”内的万千毒虫咬噬,而后再被老妖以九十九种剧毒草药刺字染色。可谓千伤百毁,严重已极。

十巫逼出她体内的千仙蛊虫后,又以数千种养颜神药融合西海泥、火山灰、玲珑冰等大荒奇物,制成绝顶美容药膏,供雨师妾敷肤治疗。

但她毕竟毁伤严重,虽有不世奇药,亦远非一朝一夕可奏之功。以巫姑、巫真的话来说,那便是:“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哼,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等这些疤痕瞧不见时,她已经满脸皱纹啦!哈哈!”

眼见天下第一至第十神医也无万全良计,雨师妾心底不免黯然失望,但外表却是笑语嫣然,殊不在意。

拓拔野见了,心下越发难过,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定要从《百草注》中寻得妙方,彻底还复龙女那颠倒众生的绝世颜容。

晴空澄碧,晚霞流舞,又是夕阳红。东海万里,金光闪耀,海鸥欢鸣飞舞,冲波逐浪。

险峻高崖临海迎风,峭立绵连,山脚礁石密集,黝黑错落,蜿蜒十里,蔚然壮观。无数海鸟栖息于此,在礁石岩洞之间横飞跳跃,睥睨旁顾,啼声如浪起伏。

波涛翻涌,层叠推进,轰然撞击在礁岩上。碧浪迸碎,白沫喷舞,群鸟冲天飞起,乌云似的盘旋飞舞。

当空突然响起“哈哈”笑声,如惊雷迸爆,地震山洪,近千只海鸟惨叫悲啼,簌簌如雨坠落,掉入鼓舞奔涌的波涛之中。

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蓦地从石隙之间蹦了出来,连翻筋斗,哈十七!我笑死了九百八十七只!小丫头,这回你可输定啦!”

只听巨石后传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声音,格格笑道:“那可未必。”

一个黑衣女子翩然起身,转过脸来。红发胜火,秋波如水,黑丝面纱随风拂动,隐约可以瞧见妖娆娇媚的笑靥。虽瞧不见真容,但那眼角眉梢的妖冶风情已足让晚霞失色,海浪失声。

又听一个女子笑道:“雨师姐姐可别让他,否则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啦。”姿容俏丽,紫裳飘舞,从礁石之间款款走出。

“嗷——呜!”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随之跳出,在两女身边溜溜打转,甚是亲昵,抬头不屑地斜睨巨汉,哈哈冷笑嘶鸣。

那黑衣女子嫣然一笑,斜举淡青色的透明弯龙角,“呜呜”吹响,曲调苍凉诡异。漫空海鸟惊恐号啼,发狂似的四下乱撞,如黑云翻滚,怒浪叠陈,渐渐化为几个巨大字阵,在空中摇摆鼓舞。

那巨汉歪着头,瞪大了眼睛,一边比画手指辨认那几个大字,一边结结巴巴地读道:“夸父又输啦,夸父大呆瓜……”

话音未落,号角急转而下,那万千海鸟“轰”的一声崩散开来,瀑布似的笔直朝海上冲坠而下。黑影缤纷,水浪冲天,那些海鸟钻入海面,忽地一齐破浪而出,滑翔飞舞,蓦地又当空结成巨大字阵:“昆仑输到东海,夸父天天耍赖”。

巨汉瞠目结舌,娃娃脸红白不定,既惊且佩,突然拍掌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这些呆鸟居然会识字!”

紫衣女子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说得不错,想不到这呆鸟居然会识字。”她少说了一个“些”字,意思却迥乎两异。

忽听“嗷嗷”鸟鸣,尖锐刺耳。漫空鸟群惊慌失措,轰然炸散。

两只巨大的火红怪鸟盘旋飞舞,蓦地闪电冲下,稳稳地落在礁石之上,扑扇巨翅,昂首睥睨。

两个少年从怪鸟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道:“好大一只呆鸟,把太阳乌都比下去啦。”太阳呜“嗷嗷”怒叫,巨翅轻轻拍打他们的背脊,似是对此比较颇为不满。

左首那少年俊秀挺拔,笑容温暖亲切,右首少年英挺桀骜,脸上一道斜长的刀疤,并肩站在一处,英姿勃勃,神采飞扬跳脱。

两女大喜,齐声道:“你们回来啦!找到他了么?”

那俊秀少年笑容稍稍一黯,摇头道:“四下找遍了,始终没有瞧见,当真奇怪之极。”

这五人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雨师妾、晏紫苏与夸父。

三日前,蚩尤终于脱胎换骨,恢复本真神识。盘结体内的万千木族妖灵被十巫抽离之后,封入椎骨伏羲牙中,再也不能淆乱其元神、令他分裂为恶。相反,蚩尤却可以通过“灵犀诀”与“摄神诀”等法术御使这些妖魂木灵,化为己用。

换而言之,他虽回复本真,念力与真气却与魔化之后并无太大差距,当在“小神”一级,与现在的拓拔野不相上下。

蚩尤既已痊愈,拓拔野一行再无牵挂,当日拜别各族群英,骑乘太阳乌赶回东海,筹商收复蜃楼城之大计。

临行话别,金族群雄依依不舍,一直送出百里之外,惟有纤纤不曾现身。拓拔野、蚩尤寻她不见,想到与她竟成陌路,都极难过,原本欢悦的心情大受影响。

夸父吵嚷着要与他们同行,顺道返回家乡古田。夸父离乡背井六七百年,归心似箭,一路狂奔,速度竟丝毫不在太阳乌之下。

相处这些时日,拓拔野等人与他早已成为“忘年”至交,关系甚笃,晏紫苏更是经常逗弄他为乐。五人结伴而行,路途平添诸多乐趣。

这日临近东海之滨,远远瞧见高矗碧波的南际群峰,拓拔野蓦地想起当年与神农邂逅的情景,心下感伤,想要故地重游,拜祭神帝。不想到了龙牙岩顶,竟找不到神帝石像。

五人遍寻诸峰,一无所获,拓拔野生怕神帝石像被山风吹落悬崖、粉身碎骨,心底不免忐忑不乐。

倒是夸父听说神帝一笑震落飞鸟,登时来了兴致,声称自己的笑声威冠古今,远胜劳什子神帝,被雨师妾、晏紫苏一顿讥嘲,老大不甘,吵着要与二女比试,是以才有了方才一幕。

海浪声声,凉风习习,拓拔野五人捕了许多海鱼飞鸟,在礁石上生火烤食,饱餐一顿。夸父食量奇大,一口气便吃了十七八条鱼,满嘴都是鱼骨鱼刺,哇哇大叫,鼓着腮帮胡乱喷吐。

白龙鹿被封印许多日,未曾出透气,早已憋得颇为难受。此番重回东海,极是兴奋,忽而挑衅太阳乌,与它们四处奔窜跳跃,嬉戏为乐;忽而扑入碧浪白涛,叼了条大鱼跳将上来,湿淋淋地将水花抖了众人一身;忽而傲立凸岩,昂首嗷嗷高呼,借景抒情。

晚霞飞舞,落日西沉,夜色渐渐地笼罩了大海。众人坐在湿漉漉的礁岩上,吃着鲜美的鱼肉,吹着凉爽的海风,彼此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尘心尽涤,烦恼悉消。

拓拔野心道:“不知何时才能平定大荒动乱,永远过着这般逍遥太平的日子?那时扁舟散发,和雨师姐姐一起在海上随波逐流,任意东西,找个美丽的海岛住上一年半载,岂不悠闲自在?”想到酣妙处,嘴角微笑,心情渐好。

雨师妾似是察觉他的心意,眼波温柔,笑意盈盈,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数尺之外,晏紫苏坐在蚩尤身旁,亲昵地挽着他的臂膀,双腿一荡一荡,笑吟吟地低声说了些什么,蚩尤忽然哈哈而笑,极是畅快舒爽。

拓拔野和雨师妾相视一笑,心道:“他们苦尽甘来,经历重重劫难,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突然想到自己二人何尝不是如此?心中一阵甜蜜,说不出的幸福。

星子出来了,寥寥落落,在淡蓝色的夜空闪闪发光。几道黑影横掠飞过,无声无息。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阵悠远而清脆的鸟鸣。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饱历腥风血雨,时刻提心吊胆,少有这般悠闲惬意的光景,恍然世外,喜乐安平。

拓拔野取出笛子,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笛声清扬婉转,如林间晨雾,空山夜雨。在这朦胧而清凉的夜色里听来,更觉清新出尘,飘飘欲仙。蚩尤等人止住低语,侧耳聆听。

惟有夸父毫无雅意,啧啧大嚼,口沫四溅。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最后一条烤鱼,舔舔手指,意犹未已地打个饱嗝,拍拍肚子,忽然“哎呀”一声,慌不迭地起身叫道:“我要去大便!”

语出粗鄙,大杀风景。拓拔野忍俊不禁,笛声登时走调。蚩尤哈哈大笑,雨师妾、晏紫苏则顿足气笑道:“快去快去!有多远走多远。”

夸父捧着肚子上窜下掠,到了数百丈外的礁石群中,正要蹲下,忽然叫道:“不成不成,万一被水母蜇到屁股,那就烂木奶奶不开花了!”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朝岸上树林奔去。

蚩尤笑道:“灌木草丛里毒蛇蝎子多得很,千万小心了!”

夸父哇哇大叫,深以为然,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喜道:“是了,我蹲到树顶上大便,岂不安全、痛快?哈哈……哎呀,糟糕!快屙出来了……哎呀!”怪叫连声,狂风似的朝树林中奔去。

众人齐笑。拓拔野被他这般搅和,早忘了后面的曲子,当下收起笛子,与蚩尤说话。四人聊了片刻,忽然听见树林中传来夸父的凄厉的惨叫:“蛇!有蛇啊!”

四人一愣,哈哈大笑,想不到这单纯天真的绝顶高手居然如此胆小。

雨师妾失声道:“不好!”晏紫苏吸了几口气,俏脸倏地变色,拓拔野、蚩尤一凛,齐声询问。

二女蹙眉道:“腥气弥散,只怕林子里当真有什么古怪。”

却听夸父惨叫迭声,惊恐万状,情势似乎颇为凶险。四人急忙封印白龙鹿,骑乘太阳乌,朝岸上密林飞去。

南际群山东南面临海,西北面绵延围合,山谷幽深,森林绵绵如浪,月光镀照其上,如烟笼纱罩,迷迷蒙蒙,越发神秘莫测。夸父气急败坏地大呼小叫,突然高声嘶吼,嘎然而止。

拓拔野吃了一惊,大声叫道:“疯猴子!”蚩尤等人一齐呼喊,山风呼啸,海浪隐隐,却杳无应答。

四人心下忐忑,加速驱鸟急飞。林海扑面,枝叶横斜,腥臭之气越来越浓。所幸雨师妾善于辨识男人味道,辨息追循,贴着绵绵荫盖,往林中深处滑翔急掠。

飞了片刻,雨师妾道:“是这儿啦!”四人御鸟下冲,蓦地穿透密集枝条,凝空盘旋。

晏紫苏“啊”地失声惊呼,既而格格娇笑。蚩尤心下大宽,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等五谷轮回的姿势倒是旷古绝今,叹为观止。”拓拔野二人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只见右前方一株巨鳞木上,缠绕着一条青灰色的粗壮藤蔓,夸父双脚捆缠其中,身子倒悬晃荡,左手紧紧地拽着裤子,右手握着一端藤蔓,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竟已晕迷。姿势狼狈古怪,令人莞尔。

四人凝神细望,微微一惊,原来那“藤蔓”竟是一条直径三尺余的巨蟒,林中光线幽暗,它的蛇皮花纹又与树枝极为相似,乍一望去与藤蔓枝条丝毫无异。被夸父握在手中的一端,正是巨蟒的头颈,早被他捏得骨碎肉烂,一命呜呼。

众人心下了然,夸父多半是急于出恭,心急火燎地窜入树林,直奔上树,没有瞧见缠在树上的乃是一条罕见巨蟒。

等他脱了裤子,正自酣畅之际,那巨蟒突然袭击,吓得他哇哇乱叫,一面慌不迭地提起裤子,一面伸手将蟒蛇生生捏死。但他想必生性惧怕蛇蟒之属,虽然将巨蟒握杀,自己却也被吓得昏了过去。

众人笑了一阵,拓拔野挥剑劈断巨蟒,将他接了下来。雨师妾忽然“咦”了一声,奇道:“那是什么?”

林间草地凹凸起伏,隆起一道道长长的丘线,蜿蜿蜒蜒地朝西面滚滚汇集。

拓拔野指间一弹,劲气飞舞,草地登时迸裂开来,一篷花花绿绿的虫子四射迸飞,密密麻麻地摔落一地,慌乱四散。竟都是些蛇蝎蛛蚁剧毒之物,难怪林中腥气如此浓烈。

晏紫苏、雨师妾脸色微变,对望一眼,齐声道:“流沙妖女!”她们都是驱役虫兽的个中老手,深谙此道。能将如许多剧毒虫豸神不知鬼不觉地经由地底汇集一处,普天之下除了她们,只有流沙仙子洛姬雅。

拓拔野听闻是她,心中反倒微微一宽,微感诧异,沉吟道:“那日昆仑山上,她为何忽然不告而别,到了此处?难道出了什么事么?”顿时又紧张起来。

眼角转处,见雨师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莫名一热,笑道:“好姐姐,你笑什么?”

雨师妾格格一笑,柔声道:“你这般关心她,难怪她肯卖你那么大的面子,出手救人。”见他红了脸,笑道:“傻小子,我可不是笑你。快走吧,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循着毒虫汇集的路线,五人骑鸟低飞,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忽然听见淡淡的号角声,凄寒妖诡,果是流沙仙子的玉兕角。

越行越近,号角声越发清晰,草地下爬行汇集的毒虫也越来越多,腥臭之气浓烈欲呕。

晏紫苏一路细数,心下暗惊。毒虫漫漫,千奇百怪,有些竟是数千里外“皮母地丘”与南海诸岛才有的独特凶虫,竟被流沙仙子千里迢迢、穿山渡海地召唤到此处。她自负蛊毒之术天下无双,对于排名流沙仙子之下,一直颇为不满,但今日亲见,方暗自惊服。

号角凄寒森诡,四下激荡。前方树木渐稀,绝壁万仞环立,已无去路。月光雪白地照在石壁上,一条细长缝隙斜斜蜿蜒,约有三寸来宽,万千蛊虫毒豸密密麻麻地破土而出,沿着石壁汹汹上爬,泉水似的钻入石隙。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扫,嘿然道:“这山壁忒厚,少说也有百来丈,咱们从山顶绕进去吧。”

众人御鸟冲天,越过兀石横斜的山顶,四下盘旋。但见尖崖嶙峋,乱草漫漫,矮矮的灌木丛如朵朵碧云,密集错落。

号角忽止,惟有风声呼啸。四人凝神探扫,山崖连着山崖,荒草接着荒草,却不见半个人影。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她在山腹之中?”念力探扫,果然在山顶灌木从中发现一道七丈来宽、百丈余长的缝隙。四周灌木茂密,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山腹中冷风呼呼上灌,吹得草木起伏不定,一时倒难以发觉。

四人大喜,骑鸟从那缝口俯冲而下。

山腹巨大,外小内宽,如水壶形状,四壁不知由什么怪石构成,雪白如冰,月光斜斜照入,折射反光,倒也颇为明亮。

俯身下望,万千毒虫色彩斑斓,如一道五颜六色的滚滚洪流在山壑谷底汹汹奔流,蜿蜒折转,颇为壮观可怖。

冷风吹来,腥臭如大浪扑鼻,夸父“哈乞”打了个喷嚏,激灵灵一抖,醒将过来。低头一望,“哇哇”大叫,险些掉了下去,忽然又转骇为喜,连连拍手大叫好玩。

五人俯冲低掠,随着虫流迤俪前冲。眼前一暗,穿入幽深甬洞。刀石交错,潮湿森冷,蝙蝠交错纷飞。

过了那嵯峨洞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为隐秘的海湾,绿浪翻涌,白沙绵绵如一弯月牙。上方峭壁交叠环矗,遮挡了大半,故而从崖顶俯瞰不得。

崖下绿树绵延,一座木屋掩映其中。滚滚虫流从洞穴涌出后,又纷纷钻入沙石地底,环绕木屋四周,源源不断地拱起一圈圈草坡土丘,形成古怪阵形。

拓拔野五人骑鸟飞至木屋前,海浪层涌,树影错落,四周草地、沙滩上微微起伏拱动,也不知有多少邪蛊毒虫在地下穿梭爬行。木屋破落,柴扉紧闭,月色下望去,犹觉阴森诡异。

夸父大声叫门,无人应答。拓拔野跃下鸟背,踏步上前,便欲伸手推门。雨师妾、晏紫苏齐声叫道:“小心!”

拓拔野一凛,手掌已经触及门扉,登时一阵烧灼刺痛。缩回手来一看,掌心赫然多了数十个微小的细口,斑点红肿,隐隐可以看见数百只针尖大小的小虫急速蠕动。

想必这门上早已涂抹了剧毒微虫,稍一碰触,立时破肤钻入。所幸他已是百毒不侵之身,这些虫子沾着他的血液,登时干瘪枯死,过了片刻,红肿便自行消失。

雨师妾抢身上前,仔细端详他手掌,见他无恙,舒了口气,心里却是一阵后怕,蹙眉嗔道:“傻瓜,你不要命了么?你……”眼圈微微一红,说不出话。

夸父哈哈笑道:“地里种芝麻,长出大傻瓜。我来开门!”伸手“啪”的一掌,将那柴扉炸成万千木屑,缤纷飞舞。身影一闪,抢先冲了进去。

晏紫苏叫道:“疯猴子小心!”四人怕他有失,一齐冲入。

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桌,一个木椅。桌上一盏铜灯,火光跳跃。木椅上斜斜坐了一个老者,背对众人,身影在墙壁上摇晃闪烁。

夸父叫道:“老头儿,有客人来了还不迎接?烂木奶奶的,摆什么臭架子!”双手凌空交错,气旋轰然飞舞,那老者连人带椅倏地旋转,正面相对。

烛光明亮地照在他的脸上,鹤发童颜,双眉入鬓,星目炯炯有光,唇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众人大震,失声道:“神帝!”

那老者清俊温雅,赫然竟是四年前化羽登仙的大荒神帝神农氏!他神情古怪地盯着拓拔野,嘴唇翕张,哈哈笑道:“你可算找来啦!”

拓拔野又惊又喜,颤声道:“前辈,你……你没有死?”脑中狂喜迷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雨师妾、晏紫苏、蚩尤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神农笑道:“我自然没死。你巴望着我死么?嘿嘿。”嘴角牵动,笑容古怪已极。

拓拔野一愣,笑道:“小子岂敢。神帝既然没死,天下可就要太平了!”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变调起来,正要大步上前,却被雨师妾一把拉住,低声传音道:“小心有诈。”

拓拔野一凛,未及多想,却听夸父叫道:“臭老头子,原来你就是拓拔小子说的什么天下第一高手?快快和我打上一架,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神农截口笑道:“你再修两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快快滚蛋罢。”

夸父大怒,哇哇大叫,“呼”的一掌朝他拍去。拓拔野大惊,叫道:“疯猴子手下留情!”双手一托,猛地将他手臂托起。

夸父猝不及防,手掌一颤,碧光气浪轰然鼓舞,从神农耳畔滚滚冲过,“砰”地打在木屋墙角,登时炸飞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木屑鼓舞,雪白的月光轻烟流水似的泻入。

这一掌气势万钧,神农竟笑嘻嘻神色不变,若无其事,便连瞳孔也未曾收缩刹那。

夸父“咦”了一声,大为佩服,竖起大拇指道:“老头儿,你胆子倒大得紧。”

拓拔野见神农毫发无伤,松了口气,心中忽地一沉:“以神帝的护体真气,受到夸父这等强沛真气的激撞,即便不闪避退让,也当自动反弹罩护才是,何以竟纹丝不动?”

蓦地发觉神农除了嘴唇翕张之外,姿势竟一成不变,神情古怪,眼睛眨也不眨,与石头人无异,但肤色润泽,皮肤柔软,又绝然不象石化了四年的尸体。心中“咯噔”一跳,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

晏紫苏眼中一亮,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回声虫!”指尖轻弹,气箭“吃”地撞在神农的咽喉上。

神农微微一抖,双唇轻颤,一只寸许长的九节怪虫登时脱口飞出,掉落在地。

众人大震,恍然大悟。回声虫乃是大荒中极为罕见的一种怪虫,有叫“千丈传声虫”,只要某人将此虫的脊骨抽出,含在舌下,纵然相隔数千丈,他所说的话也会由这虫子的腔壁发出,甚至与原声毫无二致。

必定是有人将“回声虫”脊骨抽离后送入神农石体咽喉,遥遥传声,故弄玄虚。

当是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墙壁崩散,神农连人带椅倒飞而出,整个木屋陡然爆涨鼓动,仿佛瞬间迸散为万千木屑粉末,又蓦地压缩,四面八方地挤压而来!

拓拔野等人一惊,护体真气轰然鼓舞。碧光、黑气道道急旋绕转,触撞到漫天“木屑”,登时“哧哧”激响,冒出缕缕黄烟紫气。

晏紫苏失声道:“勾魂虫!大家别呼吸,立即撤离!”众人凝神扫望,方才发现那漫天木屑竟都是褐黄色的细小毒虫,所谓的“木屋”竟是由无数“勾魂虫”构成!心下大骇。

勾魂虫是“大荒十大凶蛊”之一,一旦受激,立时化散为万千碎末,但非但不因此死亡,反而分裂为无数新的“勾魂虫”,一旦被吸入体内,立即钻入血管,吸食鲜血,急剧膨胀,直至将寄体生物撑裂爆炸而死。

天下唯一能克制这种凶蛊的,便是西荒雪蝶,这种蝴蝶能将勾魂虫吸附于翅膀之上,消融吸收。晏紫苏的乾坤袋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之后,收藏多年的蛊苗尽皆一空,眼下又去哪里找这雪蝶?

拓拔野急转定海珠,将五人气浪逆向飞旋,舞得密不透风,一齐朝外电冲而去。

号角突奏,凄诡森寒。轰隆巨震,前方土石炸射,沙尘飞扬,无数彩色蛊虫层层叠叠,如惊涛骇浪、雪崩岩浆,铺天盖地地朝他们猛扑而来!

一个沙甜妩媚的声音格格笑道:“天罗地网,看你还往哪里走!”一个黄衣少女从地底翩然冲出,细辫摇摆,衣袂飘飞,苹果脸甜美动人,赫然是流沙仙子。

“是你!”流沙仙子瞧见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笑靥如花,嫣然道,“小情郎,你来这作什么?”号角随即急转而下,那排山倒海似的蛊虫倏然回落,密集如雨,掉落一地,堆积如山。

拓拔野又惊又喜,心下大宽,笑道:“自然是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你却又是邪蛊,又是毒虫,难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流沙仙子瞟了雨师妾等人一眼,笑吟吟道:“不速之客,当然只能自讨苦吃。谁让你们不请自来呢?”衣袖翻舞,数十只西荒雪蝶翩翩飞出,在拓拔野等人头顶缭绕跌宕,万千勾魂虫登时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雨师妾、晏紫苏好心寻她踪迹,却被她的蛊虫大阵逼得阵脚大乱,现下又受她冷言相讥,不由心下气恼,一齐格格笑道:“是么?不知仙子在此候等的,又是什么贵客呢?”

却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她等的是我。”

众人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黄衣人幽灵似的站在甬洞穴口,惨白枯瘦,灰眼深凹,木无表情,手中斜斜地提着苗刀,赫然竟是屡次救助蚩尤、拓拔野等人的神秘人!

流沙仙子神色微变,嘟着嘴,顿足娇嗔道:“你好赖皮!故意迟到,害得人家精心准备的蛊虫阵被这几个冒失鬼捣乱,现在全泡汤啦。”

拓拔野等人惊诧错愕,听她语气,竟仿佛与此人颇为熟稔,约好在此处相见。但话中又似暗藏杀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容多想,朝那人微笑行礼道:“多谢前辈那日出手相救。”

那人眼白翻动,扫了拓拔野等人一眼,冷冷道:“你们便是她叫来的帮手么?”神情倨傲,极是不屑。

蚩尤“哼”了一声,睁目怒视,双拳紧握,凝神戒备。此人虽救了他的性命,但对乔家祖上肆意侮辱,又悍然夺走苗刀,可谓恩怨相抵,敌友不清。此刻重逢,登时激起熊熊斗志,直想与他再次一较高下,夺回苗刀。

流沙仙子徐徐后退,在神农身边站定,格格一笑,甜声道:“是啊,你怕了么?除了这五个帮手,我还藏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未曾使出来呢,你想不想试试呢?”

夸父听得心痒难搔,叫道:“小丫头,什么好玩的东西?快拿出来让我先瞧瞧。”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笑道:“好,你瞧仔细了。”话音未落,玉兕角凄寒破空,“轰”的一声巨响,众人脚下的草地迸炸开来,无数彩色毒虫蛇蝎如洪流怒河冲天喷涌,滚滚卷舞,瞬间聚合离分,化作一条斑斓“巨蛇”,横空飞腾,盘旋伸缩。

夸父猛吃一惊,哇哇大叫,“刷”地蹦起十余丈高,远远地攀附在山崖石壁,再也不敢下来。

角声诡异森寒,如阴风呼号,万鬼齐哭。地裂土崩,绚彩耀目,万千毒虫源源不断地冲天汇集,那“巨蛇”滚滚奔卷,越来越大,宛如山岳压顶,弹缩吐信,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拓拔野心下暗惊,始知二人竟是约在此处殊死相决。

当日在东荒松树林中,他曾经目睹流沙仙子以这巨蛇虫阵大战姬远玄。若不是姬远玄有辟毒珠、炼神鼎、钧天剑三大神器护体,必定早已一败涂地,万劫不复。而今夜这巨蛇虫阵,无论毒虫种类抑或数量,都在那夜十倍以上,威力更是难以估量。

那人“呼”地反转苗刀,斜举过顶,青光破锋鼓舞,吞吐不发,一式“迎客青松”如岳峙渊停。山崖树木韵律摆舞,万千缕翠芒灵气悠扬缭绕,汇入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朗声道:“前辈,仙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二位有什么误会?何防说出来与我们听听。”

流沙仙子横了他一眼,叹道:“你到底帮不帮我?这妖魔想要附体到神农身上呢!”

众人失声道:“什么?”

“轰!”碧光如飞龙卷舞,那“巨蛇”蓬然炸散,彩虫缤纷飞舞。刹那间,那人身影如电,刀光纵横,雷霆似的朝神农冲去。

号角凄厉,腥风大作,漫空毒虫滚滚飞卷,遮天蔽月。“巨蛇”飞扬腾舞,蓦地疾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人重重缠缚。

“哧哧”之声大作,焦臭刺鼻,青烟袅袅,黄衣碎帛四射飘扬,万千毒虫一经触体,立时闪电似的钻入那人体内,片刻前尚还完好的躯体瞬息千疮百孔。

夸父哇哇大叫,瞪大了眼睛,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那人丝毫不顾,狂飙似的挥刀电冲。碧光闪处,“巨蛇”轰然裂散开来,喷涌鼓舞,一具血肉模糊、爬满了蛊虫的僵尸突破奔出,御风飞掠。

众人大骇,此人乃是魂灵寄体,肉身原本便是僵尸一具,即使中了万千剧毒、被咬噬成森森白骨,也殊无所谓。一旦其元神破体冲出,附入神农体内,那便糟之极矣。

拓拔野眼见形势危急,叫道:“前辈,得罪了!”倏地拔出无锋剑,抛给蚩尤,自己则挥舞天元逆刃,凭借记忆施展“天元刀法”,奋力将其阻住。

蚩尤纵声长啸,以剑为刀,并肩激战。他使惯了苗刀,忽然改用断剑颇不顺手,所幸断剑终究是木族神器,与碧木真气相激相生,威力仍是极强。过了数十招后,渐渐掌握诀窍,真气更为酣畅,一柄断剑在他手中犹如九尺长刀,大开大合,痛快淋漓。

两人俱是小神级高手,平生又不知并肩作战了多少次,心有灵犀,配合无间,威力倍增倍长。那人虽然凶狂无匹,一时却也无法突破屏障。

流沙仙子大喜,笑道:“好情郎,多谢你们啦!”

雨师妾嫣然一笑道:“罢啦,他们既然双龙抢珠,我们也来个三凤朝阳吧。”斜握苍龙角,呜呜吹奏。

海上月光粼粼摇荡,忽然波涛汹涌,碧浪冲天,无数海兽咆哮怒吼,劈波高跃,此起彼伏,朝着海湾沙滩汹汹围集冲来。

夸父瞧得目瞪口呆,双脚勾悬石岩,拍手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原来这号角还有这等好处。晏丫头,你也快露一手,让我瞧瞧。”

晏紫苏格格脆笑道:“疯猴子,你天天胡吹大话,原来不过是胆小鬼,只敢躲在一旁偷瞧热闹。羞也羞死啦!”

玉葱十指接连跳动,樱唇翕张,默诵法诀。“呼啦”一声,从地下源源涌出的毒虫当空甩舞聚结,蓦地化为一个巨大的乌龟形状,与“巨蛇”相互呼应,狂风暴雨似的朝着那人轮番猛攻。

流沙仙子心下欢喜,细辫飞甩,眼波流转,朝雨师妾、晏紫苏甜甜一笑。三女相视嫣然,心领神会,从前彼此间那莫名的敌意、恶感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在今夜之前,天下人又有谁会相信大荒三大妖女竟会并肩而立,驱御毒虫猛兽,共同抗敌呢?

夸父被晏紫苏所言激得面红耳赤,倒悬在石崖上哇哇乱叫,几次三番想要加入战团,但看见万千交缠蠕动的毒蛇,登时毛骨悚然,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来。

人影交错,巨兽汹汹,彩虫漫天飞舞,气浪刀芒纵横迸飞。

拓拔野循行五行相生之法,将存留体内的白金真气激发至极限,天元刀法亦越来越流畅圆熟,又有天下至利的第一神刃,几相结合,产生的白金气芒凌厉雄浑,直可劈地开山。

五行金克木,那人元神属木,寄体他身,更加畏金,被天元逆刃压制,气势为之所夺,同时又要与蚩尤、大荒三大妖女抗衡,逐渐力不从心。

以拓拔野五人眼下之实力,放眼大荒,几无一人敌得过他们联手而击。这神秘人真气、念力虽然惊神骇鬼,远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上,但亦无法以一敌五,况且身侧还有无数海兽、毒虫轮番袭击。

激战片刻,拓拔野五人已稳占上风,将那人迫得连连后退,逼向山崖下的死角。若非拓拔野、雨师妾等人念及他恩惠于己,不忍下以重手,此人只怕早已败北。

拓拔野道:“前辈,你若答应决不动神帝躯体,我们立时罢手,如何?”

那人冷笑不答,苗刀翠光迸爆,气芒激涨,陡然发威,力浪如狂,将拓拔野、蚩尤生生震退。

“轰隆!”刀芒余势如虹,碧弧扫处,山崖崩炸断裂,数十只凶狂海兽血肉横飞,命丧当场。漫天蛇虫亦簌簌掉落。

蚩尤大怒,斗志更加高昂,喝道:“你究竟想怎样?速将苗刀还我,否则今日休想离开此地!”

意念凝集,感应椎骨伏羲牙中的万千木族妖灵,瞬间将灵念、真气激至最大。大喝声中,绿光鼓舞,熊熊奔冲,狂飙似的卷入断剑,爆发出三丈余长的刺目翠光,全力猛攻。

那人灰眼幽光一闪,突然哑声喝道:“小子,苗刀还你!”倏地轮臂飞甩,苗刀“呼”地旋转怒舞,破空呼啸而出,朝着蚩尤当头抛落。

蚩尤微微一愣,想不到他当真将苗刀掷来,蓦地闪身侧步,探臂抓住。

岂料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人忽然电冲而出,一记手刀凌厉横扫,碧光爆舞,直劈他肋部。蚩尤大凛,怒吼声中挥刀舞剑,交错格挡。

轰然震响,翠光叠爆,蚩尤双臂剧痛震颤,苗刀、无锋倏然回撞,重重地拍打在自己的胸膛,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朝后翻摔至六丈开外!

众人大惊失声,那人喝道:“让开!”又是一记“奔雷刀”,轰然激撞在拓拔野的天元逆刃上,拓拔野气血翻涌,虎口酥麻,身不由己地飞退开去。

刹那之间,拓拔野、蚩尤尽皆败退。

那人哑声怒吼,鬼魅似的迤俪飞冲,扑向神农石身。

晏紫苏眼见不妙,立时抢先御风飞冲,抱起神农冲天逃掠,一边叫道:“疯猴子,快拦住他!”她的御风术称绝天下,罕有其匹,短程之内,即便是夸父也追她不上。刹那之间,便已将那人甩在二十丈外。

夸父哇哇叫道:“烂木奶奶的,我豁出去啦!”不顾漫天虫蛇飞舞,蓦地抄足飞掠,迎面撞上那人,“噼噼啪啪”一通激斗,绿光碧芒层叠迸爆,气浪飞涌,四周的虫蛇方甫靠近,立时被激得碎末飞扬。

那人知道夸父厉害,不与他缠斗,蓦地一掌将其震退,顺势腾空翻舞,笔直冲天,疾追晏紫苏。

流沙仙子、雨师妾大惊,号角齐奏,万千海兽毒虫排山倒海地重重阻截,却都被那人狂飙海啸似的真气打得骨肉横飞,四散抛落。

适才拓拔野五人联手,齐心协力,方能将他强行压制住,但此刻被他冲出包围,各个击破,防线登时溃乱。

那人形如鬼魅,迅疾如电,瞬间甩开众人,穿越虫兽大阵,紧随晏紫苏。

蚩尤生怕晏紫苏为她所伤,不及喘息调气,立即与拓拔野御风乘鸟,分抄包围。

夸父被他震退,好胜心起,哇哇怪叫,踏空狂奔,直追而去。岂料那人速度奇快,身法又飘忽诡异,看似就在眼前,却始终差之毫厘,追之不上。

晏紫苏只觉背脊飕飕发凉,回眸望去,那人越追越近,双目凶光凌厉,甚是怕人。她与此人在南渊谷底相处数日,知他喜怒无常,出手狠辣,虽然救过蚩尤与自己一命,但那不过是报还蚩尤救命之恩,眼下恩怨相抵,两无亏欠,为了抢得神农躯体,多半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一念及此,心下不由慌乱起来。

当是时,蚩尤骑乘太阳乌斜斜冲到,沉声喝道:“快把他扔给我!”

晏紫苏不及多想,叫道:“接住!”翻身抛甩,将神农石身投了过去。流沙仙子失声惊叫:“小心!”

黄影一闪,那神秘人竟厉电似的横空怒射,抢先冲到。

众人齐声惊叫,就在那人即将抓到神农之时,忽听夸父哈哈笑道:“逮住你啦!”那人倏地一沉,被他抓住双脚,朝下坠落。

那人大怒,喝道:“滚开!”一掌当头拍下,夸父兴高采烈道:“不滚!”一掌正正迎上。“砰”的一声,绿光怒放,两人齐齐一震,分身飞散。

这时,紫光电舞,又有一道人影倏地闪过,瞬间将神农揽住,急电俯冲,飘然落在沙滩碧浪之中。

那人怒极,长啸下冲,直扑而去,忽然顿住身形,凝空盘旋,失声道:“是你!”

拓拔野等人定睛望去,又惊又喜,叫道:“空桑仙子!”流沙仙子花容变色,全身陡然僵硬。

月华清亮,波光粼粼,一个紫衣女子翩翩站在碧波雪浪之中,白发飘舞,衣带翻飞,低首垂眉,看着怀中的神农石身,似悲似喜。正是两百年前,与神农苦苦相恋、被流放东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

拓拔野自从四年前在汤谷与她分别,一直未曾见面,此刻邂逅,不禁有恍然似梦之感。当年与她相处虽不过一日,却是半师半友,颇为投缘,心下欢喜,笑道:“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空桑仙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已经有四年啦。”众人愕然,流沙仙子娇躯微微一颤,妙目中闪过惊讶羞怒的神色。

空桑仙子秋水横扫,凝视着那神秘人,徐徐太息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以为只有我老得认不出来了,想不到……想不到陛下你竟变作这等模样。”

“陛下?”众人闻言大震,失声道,“你是青帝灵感仰?”

拓拔野脑中轰然,登时醒悟,忖道:“是了!除了灵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谁有如此强沛的碧木真气与念力?除了灵感仰,又有谁会对乔城主这般怒恨厌恶?我连这也想不通,当真笨得紧啦!但他为何会失踪四年,身陷鬼界灵囚?难道也是被黑帝暗算么……”

蚩尤大怒,喝道:“灵感仰你个老匹夫,原来是你!早知是你,在那鬼界里我就将你砍个魂飞魄散,祭奠蜃楼城五万冤魂!”

那人哑声哈哈狂笑道:“灵感仰?谁是灵感仰?灵感仰早就死啦,我是大荒孤魂野鬼灵威仰!”笑得凄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肉模糊的脸上窟窿颤动,白牙森森,说不出的可怖丑怪。

空桑仙子凝视他半晌,微笑道:“是么?灵感仰也好,灵威仰也好,我都求你一件事,你愿意答应么?”

那人冷冰冰地怪笑,也不回答。

空桑仙子轻轻抚摩着神农的脸颊,柔声道:“尘埃落定,托体山阿,他已经死啦。他这一生都活得辛劳已极,好不容易能长眠安歇,你……你就别再打扰他啦。”

那人冷冷地盯着空桑仙子,目光缓缓地移转到神农的脸上,眼中闪过愤恨、悲苦、嫉妒、愧疚、凄楚……诸多神色,周身突然轻轻地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哈哈笑道:“他害得你这般,你居然还为他着想,就连他死了,也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嘿嘿,嘿嘿……”笑声森冷,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拓拔野心中一震,疑虑重重,忖道:“此人必定是灵感仰。但听说当年他与神帝关系甚笃,乃是忘年至交。空桑仙子与神帝苦恋之时,为了掩人耳目,还到青帝苑躲避,交情之深自是不言而喻。但听他所言,其中似乎还有隐情。难道……难道他对空桑仙子竟也……也有爱恋之心么?所以才对神帝暗生嫉恨,想要借他尸体复生?”

那“灵威仰”笑声越来越干涩,又变成剧烈的咳嗽,突然一震,喷出一大口乌血,身体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众人骇然,面面相觑。空桑仙子“啊”的一声,蹙眉道:“你……你没事罢?”

“灵威仰”一震,丑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古怪的笑意,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打扰他了。”凝视她半晌,又是苦涩地一笑,嘴唇翕动,不知传音说了什么,转身大步而走。

众人见他就此放弃,心中大喜,松了一口长气。

蚩尤越发断定此人便是青帝,驾鸟急追,怒喝道:“老匹夫,站住!当年若不是你袖手旁观,蜃楼城又怎会惨遭水妖屠戮!我要取你狗头祭奠父老乡亲!”

拓拔野、晏紫苏怕他有失,急忙一齐追上。

“灵威仰”头也不回,冷冷道:“小子,今日我不想杀你。你若有本事,明年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到玉屏山青帝苑,头颅候取。”

蚩尤喝道:“一言为定!到时你莫再作缩头乌龟!”

说话间,“灵威仰”身影如鬼魅飞掠,早已消失在甬洞之中。

月光如水,海浪轻摇,白色的沙滩上,七人团团围立,虫蛇、海兽都已退得一干二净。

流沙仙子苹果脸酡红欲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桑仙子,神情复杂古怪,浑无平时那天真无邪的甜蜜笑容,半晌才咬唇低声道:“原来……你就是‘她’了?”

空桑仙子似乎觉她颇为有趣,笑吟吟地望着她,柔声道:“不错,是我。”

流沙仙子俏脸忽地雪白,又渐渐转红,冷冷道:“原来这四年你一直在南际山上?你……你什么都瞧见了?”

众人一凛,不明其意,一齐朝空桑仙子望去。拓拔野心道:“难道前辈离开汤谷后,便回到南际山了?不知她瞧见了什么?”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半山的竹林里,有几次清晨在溪边遇见你,你忘了么?你对他倒真好,每天为他擦洗,陪着他聊天,从来没有想过他已经变作一尊石头……”

流沙仙子眼圈一红,怒道:“住口!他才不是石头!他……我……我终有一日要让他活转过来!”声音哽咽,泪珠夺眶而出。

众人愕然,又是惊奇,又是感动。虽然都已猜到流沙仙子与神农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想不到她竟痴情若此,神农死后四年,终日陪伴左右。

流沙仙子周身颤抖,缓缓坐倒在地,悲从心来,恸哭道:“都是我害了他!那日他托鸟儿告诉我,有重要之事要我代他去办,我却生气他不来找我,迟迟不肯来这南际山。哪知……哪知他竟是百草毒发,动弹不得,想要我帮他传信朝阳谷,停止干戈。我……我若是早早到这儿,或许早就想出法子救治他了,他也不会……也不会化成石头……”说到后来,双肩战抖,泣不成声。

拓拔野心生怜意,暗自慨叹。想不到这排行天下第二、心狠手辣的妖女,竟也有如此单纯、脆弱的时候。雨师妾、晏紫苏亦大为怜悯,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摩她的背脊。

空桑仙子温柔地望着她,低声道:“所以你这四年到处搜索神药,竭心尽力想要让他起死回生?”

流沙仙子摇着头,哭道:“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找到‘溶石神方’,取回赭鞭,又按照药方到灵山、皮母地丘、琅玕森林找齐了草药,想不到……想不到终究还是不成。他死得太久,再也不能活转过来了!”

夸父哈哈笑道:“笨蛋,石头当然不能变成人啦!”晏紫苏、雨师妾齐声怒道:“住口!”

他吓了一跳,挠头嘟嘟囔囔道:“不说就不说。只许你傻,不许人讲。”

流沙仙子哭道:“臭猴子,你知道什么!金族的两个石头人我都救活啦,为什么偏偏就他不能救活!”忽然止住哭声,颤声叫道:“我知道啦!温泉!定是少了温泉,所以才功亏一篑!”

众人“啊”的一声,齐齐大震,忽然明白石夷、长留仙子为什么能神奇复活了!想必当日流沙仙子找齐草药,制成“溶石神膏”后,正好在南渊谷底撞见石化为岩的石夷、长留仙子两冤家,当下便以他们为实验,将他们带到极乐谷、天音河,将两人浸泡温泉,涂抹神膏。二人石化不久,被她这神药疏通经脉、血肉,竟神奇地复活重生。

而她救治石夷、长留仙子的一幕多半恰好被“灵威仰”瞧见,因此他才尾随流沙仙子回到东荒南际山,想要趁她将神帝的石身恢复为肉身后,附体其上,借壳转生。神帝乃五德之身,得其躯体,修炼真气、元神,自可事半功倍。

流沙仙子喃喃道:“天音河温泉!天音河温泉!”忽然一跃而起,从空桑仙子身边抢过神农石身,箭也似的冲天飞射,沿着石壁急冲飞掠。

众人吃了一惊,待要相阻已然不及,当下一边呼喊,一边骑鸟追去。

流沙仙子此时心神狂乱,生怕被众人追上,御气狂奔。突然脚下一绊,勾在山壁一条蜿蜒盘虬的树根上,登时失衡摔倒。

双手一震,神农石身重重地撞向石壁。“啪”的一声脆响,石身断裂为三四块,迸射抛扬,朝下悠悠坠落。

众人大惊,流沙仙子脸色倏地惨白,探手回抓,却已不及。杏目圆睁,樱唇颤抖,半晌方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象是哭泣,又象是怒吼……

尾声

蓝天如洗,白云悠悠。

一轮红日从浩浩碧波中喷薄而出,金光万道,朝霞流舞。远处白鸥飞翔,欢鸣阵阵。海豚破浪而出,优雅地摆舞滑翔,此起彼伏。

拓拔野、雨师妾、蚩尤、晏紫苏分骑两只太阳乌,冲天翱翔。晨风吹来,猎猎拂面,带着大海潮湿腥甜的气息,说不出的清新惬意。

四人当空盘旋,回眸望去,那险崖拥簇的海湾金光镀染,熠熠生辉。银白的沙滩上,夸父连蹦带跳,大声呐喊,朝他们使劲地挥臂告别。

四人莞尔挥手,目光继续搜索,隐隐看见半山石洞中安详端坐的神农石像。在他身旁,洛姬雅怔怔跪坐,依旧在入神沉思;空桑仙子则翩然侧立,微笑着朝他们轻轻地挥了挥手。

雨师妾摩挲着横抱于自己腰际的拓拔野的手臂,柔声道:“你放心罢,有空桑仙子照顾,洛姬雅一定不会有事的。”

拓拔野按捺住心中淡淡的怅惘,微笑道:“谁说我在担心啦?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大荒中的‘妖女’,都是情深意重的世间奇女子呢?”

雨师妾脸上一红,笑吟吟地啐道:“谁对你情深意重啦?臭美得紧么?”心中甜蜜,忍不住往他怀里靠去。

蚩尤、晏紫苏瞧得有趣,一齐笑将起来。但想到洛姬雅与空桑仙子钟情同一个男子,现在却只能依伴其石像,聊托相思,众人不由又微觉伤感惆怅。

晏紫苏叹道:“若是当日流沙仙子准时赶到南际山,神帝或许当真不会死,大荒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啦。”

雨师妾嫣然道:“倘若如此,小野又怎会变成神帝使者?鱿鱼又焉能与他相识?咱们又怎么会发生这许许多多的纠葛,走到今日?可见世间之事,原有冥冥天意,强求不来。但也正因如此,凡事不必思虑太多,只要衷情率性,问心无愧,那便成啦。”

蚩尤哈哈大笑道:“说得妙极!人生百年,管他天意是什么,只要本心率性,做他个痛痛快快,轰轰烈烈,那就无怨无悔。”雨师妾说的是安于天命,到了他的口中却变成了率性而为。

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妙目中却闪过欢喜、爱慕的温柔神色,嫣然道:“遇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什么理也说不通啦。”

众人齐笑,拓拔野笑道:“鱿鱼说得也对。人的命运既由天定,率性而为本就是顺天之命。这些年的许多因缘际会,正说明天降大任于我们两兄弟,我们只需顺应本心,轰轰烈烈地作出一番大事,那就已经是替天行道啦。”蚩尤连连称是。

雨师妾、晏紫苏笑啐道:“好不要脸,哪有自认天降大任,替天行道的?你们倒是说说,上天要你们作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拓拔野、蚩尤齐道:“那还用说么?自是平定大荒,重建自由之城。”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忽然正色道:“但是现在却有一件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迫在眉睫,需立即奉天而行。”

二女听他们说得严肃神秘,心下好奇,问道:“什么事?”

拓拔野、蚩尤忍俊不禁,忽地各自将怀中女子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大声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人生大事,自然莫过于娶妻生子!”

说笑声中,四人骑鸟翱翔,朝着东海龙宫急速飞去。

东南海天交接处,风起云涌,碧浪滔滔,一轮红日在滚滚云层的重叠掩映下折射出万道金光,瑰奇莫测。

往世书

这是一个充满了传奇与魔幻的蛮荒时代。

天地间诸多怪兽尚未灭绝,它们与金、木、水、火、土人类五大种族一起生活在富饶而美丽的神州大陆。每个种族由许多不同的部落城邦组成。五族有不同的图腾、灵兽与法术力量,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风俗制度。为了这些差别,大陆上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千年的战争,史称“战历时代”。

战历1000年,大陆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洪水、火山、地震、海啸接连不断。天灾使五族决定平息战火,共同对抗自然。这一年的秋天,五族的六十四位巫师、神女在昆仑山顶会盟,同时施放各族法术,齐心协力平定了所有的天灾。团结的胜利使得五族欢腾不已。

同年10月,五族五帝在昆仑山签定《大荒书》,相约和平共存。

这一年的元旦是大荒纪年的开始。

大荒纪年的第一位五族领袖由金族白帝兼任,号神帝。神帝的职责在於公正无私地调节五族纠纷,领导大荒长老会制订各种政策,让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三百年间,天下太平,五族相安无事。大荒300年,大荒十大凶兽中的三只凶兽同时出现,山洪爆发,黄河泛滥。神帝思拓成之大战凶兽,力竭而死。五族凶兽尽皆狂性大发,四处为虐。此后七年,大陆处于人兽对战的恐怖之中。

神帝既死,天下大乱,五族又陷于纷争之中。

大荒308年,来自南海的神秘少年神农,以木剑击杀三大凶兽之一裂天兕,生擒凶兽赤炎角马,又在黄河狂涛中与九翼天龙大战三天三夜,七入黄河,终于击杀九翼天龙,平息泛滥了七年的山洪。然而五族纷争更盛,战火不熄。

大荒310年,神农以剑拜诣昆仑金族白帝,开始20年以武会盟,恢复神帝制的努力。

大荒327年,神农在黑水山大破水、木、火三族七神的合围,威震天下。

大荒330年,神农在昆仑山顶会盟五帝,被尊为神帝。五族重新签定大荒书,重现和平。

此後100年,风调雨顺,天下大治。神农离神帝山远游天下。

大荒425年,瘟疫流行於神州大陆,凶兽横行。神农尝百草制仙药,解救天下苍生。

大荒586年,蜃楼城主乔羽在东海击杀凶兽蓝翼海龙兽。天下大乱的传闻由此四起。

大荒586年四月,神帝神农氏在南际山顶百草毒发,物化龙牙岩。

几天后,一场空前的灾难渐渐席卷了整个大陆。

拓拔野与她相视一笑,悄悄握了握她的柔滑素手,心下怦然。众女瞧见了,尽皆又羡又妒。

金族群雄对拓拔野极具好感,这几日来早已猜到他多半是古元坎转世,更觉大为亲近,此刻得以印证,尽皆大喜,当下纷纷轰然附应。

拓拔野取下腰间天元逆刃,双手捧住,起身上前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这神器是金族宝物,拓拔当时担心被紫电光神所据,这才妄自做主,带在身边。现在自当物还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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