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房间里的旋转音乐盒，那是前阵子舅舅送的生日礼物，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刚过完三岁的生日.

Yougottabekiddingme.

这是一个因为体能劣势而遭受暴力的女人.一股愤怒和心疼让霍普洱心烧，哪怕不是她母亲，只是一个陌生女人，没有女人应该被这样对待.

尽管霍普洱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因为什么争吵，更别指望这个三岁孩子之前的思维会想得通.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这不应该是她的人生.

狠狠捏着女人手腕的男人注意到了走到电视机旁的霍普洱，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到男人眉毛皱了起来，眼神有些错愕和羞愧.

接着男人处于本能狠狠的把女人的手腕甩了出去，力度不大，但是女人还是倒在了地上，男人没有继续争吵，转身走进了厨房，明显男人意识到他需要冷静.

她跑过去想要扶起女人，但自己显然力气不够，她身板太小了.霍普尔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到女人因为拉扯而打乱的头发和手臂上发红的手印和一些青紫.

“你去啊！厨房有刀，拿过来一把刀把我杀了.”

这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一个女人咆哮的叫喊，女人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看来已经争吵了好一会了.这个女人的声音她不陌生，可以说很熟悉.

她的身体比她先行一步，处于某种意识，她觉得自己得保护那个女人，这个孩子的妈妈.

一股淡淡奶香味在她鼻头围绕，香味来源于她身上.

她看了看周围的白墙和头顶上的米奇吊灯，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

起身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脚有些软，她轻轻的下床，看到了一双拖鞋.

周遭的吵闹让霍普洱一下睁开了眼睛，整个身体也随之微微颤动，她现在一时间没法思考，这是她再一次感受到活着的感觉，空气钻进她鼻子里，她急促的呼了几口气，像是想要尝尝这周遭的空气到底什么味道.

她来到房门口，一把推开门.

电视还在播放着，但远远盖不过客厅里这对男女的争吵声.

眼前的陌生感逐渐被熟悉感取代，那种感觉从未有过，像是什么东西直接跳跃了习惯的过程，直接植入在她脑海.可惜这些记忆零零散散，毫无逻辑.

看着房间的小沙发角放空了一会，一些思绪才渐渐清晰，她发现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在慢慢释放在脑袋里.

不，融合更为贴切.

哪里来的舅舅？

她现在得找人问清楚.

女人拉着她的手，声音很颤抖：“去拉你爸爸”

她看了眼厨房，但犹豫不决，她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要让自己去拉她爸爸.她根本不想去找那个在厨房的疯子.

霍普洱：“妈妈...”她转头抱住女人的头，她现在甚至还躺在地上起不来.

她知道这个女人比起任何东西，现在最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女人把头埋在她衣服上，似乎是找到了安慰，轻轻啜泣起来，湿润感从衣服里传来，那是一种真实无比的的无助和痛苦.

这个家沉默了很久，电视声现在才显得有些大，但现在没人会管它开着还是关着.

这是个不幸的家庭.

今天天气不错，霍普洱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了看表，艾情马上就下班回来了.

那个女人叫做艾情，霍普洱无意间瞥到她包里的身份证的时候，有些讶异这个27岁的女人有着这么浪漫的名字，想想前阵子那场闹剧，这个名字显得有些讽刺.

艾情嫁给了这个男人，却并不快乐.

但最近还好，艾情的丈夫参加了省内教职工培训，一去就是一个月.至少这一个月她会轻松一些.但同时她也发现了艾情身上的一些秘密.

例如，艾情总会带着她外出和一个男同事吃饭，要么同事聚餐.但一大伙人在的时候，那个叔叔总是装作和艾情不熟的样子.

艾情当然不会防着一个三岁孩子，不过他们晚上给对方发短信的时候可没这么有距离感.艾情晚上总是看着手机莫名其妙的发笑.

哈，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至少霍普洱明白男人不是无缘无故的出手了，虽然家暴行为真的很Low，但至少艾情的丈夫不是一个真的疯子.

除此之外艾情有时候休息日也会去找那个叔叔，去干什么就不言而喻了，至于霍普洱怎么知道的....多亏她上辈子因为画画培养出来的观察力和思维惯性.

一个女人每次出去约会，都会画很久的妆，换很久的衣服.晚上时常拿着手机发笑，而对方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她甚至不用跟着艾情，她都知道她要去哪里，

但总感觉，这个隐秘的苗头，总会在某一天突然窜出来.毕竟艾情的丈夫或许已经发现了妻子的心猿意马，这个家庭的完结是必然的.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艾情的丈夫培训提前两天结束了，但他回来并没有告诉妻子，因为他收到某个朋友的告密电话，他现在正怒气冲冲的往家里赶.

霍普洱被一阵响亮而沉重的关门声吵醒，她意识到今天不会平静了，爸爸回来了，回来的很急，男人来到她房间里，发现孩子居然一个人在家，更说明了朋友的消息的真实性.

但男人虽然看上去很急躁，但看到她还是努力压制了一下情绪，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问：

“小普，妈妈呢？”

霍普洱慌了，这是一种代替性情绪，作为知情人，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办法通知化完妆出门不久的艾情，但她要是不那么做，艾情或许又会被家暴.这次或许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严重，其实她其实可以完全不管，毕竟她只是一个三岁孩子.没人会责怪她，但一旦干涉了他们，要是被任何人察觉到不对劲，这会让霍普洱自己处于一个很被动的状态.

好吧，霍普洱，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妈妈去和李阿姨逛街了“她没撒谎，艾情出门也是这么说的.

男人听完忍不住骂了句难听的话，转而对她道：“小普，乖乖呆在家里.我出门一趟.”

霍普洱拉住他衣服：“我和爸爸一起”

男人一把抱住霍普洱，眼睛里是一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宝贝，对不起，一个人看会电视，爸爸妈妈很快回来.”

说完男人从行李里拿出钱包，随手把行李丢在地板上，拉链也没来得及拉上，就出了门.

“砰”

听到门关上，霍普洱才走出房间，来到男人的背包旁，两本笔记本从没关上的拉链露出一半.她从包里抽出笔记本随意翻了翻，才发现自己手里翻着的，是一本日记.

霍普尔随手翻开一页：

“1980年7月31日

今天是我人生中非常特别的一天，这是我成为父亲的第一天，我还记得刚才医生出来通知我母女平安的时候，我赶紧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好7月31日凌晨1:16分，看着爱妻从手术室出来，脸色惨白，以前从没见过她如此狼狈，我真的惭愧不已，同时想到了我的母亲，女人真的很伟大.我愿意为了孩子付出我的一切，永远爱着她.”

“那你到底为什么会打她呢”说完她又往后翻了几页，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大多是关于艾情的，直到翻到一页比较特殊的内容.

那一张日记的结尾有一些透明胶带，霍普洱仔细走进看了看，粘上的是两根被揉在一起的白色发丝.

“1982年3月6日

今日爱妻梳头发的时候，和我说她最近掉了许多头发，我在她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丝银发，但我没有告诉她，而是暗自收在了日记里.

自从有了孩子，我们的关系似乎变了很多，她不再那么依赖我，或许是因为孩子，也或许是因为我在外长达几个月的长途培训，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气氛.

我应该抽出更多时间陪你的，对不起，艾情”

霍普洱讶异于这个男人内心富有细节的爱，他似乎比表现的更爱艾情，但她敢打赌这些日记艾情从没看过.

她耐心看了后面几篇，才知道这个男人为了提高专业能力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学习，他是个美术老师.年轻时候也是个留着一头长发追求浪漫和艺术的文艺青年.直到遇到艾情，决定结婚，他眼里的艾情结婚之前是一个傲娇又爱笑的女人，她爱干净，厨艺精湛.但结婚以后，他发现其实艾情有时候性格很极端，这个男人也是，他们两个每次发生争执，都会很严重，两人都不会轻易低头认错，只会越吵越烈.

两个坚硬碰撞，总会破碎.

之后他有隐晦提到有朋友提醒他关于艾情的不对劲，但他不愿意相信，安慰自己那只是寻常的同事关系，他甚至从没有和艾情当面提过这件事情，或许说了只会让事情更糟，无法回头.

这些东西埋在心里，只会变成越长越委屈的荆棘，出了总是扎刺于心头，没有任何作用.

除了演变为对自己的爱妻大打出手.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这个男人家暴的动机，那是处于一种无法言语的盛怒和羞耻.

她翻到最新的那一篇日记：

“1983年8月5日

教师培训还有十多天才结束，没能赶上女儿的生日，不知不觉她已经三岁了，这边的学习马上就要结束了，这次培训完了以后都可以好好陪女儿了，但我给她买了一个画册作为礼物，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更不知女儿是否像我一般也对艺术痴狂.如果她有兴趣，我愿意以后教她画画，从素描开始.....

杨平又和我提了那件事，他告诉我看到他们出没于旧城的交通宾馆.我真的无法想象，如果明天我回去会面对怎样的场面，希望不是我想那样，因为，如果是真的，我真的已经想去死了.”

她合上日记，她看了看墙上的电子表，1983年8月6日.

今天恐怕这个家要天翻地覆了.

她掀开包的拉链，看到了男人说的画册，拿出来摸了摸，是一本很大的绿色画本，外侧有一条细细的绿线拴住画册，

“谢谢你，我很喜欢.爸爸.”

后来来接她的是舅舅，这就意味着一定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法去阻止，甚至见证.她最近都住在舅舅家，听大人在客厅的谈话，她才知道艾情打算和男人离婚，以家暴起诉他，而男人起诉艾情的出轨.两方都在忙着准备手续，还有找律师.

霍普洱最后一次见到男人，是在法庭上，法庭坐满了亲戚.而法庭最后的判决，毫无意外，离婚，意外的是男人决定自己净身出户，把孩子和房子都留给艾情.尽管出轨的艾情是真正的过失方.

他是个真男人.

即使她对妻子使用过暴力，家暴是最没品的行为，但霍普洱自从看了男人的日记，除了责怪他的家暴，就是心疼.

他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甚至只能用暴力这种连他自己也知道是错误方式来宣泄愤怒，可是除了让外人觉得这个男人无能，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家庭，老婆，孩子，房子.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看，霍普洱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好男人.

谁都会犯错，但不是谁都会把爱妻的银发用透明胶布粘在日记里.

判决结束之后，舅舅牵着霍普洱的手走到法院门口见在门口等着她的男人.

霍普尔看到男人的一瞬间，走过去抱住他，有些鼻酸的喊了声爸爸.男人蹲下来，紧紧拥着她的脑袋，摸着她的头发：“小普，以后要听妈妈的话，爸爸要走了.”

她看着这个男人满是胡渣的憔悴面孔：“爸爸要去哪？”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用蹭了蹭她的脸：“来，亲我一口，爸爸就告诉你”

她凑过去认真在男人的脸颊亲了一口.她看到男人看着她的那双眼睛有些发红和湿润.然后男人超她笑了笑，转身走到停在法院门口的摩托车，跨了上去，

“我不想你走...爸爸”她朝着男人的方向伸出手，还没得急追上去，她的声音就被摩托的引擎声覆盖了.

男人已经骑着车子走了，还没有告诉她他有没有去处.

说实话，尽管艾情和她相处的时间最多，尽管受到家暴的是艾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更喜欢的是爸爸.她对这个男人有愧疚，因为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家暴妻子的败类和疯子.

艾情把她带回了家，家里有关男人的东西，已经被男人的朋友杨平搬走了，不过在杨平来之前，霍普洱把男人的两本日记本和画册，以及包里的一个银质口琴拿了出来，放到自己枕头底下.

霍普尔抚摸着那把外壳银色而内置绿色塑料的口琴和旁边的画册，像是在看一个人一样的看着这些被自己藏在枕头下的东西，喃喃道：

“你总得给自己女儿留点什么”

毕竟你把一切都留给了艾情.

几天后，从大人的谈话中，她终于听到了男人的消息，

男人自杀了，从14楼跳了下去.

她此时坐在去葬礼的副驾驶上，被舅舅抱着，舅舅抱着她，手里拿着男人的死亡证明，上面的照片是黑白的.

霍全

死亡时间：1983年8月13日

死亡原因：跳楼

...

看到这张死亡证明，她才想起来，原来霍全日记里写的那句：“我真的想去死了”是真的，还有他们的最后一面，在法院门口，她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了霍全当时为什么不肯回答自己要去哪里.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天啊，她现在极度的想知道，那天霍全去找艾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隔断了霍全对生命的留恋.

这场葬礼，艾情没有来.

三个月后，艾情某一天问起了霍普洱：“你喜欢那个叔叔吗？”

她当然知道艾情说的是谁，李叔叔.这三个月以来没少往家里跑的男人，不可否认，李叔叔对艾情很好，好的可以说无微不至.还总给她买零食，想要什么都买给他.霍普洱还故意讹了他好几次，专挑贵的选.李叔叔也毫不在意.

但霍普洱觉得，李叔叔只是在通过对她展示的善意，来追求艾情.

她几乎没思考：“不喜欢”

她并不讨厌李叔叔，因为并不是因为李叔叔他们的家庭才破裂的，就算不是李叔叔，也会是别人，艾情和霍全的婚姻本就是不会长远的，因为他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但也不代表霍普洱就会喜欢李叔叔，虽然李叔叔对她很好.

李叔叔和霍全不同，霍全是个好男人，李叔叔是个好父亲.

照她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他是个男德优秀的男小三，他赢了，霍全最后一无所有，包括生命.

这一句不喜欢，除了替她自己，也为了霍全，她的爸爸.

艾情有些讶异，伸手摸摸她的脸蛋：“为什么？”

她有些愤怒，替霍全，但霍普洱还是摇摇头：

“不知道”

不，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她更想知道8月6号那天的事情，但她不能问任何人，更没有人会奢望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听得懂，所以没人会愿意和她说，也没人再提起过那件事.

艾情摸着她脸蛋的手指动了动，她的指尖有些凉：“李叔叔和我求婚了，我们要结婚了，小普，你知道结婚什么意思吗？”

这不是一个询问，而是一个通知.

她鼓着眼睛看艾情，有些故意道：“像你和爸爸那样吗？”

艾情拿开了摸着她的手，像是躲避什么一样，转过头去拿起床头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以后你要叫李叔叔爸爸”

什么狗屎.

霍普洱心跳得很快，呼吸声有些重而急促，因为她现在在努力压制愤怒的情绪，不想让艾情看出来.

她想骂人，但不是艾情，也不能是艾情，因为艾情是现在唯一爱她的人.

但不代表艾情可以期盼她叫李叔叔爸爸.

他不配.

她没有回答艾情，而是躺下拉起被子盖上了头.

天啊，这是一个什么新的狗屎人生.

其实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已经从霍普洱醒来就到现在，一直从未消停过.不过她刚才没有太注意，现在才发现，声音越来越激烈了.

“好小的拖鞋”她对着自己喃喃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陌生的可怕.

诡异感瞬间爬上心头，手瞬间摸着喉咙，感受到声带震动的时候，她才真的确定这是她的声音，她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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