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黏腻的、沙哑的，浸满了无限欢喜与愉悦的女子低语声，由远及近，在狭小的房间里反复回荡着，声音叠加着彼此交织在一起，汇集成癫狂而无序的奏曲。

无人的客厅的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手机上的名字暗下又重新亮起，反反复复无数次直至它再也没有电力接听下一个电话。

小莱还未来得及看清女神唇角骤然绽开的微笑，忽然之间眼前水波荡漾，黑水突然褪去颜色，女神笑容消失，一切红与黑的景色如水波幻影般徐徐消散，只余下龙化过程中的满池猩红血水。

“……！”

浴室头顶的灯光无规律的闪烁着，不详而压抑的黑色随着闪烁灯光留下的阴影，飞快而迅速地侵蚀了整个房间。

她当真有这么疲累吗？

少女挣扎着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的长发如水藻般在水中飘荡着，苍白手掌覆上她的脸颊，漆黑的水中浓黑长发如幽雾缠绕自身，那立于水底彼岸痴痴凝望自己的神祇理应是极美的，可她的外表却与人间美色半分不挂钩。

——不生肌肤，不存血肉，红颜消碎只余筋节骨连，腐烂余肉包裹黏连苍白骸骨，丰美长发缠绕枯藤乱花，可当她眼中生出少女般纯粹的欢喜，伸出双手迎接友人的那一刻，小莱却又下意识觉得，她仍然是美的。

快来呀。

我的友人，我的挚爱，我最珍贵的宝藏。

黄泉的女神发出委屈又压抑的哭泣声，她忍耐太久，以至于这细碎流出的哭音都带着摧毁理智的疯狂。

少女垂在浴缸旁边的手臂可谓冰肌玉骨洁白如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滴淌水珠的皮肤上隐约闪烁着类似鳞片的晶亮纹路，只是此时她大概因为刚刚经过龙化，整个人都感觉颇为倦怠甚至不想从浴缸里面起来，连身上的异变也实在是不想搭理……

反正之前也是在浴缸里睡着了，接着在这里睡下去也没问题吧？

她勉力看了一眼系统标红加粗的是否选择用奖励点净化血脉的选项，努力提起精神点了个是，又以防万一存了个档，存档成功的提示还没消失，眼皮子就重重的垂了下去。

龙化的身体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除了表现出对水的格外偏爱以外，整体感觉上和之前没有不同。这大概是因为东方龙种大多与水泽云雨之类的传说相关，即使小莱严格来说还不算彻底龙化，本能却已经开始向龙靠拢了。

黄泉的使徒从幽冥的黑水中伸出手，她们抓住少女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捏紧她的足踝，利用沉睡恢复力量的幼龙专注净化着被污染的血脉，对黄泉袭来的无声黑暗一无所知。

这水池有这么深吗？

浴缸里原本清澈冰冷的水仿佛被阴影侵蚀，系统忠诚执行最后净化血脉的指令，细微的红色正缓慢地从少女的肌肤中无声沁出，一点点染红了池水。阴影无声盘旋而上，渐渐变成了幽暗的浓黑。

怎么回事……但是真的……困得要命……

她完全无力抬起的眼皮掩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少女无知无觉的功夫里，系统猩红亮起的“死神来了”正在疯狂闪烁着。

小莱的重心终于缓缓摔入了浴缸的中间，只是并未激起任何水花、骤然更换重心的眩晕

感也未曾唤醒少女的神智，幽深黑水无声包裹了住少女苍白的身体，披垂锦衣华绸的苍白手骨自水底抬起，缓缓搂住少女纤细的喉颈。

“……小莱！醒醒！！！”

有人在叫我。

是谁？

——有谁把她从这一池猩红冷水中拽了出来，粗暴裹上厚重干净的温暖浴巾，近乎暴力地反复擦掉她身上的血水。

暴怒呼叫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膜，龙化之后的第一个好处终于表现出来了——龙种强大可怕的生命力迫使少女再离开水池的那一刻立刻弓起身子开始大声咳嗽，伴随着难以遏制的剧烈干呕，被她呕出来的只有诡异的黑水——触碰到空气的那一瞬间便瞬间蒸发消失，当小莱再也呕不出什么之后，她病白僵硬的身体也跟着渐渐恢复了温度和血色。

血液重新流动带动身体开始恢复温度，身边的声音也开始恢复清晰，小莱终于听清

身侧慌乱的呼吸和终于松了口气后的叹息声，眼尾扫见咒术高专校服的裤脚，她裹紧身上的浴巾，抬起湿漉漉的脑袋，目光对上了七海建人尚未褪去忧心的慌张眼神。

“……果然是你啊，七海。”

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在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个人承担起照顾自己的义务，打开了房间的门，把自己带去了学校。

说是雏鸟情节也好还是什么关系，七海建人对于她始终都是不同的。

真有点好奇呢……自己“失忆之前”的故事。

她这样的性子，究竟要多信任一个人，才会在确定自己可能接下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交出自己最后的底线啊。

七海建人没什么形象地坐在浴室湿漉漉的地板上，被吓褪所有血色的脸上还带着冷汗，“……我给你打了三天的电话，学校那边也失去了你的联系。”他声音嘶哑，带着后怕的慌张和恐惧:“我只是以防万一过来看看……你融了什么东西进去效果这么夸张？”

出于咒术师的特殊职业和本能，他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别人，只是在看见那被黑暗吞噬宛如无光深渊的池水的那一瞬间，少年还是周身如坠冰窟，甚至忘了最起码保护自己的措施，下意识伸出手探入那不详的黑水，直至指尖触碰到了少女冰冷的手腕。

好在他抓住她了。

……好在他这一次还是抓住她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刚刚涌上心头，七海建人终于反应过来这尴尬的画面，少年目光局促又慌乱，看天看地看浴室镜面上半蒙的水雾，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就往门口走:“你的衣服我没动过，刚刚也只是帮你擦掉了身上的血水……接下来你自己穿衣服没问题吧？”

“……嗯。”

小莱应了一声，主动帮他转移了话题:“厨房有东西，七海能不能帮我做点吃的？”

虽然平日里嬉笑打闹叫妈妈，但是小莱也没心宽到让他来帮自己换衣服，这人热血上头把自己从浴缸里捞出来裹上浴巾想必已经是少年所能做出的极限，再想让他帮自己什么忙，怕是就要先因为羞耻心和道德感崩溃直接羞愤自尽去了。

七海建人绷紧的后背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他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点头应下，慌慌张张的冲出了浴室，还不忘反手关好门。

“虽然……但是，”站在门外的少年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性思考的余地，他含含糊糊掠过了让人尴尬的地方，声音仍是充满忧心的:“如果遇到了刚刚的情况，你马上就叫我。”

“嗯，知道啦。”

小莱乖乖应声，换衣服的时候不其然对上镜子，瞧见颈上和手腕多出的黑色勒痕，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女神大人的爱意，还真是强烈到难以承受啊。

换好衣服走出浴室，屋外的气息干净清爽带着食物特有的香味，是属于人间的真实烟火气，小莱想了一下去房间套了外套，看了眼手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未接来电三位数，以及不太对劲的日历时间。

——简单来说，她这一次直接昏了三天。

少女咋舌。

她翻了翻通讯记录，两百多个是七海打的，灰原打了几十个，夏油学长打了几十个，学校那边有几个电话时间都不长，余下十几个未知对象，小莱总结了一下这波亲疏远近关系，准备就近先从七海妈咪开始安抚，这才溜溜哒哒去了厨房。

果不其然，七海建人对她整个房间都表现出一副熟络过头的架势，烹饪过程中寻找调味品的速度比她还要利落点，有东西转移注意力后少年很明显变得轻松许多，他搅动着锅里的浓汤，头也不抬地询问小莱:“和天元大人同调的事情我知道一点，如果你昏迷三天诅咒濒死的原因和天元大人有关系，我和灰原立刻就可以帮你通知夜蛾老师，帮你推掉这次的任务。”

少女眨了眨眼。

“要说有关系，也可以说是有关系呢。”

她指了指自己，语气平静地说道。

“——简单来说，我被‘死神’缠上了，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不明原因直接死亡的那种。”

“……”

七海建人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发出质疑，他只是专注盯着锅里的浓汤，过了好一会，他无声关火盛汤，端出早早热好的饭菜摆在小莱面前，抱着手臂坐在她的旁边。

“先吃饭。”

他语气平静地指挥道。

“吃完后我带你回学校申请取消任务。”

快来吧。

小莱未曾察觉到自己原本半搭在浴缸外面的手臂正在慢慢往里面滑落，无法理解的极端困倦顺着四肢百骸涌现而出。

好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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