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驴痩架不倒。他昂首挺胸，不能失了官体，不能失了底气。

“你是何人？胆敢和本官如此说话，还敢查验本知府的账册，你这是在谋反！”

关于李达山的家事，自是王汝斌在信中告知赵云的。

李达山的所作所为和他的先人截然相反，刚好可以用来炮制下面“不忠不孝”这颗重磅炸弹。

“念你等与我同为汉人，我暂且放过你们，之前说过之事不必再提，请你们……你们速速离开金州，否则我必将尔等拿下治罪！可……可好？”

赵云声若冰锋，厉喝道：“汉唐以来，辽东之地，倶属汉地。‘念你等与我同为汉人，你暂且放过我？’你为谁让放过我？为那些侵犯我汉地、屠戮我汉家百姓的鞑子吗？！”

“查验‘本知府’的账册，就是谋反？看来你对鞑子很忠心啊。见到你这种卖身求荣、不知廉耻的小人，真是污了我的耳目，也是辱没你的祖宗！”

赵云手指点向对方，“你曾祖跟随老种、小种经略相公，抗击夏、金，逢战必冒死，屡建奇功，保境安民，是何等忠义！他们可曾对蛮夷低眉屈膝过一次！”

赵云并不想和此人说这么多的话，可是见对方居然自称“本官”，不禁怒火中烧。

“本官？你这个官，是何人许给你的？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你饱读汉家诗书，以汉家文思滋养精神，却甘心委身于駆子身下，为奴为狗，供其驱使，不思为汉民做主，却帮鞑子压榨汉家百姓，以资鞑子享乐，实为不仁不义之徒！”

“根据之前谈好的条件。金州城内的事务，继续由你管辖。我们不进城，除此之外的金州之地，都是我的。”

“啊？”

李达山睁大了眼睛，盯着对方。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

赵云盯着李达山那张发白的脸，知道对这个时代读书人打击最大的，便是给对方扣上不仁不义的大帽子，当然还有一个鄙视链上的双胞胎，就是“不忠不孝”。

“你不仁不义，何以为官？也只有那些未开化的鞑子，才会让你做官！让你和他们一起血食祭坛上百姓！”

想到这些人和那些蒙古俘虏，李达山猛然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威胁未必会吓得对方，反而会激起对方杀机，胸口提起的那股气，突然不知去了哪里。

赵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觉得心脏骤然收紧，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速度，变得极其恐怖。

李达山声音惊动了船舱外面的人，然而，舱门外只传来抽刀离鞘的声音，并没有人进来，李达山知道，这并不是外面的人不能进来，而是没有青年的许可，外面人不敢进来。

李达山梗着脖子，直视赵云，不知怎地，他的语气却越来越弱，完全不符昂首挺胸的气势，最后一句居然变成了商量。

“我是何人？”赵云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畅快，笑的放肆，笑的李达山心惊肉跳。

占据道德的高地，折服此人，对于赵云接手整个金州之地，是一个突破口。

“汴梁城破，你曾祖战死。金人占据淮北之地，你祖父带着你们背井离乡，去了济南。在济南，他从未敢忘却国仇家恨，招揽义军，与駆子周旋，被俘后，不屈而死。”

“为了避祸，你父亲带着你们一家来到辽东。你祖母体弱多病，你父亲守在床前尽孝。你祖母去世后，他又舍不得丟下一家妇孺，长叹不能持刀杀贼!“你父腹有诗书，却宁可守着几亩薄田，也不食周粟，每次提到汉周，都以汉家儿郎自居，从未有过以身事贼之念。”

“但是，反观你自己！你还配用自己的李家姓氏吗？！”

赵云声若惊雷，句句如刀，李达山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两耳轰鸣。

他双目赤红，瞪着赵云，嘴唇蠕动，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赵云说的不错，他自幼苦读汉家典籍，自然知道礼义廉耻，只是他有着读书人的抱负和野性，不甘心和父亲一样，将大好年华，荒废在田埂地头。

为官之后，他刻意麻痹自己，遗忘那些，只是父亲对他的斥责与冷眼，总是将他的骄傲剥得一丝不挂。

那是他父亲，他忍得，但是今天他却被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撕开了面皮，如何不叫他恼羞成怒。

他大叫一声，向赵云扑去，人还没近的赵云的身前，就感觉眼前一道黑影，紧接着肚子被一股大力踹中，身体向后倒去，重重摔倒在地，一时间只觉得肝肠寸断，蜷曲在地动弹不得。

李达山忍着痛，在地上嘶吼着，面部狰狞，睚眦欲裂。

尽管他投靠蒙古人，但是投靠蒙古人的，又不是他一个人。

整个金国都被蒙古人灭了，有多少汉人投靠了蒙古人，又有多少汉家读书人在给蒙古人听差？

如果面前的青年是蒙古人也就罢了，是读书人也就罢了，可是，对方只是一个商贾！

连商贾就敢如此羞辱自己这个读书人，是谁给他的胆子？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是不容挑畔的。

被不是读书人的人辱骂，也是李达山不能容忍的。

就在李达山喘息着捡起出滚落在一边的官帽站起，准备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对方争吵时，就听见“咣当”一声，舱门突然被人推开。

“逆子！”

一声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在李达山的耳边炸响，李达山转头看去，就看到须发倶白的老父亲杵着拐棍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那个黄姓掌柜。

“你这个逆子！”李有闻身体哆嗦，提着拐棍，冲到李达山面前，劈头就打。

身后的王汝斌见了，故意迟一步去拽李有闻，老头子盛怒之下，力气极大，棍子受到王汝斌的牵扯干扰，虽然偏移了一些，却还在“啪”的，结结实实地落在李达山的肩头，将李达山抽打着惨嚎一声，脸色惨白。

“我打死你，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看到儿子倒地，李有闻心痛如刀绞，却恨其功利性太重，丟了李家的忠义名声，举起棍子还欲再打，这一次被王汝斌一把抱住，无法再落下棍去。

赵云看到这一情景，哪里不知道这是王汝斌捣鼓的一出戏，正要起身，就看到李有闻“噗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大人，草民有罪啊！”

就在李达山心中发慌，拂袖准备离开时，赵云突然猛地一拍扶手，怒喝：“你这个不仁不义的狗东西！有何脸面问我是何人？”

“下船之后，王汝斌带人跟着你去州府，查验户籍、田亩、矿产、军备等一应事务……”

“住口！”李达山蓦然大喝出声，脸色涨红，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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