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村的村正一见，慌忙停下各自的事情，不约而同地对其作揖行了礼。

令人颇感意外，于录事还笑眯眯地还了礼，“各位村正就别站着了，也怪累的。寻个位置坐下，我们再谈事情。”

“录事客气了，这本就是小老分内之事。”

……

方才村正们都是站着在等，唯恐突然来了什么大官，看他们坐着，再来怪罪他们。于录事这话一讲，虽摸不清楚其用意。众人道了谢就赶紧找地方坐了下去，省得这人再借机生事。

于录事看着大家的恭维，细细品味了一番。才又继续解释说：“县丞念着村老们年高德勋，行动应是不便。就让在下，把大家召集来，解释清楚。烦请各位村正回村和大家说说，万万不可被这歹人给蒙蔽了。”

“还是县丞考虑的甚是周全，我等当要效仿才是啊。”

“回去定当给大家解释清楚。”

这话不好作答，一众村长只是打哈哈应了几声。

“贾县丞那可是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呐。”于录事突然正色道，“因着之前大人办了几个案子，被一些小人记恨上了，这才把煽风点火，乱传一些不实消息。”

“是极，是极，我们想着县丞也不会那样。”

“我也不知，就听传话的人，说是要集议。”韩村正捋了捋胡须，“不过这刚刚才缴了赋税，年底应该没啥事，需要我们来了吧。”

姜逸也是奇怪，突然就要他们这些村正来镇上，可事先也没啥消息啊。

把声音又压得低了几分，姜逸才说出自己心中的推测：“韩丈你说，会不会是这乡老的事情？”

姜逸凑到相熟的一个村正身边，小声问道：“韩老丈，你知道是啥事不？”这位村正比姜逸年长一辈儿，故尊称为老丈。

“就是说嘛，原来是被恶人恨上了，这也难怪了。”

……

之前收税就是这个录事来的，姓于，为人颇为倨傲。

“哼。”这声怒哼细不可闻，只有姜逸离得近，才听到一些动静。不经意间，韩村正的脸上流露出了厌弃憎恶的神色，随即就立马变回正常，接着小声细语道：“听闻是那人呐，在镇上吃酒时，喝得大醉，自己给抖出来的。”

姜逸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瞧到韩村正给自己打颜色，赶紧停了下来。打眼一看，原来是县衙的一个录事进来了，还有里正陪同在侧。

于录事则在这间屋子正中的位置坐了下来，温言说道：“在下今日来呢，是替贾县丞递些消息。”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但猜到又能如何。姜逸只能把满腔忧愤隐藏起来，和其他村正齐声感谢道：“劳烦于录事了。”

凭着一贯的经验，韩村正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因而便问道：“那录事来，可还有别的事情吗？”

“呵呵，旁的倒也无大事。于某听说咱们青竹乡的村老们呐，带着乡亲们搞出来不少特色之物，就想着带回去给贾县丞瞧瞧，也好给定下乡老的人选作些参考。”

于录事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在下还会在镇上待上一日，就烦请各位村正再辛苦一遭，明日把这特产送来，于某也好抓紧时间给贾县丞带回去。”

因着小竹村搞出来竹宝车，其他村子的村老也有照着学的。虽然没小竹村搞得这般有气色，但也算是小有成果的。

在此背景下，于录事的话也合乎道理。但细品就能察觉其中不对劲了，什么叫给决定乡老作参考？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决定乡老不应当是各村走走看看，各方面上都比较比较，然后再决定出最优的人选？

怎么要靠着这个特产？有些年长的村正突然想起了前朝旧事。那时候就有不少官员，借着进献土产的名由，在里面藏些财物，用于行贿。

恐怕这次进献特产是假，借机索贿才是真的。

村正们还真没猜错，这条计策正是于录事给出的。

说漏嘴的那人算不得县丞的正经亲戚，就是县丞纳了他家女儿为小妾。本想着就照顾一下，顺势还能安插上自己的人。可谁知他竟说漏了嘴，更是闹得青竹乡人尽皆知。

这般怎么成？他不同于那些小吏，一辈子就窝在这巴掌大的地方。

县丞乃是亲民之官，由朝廷派遣，会根据考评进行改任。他可还想着再往上升一升呢，可不能被坏了事，当即就决定舍弃掉这枚棋子。反正这人连他岳父都算不上。

舍弃棋子不心疼，但他心疼即将到手的财物啊。他也清楚这个棋子是个货色，没啥本事，但是能敛财啊。要不也不会单凭小妾的关系，就要提拔他。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有了忧愁，自有下属来帮忙解忧。

于录事就提了这么个主意，到时候谁给的财物多，就把乡老给谁。而且不让那个说漏嘴的那个人做乡老，还能讨个好名声呢。此乃一石二鸟之策也。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几个村正清楚了，却也没法子，应和了几声就罢。

临散前，于录事还不忘又叮嘱了句：“大家回去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啊，要优中选优。于某带回去的要是太差，县丞怪罪了对大家也不好呀。”

得，人家这是怕有人听不出其中用意，再来敲打呢。就差直接开口索要财物了。

出了门，姜逸又同韩村正走在了一块儿。和他俩同行的，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青年，叫做柳明禾，刚接替他父亲成了村正。这个青年父亲是他俩好友，算是他们的晚辈。

“姜叔，韩老，你们说回去该咋办？”柳明禾记得父亲告诉过他，遇事不定的时候，就来请教这两个长辈。

“你呀，回去和你们村的村老商量商量，看看人家咋想的，再做打算。”

“小子知道了。”毕竟年轻气盛，柳明禾说完，还是怒声说道：“气死人了，当今圣上登基后，对我们梁州多有照顾。本以为后面就是好日子了，没曾想碰到这腌臜的事情来。”

姜逸忙用手将其拉到身旁，“小声点儿，别被人听了去。”

“怕什么，我们梁州出了这么多的将军，还能怕他一个外地官在这里翻了天？”尽管语气还是愤愤不平，柳明禾还是把声音放低了。

韩村正也在旁边指点道：“明禾啊，理是这个理儿。可天高皇帝远，现在新的县令没到任，那人就最大的官，还是得谨慎行事。”

“那新的县令来了是不是就好了？”柳明禾刚把这话说出，就发觉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谁又知道新的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似县丞这样，就得烧高香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苦笑了下就别过了，还要赶回村子呢。

……

姜逸回到村子后，也没通知村民，就急急去到了师无涯家。

进门一看，发现张游徼也在这里，恐怕也是关心着选乡老的事情吧。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像那个于录事遮遮掩掩打官腔，姜逸直截了当地就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告知给了众人。

张游徼一听完，粗声粗语就骂道：“县丞那贼小子，还敢在我们梁州索贿，不怕撑坏了肚子。”

“欲壑难平呐，我们要么给州官上书？”陆修远也在这里，作为师爷爷的弟子，这种事情不需避着他。

“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

师无涯思忖了片刻，“既然他要的是特产，明日村正你就带给他一辆竹宝车。”

“这……”姜逸却是把目光投向了师爷爷，想看他准备怎么决定。

师爷爷笑道：“就依着涯儿说的办。”

姜逸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般做，会不会有事儿啊？”

“舅舅，料来也是无事的。就当我们没听懂他的意思，反正说的也是要特产嘛。”岳仲麟朗声说道，近来他在这些事情上，越来越有自己的见地，“他是外官，干不上几年就得调任。再说，他也不敢太乱来，这里毕竟是梁州，多的是将军功勋盯着这里。”

“阿麟说的没错，当今圣上重视梁州，自然不会让这小小的官员破坏了整体的计划。”师无涯一边说，还和岳仲麟对了一眼。

张游徼闻之，则是小声嘀咕道：“就是这竹宝车，送他也是便宜了。不对，是糟蹋了。”

这话也就是一说，一点儿都不给，那是直接照着人脸打。不过这话却给几人逗笑了，屋子内的氛围这才不至于太过于沉闷。

“那恐怕乡老这职位，就和师叔无缘了……”

“哈哈哈。”师老爷子朗声大笑，“无缘就无缘吧，本就是想着给乡亲们做些事情。若是为了这官位，搞什么行贿的事情，不就失了本心？到后面为了更高的位置，是不是要变本加厉的盘剥？”

师爷爷适时给众人讲起了道理：“贪欲大了，就会被其控制住。若是这次任由那县丞，从我们这里索走财物。将来他亦会再想要，源源不断，而且胃口会越来越大。我们不可遂其愿，也该以此审视自己，不可步了其的后尘。”

不失本心。

陆修远现在还清楚记得自己拜师时候，老师问自己会不会失去本心，自己答的是，“不敢忘！不能忘！不会忘！”

今日老师这又是以身作则，给自己上了一课啊。当即，陆修远就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师爷爷行了大礼。不仅是感谢，更是钦佩。

……

第二日，姜逸按着师爷爷的吩咐，就只送了一个车子。那于录事接过的时候，还不解地问了句：“姜村正没落下点儿什么？我在县城就听过贵村车子的名气呢。”

“哪里，哪里，不值得称赞。”姜逸故作憨直的摸了摸后脑勺，“对了，还真落了点儿东西，还有碧虚郎和不秋娘的玩偶在车上呢，听说县里的孩子们可喜欢这个了。”

“好了好了，下一个吧。”于录事都不知道该说些啥好，还送玩偶，是打算给谁用啊？

不对，会不会是那财物藏在了玩偶中？可当于录事仔细一番察看，却傻了眼睛。只得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几句，方才解了气。

姜逸却不知道后面发生了这事，他献完特产就去观察其他人了。看到好几个都是只给了特产，心中不仅乐，还有点小庆幸。

要是只有自己一个村子，没照着办，那未免有些太打眼。可这村子多了，那不就没啥事了嘛。

“谈不上谈不上，都是替圣人办事，为百姓奔波。”于录事笑容满面，好似自己真给百姓做了多大贡献一般，“想必大家近日都是听到一些传闻吧？”

韩村正听闻，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扫视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才动了动嘴唇，“应该是了，你们村子应该也有那些传言吧？”

“可不是，你说这是要搞啥？做这事还要把消息给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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