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道：“上古伏羲神农削桐为琴，绳丝为弦，始成瑶琴，多为七弦，瑶琴样式就我所知共五十一种，较为常见的有伏羲式、仲尼式、连珠式、落霞式、月型式、蕉叶式，这架琴便是落霞式，名曰‘栖霞’。”

林青看眼前这琴线条十分流畅，样式具体是怎样，他是说不上来的，只是觉得看上去十分舒服，而且“栖霞”这名字十分好听，于是问道：“那到底怎样区分这些样式呢？”

学琴，并非是林青一时起意，也许那次看那个人弹琴唱词的时候，便兴起了要学琴的念头，只是，自己学这类乐器，向来不快，以前也曾学吹过口琴，但总是慢同学的人半拍，所以那时候也没好意思和他提起自己要学琴。只是，现在自己是个百无聊赖的病人，也许正好是静下心来学它的时候，更何况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好老师。

欧阳修教得很细致，连日来，从认谱到指法，从辨音到曲风，无所不包；林青也学的很认真，虽然进境不快，但渐渐的，也能弹出一些简单的曲子了。

欧阳修道：“主要是依琴体的项、腰形制的不同而有所区分。不过，我认为只要是与自己合缘的琴，样式倒在其次了。”

“古琴上古时有五根弦：宫商角徵舆；文王时加了一根，武王时加了一根，后为文武七弦琴。琴之定弦法有三：一曰正弄，二曰侧弄，三曰外调。阿青既是初学，我便先传你如何弹奏正弄之调吧。”

语毕，端坐于琴前，挑了首曲调舒缓的曲子，弹奏起来。

声音悠远，轻灵，余音不绝，仿若柔软的羽毛，触摸着自己的听觉。林青耳中听着那美妙的音色，一边仔细看着欧阳修手指的动作。

欧阳修道：“这琴虽没有什么显赫来历，确实我心爱的，也可算是敝帚自珍吧。而且，是不是古物也可以从琴的漆纹看出来。”

他指了指琴面的隐隐浮现的如花朵一般的纹样，道：“若是上远古物，定然会形成许多断纹，而‘碧瑶’上的断纹不多，所以只是百年内的器物，你再看，这断纹形似梅花，称梅花断，也有别种的，譬如牛毛断、蛇腹断、冰裂断、龟纹等，不一而足。”

有着梅花断的“栖霞”，也和他的主人一样，式样柔和，却蕴藏着细节处的美好吧。

第二天早晨，是难得的大晴天，没有风，天空是澄净的蔚蓝色，白色的浮云慢慢游移，细微地变幻着形状，林青自己坐在屋外的小凳子上熬药，手中的扇子轻轻扇动着，却依旧是抬着头望着天空，似乎要从那些云中看出朵花儿来。

欧阳修在厨房里准备早饭，偶然间抬头，发现林青的姿势一直没有变化，不由叹了口气——自己的个性似乎太沉静了一些，只怕无法想出什么好法子让他开怀，而且自己也不想去试探他心里的秘密，如果他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他。

只不过，估摸到了药熬得差不多的时候，还不见那边人的动静，不由提醒道：“阿青，你看一下，药是不是可以端下来了。”

第三十章

林青不由赞道：“很美，也许有时候并不是人挑选琴，而是琴在挑选自己的主人吧。”

欧阳修微笑道：“阿青悟性很高呢。”

两人净手，焚香，而后取出古琴。

待缓过劲儿来，林青道：“修，你……能不能教我弹琴？”

欧阳修略一惊讶，道：“好啊。”

林青笑道：“这倒是有点人琴合一的意思在里头了。”

欧阳修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很多人到处去寻访上古的名琴，收为己用，岂不知那些琴都是有灵性的，很多时候，都是可惜了的。”

院中秋菊从经霜尤艳到仅余残枝，而林青每日不辍练琴，似乎别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伤寒之症也基本痊愈，只是身体一日日消瘦起来。欧阳修食补药补都尝试过，都不见效果。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不解开心结，只怕他也会一日日沉郁下去，欧阳修于是总选一些欢快一些的曲子教他，希望能有所裨益。

林青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但是，只有用清雅的琴音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刻意忽略一些事情，心才不会那么乱。

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来想这一系列的事情，还有想自己真正的心情，他有点害怕自己发现的一些端倪，所以，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他不想自己和那个人最终都万劫不复。

海堤终于在冬季最冷的时光到来之前修著完成，绵延数百里的悠远长堤，凝然横亘在黄海滩头，从此海堤内侧，再无后顾之忧。

韩琦赶回城中，看到的便是一名清瘦的少年，安安静静坐在房中抚琴，脸上无悲无喜，琴音中略有忧声，不由心中大恸。

他敲了敲门，道：“阿青……”

林青看到是他，淡淡笑道：“阿琦，你回来了。”

韩琦眼中神色有些黯然，月余不见，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他却只是这样的回应，他的整个人，或者说他的整颗心似乎已经死去了。

“阿青，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啊，风寒也早就好了。”

韩琦冲上前去，一把拽起静坐在琴后的林青，那胳膊比一个多月前细了许多，一股怒气不由升腾起来，道：“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个人吗？”

林青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低声道：“阿琦，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你没看见自己瘦成什么样子了吗？阿青，你别骗自己了，从那天开始，你从来就没有放下过。”

林青别过头，道：“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韩琦一把扣住他的肩头，道：“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我认识的阿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连这都不敢面对。你到底是怎样想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林青咬住下唇，摇了摇头，道：“阿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明白，又怎么能说出来？”

韩琦苦笑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多月来，我一直在看着你，你把难过自己一个人扛着，从来不说；在堤上的时候，你似乎是要把命豁出去，我只能在一旁守着你，怕你出什么差错；后来不在你身边，我也恨不能早点回来，陪着你，让你不要一个人……”

“阿琦……你不要再说了……”

“阿青，我也不怕告诉你，我韩琦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从来不将我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韩琦笑了，只是这笑却无比伤感，道：“我若不说，你就会一直这么逃避下去。阿青，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残忍，你从未给过我一点点的机会，甚至连一点点让我误会的空间都没有。”

林青头垂得更低了，道：“阿琦，我对你并不是那种感情，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害了你，我……只拿你当朋友。”

韩琦道：“我知道，我韩琦还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栽在一个人手上，不过，这人是阿青你，我认了。不过，阿青，你能对我这么理智，难道就不能对自己也坦率一些吗？”

“我……没有。”

“没有？那你这个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

“你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愿意想明白吧。”

“阿琦……也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

“阿青你……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范大人明天去京城叙职，想带我们一起去。”

“京城？我……我不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不肯去的，而且，官场那些应酬，你估计也不会感兴趣的。我去和范大人说吧。”

“阿琦，多谢你。”

第二日，韩琦清早出发，去了京城。

林青依旧呆在兴化城中，除了和欧阳修请教琴艺文章，其余时间仿若与世隔绝。

而新年也很快就到了。

本章完，下次更新时间预告：今晚11点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古琴：

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约120—125公分左右），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说象周天365度）。一般宽约六寸（20公分左右）。一般厚约二寸（6公分左右）。琴最早是依凤身形而制成，其全身与凤身相应（也可说与人身相应），有头，有颈，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琴头”上部称为额。额下端镶有用以架弦的硬木，称为“岳山”，又称“临岳”，是琴的最高部分。琴底部有大小两个音槽，位于中部较大的称为“龙池”，位于尾部较小的称为“凤沼”。这叫上山下泽，又有龙有凤，象征天地万象。岳山边靠额一侧镶有一条硬木条，称为“承露”。上有七个“弦眼”，用以穿系琴弦。其下有七个用以调弦的“琴轸”。琴头的侧端，又有“凤眼”和“护轸”。自腰以下，称为“琴尾”。琴尾镶有刻有浅槽的硬木“龙龈”，用以架弦。龙龈两侧的边饰称为“冠角”，又称“焦尾”。

七根琴弦上起承露部分，经岳山、龙龈，转向琴底的一对“雁足”，象征七星。

琴腹内，头部又有两个暗槽，一名“舌穴”，一名“音池”，一名“纳音”尾部一般也有一个暗槽，称为“韵沼”。与龙池、凤沼相对应处，往往各有一个“纳音”。龙池纳音靠头一侧有“天柱”，靠尾一侧有“地柱”。使发声之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由于琴没有“品”（柱）或“码子”，非常便于灵活弹奏，又具有有效琴弦特别长，琴弦震幅大，余音绵长不绝等特点，所以才有其独特的走手音。

前广后狭，象征尊卑之别。官、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后来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称为文、武二弦象征君臣之合恩。十二徽分别象征十二月，而居中最大之徽代表君象征闰月。古琴有泛音、按音和散音三种音色，分别象征天、地、人之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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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又问：“那这‘栖霞’可是有来历的？”

那边专注看着天空的人，这才回神揭开药罐看了看，将罐子从炉火上移开。然后，又准备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

两个并不算熟稔的人在饭桌上勉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一时冷场，各自吃着碗中的汤面，而后等着林青的便是那碗浓缩的汤药。林青皱了皱眉，还是一咬牙喝了个干净，然后赶紧用沏好的浓茶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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