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页 > 短篇文学 > 我靠宠妃系统当了秦始皇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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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白色的木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5-05 01:35:38
  • 字数:142898

还有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 头发结成团,皮肤蜡黄还带着黑点,像是两块发霉黄面馒头泡过水后, 蓬松地散开。

人还没死,瞪大眼睛看他们, 眼球里血丝一鼓一瘪。

韩世忠:“这是怎么回事?”

便有人赞叹地告诉他:“小官人善待百姓之举让这些游侠儿动容,他们自发自来帮助农人收割。”

“救……”

“主公在哪?”韩世忠抓着人就问,问到第三个时,对方指路:“秋收啦,主公在下地,帮百姓收割粮食呢!”

韩世忠连忙顺着路跑过去,就见地里一片热火朝天之景。

除了主公,还有一群游侠儿在帮忙,粗略一数,至少五六百人。

这可是大宋太上皇!本来没及时送回去就是他们失职,若是让他们在金国出了事,大蛇军以此为借口,撕毁和约,打过来怎么办?

在给他们洗刷的同时,金人们也从二帝口中了解到,一开始他们也没有过得那么坏,虽然宋人照顾他们不尽心,喂食不定点,洗澡沐浴更是推三阻四,十天半个月都不定有一回——毕竟他们腿脚不便,需要人去把他们抬起来,抬进浴桶里清洗,但至少床褥和衣服是天天换,那些宋人怕把他们饿死,受到金人质问责罚,便天天来喂食,既然要天天来,如果屋内臭气熏天,对那些宋人也是一种折磨。

而真正过得不好,是在那些宋人被从五国城送往前线后,也不知道是谁下狠手,也不亲自杀人,就是交代金人晚一些去清理他们住所,以免他们有东西忘记带走却被金人丢掉。

“等等, 这里怎么还剩两个?”

宋人俘虏被送走后,一群金人过来打扫房屋,却闻到一股臭味, 循着味道走,越往里面,这味道就越浓烈。

尽头是一扇小门,推门进去, 恶臭扑面而来, 墙上遍布黄渍, 地上尽是垃圾,那床帘飘到地上也不知多久没人捡起来了,灰扑扑一坨在那里。

第441章 二帝番外

若非金人来的还是有些早,只怕再过个两日,这俩太上皇就能被活活饿死在床上。

金国国主完颜宗磐听说此事,当即道:“快!将他们大张旗鼓送回去!”

床上混杂着屎和尿,也不知道多久没人管了,还有食物碎屑, 苍蝇在床头嗡嗡直飞。

金人在这似乎已经废弃的房间里,听见两道喘气声, 其间还伴随虚弱呻吟。他捏着鼻子,脚步轻轻凑过去,慢慢靠近床榻, 头一探……

“呕——”

“救救我……”

床上人是赵佶和赵桓, 虽说他们断腿变成残废, 没办法自己打理生计,可大宋两个太上皇落到这个地步,属实让金人震惊。

“乖乖,只是听到个名头,就能发动五六百素不相识的青壮?”

韩世忠再次为主公拜服,更加庆幸自己在回防扬州,最后一次尽忠后,选择挂印而去,来投奔大蛇军。

大蛇军名义上还是宋军,他这也不算叛国。

不过,现在感慨此事未免时机不太对。

想到最新军情,韩世忠从游侠儿身边挤过去,来到众星捧月的主公面前,端端正正一拜,而后急切地说:“主公,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玩家稀奇:“现在还能有大事?”

总不能是完颜构突然驾崩吧?

韩世忠连进两步,与玩家再近一些,急切地说:“金人那边要把二位太上皇送回来!已经入境了!”

那些游侠儿本来围在玩家身边,脸上带着崇敬笑意,一听这话,脸上笑容登时消散,满脸尽是嫌恶。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希望书院,小学五年级二班的陆游同学在大声背《孟子》,相比起同龄人,他背诵起来一点也不磕磕绊绊。

夫子辛赞在上首不停捋须颔首,瞧着爱生时,面上笑意吟吟。

这孩子十分出色,以后想考科举也一定会拔得头筹,如果不考科举,考小升初试,也一定是全州前十。

这股高兴没维持多久,听到二帝被送回的消息,辛赞沉默下来,许久没说话。

反而是陆游这小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同学们抽气声中,大声地说:“他们害得所有人国破家亡,居然还有脸敢回来,若是我,我早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免丢祖宗的脸!”

辛赞依旧没有说话。

其他学生瞅着夫子没阻拦,当即抖起来了,一个接一个发表想法。

“俺去过忠烈祠,看过忠烈碑,上面人名比牛毛还多!若不是那俩皇帝,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才把山河收复!”

“如果他们驾崩,我才勉强能原谅他们,现在他们还活着,回来做什么!回来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家园吗!”

“我才不想他们回来!”

“我也不想!”

辛赞淡淡地说:“我也不想。”

学生们惊讶地看着他:“夫子……”

辛赞在肚子里几乎要把二帝骂出狗血淋头了,但当着学生的面还是得沉着声说,语调不急不缓:“没有人想他们回来。我不想,你们不想,满朝文武、地方官员、平民百姓、还有那些被金贼俘虏过去的可怜人,绝不会愿意让他们回来。”

他们在金国威胁下,从仅有几座小城,发展到一州,一路,乃至一整个江北,整个过程无比艰难,现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是他们竭尽全力共通打拼出来的成果,二帝想要回来摧毁这一切,他绝不允许!

“下课!”辛赞脸上表情冷淡地走出教室,儿子辛文郁迎面走来:“爹……”

辛赞打断他:“你成亲一年多,媳妇肚子里怎没个动静?”

辛文郁笑得有些尴尬:“我……”

辛赞再次打断他:“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夫妻各自忙着自己事业,暂时不想要孩子,我也没别的要求,以后你们第一个孩子让我取大名。”

辛文郁想也不想就说:“自然,孩子让长辈取名,是天经地义。”停顿片刻,辛文郁好奇:“爹你这么说,是不是有想法……”

“嗯。”辛赞说:“若你妻子往后生下头胎,不论男女,便叫弃疾。”

弃疾弃疾,人去掉疾病,身体才能变好。

国家也一样。

“爹!我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

赵佶和赵桓掀开马车车帘,瞧着外面熟悉景象,抱头痛哭。

他们在金国呆了整整八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大宋,挂念着华美的宫城,繁荣的汴京,还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如果说大蛇军横空出世之前,他们回来只想当个王爷,当个富家翁,在江南找个地方舒舒服服蹲着,但在宋国开始占上风后,他们那些鬼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

赵桓试探着问:“爹,你回去后,这皇位是九哥坐,还是……”

赵佶立刻不客气地说:“父未死,怎能由子当家,岂不徒惹人笑料?”

哇!这话真让人伤心。

赵桓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乖顺地说:“父亲说得是。”

赵佶狞笑一下:“行了,老大,我们合作,我是皇帝,你就是太子,以前那些龃龉咱们一笔勾销,现在重要的是那个位置。”

赵桓瞳孔微眯,点了点头。

“还有那大蛇军。”赵佶声音平静,却听得人毛骨悚然,“在战争对宋有利时,竟然不和金商谈,把我们接回去,他们从未想过他们君主在金国受尽折辱,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对他们手软。”

和约谈下,他们能轻松好长一段时间了,便是狠狠捯饬那大蛇军一番也无妨。

赵桓想到自己这双腿是怎么废的,还有那义士明明闯到金人太庙,却只顾着救个贱妇,放任君父不管,实属可恨!

想了一夜以后要如何折磨那个恶徒,赵桓眼下青黑十分明显,侧耳一听,马车外暴雨倾盆,也不知何时能入城,心中烦躁渐生。

水泥地外有两侧专供骏马疾驰的土路。

信使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骏马箭一般飞出,卷起漫天烟尘。

他们从浚州城出发,迅速席卷向江北各城。

“急报——”

“速速让开——”

所有城池的人都知道二帝要回来了。

百姓交头接耳,话语突突射出。

“怎么回来了呀……”

“我们过得那么好,他们回来做什么?”

“他们会不会对小官人不好?他们会不会折腾小官人,这些皇帝就喜欢折腾忠臣,小官人又是那么善良,对江对面那个皇帝都很好,要是再来两个皇帝,小官人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谁的地位高,谁的地位低,在百姓心中一目了然。

甚至在这几年里出生的孩子,说是只知官人,不知官家也不为过。

便有人振臂一呼——

“我们吃谁的饭!”

“吃小官人的饭!”

“我们穿谁的衣!”

“穿小官人的衣!”

“有人想要伤害小官人怎么办!”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

第442章 二帝番外

边境。

八字军首领王彦长期驻扎在此地。

听到这消息后, 他怔愣一下,然后……

毫不犹豫下令——

严守关卡, 谨防生人。

也没说是为什么, 但八字军出勤的几率比起以往足足多出三五倍。

傅选与张显也同样在边关镇守。

张显稀罕极了:“怪哉,他这是个甚么意思?找生人……是想保护,还是想除掉?”

傅选说:“后者。”

张显:“咦?为何这般说, 他不是对大宋天子忠心耿耿么?”

傅选:“太上皇被送回, 直接说迎接太上皇便是,为何要语焉不详说甚么‘谨防生人’?若是平时下达这个指令, 只是正常守关排查, 可在金人大张旗鼓这当口……”

说是大张旗鼓, 但也只是口头上大声宣布我要把你们太上皇送回来了,实际上金人并没有联系宋国约定好相会地点,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希望能借太上皇恶心一把大宋,若更阴暗一些,便是希望太上皇能平安归宋, 挑起内斗。

张显一歪脑袋:“我本以为他是个迂腐性子,没想到临到头来, 他居然能那么快下定决心。”

这几乎是一有消息传来, 他就立刻派兵严查。

“倒是可敬。”张显说。

傅选却不意外:“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 收复河山, 谁想自己心血被人破坏?若是官家还要挣扎挣扎, 可太上皇……”

太上皇和皇帝可不是一个含金量, 李纲还劝赵构学刘邦, 如果金国要拿二帝威胁他, 不要在意二帝死活呢。

张显显然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直接开口:“我们要不要也派兵去排查。”

“这是自然!”

赵佶和赵桓所坐马车由三五名宋人在护持,这些宋人在辽宋战争时就流落到辽地,后来,金灭辽,他们流落金地,都学过宋官话,却更认同自己辽人/金人身份,这几日外出购置东西都是由他们进行。

这一日,有宋人外出采买归来,迟疑数息,对赵佶说:“官人,我见那城中有三五百甲士盘问生人,似乎是在找人。”

赵佶睁大眼睛:“一定是宋军在找朕,他们接到消息后,要来将朕迎回。”

赵桓一副兴奋模样:“我们快过去,让他们快快迎接他们的太上皇!”

……

“你们不是他们的太上皇么?”

那些宋人奴仆会些拳脚功夫,护着赵佶与赵桓四处逃窜,身后是一嗖又一嗖箭矢,甲士面色冷漠,得知他们是太上皇后,弯弓射箭射得果敢坚决,若非那些奴仆拼死相护,赵佶与赵桓就得交代在此地。

——倒不是他们有多忠心,但亲人还在国都,他们不敢不完成任务,将二帝送回大宋国都。

奴仆等人推着赵佶与赵桓地轮椅,经过半个时辰狼狈逃窜,总算是摆脱身后追兵。

赵佶咬牙:“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他们难道不应该是恭迎他这个太上皇回京吗?绝对不是赵构干的,赵构可以把他接回去,找机会病逝,却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

是谁?

谁不想他们回来?

赵桓干巴巴地说:“是不是大蛇军?他们要造反,若我们死了,他们就可以将罪名盖在老九头上。”

“不管是不是,城是不能进了。”

赵佶与赵桓过上野人生活,不敢进城,只在碰到乡镇时隐姓埋名进去休息,怕断腿暴露他们身份,还是由宋人奴仆用软榻把他们抬进去,平时绝不下榻出门。

这日子过得和五国城时没差多少。

但他们心里还有希望。

“听说宗泽就在大蛇军中。”

“李纲也在!”

“宗卿与李卿是国之忠臣,只要能见到他们,他们定然会狠狠惩戒那些反贼!”

甲士四处搜寻二帝,搜寻不得,报往浚州城。

宗泽二话不说,画了二帝人像,让人迅速临摹,张贴各城。

李纲站起来:“我见过太上皇,我亲自领兵去搜。”

曾统道:“我曾是起居郎,也见过靖康帝容颜,我也去。”

赵嬛嬛从门外闯进来,干脆利落地说:“我也去!”

她心情十分糟糕,双唇便也在说完话后,抿得平直。

天下几乎太平,恩公他们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回来做什么!

回来再卖一次国,再来一次靖康耻,让大蛇军心血毁于一旦么!

玩家们:“那我们也……”

众人异口同声:“不行!!!”

玩家们:“诶?”

陆宰先拱手下拜,说:“主公不能动,弑君这事,主公万万不能沾染上。”

“太上皇也是君?”

“是!太上皇能自称朕,便是君。”宗泽说:“主公若要天下人信服,弑君万万不可。这事留给宗某,宗某已是七十五高龄,能让他们意外身亡就意外身亡,若不慎走漏风声,主公便斥责某是乱臣贼子,将某退出去斩首示众,便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不管二帝如何废物,如何惹人厌烦,他们身份摆在那里,可以暗杀,但不能明杀,当众杀天子会造成礼崩乐坏,这个罪名……大蛇军众官吏早已下定决心,不能让主公沾染半分。

陆宰负责看住主公们,其他认识二帝的人快马加鞭往边境赶。

他们不得不草木皆兵,有喜欢玩家们的人,就有讨厌玩家们的人,如果让那些人提前迎回二帝,再讨来个二帝手谕,对大蛇军开战,这天下又得乱了。

赵佶与赵桓啃着馍馍,充满期待地望向浚州城方向。

只要潜进去找到宗泽或者李纲,他们就有救了!

然而,二帝并不清楚,他们人嫌狗厌到哪怕是曾经的忠臣,也只希望能请太上皇为社稷自尽,不要再祸害他们重建起来的国家。

举世皆敌,不外如是。

路上,几人商议要怎么抓住二帝。

宗泽说:“赏!重赏!把二位上皇画像贴在城门处,告诉百姓,发现此二人踪迹,重重有赏。”

曾统道:“若是不说明这二人是上皇,托说是江洋大盗如何?如此便不至于有损皇家威仪……”

李纲径直笑出声,几乎要捧腹大笑,眼中却是冷冽:“大宋还有甚皇家威仪?而且,江北百姓谁认皇家?倒不如直说是太上皇,百姓可是恨惨了他们。”

四年下来,李纲越抗金,越看尽河北狼藉,就越痛恨这两位太上皇。

死了那么多将士百姓,他们怎么还有脸活着!

曾统突然面色古怪:“倘若拿出太上皇画像,百姓该不会连奖赏都不要,也要私底下杀掉太上皇吧?”

曾统不知,自己一语成谶。

当画像传遍各路,并且昭告天下这是赵佶与赵桓时,不知多少百姓咬牙切齿,拿上武器——或是刀剑,或是农具,钻进山林里进行地毯式搜索。

原来历史上,靖康之耻后,金兀术带领十万金兵搜山检海,想要抓住刚登基为帝的赵构。兜兜转转,在这条历史线上,搜山检海再次出现,然而,不同的是,搜检的人是大宋官员与百姓,相同的是,被搜检的是大宋国君。

在大蛇军有丞相之实的陆宰颁发命令,必定要找到太上皇。

年迈的宗留守辗转各地,调动各地守军,每地五百士卒在附近搜寻。

写文书的小吏,守仓库大门的士卒,倒夜香的奴仆都没闲着,奇异的团结。

岳家军、韩家军、宗家军、八字军……各抽调一千骑兵,三千步卒,去甲脱盔,用最轻便的身体,力图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流落在外的太上皇。

不能让这种祸害了全国的人还能好生生回宫当太上皇!

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向小官人下手!

百姓出力,富豪出粮,百万人齐心,实在是空前绝后之盛景。

这一调动,吓得金国边境守军连连后退三十里,人心惶惶,都说是不是宋国要打过来了。

以前打仗动员都没有这样的场面!

赵佶与赵桓躲在一个小村子里,并不知道外面关于他们的画像已经张贴地到处都是。

宋人奴仆因他们要求,也不曾再入城,生怕露了马脚。

这是一个平常日子,有个农人回家时看到有两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和三五个站着的人在鬼鬼祟祟偷他们家挂在院子竿上的鱼,再绕过去一看正脸,嚯,那张脸好眼熟啊,这不是太上皇吗?

再一看,农人乐了。

那些站着的男人全在解鱼钩,没人围在那两个太上皇身边。

农人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块大石头,用尖端对着太上皇额角就是一砸。

赵佶直接被一石头砸死,死时满脸都是懵逼。

赵桓还没反应过来,农人对着他的额角又是一个暴击。

弑君的行为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就像华尔街金融机构制裁散户只需要区区一个拔网线,传说中的公司内部激烈夺权是带领壮汉怒夺公章,所谓烧脑商战不是抡锤就是投毒。

你以为每个大人物都会有一个轰轰烈烈的退场,像是君王该被孤胆刺客杀死,将军应该难过美人关,文臣在大殿上慷慨激昂怒斥昏君然后一头撞死,为传奇故事描绘落幕。

但。

有时候结局就是这么简单,它发生在猝不及防间。

就像是……某个国君掉厕所里淹死了。

就像是赵佶与赵桓没有惊慌失措死在搜山检海之中,而是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人手里,因为让仆从去偷鱼,导致身边没有人保护他们。

第443章 见闻番外

宗泽收到二帝被农人一石头砸死一个的消息, 他离得比较近,匆匆赶过来辨认,发现确实是二帝。至于那些护卫, 在发现二帝死去后, 不想赔在这里, 一哄而散,也不知去了哪里。

宗泽瞧见农人略有些紧张,便好似若无其事地说:“这两个偷鱼贼,你抓住他们, 当场打死也是应该。”

农人顿时憨笑。

宗泽又道:“便是扭送小偷去官府, 也是见义勇为, 何况你直接将人打死,没有再让小偷去祸害别家, 那真真是比见义勇为还见义勇为!稍后我会让官府将赏银送来。”

于是, 二帝的身份彻底定死在小偷上。

宗泽还依照主公建议, 给农人颁发了为民除害奖。当然, 这年头没什么照相机, 只能由一位知名画手将农人画下来, 画卷上,农人笑得淳朴、憨厚、老实,手里两袋米, 脚边三袋面, 旁边还有三两头小猪崽。

画卷右上角题字——见义勇为!

赏银也有, 只是私底下交给农人, 画师不曾画上去, 怕给他惹来旁人贪欲。

至于二帝的身份……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两个人知道了必定会有第三第四人知道,只需要短短一句“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就能传得满城风雨。

二帝驾崩,所有人拍手称快。

得知二帝坟墓在哪,连半天都没到,那坟墓就被人给掘掉,尸体被拖出来喂狗。等宗泽等人赶到时,二帝尸体上,骨头七零八落,头骨也不知滚去何方。

玩家们得知后,大为震惊:“好快的效率,这就是中国速度吗!”

宗泽神色复杂,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息一声。

赵构派使臣过来,谁都知道这使臣是来打听二帝之事,偏偏陆宰漫无目的地带着使臣到处走,就是不谈二帝,使臣好几次想开口都被陆宰堵回去。

闲聊一小段路,陆宰仿佛才想起来:“不知天使上下如何称呼?”

使臣道:“某姓杨,名沂中,字正甫。”

陆宰露出恍然之色:“原是杨太尉。”

要说这杨沂中也有名,朝廷中许多臣子离开赵构,留下来那些臣子皆是主和派蝇豸,只有这杨沂中杨太尉,死心塌地跟着赵构,曾昼夜护卫赵构寝帐,半步不曾离,赵构亦是视他为亲信,任命他为宿卫将帅,轻易不肯调他离开身边。

看来,官家这次连守卫自己宫禁的杨沂中都派出来,身边确实没人了。

陆宰垂下眼,遮掩眼底浅浅笑意。

这样好,这样主公们会更加安全。

他听到杨沂中问:“那是甚么?”

陆宰抬眼一看,坦然道:“是义仓。古者耕九余三、耕三余一,以积贮而备荒。然平民百姓家中未必有余粮,我家主公便提议将税收抽出一成存于义仓中,以备不时之需。”

杨沂中没有立刻发表言论,谨慎地问:“是加税还是……”

“自然是从原有税收抽成,若是加税,还算甚么以备不时之需,不如让百姓自行储存。”

杨沂中心里一凛。

收买人心,这些人果然野心勃勃,所图不小。

自隋起,各朝各代皆设义仓,到大宋,朝廷亦有设立义仓,但有多少能用便要看当地官府的良心。而在靖康之后,义仓更是名存实亡,官家压根没有功夫去管此政。

官家不管,自然有其他人想要管。

杨沂中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典故——

田氏代齐。

田氏散财,却得民而得国,吕氏腐败,失民而失国。那大蛇军如今所作所为,正是田氏代齐这条路子。

杨沂中皮笑肉不笑:“使君高尚。”

陆宰微笑回话:“我家主公只是从心而为。”

待走到长街尽头,杨沂中发现一处借贷所,由大蛇军设立,陆宰说每座城都有,利息低下,谁家有难处都能来借贷,一年内还上即可,如此便可以打压那些倍息行钱。

杨沂中轻轻喟叹:“都是好事。”

可他又话锋一转,平静地问:“比之青苗法何如?”

青苗法来自王安石,初衷本是好意,由官方放贷取代私人放贷,在青黄不接时贷给百姓钱粮,助他们渡过难关,但再好的政策被人恶意使坏,也只能推行失败。

青苗法推行之时,底下人阳奉阴违,造成百姓粮食不足的需要借贷,粮食充足的也需要借贷,且没有宽限期。导致百姓借完官贷,还要去借私贷,众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民间动荡,最后,造成王安石变法失败。

杨沂中话里话外便是在说,小心借贷所再次成为另一个青苗法,声名狼藉。

陆宰没有解释,轻轻颔首,微笑:“多谢太尉提醒。”

杨沂中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已有解决之法。

也不知是什么……

他扭头继续观察浚州城,看街道卫生,看店铺繁华,看行人脸色,看着看着,便有点怀疑——究竟这里是京师还是扬州是京师?怎地此地百姓看上去生活得比京师百姓更幸福?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衣着简朴的妇人快脚往前走,身边一路随行着一位山羊胡子男人,山羊胡子男人不停对她点头哈腰,而妇人却是理也不理他,面色阴沉。

或许是一对夫妻,正在闹别扭?

杨沂中没太关注,刚要转开视线,便见那山羊胡子无意间将目光瞥过来,脚步戛然而止,面上露出恐惧之色,而那妇人见到他们,阴沉脸上突然雨过天晴,露出笑脸。

妇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陆宰面前,急迫地说:“可是陆官人?”

陆宰停下脚步:“你是?”

妇人快言快语:“我老远就认出陆官人了,陆官人和官府发下来的画像一模一样。我是棣州人,我要举报我们那边的县官!小官人说过,各地开力役要给钱粮,每人每日三十钱,那县官只给十钱,还说是小官人新改了规矩!”

杨沂中偏头看向妇人,眼中闪过讶异。

民告官?

胆子居然这么大?不怕官官相护?

再看向那个山羊胡子,对方面色发青,害怕得转身就跑,却很快被陆宰随行护卫按住,押到陆宰面前。

很快,杨沂中看了一出民告官的戏码。

那山羊胡子是棣州某县主簿,受县令之命试图收买妇人,让她不要来浚州城告状。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掉……

陆宰笑着说:“我们每次年前,都会从各乡县请一位布衣入京,请谁都是由我家主公抽签决定。”

杨沂中:……怪不得。

每年邀请一次,哪个地方官敢下黑手?没出人命,只是贪钱,可能也就是丢官抄家,运气好还可以捡回一条命,可若是出人命,那就得下狱判死刑。

只要向上举报途径不被堵塞,大蛇军就能保证自己的政策能直通基层。

至于对方举报之后,如何搜查取证,验证真假,那就是陆宰口中“检察院”的事情了。

陆宰继续陪着杨沂中四处走走,杨沂中好奇心很大,见到什么都要问问,就连见到公共厕所,也要问问。

只不过,他问之前,并不知道那栋建筑是公共厕所。

陆宰恶趣味一起:“太尉既然好奇,不如进去看看?”

然后,杨沂中被诓进人来人往的公厕。

“……”

来都来了……

杨沂中默默地占了一个坑位,一边放水,一边默默盯着墙上标语看。

——尿不准说明你短,尿不进说明你软。

杨沂中:“……”

这又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出去一问,陆宰含蓄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总有人不小心或者故意洒在外面,小吏收拾起来很是头疼,我与其他人商议,只能商议出个罚款,可总不能让小吏在里面盯着人看,看谁弄在外面就将人揪走。我家主公便给了这两句话让我们写在墙上。”

杨沂中:“……”

大蛇军首领风姿……尤胜当年换厕纸啊。

杨沂中转移话题:“为甚么两个厕所,一个大一个小?”

“另外那个是女子专用。之前两个公厕都是一样大,但我家主公观察到男厕进进出出,女厕却排起长队,便将女厕改建得更大一些。”

杨沂中忧心忡忡回到驿站中,与他同来的人好奇地问:“太尉为何愁眉不展?”

杨沂中将事情一说,同行之人哈哈大笑:“之前我还以为是甚么英雄人物,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群妇人之仁的人。不关注国家大事,只盯着这些小事使力,如何能成功?”

杨沂中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此前我听说他们每岁接地方上人来浚州城询问事宜,心中倒不忌惮,这些政策人人都可以用,可唯有这女厕一事,才是让我打心眼里惧怕。”

同行之人愕然。

“在你眼里是小事,在他们眼里,事关百姓无有小事。”杨沂中问他:“如果百姓过惯了这种日子,他们还愿意回到官家统制之下么?”

政策可以抄,但这种细节上的在乎,是怎么抄都抄不来的。

第444章 赵构番外

杨沂中人在浚州城时, 十九岁的衣衣瞧准时机,把赵构那份议和书爆出来。

就是“臣构言”那份议和书。

这东西破坏力太大,之前没拿出来是怕泄露后, 对于士气打击过大,宋军直接躺平摆烂——那时候大蛇军可撑不起多面开战, 对抗金兵。

但现在, 可不怕完颜构这个官家影响宋军士气了。

议和书爆出来第一日,当晚,不知道是谁往宫门口泼粪水。那味道臭得令人作呕, 值守宿卫看着那墙上淌下来的黑黄粪水, 腹中隔夜饭全吐出来。

赵构得知此事,恶心之感浸透五脏六腑。

“呕——”

赵构边吐边质问:“贼人可曾抓住?究竟是谁胆敢如此大胆!”

当然没抓住, 杨沂中不在,值守宿卫偷懒翘班,那个晚上都没人守宫门。

值守宿卫不会告诉赵构这点, 只垂下脑袋, 用好似十二万分谨慎的语气说:“昨夜与贼人打斗, 臣无用, 让贼人逃掉了。”

赵构端起冷茶一口咽下,这才让那股子恶心劲消退,听到这话, 他语调用力拉长:“让贼人逃——掉——了?”

值守宿卫只满口请求赵构恕罪。

赵构又气又恼, 却又顾及手下兵卒不多, 不敢过于苛刻, 只好口头上训斥几句, 实则轻拿轻放, 让他们务必要抓住贼人。

现今没什么人把赵构这皇帝当回事, 宿卫抓捕起来便没怎么上心,足足七日都没有抓到贼人,反而让宫门口更添一些其他污物。

第八日,一群贼人更大胆,直接摸进宫里,直奔后宫而去。

潘贵妃夜里听到动静,睁眼一瞧,见个黑衣人从屏风后出来,似要欲行不轨。潘贵妃不惊不惧,只厉声道:“你若动我,明日我便往北寻大蛇军状告你欺辱妇女!你若杀我,贵妃被杀,大蛇军也不会不管此事。”

那黑衣人一顿,转身就走。

那宫人被惊入房中后,捂着嘴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直到黑衣人离去,方才惊疑:“娘子,这……报官家名字,竟不如报大蛇军好使?”

临危不惧劲头一过,潘贵妃浑身发软,倚着枕儿靠坐床上,语气淡淡:“人的名,树的影,大蛇军治下是一家【卖】【淫】场所也不许有,前些时候有人将几家子女卖来江南,大蛇军那些年轻首领勃然大怒,辗转三千里地,挑了江南十二家风月所,把人全救回去,同时救回去的还有里面其他女人,江北略人风气为之一清。谁都知道大蛇军嫉恶如仇,那黑衣人不敢赌大蛇军首领会不会厌恶淫贼。”

宫人连忙点头:“原来如此。”

潘贵妃问她:“旉儿如何?”

宫人回道:“太子熟睡,未曾被吵醒。”

“替我倒杯水来。”水杯递到潘贵妃手中,她捧起,忽地往宫人脚边一砸,水濡湿宫人绣鞋,碎片四处迸射。

宫人慌乱一跪:“娘子饶命!”

潘贵妃半阖着眼,语气平静:“本位平日里说,不许称旉儿为太子,你们将本位的话都当耳边风?”

宫人连连求饶,言说自己再不敢了。

潘贵妃这才饶恕她。随后起身,去隔壁悄悄看一眼儿子,满眼柔情。

小孩才八岁,“宋无道”事件发生时,也才四岁,自那以后,潘贵妃再不许身边人称他为太子,自己还把孩子抱过来亲自抚养,也不许儿子出院落,养得他天真不知事,一直以为自己是寻常富户家小孩。

——在这条世界线上,没有发生苗刘兵变,赵旉也就没有因受到惊吓而病重离世。

“儿啊……”潘贵妃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赵旉额头,“等大蛇军打进来时,发现你并不知自己身份,或许会饶你一命……”

全世界都觉得大蛇军会造反。

赵构也觉得。

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噩梦连连,时常在梦中惊醒。

今晚倒是没有被梦吓醒,正在浅眠,迷迷糊糊间,赵构感觉好像有人在摸自己。

“!!!”

赵构惊悚地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床边立着几个黑衣人,那虎背熊腰,还有手上重茧,都能感觉出来对方是男人。

而这些男人在摸他的脸,摸他的胳膊,一边摸,一边赞叹:“这就是皇帝吗,养尊处优果然养得又白又嫩,没想到老子有一天还能摸皇帝。”

赵构:“!!!”

有变态!!!

宿卫呢!宿卫死哪去了!

白墙壁上,映着挥舞双手挣扎的人影,身上,是到处乱摸的手。

赵构又恶心又想吐,喉咙泛着酸水。但他从来没想过,在他一心逃跑,下令禁止宗泽抗金时,在他说“臣构言”时,自己亲娘亲姐妹在金国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群人黑衣人摸了一会就跑,出宫后,打来水拼命洗手。

“呸呸呸!”

他们对男人不感兴趣,也没有把赵构爆菊,刚才只是想要恶心恶心赵构。

“他祖宗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黑衣人们骂骂咧咧,趁着夜色,赶紧各回各家。

这件事,赵构没有声张出去——他丢不起那个人!只是在那以后,他睡觉时,也要安排七八名宿卫在床前为他守夜。

浚州城。

白糖厂开始招收新工人。

百姓急赶忙赶过来守着大门报名,用玩家们的话来说,就是:“凌晨两点啊!他们凌晨两点就守在那里排队,排了老长一条龙!”

毕竟白糖厂福利好,工资高,就是人工做事辛苦一些,但是再怎么也没有种地辛苦,逢年过节厂里还送员工两大罐白糖!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谁家小子姑子要是能去白糖厂中上班,简直是赢了十里八乡的择偶权!

厂中生产出来的白糖又白又甜,没有半点苦味,和长江对面做白糖生意,那些富豪贵族对此是蜂拥而上,挥舞着大量钱粮来买,给大蛇军提供好大一笔进账。

大蛇军上下对此喜笑颜开,唯有李纲在认认真真书写万字陈表,希望玩家们不要走向歧路。

商业虽好,却终究不是正道。再经营有道,也只是个普通商贾,他们的精力不该放在经商上面。

他是那么真心实意,搞得玩家们也不好意思敷衍他,只能将人找来,给他算一笔账,告诉他办厂子究竟有什么用。

“李公应当知道,虽说大宋已有制糖法,产量却无法保证,黑糖少,白糖更稀少,主要是官僚享用,百姓无处购买。”

李纲微微颔首。

这个他明白,所以大蛇军能批量生产的白糖,才会让江南那么疯狂。

南人嗜咸,北人嗜甘,但靖康之后,大量北人逃亡南方,北方人的饮食习惯影响江南,南人便也开始追求甜味了。

玩家又道:“李公可知我这白糖坊养活多少人?”

李纲答:“四万五千人。”

这是整个江北白糖坊里工人的数量。

玩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错!是五十万余人!”

李纲警惕起来:“使君要再招工?”

“不是。李公难道忘了,那些种植甜菜的农人?”

甘蔗和甜菜是出糖植物大户,但玩家们并不能选择甘蔗。

不像现代,甘蔗已经能在江北种植了,宋朝时,种植甘蔗的地方在江南,暂时处于赵构名下,将这口红利给赵构吃,玩家们不乐意。

糖用甜菜不同,糖用甜菜能够在东北、西北、华北地区种植,这时期糖用甜菜还未传进中国,仍在波斯和古阿拉伯栽培,并且尚未被发现甜菜根中含有蔗糖。玩家们千里迢迢赶往波斯,把甜菜带回来试种。

玩家对李纲说:“我手下白糖厂能够出糖五千六百多万斤,你猜猜需要多少甜菜,多少亩地?”

李纲不知。

玩家告诉他:“八万万甜菜,两百万亩地。”

李纲:“农人能愿意去种甜菜?不怕亏损?”

玩家说:“糖厂会和愿意种甜菜的农人签订契约,每年甜菜成熟后,便去收购。第一年,种甜菜的人只有二三十户,不过千亩地,第二年,种甜菜的人便飙升到千余户,第三年足足有四五万户,五十万余人尝试,约两百万亩地。”

李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五十万人,两百万亩地全种甜菜?你们疯了!粮食都不种,饿死人要怎么办!”

玩家们看着李纲,一直看,一直看,看得李纲浑身不自在,才有一个玩家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发现的最可怕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

“从史书到朝廷再到民间,都说泰半之税很可怕,可大蛇军收的一直是这种苛税,到秋收之后,百姓除却税收以及自己一年到头食用的粮食数量,居然还能余下二石粮,或卖或贮,你说,可不可怕?”

李纲哑口无言。

是啊,真可怕,为什么这种严税苛政,居然可以让百姓家中有余粮呢?

总不至于是大蛇军治下一个贪官污吏也没有,人人都为理想而奋斗,人人都是圣人?谁会信这个。李纲知晓缘由:小官人们广开言路,开的不是士子言路,而是百姓言路,是以那些官吏都不敢做得太过,他们清楚,百姓是真的相信只要他们上告,小官人们就一定会为他们出头。而百姓之所以如此信任,则是因为这些小官人在用真心对待他们。

谁对他们好,他们知道。

第445章 圣人番外

玩家们掰着手指给李纲算:“只要有四个农人把余粮全卖出去, 就能让一个菜农不需要种粮食,只靠种甜菜卖甜菜,就能够买到自己一年所需的粮食。而只要有三十三个菜农种甜菜,就能让一个人脱离土地, 在白糖厂工作三到四个月, 赚足一年花销。反过来说, 只要有一个人在厂里工作, 他身后就是三十三个菜农的生计。”

“一个人……三十三个人……”

听上去三十三个人不多, 但这只是一个人, 如果将所有白糖厂人数一起算进去, 那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至少得二十万人。

小小一座白糖厂至少解决了二十万人的生计?!

之前李纲听玩家们说有多少多少人, 多少多少土地种甜菜,一时之间没什么真实感, 可如今他们这么一举例, 李纲却无法再平静。

“这么多——居然这么多?”

“不止。”玩家们咧嘴笑,往沸腾锅里再泼一勺油:“除了菜农, 还有采石工, 我们把甜菜榨汁熬煮后, 需要往里面加石灰粉。除了采石工, 我们还需要食草动物的骨骼,我们有需求,百姓就可以养兔子、养羊、养鹿……按照我们的收购价格,他们每养一只兔子,就能多收入一文钱——这是他们将兔肉自己吃了的价钱, 若是连皮和肉一起卖, 便是百文钱。”

“李公可知, 如今一座白糖厂,对兔子骨骼的需求是多少?”

“多少?”

“每年需要三十五万只兔子。按照小型养殖场,一人养三十到五十只兔子来算,我们又能养活万余人。”

又是一万多个人有了生计。

很多农民没办法转职成个体户是他们不想吗?是他们没本金!但是借贷所在核实了个人家庭环境后,会贷给他们一些兔子、羊、鹿,让他们养殖,给他们多提供一条出路。

严格来说,这条产业链是这样的,

农人养兔子,菜农种甜菜,兔子和甜菜提供给白糖厂,白糖厂里工人干活,干完活后,白糖再由装运工人装运到大宋各地,让员工售卖。

“白糖装罐需要罐子,白糖运输需要佣工,白糖售卖需要请大伯。这些零零碎碎总结在一起,便可说我一个白糖厂能够养活数十万人。而我不止一个厂子。”

这就是实业兴国。

能让百姓活下去,活得更好,就是兴国!

李纲沉默片刻,对着玩家们微微一拜,以示敬意。

是他孟浪了。

可同时,李纲又忍不住惊悚。

如果朝廷那边不管不顾要对这些小官人出手,不必小官人们回应,靠白糖厂吃饭那数十万人首先不答应,这就是个护身符,朝廷敢动手,数十万人的汪洋就能将朝廷淹没。

这应当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玩家们解释完白糖厂重要性后,忽然玩心一起,笑问李纲:“听闻李公昔日说我等不算圣人,不知如今,我等可能成圣?”

难以形容的感觉让李纲浑身下意识绷紧,他实在不是一个很会掩盖情绪的人,只知道把头一偏,硬邦邦道:“尔等小子还想与圣人相比,差得远呢。”

玩家们噗嗤笑出声,这笑越来越大声。

他们哈哈大笑,拍拍李纲肩膀:“好,那我们继续努力!”

笑着笑着,便走远了。

李纲绷着身体肌肉,看他们勾肩搭背越走越远,看着看着,嘴角处便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柔和笑容。

怎么不是呢?

不乱收税,让百姓丰年有积蓄,设立义仓,让百姓灾年能存活,又是借牛,又是助耕,还有低息借贷所使百姓耕种无忧,而后又设立书院,让百姓子女有书念,有礼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能做到这些,又怎会不是圣人?

李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主公……

大理的星空很亮。

土人吃过晚饭后没有入睡,摘下果子用衣服兜起来,带到十五岁的青霓院子里。今晚风很大,小孩子们抱着路上带来的柴草噼里啪啦砸火堆里,他们坐在暖烘烘的火堆前,仰起脸,等着十五岁的青霓给他们讲故事。

或许是天赋,少年从小就会讲故事,讲得十分动听,引人入胜。

土人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什么故事,也不太喜欢和人交谈,但直到那个夜晚,少年带着老虎走进这片山水中,眼底的亮光像是星星从天上掉下来。

他带来了好听的故事。

从此土人的夜晚,有了声色。

一开始是几个人,渐渐变成十几个人,慢慢便有了几十个人,他们趁着午后在树下乘凉时,趁着夜晚放下锄头后,围到火堆前,听少年和他们说女娲造人,说仓颉造字,说大禹治水,说后羿射日,说神又说人,从商周说到春秋战国,说田氏代齐用的是大斗出小斗进这种方式来吸引布衣;说郑国奴隶起义,几千奴隶面对郑国派来镇压的大军,没人投降,全部阵亡;又说楚国吴国打仗起因是两个女孩在争抢几片桑叶,从二人口角到家人斗殴,再到双方军队开战,而后是两国国战;还有那伍子胥,逃亡时在溧阳遇一女子,乞食后请求对方不要暴露自己行踪,女子觉得自己人格受辱,抱石投水而死……

尽管这些故事与他们无关,尽管这些历史并未发生在他们国土上,但故事之中的感情让土人们感慨不已。

他们惊叹于大禹治水的坚韧,也震撼于奴隶起义的不屈,纵然国土不同,风俗不通,然而气节无国界,土人依然会为投水而死的女子红了眼眶。

故事一个个说下去,人们一晚晚过来,渐渐的,他们开始带柴草,带果子,带猎物前来,分食于众人。

他们也开始学着十五岁的青霓,学着他编织鱼笼放进水里,学着他准备了一个孵化箱孵化小鸡,学着他取土制砖把家里土房木房全换成砖房。这砖房筑得七歪八扭,不是特别防风,但总比茅草屋破木房好。

小少年会特别多东西,像是天上星星那么神秘,在他们的语言里,星星被称为“捞”。于是他们喊他“捞”。

“捞”开始带着他们去做很多事情,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种地能种得更好,粮食更多,带他们去截水断流,把鱼一网一网往上抛,带他们养殖鸡养鸭还养猪,带他们四处巡逻,防备野兽,带他们去给别人修房顶,补墙壁……还带他们互相给族人夸夸。

以前给家里的鸡鸭找青草挖虫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现在谁要是喊一声“我找到一片好地,虫子特别多”,就会被一堆人围上来,被夸奖眼神厉害,还会被带上花环花冠,煞有其事地任命为找虫大王。

明明不是什么厉害事情,却能得到肯定。就好像自己从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变成了一个受人敬仰的人物。

在“捞”到来之后,好像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情,都能够变得让人幸福。

过来接人的韩世忠看不懂这是为什么,同样过来接人的十四岁青霓有些惊讶:“马斯洛需求理论?生存,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

十五岁的青霓点头,而后道:“我把那些知识点做成石书,以免损坏,现在都在我家里,麻烦你们带走了。”

“没问题!我们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事!车子都带来了!不过,你不和我们回去吗?”

“回去。我不确定我记录的东西会不会让人产生误解。”

十五岁的青霓走在前面领路,韩世忠和十四岁的青霓走在后面。

韩世忠好奇:“马斯洛需求是什么?好拗口的话。”

十四岁的青霓想了想,说:“马斯洛需求就是在罗列一些人需要的东西,尤其是‘自我实现’,它所带来的精神愉悦,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媲美的。”

韩世忠没有太当回事,随口一说:“他们会在乎这种事?”

连吃饱穿暖,活着都很艰难的人,还会在乎精神上满不满足?

韩世忠:“这样做有意义么?”

十五岁的青霓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韩世忠。

“他们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

第446章 圣人番外

他在乎的土人听说他要离开, 登时连头发都炸开了,拦着他不让他走。

同时还有很多土人对着韩世忠和十四岁的青霓举起锄头, 想让一个人死的眼神完全藏不住。

十五岁的青霓则半点温柔、委婉也没有, 开口直接说:“我必须回去。我来这里,就是来‘学习’种地。”

现在学成,当然该回到中原, 提高粮产,增多粮仓储量,好一鼓作气, 拿下金国。

少年很坚持。

土人们又不忍心强行留住他,于是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第二天, 十五岁的青霓蹙着眉头,很是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

土人们大包小包背在身上,皮肤很黑, 牙齿很白,笑得阳光灿烂:“‘捞’,我们和你一起去宋国!”

十五岁的青霓一来西双版纳就是七年。

七年前,他带着决心过来,埋头种地。

七年后,他带着满车笔记,顺着来时路回家。

穿过充满障气的深林, 穿过潜伏鳄鱼的大泽, 穿过十万大山,滔滔江河……

韩家军呆呆地盯着少年(其实已经是青年了, 但玩家的脸显嫩)看, 实在想不通当年他是如何孤身一人走过这些地方, 到达大理。

蛇尾巴在暗处摇啊摇,七彩祥云映在十五岁的青霓头顶。

一朵,两朵,三朵……

韩家军发现,天空铺满了彩云。

异象现,圣人出。

陌生的人满面困惑,可熟悉的人——那家黑店,那个小偷,那座匪寨……数不清的脚步声从来时路上传出,数不清的人上了高处,朝少年这边遥遥行礼。

回来了!

他带着良种和知识回来了!

十五岁的青霓说:“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

他认认真真地解释:“我不是农学生,虽然尝试过育种,但成果不明显……”

玩家们知道这人保守,便直接问:“不明显是指?”

“每亩只多收了二斗五升。”

十五岁的青霓伸出拳头,摊开,掌心里是一粒粒麦种。玩家们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大概也知道这是育种时选择的种子,但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有哪里稀奇的地方。

“我不仅种小麦,还种了水稻。不过,如果全说就太麻烦了,现在先拿小麦来举个例子。在第一季小麦成熟后,我在麦田里挑选出来没有病虫害、穗大粒多的麦穗,到下一季就把它们种到田里,随后我观察一下麦苗,发现它们整齐壮实,连病虫害也很少。等到这一季成熟后,我又从中挑选出抗倒伏的麦穗,待下一季继续种,继续选种。”

十五岁的青霓种到第三年时,地里小麦已经变得高矮、色泽一致,连病虫害也很少。当地部落中人纷纷向他求种。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开始慢慢接触,他慢慢成为部落里领头那个人。

“二斗五升已经不少啦!”玩家们高兴地蹦起来:“十亩地就是二十五斗,多了足足二石半收成呢!”

二石半看着少,却足够一个壮劳力吃将近四个月!

“还有吗还有吗!”玩家们拽着他直晃,十五岁的青霓被晃得满眼金星,好一会儿才说:“还有轮作……”

“轮作?可是中国人老早就会轮作了啊!”

“不太一样,他们现在的轮作技术属于每一轮都是想种什么种什么,没有规划。就像我种田,我知道要轮作,但只处于生搬硬套的知道,一开始用的是二田轮作模式,就是分两个实验田,第一季,一号田想种什么种什么,二号田就闲置,并且把牲畜拉到地里溜溜,好让它们往里面拉粪便。到第二季,我就让一号田闲置,二号田想种什么种什么……如此轮作,虽然能保证地力恢复,但至少一半田地处于闲置之中,效率太低。”

玩家们认真听着。

这些都是血与汗总结出来的经验,他们容不得自己嘻嘻哈哈。

还有人给十五岁的青霓递过去一颗麦芽糖,糖味甜滋滋,让少年脸上起了一丝变化,周身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也消减不少。

他接着说:“然后,我想起来书里说过,地力可以靠种豆恢复,鹰嘴豆、豌豆、大豆、黄豆、苜蓿、扁豆……这些豆子所能补充地力应该不一样,我就都试事,以防万一,试过两年,这才确定苜蓿恢复地力效果最好——还有芜菁,不过这个是后来我意外发现的。这里先不说,继续,后面是三田轮作模式……”

十五岁的青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这七年辛苦都不值一提,包含在平平淡淡的话语里。

三田轮作模式之后,才是最终版,十五岁的青霓称呼它为:四田轮作模式。

在这个模式之下,再没有田地需要闲置,既可以保持地力,又能让农人将田地利用到百分百。

——十五岁的青霓不清楚,像这种田地利用率百分百的种田模式,在历史上直到十八世纪,也就是1700年,才被人实验出来。

玩家们当然不会犯经验主义错误,他们先在浚州城附近划拉出三十亩地分为三个实验田,试验了三次,整整一年半,才确定十五岁青霓带回来的知识,可以作用于中原。

然后,就是推广。

先推广一个州。

以小官人名誉作为保证,要求农人耕种固定作物。

一号田种小麦,二号田种芜菁,三号田种大麦,四号田种苜蓿。百姓共有十亩地,五号田继续种小麦,六号田继续种芜菁,以此类推,至于九、十号田,经过玩家们商议,决定让农人自行决定,也是作为一个对照组。

有些农人一听说这是小官人的要求,爽快地将相应种子种下去,有些农人迟疑不决,或是打算阳奉阴违,但玩家们这次一反常态,态度坚决,如果不听从官府指挥,就取消所有政策优待。

岳飞有些讶然:“飞还以为主公仍会怀柔……”

比如他们不听就不听,等经过两三季作物成熟后,他们发现产量大增,自然就会跟着学了。

不怪岳飞会惊讶,自他认识玩家们以来。玩家对百姓几乎可以说是予取予求,将百姓看得很重。

玩家们比他更惊讶:“五郎,你没那么天真吧?一个势力,既要能柔,还要能硬,不然迟早要出事。”

试想,一个政权颁布政策,底下百姓都抱着可做可不做的态度去对待,这事情是多么可怕。

这还能被称为政权吗?

岳飞不好意思地说:“我晓得,但我以为……”

“你以为我们会不懂这个?”

“咳……”

“哎呀!五郎你不用担心!别的我们不会,键政我们最会了!理论知识特丰富!”

“?”

……什么政?

岳大佬茫然。

总之,大蛇军麾下官员特别欣慰看到主公懂恩威并施这个道理,而农人在政策强令之下,不得不按照官府要求去种植物。

第一年看不出好处,反而因为规定种作物后,只能一年一熟,没办法和以往一样两年三熟,粮食变少,众人议论纷纷。

有百姓依旧固执的相信小官人,哪怕被人嘲笑是愚昧无知,他们也梗着脖子说:“我们这条命是小官人给的,我们的家也是小官人保护的,我们相信小官人做事一定有缘由,他们心里有我们这些泥腿子!而且,就算没有缘由,就算他们走错路,我们也愿意跟着小官人走一走,他们不会一直走错路!”

也有百姓害怕,骚乱,尽管才在一个州推行,但是看玩家们那态度,迟早会推行到整个江北……让粮食产量减少,那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人心浮动。

玩家们安之若素。

陆宰他们……也安之若素。

倒不是盲目相信主公,而是已经非常熟练地给主公扫尾。不就是人心浮动嘛,找些其他事情稳一下民心就没问题了。

当然,相信还是相信的,不然早就有人前来了解情况,视情况决定要不要上谏。

第二年,一号田从小麦转种芜菁,二号田从芜菁转种大麦,三号田从大麦转种苜蓿,四号田从苜蓿转种小麦。

这下子可有人回过味来了,这不就是一块地,一年种粮食,一年种肥田作物吗?

他们以前也是差不多的做法,连着种两次粮食,然后种一次肥田作物,然后再种两次粮食,再种一次肥田作物,如此轮着来……二者之间,有甚区别?难道小官人们指令里那些作物,比他们自己挑作物好?

然后,就有人发现——

“小麦、大麦和芜菁都可以给人吃,保证能填饱肚子,同时,大麦和芜菁也可以给家畜吃,而且芜菁还能保存到过冬。苜蓿肥田效果,竟然比我们往年所种大豆、胡麻还要好!”

“哇——”

百姓哗然。

临近两个州,其中有农人心思灵活,连忙过来观察地里情况,他们都是经年老农,一眼就能看出来地里肥力确实好了很多。

回家后,等到下一次耕种需要肥田时,立刻把大豆收回仓库里,换上苜蓿种子。

还有一些人更加有魄力,一咬牙,学着试点州第一年的种植,往地里种上相同作物。

到第三年,玩家们说怎么种时,试点州农人已经不再有怨言,乖乖跟着种,然后,他们惊喜发现,经过前两次调养,第三年收成时,亩产竟然高达五六石!

老天!五六石!以前的亩产才半石一石,极好丰年才有两石!!!

“还没到最多的时候。”十五岁的青霓笑了笑,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四田轮作,还有最后一轮没有轮完。”

第447章 圣人番外

农人们不知还有第四轮, 他们光是看到第三轮的收成,便是手舞足蹈,拉着熟人不厌其烦地说着亩产。

他们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大赞誉, 便翻来覆去地震惊:“怎么会这么多!怎么会这么多!”

农人会种地,但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种一辈子地种到老, 总结不出道理,只是凭直觉, 靠经验, 然后将经验教给下一代。他们不懂育种知识,只知道要挑出好种子等待来年,他们也不懂什么作物肥田效果最好,只知道要轮种——若是实在吃不起饭,或许连轮种都不会做, 只埋头去种粮食。

他们知道种豆子休息土地会让来年收成更好,却不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后果会有多坏。他们觉得土地和人一样,忍一忍, 先连着操劳几年,等熬过这段时间, 再休息也不晚。

这时候就需要政府来指引,来强制要求他们怎么做。

强制完了,就可以解释解释原因。

十五岁的青霓往田埂上一坐, 烤着馒头片,周边都是农人, 他们一个个像是教室里的小娃娃, 排排坐, 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灼灼。

“之所以亩产会那么多……”十五岁的青霓说。

农人屏住呼吸,还将小腹往腰带里面缩一缩,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十五岁的青霓:“是因为之前土地都没有得到太好的休息。你们是种两轮歇息一轮,不是不好,只是没有我这个效率高,更能利用土地。”

若说只是那种模式,利用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四田轮作,利用率足足有百分百!

自然效果爆棚。

其中一个农人听懂了:“就像俺下地特别累,之前是坐在树根上小小眯一下眼睛,休息休息,现在就是美美睡一觉,这两种休息对身体来说非常不一样!”

十五岁的青霓将烤好的馒头片递给那农人,直视双眼:“谢谢你替我解释。解释得很好。”

那农人手足无措接过烤馒头片,又挺起胸膛,好不得意。其他人略带羡慕地看着她:这妇人好生厉害,被大官夸了!还有这喷香喷香的炸物吃!不过这解释确实更加通俗易懂,她能得到大官夸奖也很正常。

十五岁的青霓又说:“这四种作物都可以换,只要保持粮、肥互换,每一块田在三年间不会种植同一种作物便可以。”

又有农人操着乡音浓重的官话问:“换了作物后,收成还能这么好嘛?”

十五岁的青霓:“可能更好,可能变坏。天底下作物千千万万,需要试一试才能知道哪种组合更好。”

目前交出去的最优组合,也只是他实验过的作物之中,搭配起来最佳的组合,在实验之外,或许还能有其他搭配。

十五岁的青霓看着这些农人点头却不以为意的神色,心里便知他们是不会去试了。

就像玩游戏,高玩会去研究一个游戏怎么最快通关,普通玩家只要有攻略照抄就很满足了。

问题不大,玩家们在嘀嘀咕咕过后,准备大力扶持农业。

在没有工业革命,仍是小农经济的古代,农业才是根本,到时候整理一本农业大全出来,办个技校,专门教导和研究农事,谁培育出新种子,谁更新换代农具,谁做出提升亩产的功绩,就发奖金!

第四年。

作物还在生长。

农人勤奋耕耘之时,震惊发现田里作物居然没有生虫!

其他州,没有进行四田轮作模式,却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那些百姓也十分震惊。

怎么会没有虫子!

之前小官人们分发下来的良种虽然很少虫害,却不是完全没有!难道小官人有新种子,先推行给这个试点州?

十五岁的青霓一口否认:“没有。是四田轮作的功劳。”

百姓不明白:“一年种一次,还能防虫?”

前朝也不是没有一年一熟过,怎么就还是靠天吃饭,求虫老爷饶命呢?

十五岁的青霓解释得很认真,没有因为面前人是布衣就敷衍了事:“一块田,如果相隔三年没种过相同作物,这个周期就能饿死所有害虫。但如果三年内种过相同作物,害虫就有机会存活。”

他们听不懂“周期”这个名词,但他们听懂了其他句子。

哦!原来三年内,地里不种同一种作物,就能从第四年开始不生虫啊!

第四年作物开始收成。

官府派来官吏帮百姓称量粮食。

“一石……二石……五石……七石……十、十石!!!”

女吏惊得后退一大步,脚往石头上一踩,整个人滚到田里去,摔得一脸淤青,重新从田里爬出来时,宛如个猪头人。

“哎呦……”她捂着脸,没有人来扶她,大家都在围着那个大秤,像在看什么怪物。

女吏也不需要他们来扶,跌跌撞撞过去,仰头看着堆得高高的粮食,轻轻拿手碰一下,又闪电般缩回手。

“十石……”她小声说:“亩产……十石……”

好棒啊……

女吏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希望书院刚办起来时,她是第一批学子。

那时候,她还是个闷头打猪草的小女童,哪怕得知这书院也收女子,心里也没甚感觉。

如果没有意外,她或许会一直当个村姑,小时给家里干活,稍大一些,因着农活熟手,七里八乡求娶,然后嫁给一个农夫,为他收拾里里外外,大清早起来做好两份麦饭,吃完后和丈夫一起去下地耕种,快午时就提前回家中做好午饭,提来地里递给丈夫。

哪怕怀着孩子还是得在地里干活,穷苦人家怀孕时没资格休息。生了孩子后,若是男孩就继续做农夫,若是女孩就继续做农妇。

一家子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麻木地过。

但是,希望书院建起来了!

她父母听说那边管饭,就把她送过去。

男女分班。女吏还记得教她们的小官人问她们:“你们想改变你们的生活吗?”

班上才十七名女生,要么茫然无言,要么呆呆摇头。她也在摇头。

改变?为什么要改变?她现在过得很好啊!金贼被赶跑了,家里还有地,她们有饭吃,有衣穿,多多学干活,不做懒妇,以后嫁人时还能多挑两家,毕竟她可是宜家宜室的好女人呢!多好的生活啊,有什么需要改变?

小官人——这个女夫子笑了一下。

她真好看。女吏心里想。

小官人从讲台上下来,握住女吏的手。

这手好温暖。女吏心里想,她都舍不得用力去捏。

小官人笑眯眯地问:“那你们想吃肉吗?”

肉!!!

女孩儿们异口同声:“想!”

小官人还问:“你们家里谁吃肉最多?”

女孩儿们还是异口同声:“爹爹!”

“为什么呀?”

“妈妈说,因为爹爹干活最多!”

“妈妈说,因为爹爹很累,家里没有爹爹不行!”

“爹爹吃饱了,才有力气下地!”

小官人夸她们:“没错,就是这样,你们真聪明!”

还没等她们喜滋滋,小官人便回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对着黑板笃笃笃地写——

第一课。

利益分配造成的男女不平等。

第一节 。

创造你们的价值。

小官人脸上仍带着笑:“想要吃肉,那你们就要当‘爹爹’。要干活,还要让家里人承认你们在干活——不过这是第二节 课的内容了。现在先上第一节……”

她们懵懵懂懂地踏入这个教室,懵懵懂懂地吸收知识。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女吏则选择去乡里当一名小吏,处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

“谁能想到,我们一开始只是想要吃上肉呢?”

女吏从回忆中脱离,脸上冰冰凉凉,拿手一摸,也不知有没有哭成大花脸。

其实她们并没有吃到太多肉。

因为第一批出去的女学生,尽管有小官人大力支持,她们还是撞得头破血流。那些人说,女学生还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既然念过书,给自己嫁人添过砝码了,就乖乖回家,等着喜欢女学生的人家上门求娶,说不定还能嫁入高门大户呢。

他们不敢攻击小官人,怕被封杀,不敢攻击护士营,怕被士兵抽大嘴巴子,就盯着她们说嘴。

小官人说,几千年的隔阂没那么容易打破。

小官人说,当你们扛起流言蜚语,坚持在岗位上,当一届届女学生出现在人前,当世人习惯各行各业有女生,他们才会承认女生的劳动是劳动。但在那之前,你们会一直被抨击,或许直到你们死亡时,这个抨击都不会停止。

小官人说,你们是注定被牺牲的一代。

女吏看着眼前粮食,轻声:“现在是不是能有起色了?”

男字,是田与力组成,有力气耕种的人是男人。女人虽然也能下田,力气却不如男人。

在农村,家里没有男人真的不行。假若男人一天能播种一亩地,女人却需要花一天半才能播种出一亩,种过田的人都知道,每晚一天播种,每亩地便要多增加半斤种子,否则就会减产。

本来一亩地只有一石半石收成,再减产就要饿死了!

所以,男人有价值,男人很重要。

现在,一亩地能有十石收成!就算减产,哪怕减去一半,也有整整五石!种两亩地就是十石!而一个劳力一年只需要吃八石粮食!

男人的力气不再那么重要了。

女吏站在粮食前,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日光下黑得发亮。

第448章 金亡番外

“主公……”辛赞很紧张:“我儿媳妇快要生产了, 能不能请位女医前来家中看顾?”

玩家们随口道:“可以啊,我帮你找个有接生经验的。”

辛赞感激地看着他们:“多谢主公!”

玩家们:“不客气!”

“主公。”梁红玉也很紧张:“我们要撕毁和议,与金贼那边开战……”

“嗯?”玩家们眼珠不错地盯着梁红玉看, 跃跃欲试:“你想领兵?”

“并非如此。”梁红玉飞快地说:“我过去未曾单独领过兵,如今大战在即, 又怎能以一己之私破坏大好局面?但消灭金国后, 大蛇军应当不会再轻动刀兵……”

“所以?”

“我不甘心止戈之后,仅限于女兵、参谋这一层次,如今有个想法欲独自一试, 特来请求主公,许红玉离开军营,便宜行事!”

“可以啊。”玩家们答应得很痛快:“你有什么想法, 尽管去放手施为。不过先说好了,我这边不会特意等你, 该进攻时, 我们就会进攻。”

梁红玉眼中充斥着欣喜:“多谢主公!”

梁红玉走后第三天,岳飞将一个街头混混扭进官府后,匆匆来见玩家们。

“主公!间细来报,金国生水灾,民多溺死!请主公趁金国如今自顾不暇, 速速从黄龙府出兵,进攻上京靠近肇州那一半, 将上京分成东西两半, 慢慢吞食。”

“好!”玩家们雷厉风行:“五郎!你现在就点兵出发, 进攻上京, 肇州那边肯定会派兵来救援, 我们围点打援!”

至于签订的和约……随便找个理由毁约就行, 如果要面子,还可以编造理由说是金国那边先撕毁条约。

上京会宁府和肇州隔河相望,如母与子,双方守望相助。

梁红玉一路风驰电掣往金国去,路上拉了一支乡勇,也有五六十人,偷偷潜入肇州地带。

如果遇上大股部队,梁红玉就领着乡勇避开,不做以卵击石这种蠢事,如果遇上小股部队就吞食至尽,逐个击破。

“我们不靠近县城,也不走官道,那边通常有金兵主力驻扎,我们只走乡野小道,吃一些金兵小队。”

梁红玉细细与手下乡勇说明白,宽慰他们:“金贼如今遇水灾,正是自顾不暇之时。水灾多流民,我们再收拢一些流民,来它一个黄巾之乱!”

金国在吸收汉文化后,生存方式就从渔猎改为农耕,农耕好就好在稳定,有余粮,坏处便是会被绑死在土地上,一旦有甚么水灾旱灾雪灾就会出现大量流民。

原本金国还能控制住,但梁红玉一面派人去骚扰进攻前来维护秩序的金兵,一面又煽动流民,让他们如汉时黄巾军,冲击州府。

——她牢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八个字,下狠心从金人俘虏那里苦学女真话,如今便派上用场了。

一开始流民无秩序,仅是七八股,间歇冲击州府,经梁红玉整合后,这支流民军如同滚雪球一样,极速扩大到十来万人。不论是哪个国家,底层人民只是想有条活路而已,梁红玉借着这支流民军,直接切断肇州和上京的联系,算是拿下肇州。不过,梁红玉知道,只靠这些流民没办法存留胜利果实,上京那边还有十来万兵马,等那边发觉肇州生乱,必然会以最快速度派兵来平乱,顶多三两个月就能将肇州夺回来。

“夺回来?”梁红玉擦着自己那把剑冷笑:“反正我也不需要守住。”

梁红玉将那五六十名宋人乡勇召集起来,在金人流民在肇州粮仓中欢呼打滚,架锅饱餐一顿时,迅速撤离。一开始金人流民没有发现那个灰头土脸,黄泥巴糊满脸的首领不见了,等吃饱喝足,呼呼大睡起来后,找不到人,有片刻骚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们只是流民,换而言之,就是金国普通百姓,没人组织,成不了气候。

这些流民很快不再迷糊,从粮仓里往外搬粮食,搬着搬着就抢夺起来,从http://www.””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http://www.”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http://www.”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www.youxs.org,事态变得难以控制。

但这时候,梁红玉已经带着人离开肇州,跑其他地方煽动流民去了。

“怎么回事?”金主完颜宗磐觉得不太对劲:“突然就大批流民闹事?”

难道是底下人救灾不及时?

又问谁能平乱。若不快些平乱,导致税收不上来,岁贡缺失,宋国便有借口打过来了。

朝中人纷纷推荐鲁侯完颜昌,言他战功卓绝,前去肇州平乱还能就地驻扎,警戒宋人。

最重要的是河对岸那些大蛇军,至于国内其他流民,普通将领就能领兵灭掉。

金主欣然认可,命鲁侯完颜昌率军扑向肇州。不出半月,就听闻肇州民乱平息,反而是国内流民四起。扑灭一波,又起另外一波。

便在这时,大蛇军从黄龙府出兵了。

但也没有渡河,只是驻扎在河边,与肇州相对,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岳飞在等梁红玉。

他原本打算直接一路打去上京,到上京城外便围而不攻,引金国各州前来救援。但自从梁红玉来信之后,他就改变策略,驻军长春河边。

金国国主与大臣们如何恐慌暂且不提,只说梁红玉,她人如今在上京后方,金国腹地。一路上从肇州出发,收拢流民,借流民攻打土匪草寇练兵,又招降那些匪徒,浩浩荡荡来到北琴海时,手上已有七万杂兵。

七万人,吃喝都是问题,梁红玉便带他们去抢金国州府粮仓,反正不是宋人,她消耗起来不心疼,只要让金国乱起来就行。

在这个月内,岳飞一直按兵不动,金人从一开始日夜警戒,到后来只是意思意思巡逻,不论完颜昌如何威逼利诱,也对抗不了人类天性——让他们警惕一日两日还行,长久绷紧那根弦根本做不到。

但因为大蛇军就在河对岸,完颜昌也没办法带着军队回朝,渐渐,就有流言出现,说鲁侯完颜昌有反心,拥兵自重,他和宋国那边早就暗通款曲,岳飞屯兵在长春河就是为了帮助他——有敌军,兵权就能理所当然握在他手中,等练兵练到士兵只认他时,就能调转马头,瞄准上京。

你们看,他手下参谋军事,那个叫秦桧的,可是宋人呢!如果不是和宋国早就有联系,又怎么会留一个宋人在身边当参谋!

金主当然不信。

他本人就是马上将军,知道两军交战时什么龌龊手段都能使出来。正在他想派人去告诉完颜昌不用担心,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时,民间画风一变,有另外一股声音反驳先前那些人——

“你们胡说什么!鲁侯辈分最高,功劳最多,怎么会叛去宋国呢!”

金主:“……”

那一瞬间,朝臣们发现,国主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宋人!”

完颜昌金句传遍九州四海。

完颜昌本人声嘶力竭:“我没说过这话!!!”

他对着完颜宗磐亲信,嗓音好像被火炭烫过那样沙哑:“请和主上说,完颜昌绝无二心!请主上相信完颜昌,临阵换将是大忌,万万不要派人来将我换掉!”

完颜宗磐明面上,自然是表现出来对完颜昌十分信任,又是送粮,又是添兵,但完颜昌看着顺势留在他这边当监军的完颜宗磐亲信,不禁露出苦笑。

而浚州城这边……

“卧底玩家!重出江湖!”

“哦哦哦哦哦!”

十四岁青霓在小伙伴们沸沸扬扬的欢呼声中,如大公鸡,骄傲昂起头,大步往城外走去。

然后,就看到曾统幽幽盯着他看。

十四岁的青霓:“……”

大公鸡那红艳鸡冠一蔫,垂下头,有气无力:“你怎么在这里?”

风摇碧叶,哗啦作响。

曾统一边提起竹简书写,一边念:“君往北去,欲乱虏国……”

——竹简只是临时用,粗略记录,等回到书斋,有文房四宝,他才会更加详细地在纸上书写。

曾统抬起头,微微笑:“后边如何,我这个史官总得去亲眼见一见才好。”

出发之前,十四岁的青霓独自找个地方,购买道具【向母神祈祷】。

或许是今天运气特别不错,许的愿望全成真了。

“母神,我想知道那完颜昌亲属有谁!”

“允。”

——【技能:撰写族谱】。

“母神,我想知道哪天晚上有雾。”

“允。”

——【技能:观星望气。】

“母神,我想在最近那个有雾夜晚,让上京城混乱起来!”

“允。”

——【技能:传播谶言。】

……

雾气笼罩上京,黄鸟从城中飞过,数不清的拍翅声簌簌响起。

有金人听到城中有成百上千人在小声议论着完颜昌有无背叛。

这本该很正常。

本该。

可那么多人前一刻还在做自己的事情,后一刻就在窃窃私语。

有妇人前一刻还在用开水给母鸡烫毛,后一刻就呓语:“鲁侯不会背叛……鲁侯不会……”

有大少爷前一刻还在宴席上欢庆,后一刻就放下酒杯,笑容诡异而扭曲:“我相信鲁侯!你们相信吗?你们相信吗!”

整座上京好似陷入蚂蚁窝,声音窸窸窣窣,密密麻麻地响起……

“啊——”

惊叫连连!

“果然!母……乱起来了!”

十四岁的青霓盯着那混乱的城,像是野兽盯住猎物。

“元中,你别跟过来,带着你我不好脱身!”

十四岁的青霓助跑后带着整个身体猛地一蹦,从一座墙下轻而易举翻上去,趁着城中混乱,没人注意到他,他放肆地从墙踩到房顶,又从房顶跳到更远地方的墙。

整个人像是一只灵巧的猫。

曾统远远望着他,垂头,继续在竹简上记录。

第449章 金亡番外

完颜勖被刺了。

完颜勖是完颜昌同胞兄弟, 两人皆是金穆宗完颜盈歌之子,是金朝宗室。

换而言之,只要操作得当, 是有继承权那种。

如今,完颜昌在外打仗,才刚陷入舆论漩涡, 被冤枉对金国不忠,后脚他兄弟就在家中被刺,生死未卜……

金主紧急派去医师,眉间不知何时皱出“川”字, 对心腹说:“完颜昌会不会认为是朕……是孤动手警告他?”

他虽然防备完颜昌, 却不曾对军务指手画脚,心腹过去监军也只是看着, 从来没有将人逼反这念头。

心腹面容严肃:“大王, 这或许是完颜昌与完颜勖的计谋。”

“计谋?”

“他们要叛国就得师出有名,难道还有比国君猜忌, 自己走投无路叛出国去更说得过去吗?完颜勖一心修国史, 深居简出, 哪有时间和人结仇, 而哪有那么巧,完颜昌出征, 被人诬陷叛国,他就立刻受伤,还那么巧,重伤未死, 难道刺客不确认完颜勖生死就离开?若非……”

金主一边听一边点头, 心腹志得意满, 正要继续分析下去,又有下人传来第二波消息:“金源侯重伤未愈,薨了!”

正在分析的心腹:“……”

金主:“……”

等等,不是说完颜勖和完颜昌在自导自演吗?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那些人都怪怪的,冷不丁就放下手里事情,去讨论大帅有没有叛国。”

“还有人莫名其妙就说相信大帅,但听这人邻居说,这人明明前两天还在编排大帅,说大帅早就有反心,说大王和大帅早就面和心不和,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亲眼看到呢。”

“最最古怪的一点!那些人事后都说自己是突然间心里想到那些话,一时冲动想要说出来,也不觉得自己身体有问题!”

“还……”

“咳咳。”

一声咳嗽,肇州金兵迅速闭嘴,飞快散开,好像刚才讨论古怪私语的人不是他们。

但不论长官如何阻止,这些声音也没有消失,只是转到一些隐秘地带,细细碎碎地议论。

越讨论就越害怕,恐慌渐渐扩散,影响到更多士卒,人心不稳,还有一些士兵逃走,完颜昌当机立断,当众斩掉好几个逃兵才将骚动稳定下来。

却有人从上京灰头土脸逃出来,是完颜勖的管家,扑到完颜昌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郎君!我家郎君被人刺杀了!在京城,在侯府被人杀死!我家郎君修史多年,寻常人都不知他住在哪里,怎会找着机会动手!”

完颜昌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抬头看黑夜遮蔽视野,像海渊静幽幽沉压,没有任何色彩。

他知管家意思,能找到机会动手的人,只有王座上那位!这是在用完颜勖性命来警告他!

“我知道了。”完颜昌将每一个字咬得又轻又慢,而后猛地扭头,冲副将发出歇斯底里地吼声:“出兵!我们出兵!”

副将心头思绪四转,谨慎地问:“郎君,俺们向哪出兵?”

死一样静默之后,在管家希冀目光下,完颜昌眼角有些发涩,说:“大蛇军大摇大摆到国界边,眼瞧着是要毁约过河,直取上京,我们向大蛇军出兵!”

他不想叛国,所以他需要军功,至少要拿到些许战功,才能回国都讨个说法。

原本想要以静待动,如今看来,不得不主动出击了。

然而完颜昌终究没能主动进攻,国都那边传来军令,命他立刻回京,肇州守将另有人选。

他只是稍作迟疑,便有三五道军令紧随而至。

这是有多怕他一怒之下投向对岸啊……

完颜昌黯然卸任回京,才走到半路,就听说大蛇军以“发现女真斥候在宋国国境内鬼祟”为由,猛力进攻肇州。

肇州新任守将是个平庸的人,没做太多抵抗便献城投降。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是腊月。

大蛇军打下肇州之后,便立刻出兵将上京围起来。但上京终究是金国都城,兵多粮足,短时间内攻不下来,只能慢慢吞食。

另一边,杨沂中受赵构所托,第二次出使浚州城。

——金国快要被打下来了,赵构心急如焚,特别想知道大蛇军对他是什么想法。

出使路上,杨沂中碰到八字军,一问才知,岳飞去边境后,王彦便被换回来,如今闲得没事干,便领着八字军来江南剿匪。

“主公召我等回去过年,杨太尉……同去浚州城?”

杨沂中接受王彦的邀请,跟着军队总比自己带着小队兵卒安全。

寒冬腊月一路行军,士卒走出热汗又被冷风一吹,不免有人生病,每每这时,王彦都会亲自过问病情,强压着士兵吃药,甚至在药煎好后,总会去摸摸碗壁,亲自尝一口汤药,确定不至于太过烫口才递给士兵。

他做得十分自然,士卒虽然感动却并不局促,杨沂中便知王彦一定经常去做这种体恤下属的事,而不是单单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杨沂中暗叹:有这样的统帅,大蛇军怎能不成功。

待经过大江,进入江北境内后,杨沂中又目睹了八字军的军纪。

他们绝不进城骚扰百姓,若是不得已要从某一处村镇借道,便会提前派士兵过去安抚,以免百姓害怕。而江北百姓与江南百姓不一样,他们看到军队从不害怕得四处逃窜,反而会带上热腾腾汤面前来慰问士兵,八字军对此一概不收,哪怕只是一口汤也不接受,严肃着一张脸试图和百姓讲道理:“俺们军纪就是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这些饼子汤面我们不能吃。”

杨沂中看得又是惊讶又是酸涩。

这么好的兵……这么好的练兵人才,为何与大宋无缘呢。

“新年好!”

“新年好!”

浚州城中,大大小小官吏进出,见面时都会笑着互相作揖。

杨沂中走在浚州城中,便见百姓脸上带笑,身上穿着干净的新冬衣,手里还提着鸡鸭,拎着半罐白糖奔向家中。大姑娘小媳妇在沿街棚子里拿起珠翠在头上比划,小孩儿抱着钱袋子眼巴巴瞧玩具。

街道上爆竹声声,烟雾中,百姓在门户前更换桃符,那桃木板上写着“神荼”、“郁垒”二神名字,希望能压邪驱鬼,祈福灭祸。

“轰——”

“轰隆!!!”

城外一座庄子里传来剧烈炸响,炸得房间坍塌,院墙上泥土稀里哗啦往下垮。

陆宰听到声音,火急火燎过来。

因为被炸的地方是他家庄子。

才过来就看到主公们灰头土脸模样,还在欢呼:“成功啦!成功啦!”

看到他,还热情招呼:“符钧!就当来到自己家!别客气!”

陆宰:“……”

陆宰捏捏鼻梁:“主公,什么成功了?”

玩家们:“大伊万!!!”

陆宰满脸不解。

“你等我一下!”

有玩家钻进废墟里,把一些东西拉出来,嘴里念叨:“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手上不停动作。

其他主公热情地介绍:“这是贝托雷盐!我们搞了好久才提炼出来的!”

什、什么盐?

“这是软锰矿!”

这又是什么?

“这是草木灰水和蚌壳灰!”

太好了,总算有个他认识的了!

“看我先加热贝托雷盐和草木灰水、蚌壳灰!等它们融化之后再加软锰矿,分次加,不停搅拌,防止结块……”

主公们搞啊搞,搞出来一个他们称呼为“高锰酸钾”的晶体,装在一个奇怪铁器里,然后开始往里面倒硫磺,倒碳粉,还倒了……白糖???

主公还嘀嘀咕咕:“改天搞个镁条试试……”

铁器被盖子盖上,主公把它剧烈摇晃,然后往远处一扔。

“轰隆——”

又一座房子惨招毒手。

陆宰被爆炸声震得眼花耳鸣,他呆愣愣盯着那碎石飞泥,呆愣愣扭头看主公。

主公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和他说什么,看他表情呆滞才懊恼地一拍额头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那股子轰鸣退去后,陆宰的世界中才重新出现鸟鸣人叫。

“这东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斥着世界观被打破的飘忽:“难道是天上雷霆?”

主公很不高兴:“才不是!是我们努力来的!努力了五六年,反复试错,差点闻到硫磺味道就想吐才配出来的炸药!”

陆宰还是神色恍惚。

一直恍惚到辛赞找过来。

辛赞近来春风得意,因为他抱上了大孙子,他儿子成亲这么多年来,仅有的孩子。

辛赞找到玩家们,期期艾艾一会儿后,提出:“主公能否赏脸,为我那大孙子起个小名,供他开蒙前使用。”

“诶?起小名吗!”

辛赞肃起容色:“是。小孩子魂魄很容易不稳,会被鬼怪盯上,起个小名就能骗过鬼怪,让他们误以为双亲不喜这孩子,便不会对孩子起兴趣了。”

“噢噢!不想被鬼怪盯上……建国建党建军世强胜美……”

辛赞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玩家们皮一下:“要不叫‘解放’吧!”

玩家们开始胡诌:“解放有放松、释放的意思,希望你孙子所有愁闷痛苦疾病都能被释放掉。你觉得怎么样?”

辛赞对这个小名也很满意,连忙吩咐小厮快马加鞭赶回去,将这个小名告知正在宴请宾客的辛家人。

玩家们手搭凉棚,望着小厮远去背影,惊叹:“哇,跑得好快,很急吗?”

辛赞不太好意思地说:“因为一直想让主公帮家中小儿起名,却又一直不知如何提出,今日宴请时被老妻差人来催促,说宾客多番询问,再拖延下去实属不雅,便……”

“怪不得你大孙子出生后,你就时不时在我们面前晃悠!”

辛赞更加不好意思了。

“哎,说起来,你家大孙子有大名了吗?还是要等启蒙那时再起一个?”

“起了。叫弃疾,待他稍大一些,养得住了,再用大名称呼。”

“哦,叫弃疾啊……”

玩家们:“!!!”

玩家们向日葵猛回头:“辛弃疾?!”

辛赞点头:“我希望他长大后能如汉时冠军侯霍去病,便为他取名‘弃疾’……”

话未说完,主公们对小厮离去方向发出惨叫:“等等!回来!我们不该皮这么一下的!你回来啊!”

第450章 金亡番外

上京城墙被炸开了。

那轰隆一下, 地动山摇,城门连着整个城楼子都塌了!

四下俱寂。唯有碎石崩裂声和士兵粗重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耳膜。

这可是城门!

这可是比城墙还坚固的城门!

用的是坚硬无比的枣木和铁桦木,门上镶嵌了铁皮、铆钉,加上铜钉、铜条, 又厚又重, 攻城如果选择去撞城门, 大多数人不是指望能把城门撞坏,而是指望能把门闩撞折,铰链撞断。但战争中,主将比起撞城门, 更多选择是爬城墙登城楼与守军白刃战, 尽管后者看上去更辛苦伤亡更多,但这也侧面说明,破坏城门有多不切实际。

如今,这实际却赤裸裸显现在他们面前。

“啪——”

张显往自己脸上落下一巴掌,疼胀火辣辣袭来。

“乖乖……居然不是梦?!”

别说进攻方不敢相信,防守方也不敢相信。

金主完颜宗磐原本披甲执弓在城墙上鼓舞士卒, 猝不及防下,城楼就莫得感情地塌了。

土石往下陷。

“轰——”

完颜宗磐被埋在下面,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有反应。

——哦, 和他一样被埋在下面的,还有完颜昌, 以及那位姓秦名桧的谋臣。

再然后,上京就举城投降了。

岳飞没有进城,让人去信给主公, 进行受降仪式, 自己则要继续派兵去扫荡金国其他州府, 然而他很惊喜发现,那些州府并需要耗费太大兵力,它们之前已经被梁红玉带着流民军把战力消耗得差不多,只需要一些正式军队过来就能攻陷。

金国——后世的黑龙江,归属中华大地。

“咳咳。”

玩家们抽签之后,由八岁的衣衣将下属和浚州城百姓召集过来。

她穿着战地护士服装,站在高处,俯视下方:“这次将诸位叫过来,是为了一件事!”

“嗯?”人群之中,杨沂中愣了愣,仰起头看向少女,白云正在此时离开太阳,阳光斜斜照射,视野中一切化为白芒,唯有一道人影立在中央。

杨沂中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光华在少女身上流转,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盛,杨沂中感觉少女似乎更加精神了。好像有什么好事正在发生,她的笑容里承载希望,瞳孔里,盛满光明。

难道……

一道让人无法相信的灵光从杨沂中心底冒出,平静的心绪剧烈波动。

“难道是……”

他睁大眼睛,牙齿咬着腮肉,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似是紧张,又带着期盼。

台上少女对着他们温和一笑,伸开双臂,像是拥抱太阳。

“我们胜利啦!”

“我们打下上京了!”

这一刻,少女就是太阳。

那韩世忠大步上前,眼底布满血丝,急迫地问:“胜利……我们胜利了?我们真的胜利了?”

上京!金人的上京居然被他们打下来了?

他是在做梦吗?

陆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竟然从韩世忠中气十足的声音中,硬生生听出几分哽咽来。

何止韩世忠,他也想哭。

多少年了!

靖康之后,过了多少年了!

他儿子陆游都从两岁小娃长成十六岁少年郎,前些日子都订婚了!

他们胜利了!他们终于把金贼都城打下来,俘虏金国国主了!

这一刻,没有人还能压下心中滔天巨浪。

他们抬起头,看着八岁衣衣,眼中惊喜又茫然。

少女和他们对视,坚定且郑重地说:“兄弟姐妹们,我们……”

“胜利了!”

“以后你们不用再担心有金贼凶残闯进来,杀你们亲人,夺你们财物了!”

“你们安全了!”

“你们再也不用觉得,被野兽吃掉也是一种幸福了!”

这声音好像拥有着一股奇异力量,随着风涌进他们身体里,温暖地抚平伤痛。

“扑通——”

有谁下意识跪在地上,脸上布满泪水。

“胜利了!”

有谁红了眼睛,沙哑着一声声喊:“胜利了!”

那些声音如同百川汇聚,愈演愈烈,突然不知是谁冒出一声——

“万岁!”

这太突兀,突兀到场面一静,突兀到有人捂着嘴,小声倒吸一口凉气。

万岁?!这是冲谁都能喊的吗!

可喊出声那个人昂了昂脑袋,握着拳头,再次大声喊出来:“万岁!!!”

好像有什么东西轰隆坍塌了。

紧接着,喊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万岁!”

“大蛇军万岁!”

“小官人万岁!”

台上,八岁的衣衣陷入愕然,陆宰眸光微亮,宗泽把脸别开,韩世忠犹豫再三,王彦不动声色,李纲暗叹一声,赵嬛嬛……赵嬛嬛环顾台下,咧嘴一笑,大声道:“大蛇军万岁!!!”

八岁的衣衣从愕然中恢复过来后,严肃着脸——在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正儿八经红旗下长大,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小学二年级生昂扬着红领巾,认真地说:“不是我万岁,是人民万岁!”

这一回,轮到百姓愕然。

愕然之后,他们更加热泪盈眶。

“大蛇军万岁!!!”

杨沂中本来该发出抗议。

可他听着耳边排山倒海的民意,看着高台上少女身姿若神,再听到那句“人民万岁”,竟有些张不开口,迈不开步。

他承认,他有些被蛊到了。

“希望小官人登基……”

“想要小官人当皇帝……”

“我们不想过以前的日子,我们只认小官人。”

“如果有神,请聆听我们的祈愿吧……”

无数呢喃随着风声,有希冀,有期盼,有忐忑,那些声音飘飘渺渺,好似挂在云霞上。

参天古树上环绕着一条一动不动的巨蟒,那双金色蛇瞳上覆着一层冷膜。蟒首突然轻轻偏至一边,鲜红蛇信吐出:“统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声音?”五彩小蛇探出头,“你是说风吹树叶,还是说鸟兽的声音?”

巨蟒下树,变成一名黑裙女子,眼尾至额角处,细细布着小片黑鳞。

她困惑地说:“都不是,是人说话的声音。”

五彩小蛇比她还困惑:“人?没有啊。这个地方特别深,除了玩家,没有人能过来,现在那些玩家还在沉迷游戏呢。”

而且第四天灾系统有一个特性就是会让玩家度年如日,不然随便一个基建游戏要建个三五年,哪怕是在游戏里,什么玩家能受得了。

青霓在领地里转了一圈,什么人影也没发现。

五彩小蛇跟着她爬行,顺便扫描她身体:“衣衣你身体也很好,应该不是出现幻听,不过你脑电波好像很活跃诶,奇怪……”

“脑电波?”青霓摸摸头,摸摸额角,什么也摸不出来,倒是脑子有点轻微疼痛,像以前熬夜之后,睡眠不足时,从眼睛疼到大脑那种抽疼。

但也不经常疼,就是很偶尔就疼一下。

比如现在……

“嘶——”青霓轻轻抽一口气。

天上乌云密布,雷龙翻滚。

五彩小蛇抬头看看天,用蛇尾巴推推青霓:“衣衣,快下雨了,我们去山洞里。”

“好。”青霓揉揉额角,往山洞里走。

五彩小蛇从她脚腕往上爬,呲溜一下蹿到头顶,用冰凉蛇尾帮她揉额角。

“衣衣你还好吧?”

“还好。”青霓进山洞前,回头看了一眼天空:“奇怪,最近天气好怪,怎么那么容易打雷?”

她头疼一次打雷一次。

“统统啊,这世界上有没有这种病情,阴沉要下雨的时候,人会头疼。”

“有啊,偏头痛,抑郁症患者,脑血管痉挛……”

“那我……”

“你?你很健康,我扫描过了,身体健壮,能打死一头牛!”

梁红玉在金国扫荡金人溃兵,本来以为会受到重重阻力,没想到金国百姓都跑过来,踊跃举报那些溃兵隐藏地点。

这有点出乎梁红玉意料。

她看着这些金人、辽人、宋人:“你们这是……”

金国百姓扑通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朝着梁红玉磕头:“我们听那些宋人说,大蛇军会给农人发牛!”

这些年,金主可没少收税,封建朝廷的弊端就是,一收税,多多少少得剥削百姓。

大蛇军与金国抗争多年,名声大震。本来不该有好名声传入金国,可金国也俘虏了不少宋民,这些宋民被分发到各州去填充人口,去种地去交税,同时,大蛇军的名声也随着这些宋民传到金国底层。

于是,金国底层百姓便知道在这样一个世道,有个势力叫大蛇军,跟着这个势力有好日子过!

第451章 赵构番外

还愿意留在皇宫中的宫人已经越来越少, 甚至少到很多事情赵构要自己动手去做的地步。

换而言之,宫斗剧里,失宠妃子什么待遇, 赵构现在就是什么待遇。

然而赵构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第一届百姓大会?甚么玩意?他们不登基?”

赵构对着来向他传递外面消息的小太监左看右看, 想看出来这人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怎么会有人连皇位都不要, 搞什么公民选举?选出百姓来投票?百姓懂政策吗!

文武百官倒是没有废,毕竟需要百官来出谋划策, 但……废除宰相是怎么回事?禁止一言堂又是怎么回事?没人登基,皇位空悬……又是怎么回事!!!

赵构天旋地转, 身边好似有人惊呼,也好似有人逃散,他踉跄着扶住墙壁,无法分辨东南西北。

你们……你们……

赵构悲愤的想:你们不想当皇帝,那倒是别另立政权啊, 让我继续当个傀儡皇帝也行啊!

其实,没赵构想象的天塌地陷。

玩家们倒也没一步到位照搬现代政策, 他们只是用了一下现代名字, 方便他们称呼,实际上,应该是类似于明朝“内阁”的行政方式, 再稍微改动一下。

由中央政府提出多项议案,内阁诸臣对议案进行投票,选出政策来指挥各部。内阁成员十年一换。

而百姓大会是以前每年皆各地百姓进京的变种, 用来给内阁反馈政策如何。玩家们出于恶趣味还有致敬,将之命名为百姓大会。

私底下。

“我们这样算不算直接把房子给拆了?”

“算, 当然算!”

玩家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一起笑了起来。

“我拿人头担保,等我们在游戏里寿终正寝之后,肯定会有人想继续当皇帝!毕竟工业革命还没开启,这可是古代!是宋朝!”

“这不废话吗,谁能忍住万人之上的诱惑。小农经济和帝制注定挂钩。我们只是打个基础,等以后各方面条件成熟了,一定会有彻底废掉帝位的一天。”

“而且,我们先把房子拆了,以后他们就算再把房子建起来,也终究不是以前样子了。”

“就像武则天当过女皇之后,太平公主敢政变了,唐中宗李显都想要立女儿为皇太女——别管成不成功,唐朝以前哪里有过这种思维出现。”

玩家们其实并不打算一步到位让宋朝直接进入现代社会制度,他们心知肚明,现在之所以能政治清明,全赖于他们这一百个人还活着。

再说得明白一些,全赖于他们这一百个作弊器还活着。

人会被权力腐蚀,可能会变质,可能会因为子孙后代而退让底线,可能会“我们费尽心思拯救了这个天下,就不能享受享受”,可能会“屠龙者终成恶龙”,可能会一直坚持本心但殉道于中途……

但,玩家不会。

金钱权力侵蚀?玩家只认成就,任务,母神好感度。只想打出一个完美结局。

官员欺上瞒下?玩家可以亲自去基层查探情况,一有事情,私聊通知。

恶龙胆大包天半途刺杀,伪装是意外?还是一个私聊,谁堕落了就剁了谁,剁完就马不停蹄换新官上任。这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做官的人。

有孩子之后,不由自主想为后代铺路,为子孙捞好处?玩家不仅没有子孙,他们还不结婚,不嫖娼,孤寡一辈子!

还有殉道……玩家们能复活,就不怕别人的针对和暗杀。

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作弊器,只要他们还在,就能保证政策不变味。

一百个永不变心,永不堕落,永远将劲往一块儿使的人的存在,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可怕到让人难以想象。

而他们走后,享受过极大权力的内阁成员,真的会允许君权压制他们吗?皇帝不一家独大,以华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精神,迟早会再一次出现废除皇帝的举动。

我们是火种,我们是先例,我们是注定被牺牲的一代。

“功成不必在我。”

玩家们相视一笑,然后,握拳,欢呼——

“功成必定有我!”

“官家偷跑出皇宫了。”

大蛇军麾下官员相互间传递情报,烛火把他们脸上凝重映得一清二楚。

“老夫……”宗泽背倚椅背,眉眼疲惫间还带着释然之意:“老夫没办法回到过去了。”

十四年啊,纵是铁石心肠都能被捂热,何况宗泽是肉体凡胎。

他喜欢小官人,他们是明君。

他喜欢大蛇军官员间这股相处氛围,他们都在为理想而奋斗,没有文人作贱武人,没有党争倾轧——这都得益于他们主公对自己想要什么非常坚定,主公坚定,下属就有行驶的方向。

他最喜欢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这些,都是赵构没办法给他的。

梁红玉双手抱胸,胳膊线条绷得特别紧:“说得好像谁能回到过去一样。或者说,那种过去,谁想回去?”

百姓都知道见过光明无法回到黑暗,他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无法跳出这个界限。

韩世忠昂首挺胸,气势十足:“红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王彦唇角紧绷,此时却也别开视线,说一句:“他们并没有改朝换代……不是吗?”

国号还是宋,小官人也没有登基称帝,哪怕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他心里好受一些。

其他人也纷纷表达看法。

同一时刻,赵构坐在地上,思考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不愿意接受大蛇军给他安排的结局,在身上藏了两缗钱,趁着宫人侍卫懒怠,偷偷跑出皇宫,想去浚州城找赵家忠臣。

他不信大蛇军会对他好,他之前每个月还有月钱的待遇,一定是那些忠臣还念着他,从大蛇军那群叛逆那里争取来的。

就像荀香令!虽从曹贼,心中念的还是汉业!

他要去找他的荀香令!

但皇帝无权,江南面貌混乱,匪盗在江北混不下去,便跑来江南作威作福,赵构又不是那种特别有民间生活经验,特别能打的人,才刚出扬州十里,就进了一家黑店,第二天醒来,身上那件外袍被扒走,钱也不见了。

他要是带几个护卫出来也不至于如此,但他此刻谁也不敢相信,落到这种下场也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

“等我……等我到浚州城……一定要这些刁民付出代价!”

赵构坚信这点,靠着这股心气,徒步往江北走。

走了一天一夜,肚子咕咕叫,勉强爬上树掰了个果子,往嘴里一咬……

“呕——”

好酸!

赵构一口一口吞下那颗果子,点燃火折子为自己照明,深一脚浅一脚继续走。

在野外就吃山果饮山泉,进城了他就那泥巴抹脏脸,翻出一只破碗,高高举过头顶。

“求诸位官人姑子好心,赏些钱财吃食吧!”

“呸!”路过一个人,踹了他一脚:“有手有脚还乞讨,真不要脸!”

就这样,赵构一路乞讨到浚州城。

然后蹭了一个好心老农的牛车,和他说自己是从南方来,被欺压得过不下去,到北方想混口饭吃,路上碰到劫匪被抢光钱财,惹来老农怜惜,给他做担保,带他进城,办了个临时户籍。

趁夜,他去敲岳飞家门。

他知道这个小官,当时官职还小时,就上书请他驱逐奸臣,被他革职后,也不灰心丧气,又去参军抗金。如此忠心耿耿,他以后定然不负他!

岳飞在给第二任妻子李娃梳头,长发如瀑,木梳轻轻顺下,一边梳理,一边温声说着朝中事。

说主公又把陆宰气到跳脚,说韩世忠抱怨没有战事自己快发霉了,说宗泽一把年纪也不愿意致仕,舍不得放下对清平世界的建设,他儿子宗颖天天愁眉苦脸,快去跪求父亲回家颐养天年了……

李娃便静静听着,偶尔笑起来附和两句,岳飞眼底便满是柔情。

说着说着,岳飞突然动作一顿,大将军瞬间不沉稳了。

“明天安娘要高考,若是能过分数线便入翰林院,她现在会不会紧张得睡不着觉?明日我们要什么时辰把她喊起来比较好?是早一些,让她有时间调整心情,还是晚一些,让她多睡一会?还有早点,要备甚么早点比较好?吃粥还是吃饭?吃粥会不会在考试时特别想要更衣?她在家中睡觉,明早要坐马车去考场,所有学子都坐马车去,若是堵车可如何是好?还有她的笔墨纸砚……我再去看一眼,一定要备齐了,千万不能有错漏!”

这时候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岳武穆,只是一个担忧女儿高考的父亲。

却在此时,下人敲门,进来低声汇报官家来了。

“嘶——”李娃感觉头发一疼,倒抽一口气,抬眼看,便见铜镜之中,丈夫眼瞳晦暗不明。

……

赵构在门外等得焦急,心中愤恨于那阍者竟然敢让他在外面等,擦着他鼻尖把门关上。

实在……实在……

赵构感觉被擦过的鼻尖在烫得厉害,哪怕周围无人,也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嘲笑他。

等着!你们都给朕等着!

过了一会儿,门重新打开,出来的却不是他以为听闻他到来,会欣喜若狂跑出来接驾的岳飞,而是刚才那阍者。

阍者拉着脸,冷漠地说:“我家岳爷不见你。”

赵构呆若木鸡。

怎么会这样!

阍者继续说:“我家岳爷还有一句话想要与你说。”

他连官家都不叫,厌恶直接摆在脸上。

赵构忍气吞声:“甚么话?”

阍者:“尽忠报国,深入肤理,还望官家恕罪。”

尽忠报国者,为竭尽忠心,报效国家而已。

第452章 赵构番外

岳飞不见他, 赵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又快步奔向李纲府邸。

李爱卿!爱卿你一定是对我忠诚不渝吧!

然后,又被拒绝。

与岳飞不同, 李纲倒是见了赵构,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给赵构备好饭食,让他好好沐浴洗澡, 待他吃饱喝足后,客客气气将人请出去,还送给他两份地契。

“官家,这是两座庄子, 一座给官家你住,另外一座, 官家将它卖掉, 也够后半辈子温饱。”

说完后,门在赵构面前关上,没有再打开。

赵构捏着地契, 眼中凶戾闪过,抬腿狠狠踹门, “咚咚咚——”响声在夜色里惊天动地, 引来夜巡的人:“谁在那里!”

赵构脑袋嗡一声。

不能被抓到!

他慌不择路地跑,一头钻进公厕里, 眼前被汗水模糊,脚下一绊, 整个人咕咚一下, 滚进蹲坑中。

“呕呕呕——”

赵构用公厕缸子里的水狠狠把自己涮一遍, 涮得宛若掉一层皮。

地契放在一边, 他看到这两份地契就来气,团成一团,扔进脏纸篓里。

“谁稀罕!”

赵构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拿冷水拍拍脸,又去韩世忠家。

韩世忠也不见他。

他又去找宗泽,找王彦,找赵嬛嬛……一个个找过去,敲了一晚上的门,吹了一晚上冷风。

无一例外。

赵构又冷又饿,起初还梗着一口气,到天色渐有鱼肚白时,他脸上阴晴不定地回到公厕里,犹豫一会儿,把手翻向脏纸篓。

浚州城没有夜禁,在他奔波一晚上时,这公厕已经被人用过不少次。赵构提着脏纸篓抖啊抖,抖出一地纸,强忍着恶心,翻出那两张地契。

“怎么会这样!”

他把两张地契团成一团时没注意是把有字一面团在外面,现在地契上沾着不少脏东西,粘黄一团。

“……”

赵构默默捏着地契一角,拿去水缸边小心翼翼地洗,用手指沾水,指甲在地契上一点一点慢慢抠。

越抠越糊,很快,这地契就糊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登时,冷汗直下,赵构急得团团转,忽然听到李纲迟疑地喊:“……官家?你怎在这儿?”

赵构连忙侧头看过去,狂喜:“李卿!我正要找你,那地……”

“官家,臣失礼了。”李纲抓住赵构的手,把人拉走:“官家快遮住脸,随臣来。”

赵构心中更加狂喜,死死低下头,还把发巾扯掉,长发敷面,随着李纲回到他府里。

又是一顿胡吃海喝,吃着吃着,异变突生,赵构一脑门砸桌子上,整个人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赵构发现明亮大堂和美味佳肴都不见了,面前是昏暗墙壁,没有窗户只有火把悬挂在墙上,他躺的床倒是软绵,但这个房间里只有床、桌子和照明用火把,其他地方空空荡荡。

赵构骇得几乎尖叫:“李纲!!!”

门外,李纲闭起双眼,把额头抵在铁门上。

“战事结束了,官家。”李纲自言自语,他不需要回应,只是想说些什么:“我的长子仪之,三子集之,七子秀之都死在征战金贼东朝廷的战场上。我没有怨言,为国而死,我虽伤心,却也为他们自豪。”

“可我不希望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的天下还有战事,我尚有三子存活,却有太多百姓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不能死在内战上。”

李纲缓缓站直身体,长叹一声,将锁一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十四年的兵戈,该止息了。

而且……

李纲慢慢离开家中密室,走着走着,就走到主公府外,看到主公们敞开大门,正在院子里比武。

他便靠在门上,含着微笑看。

而且,他有私心。

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绝不能死在朝堂上。

好孩子之一爆喝一声:“看剑!”

对面下意识举刀想要格挡。

然后被飞镖糊了一脸。

好孩子叉腰哈哈大笑:“这是战术!战术懂不,兵不厌诈!”

李纲:“……”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主公一把年纪,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还称他们是孩子。

整整三十天,百姓大会开完,内阁初次运作,确认无忧后,李纲把赵构从密室里放出来,远远送走。

半夜三更,赵构抱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换洗衣物,人站在一个小县城门口,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待小县城第二日开门后,他一问,这里是前金国五国城境内,现大宋依兰县。

赵构:“……”

好你个李纲,一送就送他到千里之外,送到边境小镇,连钱都没给,生怕他坐车回去是吧!

十年后。

“崽崽!快出来看烟花!我们新做出来的玩意儿!”

主公们十年如一日习惯性砰砰砰砸门。

陆宰嘴角一抽。

从某一天主公说漏嘴对他的爱称后,这些熊孩子就再也不掩饰了。

以前还好,现在他都六十好几了啊!

陆游咳嗽一声,拳头遮住嘴角笑意:“爹,你快开门吧,不然主公他们能把门拆了。”

陆宰斜他一眼,把门打开,一群哈士奇呼啦啦挤进来,一把将人扛走。

“务观!你爹我们先借走了!”

“走吧走吧,明天记得还回来。”

“来!吃糖葫芦!啊——”

“我都长大……”

陆游被强塞了一嘴糖葫芦,酸甜味道将口腔挤满。

他突然就想到王师北定中原日那天,主公们风风火火过来,给他投喂一垛糖葫芦。

——然后,蛀牙把他疼哭了。

“滋——”

“砰——”

火焰高高升空,在天上溅射,若花盛开,又如星子坠落。

陆游抬起头,看那烟花璀璨。

“好美……”

他正要开口吟诗,却又怔怔瞧着火雨,亮色洒满他面颊,静静勾勒出一朵宁静的花。

瞧着瞧着,陆游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愿父母安康,主公们长命百岁,愿国泰民安,愿岁岁年年皆如此。

陆宰亲手点燃烟花。

入目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周边是此起彼伏抽气声。他微微笑着,想到什么,闭目祈愿:望四海无战争,望天下歌太平,望亲友长和乐,望主公……

陆宰睁开眼,对上少年们带笑的眼神,心头一暖。

望主公,永远在笑。

“滋——”

“砰——”

“滋——”

“砰——”

“滋——”

烟花连响,将天空炸出个花团锦簇。

“祖父,天上好漂亮啊!”

十一岁的小少年辛弃疾指着天际,声音里透着喜悦。

辛赞乐呵呵地将孙子抱在怀里,乐呵呵地说:“解放啊,这么漂亮的场景,你要不要做一首词来听听?写篇作文也可以。或者日记呢?”

辛弃疾:“……”

他语气万分坚定:“祖父,等我成丁后,我一定要去参军!”

祖父好过分哦,发现他有作词天赋,就老是逼着他作词!不知道他更喜欢军伍吗!

我要从武!才不要从文!

……

“爷爷!”

“爷爷!”

“曾祖父!”

“哎!爷爷在这里呢。曾祖父在这里呢。”

宗泽满脸笑容,身边尽是儿孙。

次子宗颖前些日子人在外地任职,却仍然赶了回来,陪伴老父左右。

长孙宗嗣益,次孙宗嗣尹,三孙宗嗣旦,四孙宗嗣良,五孙宗嗣安,都拎着子女从各地赶回来,宗泽已是九十一岁,尽管平时吃好喝好,再加上不再郁结于心,人看着十分健康,气色特别红润,颇有些宝刀未老姿态。但终究是年纪大,子孙见一面少一面,每年,不论路途多远,宗颖等人都会赶回来。

最小的曾孙女宗素位被宗泽当着她父母的面拎起来。

宗素位被揪住后衣领,拼命挥舞着手脚。

宗泽中气十足地喊:“你们知不知道这娃儿在书院做了什么!她居然去挑衅别人!和人打架!”

宗素位的父母竟半点不脸红,理直气壮地说:“祖父,阿素和人打架总比在书院被人打来得好,打架嘛,有来有往……”

宗素位继续挥舞手脚,但就是没办法着地。

宗泽继续中气十足:“她打的是辛赞唯一的孙子!”

宗素位父母笑了笑:“祖父,这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小女娃怎么打得过小男娃,阿素倒也争气,没被打哭……”

宗素位仍在挣扎,但曾祖父揪她比揪狸奴还手熟,她愣是没办法挣开分毫。

宗泽冷笑一声:“是吗?如果她是带着二三十个同学去堵人家呢?”

宗素位父母:“……”

他们懵逼看着乖女儿,乖女儿不挣扎了,默默垂下双手双脚,脸朝着他们露出一个纯然无辜的笑容。

宗素位父母这才觉得事情大条,小心翼翼地问:“辛赞孙子……是叫辛弃疾吧?他……人没事吧?”

“没有。”

宗泽瞥了曾孙女一眼,曾孙女默默把脸捂住。

宗泽陡然提高声音:“这才是我想说的!她带着二三十个人,居然被辛赞那家伙的孙子两三个回合就冲散了!你们怎么教她的,连我当年十分之一的统帅能力都没有!我当年要是这样,没几天就能被金贼把脑袋砍下来!”

宗素位父母:“???”

老爷子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

第453章 聚散番外

不止官僚在看烟花, 还有百姓。

玩家们给全国各地都发放了烟花,要求官府在夜晚点燃。

一桌桌菜摆出来,一坛坛酒放到桌上。男人光着膀子和同好猜拳,再不是之前饿得双颊凹陷, 瘦骨嶙峋模样。女人间言笑晏晏, 漂亮衣衫在晚风中轻轻飞舞, 人有余粮便有钱, 有钱之后便会去愉悦自己, 便会自然而然去打扮。小孩在嬉闹, 牲畜在嗥叫,胡子都花白的老人给小孙儿洗头。

“娃儿哦,你别乱动嚯!”麻溜地把多动症孙子按在大石头上, 舀起温水往他头上浇。“以前俺们哪有钱财去买那么多柴火,在你洗头时候还专门烧汤,俺们以前头发开始打结,开始生虱子,都舍不得洗,没柴火烧汤, 可用冷水洗又容易生病。俺们以前哪里敢生病哟。”

可小孙儿哪里耐烦老人唠叨这个。

钱?卖粮食就有啦!

粮食?粮食有很多啊!地里都是!

烧汤洗头?以前爷爷家里很难得才洗一次头?居然有这么好的事情哇!三五天洗一次头发好麻烦, 每次都要忙活大半个时辰, 这时间去玩多好!

爷爷好啰嗦噢, 总是提以前!

“砰——”

烟花绚烂半边天, 炸红妇女脸庞, 炸亮男人妖瞳, 顽童们大声欢呼, 好奇地蹦跳, 小孙儿甩着头, 水珠四溅,嚷嚷:“爷爷爷爷!让我去玩!让我去玩!”

大家都在笑。

一个货郎佝偻着背慢慢走过来,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姑子郎君……行行好,买束花吧……”

人们本来在吃东西的吃东西,喝酒水的喝酒水,赏烟花的赏烟花,高高兴兴,十分怡然。听到这声音,齐刷刷扭头看过去,那货郎小心翼翼地摸出花来给他们看,一边举起花还一边留神周围,好像特别怕有人会来打他。

那花扎得很有野趣,用藤蔓绕在竹竿上,非常漂亮,便有一些人看中这巧妙心思,掏出钱各买了一束。

“多谢郎君。多谢姑子。”货郎点头哈腰,当着众人面清点铜钱,然后才离开。

有人看这货郎可怜,对他说:“你有手有脚,这边境虽苦寒,却有运河通过来,你去码头搬运货物,也比在这卖花来得强。”

货郎几乎没有迟疑就拒绝这人,口中道:“我没法去码头运货,我有一些仇家,他们若是看到我的脸,会要我的命。”

原来是这样!

那些人便叹息一声。

可怜哦!

如果连运货都不敢运,其他工作更是没法子做了,卖花也只是让他饿不死,想过得好些都不行。

再看这货郎走路一瘸一拐,想来是采花时摔断腿,没钱医治。

可怜哦!

时间一年年过去,最先离世的是宗泽。

九十五岁,也是喜丧。

然后是王彦,他才六十八岁,躲过历史上五十岁病逝那一劫,却因着靖康之后带领八字军孤军奋战,留下大大小小暗伤,竟然比好几个年龄更大的同僚先去世。

到辛赞去世前,他紧紧握着辛弃疾的手:“江南……江……”

辛弃疾回握辛赞,摸到薄皮下面骨节凸起,眼泪当时就掉下来:“祖父,我知道。主公已经在收复江南了,弃疾来日定投身军伍,助主公将江南收回来!”

辛赞终于露出这几日里第一个笑容,而后,缓缓松开辛弃疾双手。

“祖父!!!”

而后,也不知是不是诅咒,玩家们熟悉的人,接二连三走到生命尽头。

宗颖去世了。

牛皋去世了。

韩世忠去世了。

李纲去世了。去世前,他让小孙子远去边境,杀了一个人。

江南也收入大蛇军麾下那一年,曾统以八十七岁高龄,坚持要求随军,不许随军他就自己跟去,玩家们气急败坏,直嚷嚷着:“好的不和我们学,你怎么就专门往坏处学!”

果不其然,班师后,曾统身体每况日下,在史书落下最后一笔,便将十四岁的青霓请过来,把一沓手稿推到他面前:“主公……记……记下来了……”

十四岁的青霓嚎啕大哭。

出殡那天,谁来也不好使,十四岁的青霓坚持要亲自给曾统抬棺。

渐渐的,陆宰身体也肉眼可见不太好了,咳嗽比以前更多,时不时还咳出血来。

一年内好几次昏厥过去,大夫每一次都说他要不好了,但他每一次都能强撑着醒过来。分明该是油尽灯枯之相,那烛火摇摇晃晃,却总是不灭。

陆游本是自请外放江南为官,去收拾江南大族,听到消息,等到回京申请通过后,快马加鞭赶回,往陆宰身前一跪,头发纷乱,面前还有好几缕发丝垂散。

“爹!”陆游脸上肌肉细细抽搐,字字泣血:“还有我呢!我会好好辅佐主公……”

陆宰倚靠在床头,手捧书卷,灰白交杂的头发垂放下来,披散过肩头。

他轻轻咳嗽几声,看向陆游,竟然说得很认真:“你……”

“你不行。我不放心。”

他对谁也不放心。

陆游侧开了头,两眼发涩。

再不放心,终究敌不过身体衰败,陆宰终究是长辞于世了。

奇怪的是,陆宰离开后,主公们反而变得沉稳起来,再没有以前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操作。

“……”岳飞叹息一声:“因为再没有人会在主公惹事之后,一边抱怨,一边任劳任怨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了。”

长不大的人,永远是有人疼宠,有人包容的人。

不过,主公照镜子时,仍会一惊一乍:“哇!你们快来看!我居然会长皱纹哎!”

主公长大了。

主公也老了。

主公笑他:“鹏举,你也老了。”

岳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主公表情不太对劲,怔怔看他。

“主公?”

“原来……”主公两眼弯成月牙:“鹏举老了之后,是这个样子啊。”

主公嗷了一嗓子:“快来啊!快来看!鹏举老了,都长皱纹了!一定要拍照!还要画下来!”

一个主公嚎一声,一群主公奔过来。

岳飞被围在中间,被左摸摸右碰碰,懵逼的同时,又啼笑皆非。

主公,还是当年的主公啊。

【内测即将结束——】

【内测即将结束——】

【内测即将结束——】

一觉醒来,玩家们发现自己回到登陆时的山谷里,巨蟒支着身体,静静凝视着他们。而他们眼前,浮现出系统鲜红的提示。

玩家们:“……”

沉默片刻。

十六岁的青霓笑出小虎牙:“是要把我们送回现代了吗?”

巨蟒好像有些惊讶:“何时发现的?”

“说不清楚。可能是从我们不管何时何地,都同心同德开始。就算是打游戏,也不会有这么一致的心思。”

“也可能是从我们发现,不论我们在游戏里过去多久,心性都不会成长,就好像……”

“就好像我们被固定在某个时间点一样。”

“哦,还有,我们对一下各自的年龄,发现竟然是从八岁到二十岁都有,小于八岁,大于二十岁就没有,而且数量是平均分配。”

“巧合那么多,就不能说是巧合了。”

玩家们一句接一句说,还状似开玩笑地问:“我们应该是现代人吧?我们应该不会是真的怪物吧?”

巨蟒静静听完,才说:“你们不是怪物。”

祂的蛇身慢慢缩小,渐渐变成人形。

那双内眼角圆润的眼睛是多么熟悉,那张脸更是熟悉。

“你——”

十九岁的衣衣被口水呛到,拼命咳,咳得好像是一口破风箱。

“别紧张。”青霓凝视着自己:“我就是你们,你们就是我。”

她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噢!原来是这样!”十六岁的青霓开口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把我们分割出来,而不是自己上场呢?”

青霓诚实地说:“我没有你们有勇气,我去做,也不过是让宋朝躲过金人【蹂】【躏】而已。”

金人之后呢?蒙古人要怎么防范?难道她要一直留在宋朝帮他们抵御外敌?

八岁的衣衣开口说话:“你是要让我们变回记忆吗?”

青霓点点头。

玩家们并没有什么不满。

他们被永远固定在自己所在的那一年,没有未来,也不大想得起来过去,就算在宋朝呆了几十年,感官里也就相当于呆了几十天。

但……

十八岁的青霓甩甩高马尾,说:“可以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吗?现在就走,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政权就会坍塌。等我们分别一百岁时再融合可以吗?”

青霓依然点点头。

玩家们松一口气。

“那我们先回去啦。”

“嗯。我送你们。”

青霓破例给他们开了个传送阵,玩家们一个接一个踩上去,传送回浚州城。

八岁的衣衣正要一脚踩上去,想到什么,连忙转身,一路小跑跑到青霓面前。

青霓茫然地看着自己。

“谢谢你。”她说,眼瞳中有着光:“你让我知道,我长大之后变成一个很棒的大人了!”

第454章 后世番外

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游魂睁开眼睛。

陆宰花了三个时辰, 确信自己是来到八百年后。

虽然没有原主记忆,但他本能认得这个时代的字,更从桌上历史课本里翻到不少东西。

比如大蛇军建立的政权,后世认为再称之为“南宋”不合适, 集思广益后, 称为“革朝”, 取自“革故鼎新”。

“主公当真一直没有称帝啊。”

陆宰执着书本浅笑。

这些孩子一直坚持着他们的本心呢。

同时又有些遗憾……

“本以为陆某有生之年能道一声‘陛下’。”

“来电啦——”

“来电啦——”

闪电掠过天际, 雷声轰隆隆响动, 陆宰心头一跳, 不知是为了雷响,还是为了那奇怪人声。

他警惕地看着那四四方方,会响动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拿手碰了一下,在红色和绿色之间,选择红色,触碰之后,发现不响了。

过了一会儿,这玩意又响了。

“来电啦——”

“来电啦——”

连响三次, 连按三次红色, 后来很长时间都不响了, 陆宰松一口气, 然后继续打量这个房间。

墙很白, 相对空荡荡的寝室, 有床却没有床幔, 有桌子却没有笔墨纸砚, 有衣柜却没有屏风, 说单调也不单调, 只是……很怪异。

雪白光辉从头顶上打下来,陆宰抬头看一眼,发现不是蜡烛,而是一个类似于夜光石一样的东西。

影子在墙上拉得斜长,陆宰顺着影子看过去,发现有个更加大块,更加方正的东西特别亮堂,他抬手掩住口鼻,慢吞吞走过去,那东西上面居然还有蚊蝇小字?

还没等看清上面字迹,陆宰感觉心口一阵刺痛。

他不知这身体已经连续两个星期只睡三四个小时,在他的意识意外到来之前,更是直接猝死在床上。

陆宰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这股刺痛才慢慢平息,http://www.””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http://www.”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http://www.”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www.youxs.org。

#你觉得革朝那群先辈口中地球村究竟在什么地方#

地球村?!

看到熟悉字眼,陆宰一下子支楞起来。

他继续往下看——

第2楼:6666,这个问题就是冲着吵架来的吧,前排落座,我放个预言,不出三楼就得吵起来。

第3楼:首先把南方人踢出去,南方人说话都说饮酒、饮水,北方说的是喝水、喝酒,曾统记载的实录里可是说了,先辈们用词一直是喝水、喝酒,肯定是北方人!

第4楼:你放屁!南方人怎么就不说喝水了,我是南方人,我也说喝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狼子野心,想要划拉地球村归属!

第5楼:反正不可能是黑龙江省这边的,谁赞成,谁反对?

第6楼:我觉得肯定在我大湖北,云之君姓云,根据史籍记载,祝融是云氏的始祖,而祝融的支庶后裔子孙被封于鄠国,也就是湖北安陆,也可能是湖北郧县,反正就是在湖北!

第7楼:哈?楼上没开玩笑吧,谁家按祖籍算来历,得按出生地算吧。前段时间不是有人拿出族谱,说自己是云之君后人,族谱原先是在山东,后来战乱,从山东迁到江苏……

第8楼:反正我不信什么族谱,史书上说小官人们一生不曾嫁娶,也没有后代,那些所谓族谱都是骗人的。

第9楼:那可不,最牛逼的时候,七八个云家拿出族谱来说自己是云之君后人,那些族谱上记载的云之君儿女,连名字都不一样。

第10楼:我怀疑地球村和鲁班有关系,史书上不是记载,当时有不少士兵残疾,后来都被人安上假肢了吗?假肢还行动自如,与常人无亦,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能工巧匠了吧,最有名的就是……

第11楼:不是说他们碰到云游的医生吗?

第12楼:哪有那么巧,一定是小官人们从地球村请过来的!

……

陆宰鼓捣了一下,学会用鼠标滑轮拖动进度条后,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还有人会争这个啊,倒是有点意思。

但看着看着就觉得好像是偏离题目了。

……

第13楼:我觉得地球村肯定在江南,我有论据!!!云之君不是男扮女装去刺杀金国皇帝吗,能扮女装的男人骨架一定不大吧?不然虎背熊腰……金国皇帝不至于那么重口味?肯定是南方人!南方人个子都不高,小小一只,很可爱!

第14楼:本南方人有被扫射到。

第15楼:说起来,云之君本人真的有那么好看吗,曾统记载里说他一出现就把金国皇帝迷得神魂颠倒,连搜身都来不及就猴急猴急抱上去,被一刀正中胸口。

第16楼:这还用说,史书认证的绝世美人,吸溜!

第17楼:说到绝世美人,南宋时期美人好像很多啊,听说那有名的三十七死谏义士就个个是美人,不然他们也不会被送上去献舞。

第18楼:说到这里,就要呈上那句千古绝句了——

第19楼:对不起,第一次自杀,没有经验。

第20楼:对不起,第一次自杀,没有经验。

第21楼:对不起,第一次自杀,没有经验。

……

第35楼:对不起,第一次自杀,没有经验。

……

第38楼:你们不要这样子,这三十七死谏义士都是抱着必死决心悲愤自尽的,他们都是英雄,英雄不该拿来被娱乐。

第39楼:啊,对不起,我先道个歉?

第40楼:我历史上最恨的皇帝就是完颜构,也不知道他失踪后到底去哪里了,要让我知道,我一定要把他抽筋扒皮,往头顶划十字灌水银!

第41楼:我看野史说,完颜构在三十七义士死谏后,被吓萎了?

第42楼:楼上,你刚通网吧,前段时间已经证实不是野史了,潘贵妃的墓被发现了,她让人把这事刻在墓室里。

第43楼:草,真萎啦!那太子……

第44楼:太子倒是他血脉,是在没被吓萎之前生的。

……

陆宰瞳孔地震。

甚么?完颜构萎了?!

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

陆宰就怕这人回头在其他地方留下什么血脉,给主公的政权添堵,萎了好,萎了好啊!

看到这里,陆宰就懒得看下去了,起身离开这亮堂盒子,正要去翻找些什么东西来继续补充知识,就听到砰砰砰的砸门声。

愣了一下,陆宰寻声找过去,看到一扇门,思索片刻,压着门上一个突出的长条用力一压,门立刻就开了,外面有人扑进来。

“傅军!”那人气急败坏地说:“你在搞什么!给你打了三四个电话你都不接,圣火节快开始了,你可是要领舞的!”

“领舞?”

陆宰还没打探出来圣火节是什么,就被这人拉着往外面跑。跑到一个很宽敞的地带,上面密密麻麻至少挤满数百人。

还有红色带子围在周边,带子外面还有一些统一服装的人在维持秩序。

拉他出来的人跑得气喘吁吁,匆忙擦汗:“呼——还好还好,还没开始,来得及。”

那人看向红色带子,微微皱眉,拉着他上前去和维护秩序的人说:“警察同志,我们是领舞的,这是证明,能不能直接从这里钻进去,快要开始了。”

警察同志看过证明后,就冲他们点点头,陆宰就再次被拉着从红色带子下面钻过去,还往人群里钻,一路钻到最前面。

那人紧张兮兮地问他:“你还好吧,怎么一直不说话?难道是太紧张了?你可别忘了怎么跳啊,一年一度的圣火节,可不能搞砸了。”

陆宰:“……”

抱歉,他还真不会跳。

心里才刚浮现这句话,脑子里突然冒出大片场景,都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练习跳舞的画面。

背景音乐还特别魔性。

“出卖我的爱~”

“逼着我离开~”

随着音乐响起,身体主人扭来扭去。

陆宰:“……”

这个时代的歌……好怪。

不过,至少他能交差了。

陆宰站到最前方,从旁人手里接过火把,将广场上的柴堆点燃。

“烘——”

火堆熊熊,火光艳艳。

陆宰深呼吸一口气。

为了不被当妖孽烧死……

为了了解更多主公的事……

上辈子和这个身体岁数加起来近百岁的“老人”眼一闭,心一横,开始摆手摆脚。

身后人也跟着他跳起来。

还传来数百人齐声喊——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

何苦?”

陆宰险些怔愣在当场。

原来,是这个圣火节啊。

原来,后世之人是记着前人的义举,为此特意设节来纪念啊。

第455章 后世番外

“原来这里是八百年后的滑州。”

舞蹈跳完之后, 陆宰站在供奉焚身义士庙宇前,禁不住发出感慨。

滑州啊,是他梦境开始的地方, 一群土匪不由分说闯了进来, 让他从不情不愿到心悦诚服。

“该死的雪乡二帝!呸!”

身边又出现这种声音, 陆宰已经习惯了。

大多数进庙祭拜的年轻人, 血气方刚,都会忍不住骂一句赵佶和赵桓。

南宋时期出现越多为民请命,以身护国的烈士,就越能把这两个皇帝钉在耻辱柱上, 让他们下不来。

陆宰突然想去这个时代的书院看看。

他脑海中已经开始慢慢有原主记忆回归,便循着记忆,来到一所小学前, 又申请到旁听资格, 坐在教室后面, 看着学生们朝气蓬勃的脸。

老师在上首拿出语文书,对学生们说:“翻到第十四课, 昨天是圣火节, 我们正好学到这一课《白马山小壮士》。”

课程是特意安排好, 让它能正好排在圣火节后一天自然不必说, 学生们在认真听, 陆宰也在认真听, 早就出社会的成年人坐得比学生还笔直端正, 惹来老师好几次侧目。

甚至在老师要求诵读课文时,他也在诵读。

“南宋建炎元年秋, 金兵肆虐滑州, 当时有一十六少年……”

这篇课文用大白话将一个十六岁少年以自身引诱金兵入山谷, 将自己和二十三名金兵一起烧死在白马山中的事迹讲得一清二楚。

念完课文后,老师提问:“同学们读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学生们便踊跃举手。

让陆宰不禁会心一笑,想起自己那务观孩儿小时候,也是这样高高举起手,恨不得夫子每堂课都点他回答。

这些九岁十岁的孩子也说不出来大道理,大感想,便用稚嫩的童声说——

“我妈妈说,这个小哥哥是英雄!”

“他一点也不害怕,可能死得很高兴!”

“他一个人打死了二十三个人,他好厉害!”

“我觉得他会很疼吧,他被烧得好黑,我之前把手伸到煤气灶上,可疼了!”

“我……”

陆宰听着听着,便是鼻子一酸。

他很想说,主公让人把这件事记下来时,说过此人是他们同伴。

这个十六岁少年确实不害怕,也确实很高兴——甚至很得意,而主公们也不难过,他们用他们一贯的通透乐观,笑着说:“崽崽,你快来看啊!看我这写得他俊不俊!是不是特别英雄,我可是耗尽洪荒之力,把他的高光打得特别帅呢!”

可再英雄的人,也没办法从焦尸变成人了。

他那时……一定特别疼吧。

无名氏者,白马山中少年,有计略,见山河破碎,贼寇舞爪,诱入山谷共焚。卒之,方十六。

——《革书》.www.youxs.org

陆宰在小学里旁听了三天,没去找新工作。

——幸好原身的银行卡还撑得住。

他还收养了一只野猫,这野生狸奴长得太像当初主公送他的那只了,陆宰实在忍不住将猫拐带回家。

有他一口米吃,就有猫一团饭吃。

他一个古代人,自然不会懂什么现代养猫,说要给猫绝育,要封窗,便按照自己以前养猫的习惯散养着,猫就经常白天跑出去,晚上跑回来,陆宰一摸肚子,嚯,圆滚的!

也不知是去哪家骗吃骗喝了。

陆宰便调笑着弹弹它耳朵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没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自己能去找个好出路,也是美事。”

狸奴茫然地“咪呜”一声,圆滚滚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陆宰。

这两脚兽在说什么?

陆宰低下头,继续去翻历史课本。

上面记载了不少东西,比如在他们这一批人都离世后,革朝一开始还欣欣向荣,后来制度终究敌不过人心,四百三十一年后,便有人耐不住万人之上的荣耀,苦心孤诣谋划数十年,一举复辟皇位。

那一段时期非常混乱,有能力的人都想争,没能力的人想回到以前的幸福日子,咬牙拿起武器要将那些妖魔鬼怪赶走。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又过了好几百年,才迎来第二次人民当家作主的时机。

“四百三十一年啊,比很多皇朝存在的时间都长,倒也不差了。”

人死政灭,谁不懂得这个道理呢?甚至在未曾复辟的时间里,人民的生活也是在一点一点往下降,复辟只是在那根弦紧绷到一定程度时,突然爆发出来的必然。

但……

“后世人会怎么评价革朝?”

陆宰心脏直跳,学着用搜索引擎去查找,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他们会说这是异想天开吗?

还是会说他们不应该做这种事情,就像那女帝武则天,不也被抨击不该称帝,怪她称帝才让后世女性受到更大的压迫?

会吗?

他们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吗?

陆宰紧捏着左手指骨,右手一下一下敲打键盘按键。

他看到有人说——

“革朝之主,天纵英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毅然打碎那日月乾坤,试图创造新天地。尽管自己没有变成恶龙,尽管百年后内阁终究是变成了面目全非样子,但此事虽败犹荣!”

“要不是革朝打好了基础,我朝之前恐怕还不能那么快收拾掉皇帝呢。”

“春秋战国时候,奴隶愤而反抗国君,让我们知道奴隶不可期。陈胜吴广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算现在很多人拼命想证明陈胜吴广不是农民起义,他们是逾期之后不想受罚忽悠其他役夫和他们一起逃走,我也认为这句话是我国历史上不可缺少的一句话。还有革朝!天啊,居然能有那么一群人能坚持心中理想,坚定不当皇帝,要推翻皇帝,还要给百姓分地,他们……他们真的让我哭死。”

“他们居然能成功!老天啊,这让我忍不住相信华夏真的有国运存在,每到危急存亡关头,便会有人冒出来,力挽狂澜!”

“好想穿越去革朝,帮助小官人们让革朝永世留存!”

“推荐一本小说《革新》,写了主角穿越到第一届百姓大会时期,被陆宰捡到,从此小官人们多了一条有力臂膀,用现代知识让革朝再没有遗憾!”

陆宰本人:“???”

这是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点开了链接。

然后掉进历史同人小说大坑。

虽然里面有不少错误地方,很多政策和政斗更是让陆宰这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忍俊不禁,但其中想要改变历史,让历史变得更好的赤诚之心,却让他能忽视掉那些缺点,看着看着,眼角便笑出细纹来。

真好啊,这样子。

看了这个,他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主公了。

陆宰翻开史书,翻到他特意跳过去的,关于主公们的结局。

他走后,主公没有被欺负,岳鹏举说,主公反而成熟稳重了起来。

岳鹏举这人也没能陪主公太久,走在主公前面。临走之前还拿出手绢,对哭红眼睛的主公说“别用脏手揉眼睛,会大小眼”,惹得主公更是伤心。

他儿子陆游倒是因为和主公相差将近二十岁,一直辅佐主公,为主公操办丧事。

他那几十名主公的离世也是历史上一大奇景,在第一个人死后,往后每过一两年,便死一个,生生将革朝的政策巩固了将近一百多年。而在主公们去世之后,地球村又来了几十个人,又巩固了七八十年政策。

任何一个政策,通过近两百年的扎根,都很难挖倒,怪不得存活了四百多年才有人重新当上皇帝。

陆宰一手撑着额头,胸腔轻轻震动,笑得脸上带起一片薄红。

四百三十一年,他圆满了。

他看向搜索引擎,上面挂着革朝之主的画像,是他们年老后模样。

“主公,你们年老之后,是这个样子啊。”

第456章 二十六年

在最后一个玩家下葬当天, 所有玩家齐聚山谷。

然后纷纷化作光点,飘进青霓脑海中,每一个分身的记忆都与她相融。

“好耶!衣衣, 我们……衣衣!!!”

系统话还没说完, 就见青霓一头从树上扎下来,掉进灌木丛里, 身上深深浅浅划开伤口,没一会儿整个人就成了血人。

“啊啊啊, 疼——”

青霓捂着头在灌木丛里打滚,一百份记忆在脑海里不停闪现,像是水管不停往塑料袋里注水,又肿又胀,撑得每呼吸一下,都像是行刑,像是刀片贴在大脑皮层滑动,刃锋刮破血肉。

“衣衣!衣衣!”系统着急地扑过去, 却好像撞到什么东西, 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就算化为数据流也没办法回到宿主脑域。

天上电闪雷鸣, 地上风云大作,青霓周边,灌木丛的枝叶竟然凌空而起,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违反物理。

一只手将它捞了起来。

系统先是一惊。

它现在可是数据!

发现是谁后又是一喜:“主系统!!!”

“快帮我看看我家宿主是怎么回事。”

主系统披上拟人壳子,露出严肃表情:“她的大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塞进去那么多东西?”

系统茫然无措地:“……啊?”

主系统:“我在系统守则里说过多少次,人类大脑最为神秘, 不可触碰, 你……不对, 你们之前做过什么?”

这事情准不是它家这傻001搞出来的, 它没这脑子!

系统意识到什么,数据流唰一下就从绿色变成红色,小声说:“之前衣衣拿到第四天灾系统,将记忆切割出去,变成一百个自己去做玩家。”

“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不就是分割记忆嘛,别说分割了,快穿模块的系统宿主在经历太多,没办法维持本心后,还主动要求把记忆抽取出去呢。这事每一个系统做来都是驾轻就熟,不应该出毛病……啊……

等等!难道是……

主系统脸色大变。

青霓仍在呻吟。

“疼……”

“好疼啊……”

“救命……”

就在这时候,青霓身周五百米内,一切东西都静止了。

风静止了,叶静止了,便连鸟兽虫鱼都停滞在原地,慢慢的,枯白冰霜爬上它们身体。

“咔嚓咔嚓——”

“好疼啊——”

“咔嚓咔嚓——”

“脑袋,脑袋要炸开了!”

“咔嚓咔嚓——”

忽然间,空中有凭空生出火焰,烘烤这大地。冰霜消散,风又动起来,树叶又开始簌簌,鸟兽迅速逃窜,想要离开这片诡异地带。

“这是怎么回事?”系统也被静止了,此时才能开口,语气中尽是迷糊。

主系统看着青霓,又是惊喜又是迟疑,他缓缓道:“001,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直接一口气把一百份记忆全塞到你宿主脑子里?”

“是……是……这样,怎么了吗?”

“……”主系统忍不住说:“你就不能一个一个塞吗,你给行李箱装太多东西都会撑爆,你就不想想她脑袋能不能受得了!人的脑容量才1500cm3!”

系统懵住。

主系统暴躁地来回踱步:“像快穿模块系统送宿主穿越到原主身上时,也都是只接收一个人的记忆,你倒好,一百个全倒进去,她真是福大命大才没出事!”

系统急哭了:“我知道是我错了,老大,求求你救救衣衣吧!你到时候把我销毁都行!”

“没用!我救不了,只能看她自救,看她能不能给自己脑容量升个级。早期人类阿法南方古猿的脑容量还不到450cm3,进化到能人时,脑容量达到了600cm3,此时他们可以制造并使用简易石器,到具备语言交流能力的直立人,脑容量为915-1200cm3,到她们那个时代的人类,便是1500cm3,此后再没有增加过。她如果能撑过去,说不定还能更加往上进化,如果撑不过去,那就是大脑爆炸。”

“嗯……谢谢老大……”

系统看了一眼青霓,下定决心:如果衣衣出事,我也不活了!

经过一番折腾,周围又是时空静止,又是时间倒退,又是电闪雷鸣,又是风雨冰火之后,青霓才慢慢慢慢地能说话了。

“没……没事……我……”

她抱着脑袋,说一个字停顿一下,非常吃力。

主系统惊讶地看着她:“居然撑过来了?”一扫描:“咦?001,她的大脑怎么比常人软?”

就像是一个行李箱,硬壳和软壳是两种延展性,没有延展性,或者延展性小的行李箱更容易被塞爆东西。

但正常人的大脑都不会突然变软。

主系统觉得,一定是001做了什么。

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纯新手,纯新手还不敢下手,最可怕的是一知半解,闷着头就冲,也不管是上天还是下海。

系统拼命回忆。

它是系统没错,系统也确实可以一键搜索,问题是,它得有关键词才能搜索到啊,没有就只能在记忆库里一遍又一遍翻找。

找着找着,数据流又变了,这回变白了。

主系统:“说吧,发生过什么?”

系统小小声说:“当初我还是食神系统的时候,有一次衣衣需要我连接几千号人的脑域传输幻觉,但当时我需要去高空上执行人工降雨,衣衣就说……不如让她来当那个转换器……”

主系统:“???”

主系统:“你让她一个人类来做这个?让人类来做系统的事?”

系统怯怯地闪了闪数据流。

这不是……当时没记忆,相当于出厂萌新嘛。

主系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一声福大命大会不会显得很嘲讽。

但真的是福大命大啊!让一个人一心二用都有点难,001的操作就相当于让一个普通人一心千用,没出事,而是让脑袋被撑得变软,已经是属于特别小特别小的概率,小到相当于小行星击中地球导致恐龙灭绝。

主系统没好气道:“总之,以后你们别瞎搞了,有事就问问我……算了,也不用问我了。”

系统吃惊:“老大,你不管我了吗!”

主系统摇摇头,唏嘘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了。你们这猛的一搞,让她因祸得福,她日后……脑子会不停扩容,恐怕能比我的容量还大,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生命可以走到这一步。”

主系统说得很好听,青霓却觉得自己现在难受极了,记忆不停在脑海里翻涌交错。她如今就像一个超忆症患者,看到一个东西,脑子里就会蹦出相应记忆,或许是大脑受影响,这记忆一蹦出来,是甜的,她就想笑,是苦的,她就想哭,眼泪唰一下落下来,止都止不住。要是又甜又苦,脸上就跟抽筋似,又想哭又想笑。

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现在情绪特别容易受影响,刚刚脑子里闪过赵构的脸的时候,她差点要冲去其他世界,把那些赵构都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脑子还疼着,她就真去了!

主系统说:“不过现在我多少还是能帮一下,你需要发泄发泄情绪,不能憋着,我这里有个模块,是‘玛丽苏系统’,正好能为你目前身体状况做一个辅助和引导。”

青霓艰难地点头:“谢谢……”

她说话倒是好很多了,不像之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主系统又说:“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你觉得谁能帮助你发泄情绪?”

青霓边想边说:“他需要有能力,为我这个情况兜底。我现在特别容易冲动,所以,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能保证社会不乱。那么,他还得有个大势力。”

而相应的,危险伴随着机遇,如果对方愿意接下这份危险,她会尽力给予对方一份大补偿,大机遇。如果不愿意,她就离开,去找别人。

主系统:“所以……”

青霓认真地说:“我认为,明太祖朱元璋是一个很坚韧,很有能力的人。”

至正四年,旱蝗,大饥疫。

十六岁的朱重八拿门板抬着父母和兄长的尸体,跪在地主家门口。

他太穷了,实在没钱给家人买棺材,穿寿衣,下地安葬,只能对着让他放牛的地主家一遍一遍磕头,求对方能施舍一块地,让他父母能入土为安。

地主让人用乱棍把他赶跑,他就只能带走亲人尸体四处游走,把眼泪都苦干。

风呜呜地吹,像是人在哭嚎。

谁都可以!谁能来帮帮他!

朱重八像絮草那样飘,浮萍那样荡。他疲惫地走着,双腿越走越累,灌铅似那般沉。

双腿一软,他便摔在地上。

然后,一个人影覆盖了他。

他抬起头,看到是一个衣着瑰丽,貌美如仙的女子,对方和他说:“我可以给钱,帮你安葬你的父母兄长,但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朱重八眼中闪过亮光,要不是又累又饿,都想对这女子磕头。

“我可以!什么代价都可以!就是你要我的命……”

“我不要你的命。”女子微微一笑:“但你现在还给不起我需要的代价,二十六年后,我会来找你。”

朱重八眼皮越来越重,渐渐昏睡过去,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衣兜里有着三两黄金。

是那个好心人!

那不是梦!

“二十六年……”朱重八喃喃着说,记下了这个时间。

第457章 神力不稳

“前往洪武三年。”

青霓心念一动, 身周风景开始快速变换,如同列车陡然加速,顷刻间, 跨越二十六年时间,来到洪武三年。

天久不雨, 明皇朱元璋于六月朔日, 素服草履,徒步行山祷祀。

求——

天降大雨, 怜悯黎民!

烈日炎炎,公平地泼向九州大地, 整座神州千里如炽, 万里如赤。

朱元璋在祭坛前露天而坐, 任由自己被暑气焦燎。

十五岁的皇太子朱标捧榼上前, 道:“父皇陛下,请用午膳。”

那榼中有蔬食, 还掺杂了麻、麦、菽、粟,咀嚼起来极为废牙, 对于皇帝来说难以下咽,但对于曾经当过乞丐,做过和尚的朱重八而言……,吃起来轻轻松松,甚至可以称之为久别重逢。

吃完后,皇太子再捧榼退下, 退到诸王百官之前。

朱元璋连坐三天, 没有移动一丝一毫位置,白天太阳下暴晒,夜晚就地而卧, 和衣而睡。

然而,天不见怜,整整三日,天空不见半片云彩。

第三日午后,朱元璋抬头看天空,脸上表情像地里老农看到庄稼枯萎时,那副愁苦样子。

不下雨,地里收成怎么办呢。

便在这时,他听见一道声音,像是菩萨低眉,轻吟梵音。

“朱重八,许久未见,可还记得我?”

太子、诸王及百官都一齐看向说话之人,心惊胆颤。

究竟是谁,竟敢直呼上位旧名!这位可不是什么和尚心肠,就算他真当过和尚也是怒目金刚,眼睛一瞪就要杀人。

若非众人此刻是跪坐着,只怕早有人后退几步,生怕牵连到自己。

朱元璋冷眼扫过去,正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看到来人面庞,怒火一滞,出口话语甚至带上惊喜:“是你!”

他一时间忘了这人方才当众喊他朱重八的事,只顾着说:“俺在红巾军中稍有起色后便差人去寻你,一直寻不到,待登基后,也派人去寻,至今未有眉目。”

朱元璋这么一说,太子诸王及百官确实想起来,好像有过那么一回事,上位登基没多久,就在国境内大肆寻人,也没对外说是寻谁。而资历更老那些臣子,猛然想起来,当初还是红巾军时,上位确实每岁都会派遣大批人在寻找什么。皇太子朱标比他们稍微多知道一些,他爹和他说过,他们家有位大恩人,如果能找到,日后一定要十倍百倍偿还对方恩情。

众人惊讶地看向女子。

原来是她!

女子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看着上位。

而上位反应更奇怪,惊喜褪去后,目光打量着女子鬓发、眼角、面颊,好似有些……惊疑不定?

“朱重八。”那女子再次唤道。

风起,云聚,又息风,眨眼间,山上该有的虫嘶鸟鸣陷入静止,再不闻嘈杂。

她——或者祂,眼眸静静。

“我来拿取代价了。”

朱元璋从察觉女子外貌不对劲开始,就疑心她身份。

正常人会二十六年,脸上都没一丝老态?

再怎么保养,都只能说减缓衰老,却没办法永远停留在过去。甚至于,哪怕容貌没多大问题,经历过二十六年,也会让人从谈吐、气质方面发生改变,但,眼前人不是。

她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相貌一样,气质一样,时光好像没办法在她身上停留,又或者……她是直接跨越那段光阴。

若说这仅仅是猜疑,那么眨眼之间,让整个山林悄无声息,便非人力可为。

你能将山林中鸟兽尽数驱散,你能把虫子尽数毒哑?

此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不知是仙是妖。

而仙妖索求代价……

朱元璋突然醒悟过来,眼珠子动了一下,问:“足下所说代价,莫非是此次仲夏不雨……”

这次旱情,竟是他这个天子招来的?

女子却道:“与此无关。”

朱元璋眼皮子一跳。

他倒宁愿有关系,至少有关系他只需要应对一场旱灾,可没关系,他除却旱灾,还得多付出一个代价。

这三两金子,拿得可真……可真……

朱元璋牙疼起来。

再牙疼,欠债就得还钱。

尤其是,欠了一位不知是仙是妖的存在的债。

朱元璋客客气气询问祂是何代价。

女子平静地说:“我如今正在历劫,神力不稳……”

“神力不稳。”朱元璋把这话念一遍,没有任何异色,只问:“可是俺有甚地方能帮到……神女?”

“不必。”女子看着他,“我需要一地渡劫,因我神力不稳,此劫会使社稷动荡。你若不愿,便还我三两黄金,了此尘缘。”

百官之首,左丞相李善长眼中好像泛起细碎光芒,若非上首是朱元璋,他几乎想要大声替皇帝说出来。

我愿意!我愿意啊!!!

大危机通常伴随大机缘,我愿意赌这一把!

就像当初李善长拒绝江淮地区红巾军领袖郭子兴招揽,坚持留在朱元璋身边一样,那时候朱元璋还只是郭子兴手下一个小小的镇抚。

但是,他赌赢了,赌出来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多痛快!

李善长明白这个道理,朱元璋未必不明白。

凡成大事者必为赌徒。

朱元璋赌这一把——他邀请神女留了下来。

神女微笑着,看上去安静而美好。

明初君臣不禁在心里感慨:这样一个温柔的神明,即使求取报酬,也必定是克制的,绝不会对他们和朝廷有损!

朱元璋划拉出大片没住过人的宫殿,请神女入住,然后,召开庭议。

左丞相李善长拱手相问:“上位,神州大地首次出现神明,我等要以何等规格来对待?”

龙椅上,明皇正坐,很轻很轻地敲一下扶手上龙首,道:“那就仅次于朕吧。”

大臣们大惊失色。

“上位!不可啊!”

“上位三思!”

“上位是人间天子,神女却从天上来,还请上位委屈一番……”

朱元璋犀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挨个扫过:“这不是很清楚该说什么吗?”

整个殿堂一时间噤若寒蝉。

他们之前……确实是有些小心思。

谁都知道要把神女放在上位之上,但谁都不敢直接说出来,怕上位小心眼惦记上他们,就……

于是,朱元璋就小心眼给他们看了。

小小敲打一下这些滑头,朱元璋方说:“一应规格高于帝王。”

停顿片刻,他补充:“不是朕这般的帝王……”

像他这样,御车御服上金饰换成铜饰,金华进贡的香米被他取消,还在苑中种田数十亩,自给自足的皇帝规格,不适合拿去讨好神女。

“便按照……安史之乱前,天宝年间,唐朝玄宗皇帝那般规格来吧。”

比如快马加鞭从岭南送来新鲜荔枝——虽说是给杨贵妃的,但是难道他自己不吃?

诸臣连忙拱手应是,免得上位又说出什么惊天话语来。

朱元璋对外是这样表示,待退朝之后,他更是调动甲士三万名前去随驾出入,守卫门庭。

——尽管神女不需要,但这是态度!

——尽管从甲士到宫人都没能让神女允许留在身边,但这是态度!

“如果神女与诸王一同遇到危险,先护卫神女。”

——尽管神女不需要,但这是态度!

他还让人在金陵附近挑好风水宝地,建立宫殿,以供神女入住。

官员来询问:“按照前朝哪个时期的宫殿规格?”

反正不是本朝。

本朝皇宫简朴,www.youxs.org,www.youxs.org,www.youxs.org,唐宫比之其大二倍有余,汉宫比之其大三倍有余。

朱元璋:“……”

官员恭敬听着。

这事要花钱,上位,我真没办法做主。

朱元璋满脸肉疼地说:“按汉宫规模来建!”又仔细吩咐:“皆用最好材质。”

官员拱手应是。

这宫殿便在神女不曾知晓的情况下开始建造,一应用了最好物件。

比如那地砖,用太湖泥烧制,由苏州窑做工,必要做成“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的砖中极品,冬暖夏凉,夏日便是将果子放上去,也有冰镇之效。

可谓一两黄金一块砖。

还有那陈设,各个是镂空雕绘,螺钿镶嵌,织物以缂丝工艺——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便是如此。

便是盆景,都是匠人绞尽脑汁,叶子是染色象牙雕琢,花瓣由细如发丝的金丝编织,中间一粒珍珠做蕊。

珍珠如土金如铁,不外如是。

但才刚开工没多久,就被神女叫停了。

叫停当日,大明所有国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初,朱元璋是高兴的。

“下雨了!今年庄稼有望了!”

他拉着马皇后,用手指在大明疆土舆图上勾勾画画,细致说着哪一片地方即将迎来收割,哪一片才刚准备播种,哪一个地方道路狭小,如果本地粮食没能成功丰收,从外面运粮进去非常艰难,恐怕会饿死不少百姓。

“神女一来便下雨,这雨水必然是神女招来的。祂见俺重金相求,被俺心意打动,降下甘霖。”

他请求神女留下来,没做错!

第一天,雨水哗啦啦下。

第二天,雨水哗啦啦下。

第三天,雨水……还是哗啦啦下!

朱元璋感觉:……事情好像不太妙?

连续三天雨下个不停,这雨是不是下太多了?

朱元璋从神女那里得知,祂现在神力不稳,不稳在于……一哭就会让天空随之落泪。

也就是,下雨。

神女泣泪不止,雨就不停。

朱元璋询问神女为何哭泣。

神女叹道:“只因你为我建宫殿,我便想到百姓劳役艰辛。”

朱元璋:“俺已让人停了劳役——这便命人为百姓送去钱财补偿。”

神女微微摇头:“我见劳役,便想到你们凡间秦时那位人皇,始皇帝。”

朱元璋微怔。

这又关秦始皇什么事?

青霓脑子里记忆接连浮现,她实在控制不住……她现在属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想到始皇帝,我便想到长城。”

“想到长城……”神女垂泪,“便想到城下枯骨。”

神女一流泪,外面雨下得更大了。

朱元璋整个人都头大了。

秦始皇长城枯骨,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始皇的【暴】【政】,为什么要我大明承担!

李善长被朱元璋一起带来,正在门外恭候,而情况紧急到他这个丞相已经撩起袍子,不停地往外舀水。

李善长心急如焚:上位!你把神仙哄好没有!皇宫快被水淹了!

朱元璋……朱元璋哪里哄过人啊,他连发妻和子女都没哄过,在里面绞尽脑汁:“这……神女……俺这……”

神女没搭理他,已经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眼泪如珍珠,一滴一滴落下。

那泪水像是千钧重,朱元璋只觉得自己看到祂的泪水,心口就一阵阵抽疼。

神女落泪:“想到城下枯骨,我便想到你们明朝末年,长城无法阻拦塞外铁骑。”

朱元璋:“啥?”

神女泣下如雨:“想到你们无法阻拦塞外铁骑,我便想到明朝亡国。”

朱元璋:“啥???”

“想到明朝亡国后,百姓过得更苦,我就……”

神女将帕子拿出,按在眼角,泪如泉涌。

“我就实在忍不住这心伤。”

而外面,李善长瞧着自己已经淹没到小腿的雨水,陷入绝望之中。

上位,你要是实在不会哄人,咱们换皇后来行不行!

——但不论外面的雨怎么下,神女所在室内,滴水不沾。

猝不及防在开国初就听到了亡国的消息,朱元璋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才开国三年啊!!!

朱元璋急道:“神女,俺……俺这大明,为何会亡国?”

神女哭得有些倦了,终于不再流泪,外面,李善长看着大晴天,直接喜极而泣。

神女用帕子轻轻拭掉泪珠。

“我倦了。”

祂微微侧过头,道:“你自己去看吧。”

第458章 雷霆裂山

自己看?怎么自己看?

朱元璋还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今天的夜风甚是喧嚣。

“???”

夜风?

他不是白天来找神女吗?

朱元璋幽幽打量着身周。

这里不是金陵南京皇城,却也不是大梁北京风光,难道是中都凤阳?却也不像。

眼前是一片森然树木, 脚下土地不像天然山石,更似积土为山。

而远处,似乎有谁在怮哭。

似乎在高喊……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苍老的声音如同敲响丧钟,朱元璋眯了眯眼, 往那边走过去。

“恭——送——”

“大明皇帝陛下!”

天空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李善长尚在喜极而泣,听到这声音,立刻跳起来,暴怒:“大胆!谁在诅咒上位!”

周边宫人紧张到颈侧青筋突起, 抬起手怔怔指向天空:“上面……上面……”

李善长不解地抬头,瞳孔蓦然扩大。

天空之上,汹涌绿色河流在冲刷, 水波震荡之后, 浮现一个场景。

——明明挂在那么远的天际, 他们抬头看时, 场景却仿佛近在眼前。

“上位?”

“上位怎么在天上?”

“上位这是去天上当神仙了?”

南京各处传来官员惊异之声。

而明初那些能在朱元璋面前说得上话的大臣,也赶紧向宫里递上请求,请见皇太子。

你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他要上天的话,这皇帝还做不做了呀?不做的话,我们是按喜丧吹喇叭送走, 还是敲锣打鼓送他走?如果还打算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他安排你监国了吗!

太子,这事你得拿个主意啊!

朱标:“……”

我爹一句话都没和我交代过就上天了!

他爹:神女也一句都没和我交代过。

天上这玩意当然是青霓的主意,她在将朱元璋送去明末后,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于是让系统充当信号器,把朱元璋那边场景投射到天上。

这是系统本来就拥有的功能,一般不开放给宿主,但青霓情况特殊,主系统便特意吩咐001,让它开放所有模块。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感情上,她实在按耐不住冲动。

不把明末那些王八羔子曝光,她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老朱你能顶住……吧?

暴躁神女对着朱元璋投去殷殷期待。

老朱觉得自己顶不住。

歪脖子树,明朝末年皇帝,走投无路上吊自尽,身边只有一个老太监相送。

还自觉无颜面对先祖,以!发!覆!面!

那末代明皇踏着老太监背部,将脑袋伸进套绳里,即将西去。

朱元璋大步上前,大喝一声:“住头!!!”

末代明皇朱由检被吓一跳,脚一崴,从太监背上滑开……

“呃呃呃呃——”

朱由检双手使劲拽着绳套,双腿乱蹬,双眼翻白,舌头吐出。

马上就要西去了。

“救……呃……”

虽然他想自尽,但做好心理建设自尽和猝不及防被·自尽是两码事!

老太监懵逼在原地。

“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哦哦!”

老太监陡然回神,扑上去要把朱由检抱下来。

朱由检被他一拽,口吐白沫:“呃呃——”

“让开!”

朱元璋那英武不凡的身姿在老太监眼中犹如救世主降临。

朱由检被救下来,捂着脖子上青白勒痕咳个不停。老太监在旁边哭:“爷!是奴婢无用,不能为爷分忧!”

朱元璋抱胸站在一旁,唇角挂着冷笑。

他那群老伙计一看就知道……

“上位绝对是在生气。”

“他以前生气就是这样,要笑不笑的,说是这样更让人害怕。”

“对对对,很久以前他还会摆死人脸,后来就改了!”

“糟糕!上位生气时,皇后殿下不在身边,谁能拉得住上位?”

“上位不会气到当场来一个清理门户吧?”

“应该不会吧,毕竟天下人都看着……”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知道上位他被天下人看着,上位知道吗?”

“……”

老伙计们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水幕,又迅速垂下头。

朱由检缓过来后,转向朱元璋,面色迟疑:“这位壮士……不知如何称呼?”

朱元璋:“俺是你祖宗!”

“你——”

朱由检瞪大眼睛,气到说不出话,也不知如何斥责对方。

朱元璋再次冷笑一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抽出棍子来打断这不肖子孙双腿:“你怎么治国的,竟沦落到这下场!真是丢太祖脸面!”

朱由检气得脸色发红。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他以为救了皇帝,就能对皇帝不敬?还妄称是他祖宗!简直!简直狂妄无礼!

老太监也气得全身发抖,胸膛起起伏伏,高着声音喊:“大胆!”

就算他只有一个人,就算他只是一名老太监,也挡在天子身前,怒视面前这壮岁汉子。

朱元璋看了一眼这老太监,哼声道:“你倒是忠心。”

月光透过云层,云似琉璃海,映在双方面容上。

一样的圆脸,一样的鼻直唇长。

样貌虽不十分相似,特征却异常显著。

老太监神色古怪,脑海中一个骇人念头显现。

“你……你难道是……”

看到那张脸,朱元璋怒气不知不觉有些消了,叹道:“俺是。”

老太监同一时刻脱口而出:“爷流落民间的殿下?”

四十二岁的朱元璋茫然:“……甚么?”

三十三岁的朱由检困惑:“……甚么?”

老太监眼中含泪:“小爷在民间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被生活挫磨得这么……这么成熟!看着比爷的年纪都大。

“鹅鹅鹅鹅鹅——”

老伙计周德兴笑出鹅叫。

老伙计王弼左手连右手,狠抽自己几巴掌。

不能笑!不能笑!上位这个人又小心眼又脾气大,万一被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被折腾呢。

在西安,老伙计——征虏大将军徐达笑得满地打滚。

他之前收到朱元璋来信,被告知神女事情。他本就相信朱元璋判断,此刻看到天上水幕场景,震撼之余,更有一种不愧是仙家手段的感觉。然后,就因为朱元璋的遭遇差点笑抽,直笑得岔气。

将上位当成他不知多少代子孙的儿子,亏那老奴想得出来!

朱元璋:“……”

朱元璋无语地瞅一眼那老太监:“俺不是。”

又看向朱由检,看到他颈上触目惊心的青痕,又看到他凄然四散的头发,叹息一声,行过去,抬手替他将头发捋正。

朱由检傻眉楞眼地对着朱元璋。

而这个人像是一个老农在凝望自己不太出息的后代那样,恨铁不成钢之余,又不免疼惜:“亡国之前,你这孩子受过不少苦楚吧。”

朱由检鼻头一酸,明明不认识眼前人,却禁不住落下泪来。

朱元璋拍拍他肩膀,侧目一瞥,见臂上有血书,扯来一看,只见上边写着——

朕误听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贼碎裂朕尸,但弗伤我百姓。

此前还在笑的明初众臣慢慢变得沉默。

注:尤其是文官。

天底下,那些询问过识字之人血书内容的百姓,也陷入沉默之中。

在此之前,他们其实并未有太深刻的亡国感,仅仅是随着上位去目睹一件事情,所以他们还能被逗笑,然而,就在此时此刻,他们倏然真切意识到——

大明,真的亡国了。

朱元璋没说话,只静静看着那血书。

朱由检胸腔好似堵着一口热气。

“你……你到底是谁?”

“太庙之中,当有朕画像。”

朱元璋掀起眼看他。

“朕乃洪武。”

朱由检忽然就卸了浑身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想起来了。

这张脸!这张脸确实是……

老太监一下子叫出来:“洪武爷!!!”

朱元璋问现任大明天子:“你说误听文官言,怎地这般说?”

朱由检欲要张口。天上突然电闪雷鸣,雷声轰隆隆滚来,堵住他声音。

朱由检被迫停顿片刻,在雷声平息后,一把拽住朱元璋裤脚:“太祖!”

他哭着说:“诸臣误我!!!”

“轰——”

天上雷霆卒然劈下,将歪脖子树不远处那块一人高大石头劈得粉碎。

朱由检下意识往后仰,惊恐地看着那道雷。

朱元璋眼皮一跳,心里好像有了点数。

随后,又是接连三四道雷霆,尽是打在他们身周,却克制着不伤他们性命。

雷霆不断炸响,朱由检觉得自己几乎要湮灭在雷光之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天罚?

老天在发怒?

然后,他看到太祖皇帝竟然微微躬身,拱手行礼:“不知神女有何指示?”

神女?

什么神女?

朱由检本能地,就有些慌了。

目光梭巡间,雷光顷刻大亮,他被刺激得猝然闭上眼,光芒刺得眼皮发烫。

朱元璋用袖子遮面,瞧见一道身影,在雷霆中虚虚实实。

“朱——”

朱元璋咯噔一声。

神女眸光淡淡扫他一眼,留了脸。

“明皇。”

朱元璋狠狠松一口气。

幸好幸好,不是重八。

这叫了重八,他哪还有脸打重重重重……重孙子了!

“将你这后代看好。我承认,我有些迁怒了。”

雷声鸣啸而下,神女怒,则雷霆降。

青霓承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迁怒。

朱由检说诸臣误他,但明末(不包含南明)这个时期,和汉、唐末期比,朱由检还能调动军队,还能驱动官员,和宋朝末年比,明之两京十三省,在攻破北京之前,李自成只占领了陕西全省。

诸臣有误,但朱由检无法推卸责任。

十七年换十九个首辅,尽管大多数是因党争而下位,被弹劾而请辞,但其中确实显示了朱由检作为天子,无法折服大臣让他们放心留下,无法压制党争让大臣为性命着想而请辞。

他确实没有受过正统皇帝培育教育,但汉文帝就受过了?历史上那么多以小宗入大宗却没有亡国的皇帝就受过了?

而且,从李自成十月攻破潼关,到三月攻破北京,整整五个月,朱由检是不想跑,不想去南京吗?

他想啊!

大臣一议南迁,他犹犹豫豫,说不知道天意如何。

大臣二议南迁,他说他之前就想南迁,但因为没有其他人提议,就不敢提出来。还和大臣说,这事我们密谋,你别对外说这事,不然破坏我名声,我就将你治罪。

大臣三议南迁,从出行路线到途中该对军士的犒赏都一一细说,这些都得到了他本人颔首同意,作出布置,私下派臣子前去察看水陆士兵舟马之数,密旨命天津巡抚备漕舟三百,等到河水解冻立刻南下。

然后拖啊拖,犹豫啊犹豫,拿去朝廷一说,大臣们不愿意背锅劝说皇帝南迁的罪名,强烈反对,有人说“皇帝去南方,太子留北方”,有人说“太子去南方,皇帝留北方”,还有人说“皇帝和太子都留下”,这种事本来就该皇帝做决定,但朱由检好面子,也不想背负南迁罪名——没看到赵宋皇室因为支持南迁,被骂成什么狗样子吗。

反正……拖了几个月,拖到李自成大军堵住路,彻底跑不出去了,这时候,朱由检才来一句:“国君死社稷,朕志已定。”

京城破了,皇帝凉了,太子也凉了,文武百官全便宜了闯王李自成。

朱由检自尽或许悲情,但青霓此刻想到南明,想到满清入关,想到扬州十日嘉庆三屠,她承认,她迁怒了。

要南迁还是要守卫京师,你说个准话啊!一边暗搓搓准备南迁,一边又舍不下脸!到最后还来一句“诸臣误我”!

青霓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咔——”

千仞高的煤山,被雷霆撕裂。

第459章 大哥不行

刹那间, 地动山摇。

山体咔嚓裂开,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朱元璋亲眼看到不远处那株参天大树——那株他环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 枝叶抖落, 树干旁歪,往裂缝里拉扯去, 原地只余树桩。

泉水眨眼间由清澈变得浑浊, 老鼠乱窜, 鸟雀惊飞。

朱元璋站都站不稳, 身体踉跄着吃力去扶身旁那棵没有受难的大树,眼瞳中, 银蛇闪电划破夜空, 张牙舞爪。

旁边,朱由检感受着脚下高山在摇晃,土石在塌陷,苍白了嘴唇:“神罚……神罚……”

这是神罚啊!!!

老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好几处地方被飞石划伤,冒出血珠,他也顾不上了,只死死抱住头。

明初街道之上, 人潮涌动, 宛若山海。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少不了凑热闹的人, 更别说窥视未来这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热闹。

然后,他们就看到雷霆将黑夜亮成白昼,白昼之中, 神女发色由黑转为红褐,而那双眸子,灿若红霞!

“法相!”

震撼带来的沉寂迅速退去,转而是热潮翻涌。

人们激动得像刚喝完一坛子烈酒,脸红心跳地指着天空大喊——

“这是神女法相!”

“喜相,嗔相,怒相,慈悲相!这是神女怒相啊!”

这是玛丽苏随着心情变化而变换发色瞳色。

玛丽苏标配!

噢,之前悲伤的时候也变,变成深蓝色,但可能是朱元璋光顾着注意她的眼泪,外加窗外雨下不停,阴云密布,就没发现。

反正,等到雷劈结束后,朱元璋是发现了。

他看到朱由检要爬起来,一脚踹这孙子腿弯,将人踹跪倒,厉声道:“你骗朕?!”

比起不知道多少代的曾孙子,朱元璋更加相信神女。祂与大明无利益相关,没必要在这上面撒谎。

朱元璋是马上皇帝,这一脚力气极大,大得惊人,朱由检整个人都跌摔出去。反而是神女在他快摔地上时,将他定在空中,慢慢放下。

——就和之前穿越时空一样,与玛丽苏系统没有关系,都是青霓进化过程中,自身诞生出来的能力。

朱由检感激地说:“多谢……”

朱元璋大步上前,将其拎到一边,对着神女又是一拜:“神女生怒,可是这逆孙在扯谎?”

眼看着如果神女颔首,朱元璋就要在山上找一根树枝狠抽朱由检,抽到树枝断裂那种,青霓反倒有些消了怒气。

于是,神女发与眸又恢复黑色。

比海深,比夜静。

祂将长袖一挥,朱元璋感觉肉眼之内,所视之物,尽是扭曲闪烁。

这是……

朱元璋尚未问出声,天,一下子就亮了。

可刚才还是月正,离天亮至少两三个时辰!

祂是天上哪个神明?竟能拨弄日月!

身边,朱由检的声音愕然:“范尚书?”

朱元璋侧目,见是一年近六旬的老人,在宫门前焦急回转,他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更是清瘦。

朱元璋问:“此人是?”

朱由检说:“他是我那工部尚书,唤范景文,为人清廉,如冰如玉,任职东阁大学士后,亲友多次上门请求,他先是婉拒,后在门上张贴‘不受嘱,不受馈’六字,以表心意。”

朱元璋眼睛唰一下亮起来:“你这大臣不错。”

朱由检:“可他……好似看不见我们?”

朱元璋一瞧,范景文果真一个眼神都没抛给他们,而那些从宫门内急三火四背着包袱往外跑的宫人,也好似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朱元璋窥向神女,纵然神女不言,他亦心中了然:此是神女无边伟力,使他们——不闻其声,不见其人。

范景文拽了三四个人,都没人愿意停下来理他,只有第五个人看他年迈,好心道:“范公,闯贼已破都城,圣上恐是出去见闯贼矣,你也快逃命吧!”

范景文松一口气,却没有逃命,而是循着路去往朝房——官员上朝前休息的房子,远远瞧见有贼兵在耀武扬威,便急忙换一条路。

随从询问:“公去往何方?”

范景文道:“吾去寻圣驾,护驾。”

随从道:“圣上定是早已赴南,公不如易服还邸?”

范景文摇摇头:“圣上不安,吾岂能归家求安。”

随从急道:“若不归家,公无处可去……”

范景文步入道旁庙中,书写遗言:“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

后从容投井自尽。

朱由检扑过去想要将人抓住,却只扑了个空。

周边又是闪烁。

场景换成了一户人家。

朱由检惊道:“倪尚书!”

又是一名尚书,这回是户部尚书。名元璐。

外面贼军嘈杂,似要强闯,倪元璐不慌不忙,整顿衣冠,北谢天子,南谢母亲,又拜关羽像,留下遗言,让家人莫要收敛他尸体,让他暴尸,以惩罚自己不能救回国家。而后,面向南坐,取帛自缢而死。

此时李自成部下冲进倪府,本要劫掠一番,见这遗书,沉默片刻,又退出去,不再滋扰倪元璐家人。

朱由检怔怔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

他大概知道,神女想让他看什么,又是为何那般愤怒了。

接下来——

兵部主事金铉跳金水河自尽殉国。

吏部考功员外郎许直上吊自缢殉国。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守正阳门,宁死不屈,殉国。

武库主事成德自缢殉国。

御史陈良谟自缢殉国。

……

一幕又一幕闪现,一个又一个大臣自尽殉国,上到官,下到吏,举人、知县、绅生、生员……成百上千,慷慨赴死。

朱由检呆若木鸡。

在此之前,他还是满心愤恨于文官不合心、武臣不用命,痛恨臣子皆是匪人,才让他落到如此下场。如今,他哪里能张口怪罪。

诸臣误我?我误诸臣?

不过是他无法分辨忠奸,致使忠臣无法为国效力。

朱由检觉得很好笑。

特别特别好笑。

“哈哈哈哈哈——”

好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

朱元璋站在一旁,眉头死死皱着。

别的皇帝都是能够分辨忠奸,但更喜欢奸臣,他这嫡系后裔却不太一样,他一心想要将国家治理好,他不喜欢奸臣,但也不会分辨忠奸。

……如果,皇帝身边能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只忠于皇帝,上监百官,下查平民,将官民动向告知皇帝,让皇帝知道他们做过什么,自然就明白谁忠谁奸了。

等回到南京,他就着手这件事!

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如今连个雏形都没有,锦衣卫创始人朱元璋仍在脑中琢磨此事,看朱由检情绪似乎稍有平复,便直接问他:“你叫甚么?”

朱由检下意识:“朱由……嘶——”

“咬到舌头了?怎么这么废物,说话时连舌头都能咬到。”

朱由检发现朱元璋可能一时没发现他字辈不对,心下一松,之前那股子悲凉劲彻底没了,低下头去不再看老祖宗,含糊道:“嗯……嗯……”

南京皇宫。

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几个人一起坐在门槛上,齐齐撑着下巴,抬头望天。

老三朱棡嘟嘟囔囔:“爹他一定是想知道那是大哥的哪个后代,但问完后想不起来了。”

老二朱樉说:“爹想不起来很正常,他每个人都编了二十世字辈,哪里可能记得那么多。”

水幕里,朱元璋确实在小声嘀咕……

“由……由……由是标儿哪一代子孙的字辈来着?”

老三朱棡跳起来:“爹他没办法查,我们有办法啊!爹他不是在前年写着一本书,就那甚么……《皇明祖训》?虽然还没写完,但里面已经写到后代字辈了!”

老四朱棣急冲冲就往外冲:“走走走!看看是大哥哪代子孙,那么没用!”

老二老三老五连忙跟过去,老大朱标追在后面:“诶诶,你们慢些,别摔着!”

男孩子们蜂拥一样冲进父亲寝宫,七手八脚在里面翻找,旁边是瑟瑟发抖的宫人在劝说,又惊又怕,却也不敢上手拖拽。

不多时,皇太子的身影出现在宫人眼中,宫人们松一口气,得到指令退下去后,更是喜不自禁。

“找到了!爹写的《皇明祖训》!”

老二朱樉挥舞着手中书籍,往朱标这边探脑袋: “哥!快来看啊!”

朱标也有些好奇,快步走过去,拿起《皇明祖训》,开始翻:“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奇怪,怎么好像没有‘由’这个字辈?”

“俺看看!俺看看!”老四朱棣将《皇明祖训》一把抢到手里,头都快埋进去了,哗啦啦地翻。

二哥没有……

三哥也没有……

看看我的……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朱棣僵住了。

朱标困惑:“四弟?”

短暂的静默之后,朱棣眼神飘忽:“俺……大哥,俺也没找到。”

朱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将《皇明祖训》拽过来,眼一扫就见到燕王之下,字辈排行中,显明一个“由”字!

老五朱橚探头一看后,茫然:“大哥是太子,怎么末代皇帝是四哥的子孙?”

老三朱棡看四弟抿着唇低头模样,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可能是……可能是大哥儿孙都不长命,直接断子绝孙呢?”

朱标:“???”

朱棣炸毛:“胡说!三哥你不许这么诅咒大哥!”

朱标心里一暖。

年方十岁的小少年朱棣大声说:“万一大哥只是不行呢!”

第460章 时光倒流

“嗷——”

“嗷嗷——”

虎头虎脑的四皇子被按在大哥腿上, 打得哭爹喊娘。

朱棣获得一个完整的童年,朱标获得了心气顺畅,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水幕中, 朱由检在懊悔自己没能辨认出忠臣,导致臣子忠心错付, 而朱元璋正在思考,如今这个局面, 该如何破局。

但没等朱元璋想出个所以然来,局面又发生改变。

他们看到闯王李自成手下大顺军将官员、勋戚八百余人押到营中,拷问银钱, 用以助饷。

朱元璋眉头死死锁紧。

尽管他自己也是造反头子, 但不代表他乐意看到旁人造他朱家的反。

朱由检忧郁地叹气:“再拷打也没用, 我穷,这些臣子亦无甚财物。”

朱元璋稀奇:“还有官员无财?莫不是到你这时候,已无甚贪官?”

朱由检不知道有没有贪官, 但他自信满满地说:“太祖, 你瞧此人,乃国丈嘉定侯,朝中无饷银,我宣诏令戚臣捐饷, 凡捐饷者, 加官进爵。国丈翻边家财, 也只能拿得出一万三千金……”

那边, 嘉定伯周奎惨叫连连:“别夹手指!别夹啦!我助饷!我助饷!”

大顺军问他:“你助多少?”

“三万——啊——不不不, 十万——啊!!!疼疼疼——五十三万两!没有了!一铜子也没有了!”

朱由检话音一顿,张着嘴,后续的话卡在喉咙口, 吐不出,吞不下。

反倒是他祖宗“夸”出口:“真是个忠心国丈。”

朱由检有些急迫地四处扭头,指着另外一个人说:“此人为提督东厂太监,最是忠心,自己献万金,还号召其他内官将家宅售卖,在大门上挂:此房急卖。”

这位提督东厂太监,助饷大顺军十五万两。

朱元璋冷笑,手往腰上摸,没摸到宝刀,只能遗憾作罢。

朱由检慢慢地把手指向另外一个人,颤抖着唇说:“他……他……户部主事……忠……”

朱由检说不下去了。

他已经不知该不该信此人。

当然,这人辜负朱由检,却没有辜负朱元璋的信任,当场献上十三万两以求自保。

还有内阁首辅,先是自己交出四万两,后来被人举报,又搜出银数万、黄金三百六十两。

那吏部尚书,也被拷打出四万两。

哦,还有户部侍郎,黄金八十两。

刑部尚书一万两

……

林林总总,合计一百二十万两上下。

朱元璋怒极反笑:“不错不错,当官果真是全天下来钱最快的勾当。倒是朕心慈手软!”

水幕之下,百官内臣眼泪刷一下流出来。

上位!和我们没关系啊上位!末年大臣腐败,和我们这些战战兢兢在你老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当条可怜虫不是一回事啊!

救命!!!

皇后救命!

太子救命!

待遇不能再往下压了,再往下压,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

明初百官的心声注定不可能传到朱元璋耳朵里。只有磨牙声能和他同步。

哦,磨牙声来自朱由检。

“我虽说没有给予他们太大信任,却也待他们不薄,不然他们也坐不上这高官,他们便是如此待朕——如此待大明?!”

反而他祖宗朱元璋非常平静:“你今后有何打算?”

朱由检:“往南方去……”

朱元璋:“……”

朱元璋:“算了,你还有兄弟姐妹吗?或者太子?”

朱由检茫然无助地看着他。

朱元璋叹气,解释:“你不能去南方,虽说你是皇帝,可你无甚威信,去了之后也不过是傀儡,就算想要大展手脚也会受桎梏,倒不如重新开始。”

朱由检愣住:“重新开始?”

朱元璋:“不错,你有银钱便招兵买马,无银钱加入某一支贼军……噢,起义军,便是让贼人做几天皇帝又如何,他日你自当效仿汉光武帝,复我大明荣光。而你亲自收来的下属,会比文武百官更合你心意,如臂使指。”

当然,有一句话朱元璋没说,如果没能成功复国,那就证明这子孙是庸人,倒不如当个小富家翁平淡余生。

朱由检攥紧拳头:“回禀太祖,小子定然可以!”

他想:一上来就当皇帝,我不会,但从小首领开始当起,慢慢学,我总可以做到吧。到时候将提前送走的太子找到,一同去重建河山!

朱元璋:“需要朕教你几招吗?”

朱由检眼睛一亮。

这可是猛人!真真正正自己将天下抢过来那种!

便也顾不上许多礼节,直截了当说:“请太祖教我!”

朱元璋脸色凝重:“现在,我教你第一招,也是至关重要那一招。”

“!!!”

明初全天下人登时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盯着水幕看。

某些人别有用心,盯得极为认真。

这可是打天下秘要啊!当今天子亲口传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朱由检更是用一种令人发烫的目光灼灼对准朱元璋。

朱元璋在衣袖里摸啊摸,摸啊摸,摸出一个破碗放他手里:“这可是朕以前吃饭的家伙,拿好!”

朱由检本能地嘴角一抽。

朱元璋郑重地说:“你可别小瞧它,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给人家放牛都没人要,用他讨个饭活下去,才能思考下一步。”

朱由检手里拿着破碗,在风中萧瑟。

“呵——”神女掩唇一笑。

春寒料峭中,道路旁,砖缝里,墙角上,百花怦然开放。

一朵接一朵,在春风中高昂起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眨眼席卷出半座城。

它们用笑脸迎接神祇降临。

拷问现场上,大顺军无论在做什么都停顿下来,好几个人还警惕地后退好几步,将场上其他人撞个趔趄。

他们看不到人,只能看到百花违反四时,不分种类地盛开。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

“神迹!是神迹啊!”

哗啦啦,兵戈丢满一地,士兵们慌慌忙忙地看一眼天空磕一下头。

神女这发自内心一笑,百花盛开之时,发色与眸色又发生变化,变成曙色,温暖而明媚。

此为喜相。

明初,勋贵、富族拼命摇晃匠人:“记下了吗!记下了吗!这可是神女诸相,我要在家里供奉神女像的!”

匠人被摇得头昏脑胀,但还想起来点头:“记得!记得!怎会不记得!”

他还要自己雕一个神女玉像,每天上三炷香呢,怎么会不记得!

神女心情明媚,看一眼朱元璋与朱由检,微微一笑。

他们身周,一切都在后退。

树在后退,人在后退。

大顺军从百官府邸往后退,退出京城;投井自尽的官员从井里倒飞出来,站在井边,又一步一步往后走;写好的遗书,从尾到头一笔一笔消散,空白纸张从案桌飞回匣子中,锁自发咔嚓扣紧……

一切都在往后退,时间也在后退,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的拷掠,退到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的大顺军入北京,再退到崇祯十七年正月。

此时,张献忠刚举兵入川,李自成主力集中在陕西,左良玉还在驻守长江中游,明庭有大好时机能够南迁。

神力拨转乾坤,一切尚未开始。

朱由检人在宫中,整个人愣愣瞌瞌不能言。

外面嘈杂声浪突然惊醒朱由检,他猛地一眨眼,从恍惚中回神,声音高昂:“何人喧哗!”

老太监从门外踉跄进来,看着朱由检,眼眶泛红:“爷……”

他想要咧开嘴笑,却又只能哽咽着流泪。

朱由检眼中略过一丝惊诧:“你……难道你也回……”

老太监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迅速道:“爷,不止奴婢,所有人!所有人都回来了!!!”

“所有人吗……”

朱由检静坐片刻,不管外面喧哗,然后,他摸着怀里那个破碗,道:“你将刀拿来。”

“刀?”老太监诧异。

朱由检露出一个嗜血笑容:“去杀一些人。”

朱由检如何,朱元璋也不清楚,因为他没能和朱由检一起留在崇祯十七年正月。

“神女,我们这是……”

他还想看看能不能帮那重孙子平稳一下局势,甚至如果神女允许,他还能调兵过来。

但现在,他们怎么在一个陌生地方?

神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一个地方。

难道有情况?

朱元璋也看过去,发现是一群流民,面黄肌瘦,直愣愣地行走,四肢摆动如同行尸走肉。

他们看到小水洼也不敢踏脚进去,哪怕多迈几步也要绕开路。

朱元璋穷过,他知道为什么。

流民不敢踩水,有鞋子就怕踩湿鞋裤生病,没鞋子就怕脚滑摔水里,全身浸湿乃至生病。

他们生不起病。一生病,就会死。

朱元璋转头看神女,拱手一礼:“元璋明白了。”

神女是天上神女,而非朱家神女,与神女缔结缘分的是朱元璋,而非朱由检,朱家王朝如何,与神女何干?

若朱家王朝倒行逆施,让起义军推翻,那也是大明该受的。

而让神女将乾坤拨转回数月前,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迫切要发生,那事情使神女不愿意看到。

是什么呢?

神女说:“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朱元璋茫然地眨眼,又看看周边,问:“这里是哪?”

“扬州。”

扬州十日的扬州。

赶紧捏着鼻子把人从屎尿里捞出来,刷洗干净,换上温暖衣物。

“呼哧——”

“呼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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