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卫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那股憋闷压了回去。

“再说下江编制的水军，一般以3000人到5000人为额。”

风逐渐大了起来，前方的呵斥声、哭闹声，在空气中的传播，汇成了一种纷乱的背景音。

司马卫说起话来，也无需担心被旁人听见。

“前段时间，我陪同一个同僚吃饭，酒席上遇到了池州水军统制，听他抱怨，明面上，池州的水军3000人，实际能拉出的只有1000多人，去掉老弱疾病，真正能上阵的只有不到200人。而且军中船只破漏损耗，基本都没有了能正常划水的。”

“结果，按账目名额派发兵器，自然有很多空余下来。多出来的都堆在仓库里。如此年间复一年，旧的还在，新的又来。”

“兵器存留越来越多。为解决这个问题，上官们通常有两种办法，一是回炉销毁，熔成铁块私下卖出去，二是直接把刀枪卖出去。”

“前者费时费力还要找买家，所以大多数采取后者，私下贩卖兵器，获利巨大。”

有兵卒围上去，声音严厉凶狠，其间有男子的怒吼和小儿惊吓的啼哭。

司马卫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又似这近一年来找不到诉说的对象，对前方吵闹无动于衷，继续絮叨着。

“我给你弄的那些兵器，好不好？当然好！能不能用？能用！可是那些不能给士兵用。”

“没有兵！”司马卫声音突然有些愤怒。

如同被什么东西戳到痛处，一股怨气猛然爆发出来。

前面排队的一个人被为司马卫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来，见身后两人衣着光鲜，不是寻常百姓，连忙将身体向前面挤了挤，唯恐触怒了对方，被对方寻了个发泄怒气的把柄。

！

“为何？”吃空饷还不算，难道兵器也不发？赵云不解。

“吃空饷的太多。军器厂根据兵额，每两年打造了一批，派发下去。”

“派军时，账面上是5万，可是实际上只有1万，让1万人去打5万人的仗，能经打么？那个带兵的将领能打臝？”

“别的地方就不说了，单说建康。乾道六年总兵额是5万人，马5千匹。淳熙十二年检点，实际校阅只有1万人，马2千匹。”

见赵云瞪着眼睛盯着自己，司马卫冷笑道：“数十年来，三衙每年按总兵额发军饷、粮食和马料，结果建康实际数目只有1万人，2千匹马。中间那么多的空额钱粮都去哪里了？”

天空开始落雨，赵云对落在脸上身上的雨丝毫无知觉，只是沉默地听着司马卫的话，片刻后，才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妈的，这个大周原来是死在自己手里！

“刚才，你谢我帮你弄兵甲。其实，应该是我谢你才是。我和你们赵家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你家是大海商，有销售门路。”

“其实，早就有人托我走你家的门路，贩卖那些兵器。我怕给你家添麻烦一直没说，因此得罪了一些人。”

“这些年来，无论我如何尽职尽责，拔擢的名单中就是没有我。”

“结果，你去年自己提出来了，而且是带到海外。这总比那帮家伙卖给盗匪和勒子强。所以，今天我请客。呵呵。”

司马卫拍了拍赵云肩膀，笑着说话，声音却有一些干涩，目光有些闪躲。

此时，前面争执得到了解决，检查通畅了起来，赵云和司马卫很快通过了检查，穿过城外的街道，来到西湖边的丰乐楼。

进入酒楼，就有伙计来招呼接待，一楼已是宾客满座，呼杯换盏，店中帮佣忙碌穿梭，掌柜连连呼喊上菜。厨房里面一片叮叮当当作响，油香弥漫在大厅中。

司马卫报了名号，伙计立刻居前引路，并说客人都已经到了。

“都是些什么人？”

在楼梯上，赵云忽然拽了拽司马卫的衣袖，低声说道：“是找我贩卖兵甲吗？”

在路上，对方说请自己吃饭时，神情有些躲闪，此时，赵云听说并非二人吃饭，立刻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司马卫身体一顿，低头，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拉着赵云就要下楼离去。

赵云连忙笑着止住对方：“别走啊。此事不为难我。东瀛诸国正在内斗，上次托你买的兵甲火器赚了不少钱。我只是想问，那帮人手中的东西是否稳当，你知道私自贩卖这些违禁的东西，市舶司那边……”

司马卫抿了抿嘴唇，转头，目光极认真地看着赵云。

见赵云目光清澈，不是在作伪，司马卫苦笑道：“楼上的几人中，有一人就是明州市舶司的内弟，现为绍兴团练使。”

赵云哦了一声，一把搂着司马卫肩膀，将其推着上楼，口中笑道：“既然有这层关系，那就好办了。走吧。”

翠漪间，一张宽大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很多人。

他们衣着华丽，沉稳雍容。

他们彼此之间，或是相互认识，或是知晓彼此，在等待正主到来之前，已经相互打招呼聊了起来，谈论无非是官场趣闻和风月场所，气氛热烈。

看到司马卫和赵云进来，众人纷纷离席拱手相见。

赵家，若是单论外戚，手中没有什么政治资源可以利用和索求，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本无足轻重。

然而，作为大豪商，分量就完全不同了。

以前，大家不知道赵家的分量。

但是，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朝野上下都看出了赵家强大的实力。

赵家的实力强大到可以为了讨好官家，不赚一分钱地帮着兵部和户部运送钱粮马匹。

赵家的实力强大到海盗劫掠整个明州，连府衙都敢抢，却要从赵宅绕道而行。

如此黑白通吃的实力，正是他们需要的。

据消息灵通之人透露，赵家嫡长子赵云，虽然年轻，最近一年却成了赵家大小诸事的主心骨。

赵夫人依然是赵家生意的掌舵人，不过赵云真要决定些什么事情，赵夫人无不照准，也就是说赵云有赵家生意的决策权和拍板权。

更为重要的是，司马卫通过此人，己经卖出了两千多具刀枪和甲胄。

得到这个消息，很多人，包括今日在座的，都通过各种关系，陆陆续续找到司马卫，都是要处理积压在手头的兵仗甲胄。

只是，司马卫此人对于此事不太热衷，推三阻四，很不爽利。

大家只好使了一些手段，迫使他就范，果然今日请到了赵云。

大家看着赵云的目光，都闪烁着银钱的亮光，寒暄、谄媚、吹捧，都是异常卖力。

前方出现了暄哗，可能是出城的人被拦截了下来。

城门口刮来一阵阴风，带着雨水和着尘土的腥味。

司马卫仰起脸，感受着风的凉意，声音稍稍放缓放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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