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挽风瞳眸微缩，握着魂灯的手不住颤了一下。

“烧了我。”夏轻烟重复道，“我知道你能做得到。”

“成仙，你觉得如何？”

洛青雨不知沐挽风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但却低头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阵：“书中有写，仙人飞升，都要忘却凡尘七情六欲，才可与天地同寿。”

这话仿佛是只对他一人传音的，梅月黑和洛青雨都没有太多的表情，依旧盯着石壁上的黑影。

“师父……”洛青雨往沐挽风那边跨了几步。

“你觉得怎么样？”沐挽风回头望着他，眼神如洗澈的晴空，明明很浅，却很诱.人。

“什么？”洛青雨疑惑。

“师尊——”

“师父！”

梅月黑和洛青雨都被沐挽风突然的行动惊住了。

在场三人，除了沐挽风之外，皆是一脸诧异。

他们对银烛真人之事有所耳闻，可传言都说他是为了修炼某种邪功才到处杀人，事实的真相却被各大门派联手掩埋。

甚至连所谓半仙道体，他们这颇为年轻一带的修门弟子也从未听过。

读魂幻术在夏轻烟看到沐挽风身影的那一刻停止了，岩壁上的色彩也倏然回拢。

“月黑先出去等一下，为师有话要与你师兄说。”沐挽风看着那团火焰说道。

梅月黑从不违背沐挽风的命令，带着望仙便出了石洞，站在了外面那堵水墙之外。

回答他的是一片良久的沉默。直到沐挽风以为夏轻烟不会答话时，石洞之内回响起一个深沉沙哑的男音：“烧了我。”

夏轻烟的魂体开始在石壁上移动，他掠过梅月黑的身边，停在了洛青雨的跟前，但没一会儿，又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沐挽风抬了抬魂灯：“跟我走吗？”

沐挽风知道所谓的“烧”意味着什么。夏轻烟自爆肉身，入不了冥府轮回，成不了仙，他只能维持着自己如今这般模样，一直到魂体消散那一日。他的消失，只是早或晚的事情，就像一个身中剧毒之人，一剑夺命，或许于他而言才是最痛快的死法。

他的身上有太多秘密。活着，哪怕只是一缕游魂，都会给整个修真界带来新的动荡。

他迎上了沐挽风的目光：“可弟子觉得，人的情.欲比起成仙更为重要。若为无情人，即便能永生，和这世间的山川河流、草木流云有何区别？它们不也是从天地开辟那一刻便存在至今吗？”

沐挽风听到他的话，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是他一如既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沐挽风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前世，若没有洛青雨的背叛，他早已飞升为仙。

如今重活一世，知晓了未来，命劫便不再是命劫，而是他成仙的踏石。

他注定要成为无情的仙人，为何还要纠结迟早会被他抛弃的妄念呢？

无论是他喜欢洛青雨，还是洛青雨喜欢他，只要当他踏入仙门，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会再感同身受，即便他还记得，他的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仅剩的时间内，他想要好好维护这一段师徒情谊。他不希望给自己留下遗憾，但他也不会去做一些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

他会将对洛青雨的心意保留，却会将对他的宠爱展露无遗。

他的视线落在洛青雨手中的灵剑上。兜兜转转，他还是亲手将剑给了他。

这是他用洛青雨的断剑、小山海中饕餮的头骨锻造而成的上品灵剑，比前世灵剑更甚。他甚至唤回了洛青雨的剑灵，在剑内加了自己的血，这样的灵剑，以后不会再受他的应召，只会成为洛青雨的专属物。

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他本不该将洛青雨当做掌中玩物，掌控着他的一切。

“这剑，可还称心？”沐挽风笑着问道。

洛青雨抬头，耀黑的双眸闪出一瞬亮光：“这剑，果然是师父给我的。”

沐挽风没有直接回答，继续发问：“灵剑之名，你想好了吗？”

洛青雨微张着双唇，须臾后，他又垂下了头，没一会儿，沐挽风就看到他的双肩在微微抖动。

“师父，你不生气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浑浊，夹杂了一些鼻音，“弟子以为，师父再也不会理我了。”

沐挽风笑容凝固了一瞬，抬起手朝着洛青雨挥了挥：“过来。”

洛青雨乖乖走上前去。他看着沐挽风的手往自己头顶覆了过来，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摸他的头，谁知，沐挽风却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了过去，同时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后颈，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耳边传来沐挽风温热的吐息，他的耳廓贴着沐挽风的脸颊，只觉一阵滚烫，不知不觉就泛起了红色。可眼下情形由不得他心生旖旎，他只认真听着沐挽风的颈边的搏动，听着他清明悦耳的声音。

“不生气，这哪是什么值得置气的事情。”沐挽风轻柔地说道，“师父不见你，只是因为师父有许多事情没有想明白罢了。”

“是师父要求你太多，管束你太多，替你做了所有认为对你好的事情，却从未问过你想要的是什么。是师父错了，师父不知道该如何向你道歉，想要准备这一份赔罪的礼物，却花费了太多时间。”

石洞之中，火影摇曳，时而传出噼啵一声。明明全是石头，无一可燃物，那烈火却丝毫不衰，不一会儿就蔓延上了整间石壁。

火焰在两人身边打转，却未触碰他们一分一毫，蔓延之时，甚至还会避开他们的衣角。

“青雨，你想要什么？”沐挽风声线清晰，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认真，“只要是你想的，师父必定会替你实现。”

洛青雨抬起头，拉住了沐挽风的宽袖，他的双眸深邃不见底，却独独映照出了沐挽风的脸。

“我想要师父平安。”洛青雨说道。

他知道沐挽风有命劫，他也知道沐挽风曾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与他而言，光是让自己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我想要做师父一辈子的徒弟。”

他要做一辈子追随他的人，保护他的人。

沐挽风表情怔愣，吃惊之余，也有几分惊喜。

他知道洛青雨很敬重他这位师尊，但在小山海之前，他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如今，看着洛青雨将一切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他才开始有些确信。

洛青雨，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罢。

可能这种喜欢，不似他对他那般的爱慕，但不管夹杂有多少其他的情感，它依旧是一种喜欢。沐挽风也无意戳破这一点。只要洛青雨将他视为自己最为珍重之人，最为在乎之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勿须再进一步，就这样，他便已满足。

火势越发猛烈，即便不会波及沐挽风师徒二人，火苗的高温却让他们觉得难以承受。

沐挽风拽住洛青雨的手腕，牵着他准备离开：“走罢。”

洛青雨望着沐挽风从宽袖下露出的指节，一时走神，便也由着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可两人刚走到门口，洛青雨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沐挽风回头，就见着洛青雨瞪圆了双眸十分惊恐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又猛然回头，朝着是石洞内燃烧的火光发呆。

“怎么了？”沐挽风不知道洛青雨为何发愣，却感觉到他手臂在细微地颤抖。

洛青雨甩甩头：“没，没事。这里火光太冲，耳朵好像蒙上了一层纱，有些耳鸣。”

“出去就没事了。”沐挽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没有松开手的打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石洞，方一绕过那堵水墙，就看到梅月黑背对着他们，倾着半身，正把头往另外一个石洞里伸。

“月黑，”沐挽风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师尊，”梅月黑回头，神色似乎有些纠结，“这石洞内……”

沐挽风顺着梅月黑所指望了过去，石洞之内躺着一个身穿锦服的少年。少年身量不高，也就跟十六岁左右的洛青雨相似，戴着简易的玉冠，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侧躺在冰冷的地面。由于锦服厚重，少年的脸都埋了进去，一时看不清面容，却隐约透露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一把带有银光的灵剑就躺在他的身旁，剑柄上还耷拉着几根手指，看得出少年在倒下之前一直在握剑战斗。

沐挽风刚想说话，洛青雨已经推开了他的手，往前踏了一步：“师父，我去看看。”

洛青雨走近，将地上的少年翻了个身之后，三人皆震惊了。

地上之人，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天洪弟子——张凌墨。

同时，大关文城内。

叶楚歌还在坐在他的茶室里面斟茶。茶室中的布置一如既往，唯一有差别的，只是昔日的腊梅变成了几株桂花枝。

那道他再为熟悉不过的黑影已然出现在屏风之后，还未说话，便已传出了一阵戏谑的笑声。

“恭喜叶掌门，终于找到了山海阵的入口。”黑影用浑厚模糊的男音说道。

叶楚歌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本想饮一口，却又忽然放下了：“找到了又如何，没有沐挽风，进去便是一条死路。”

黑影浑然不在意：“那掌门将他带上不就好了。”

叶云常蹙眉：“沐挽风实力深不可测，说不定远在你我之上，岂会听我差遣？”

黑影笑了笑，往屏风中间挪动了一些距离：“叶掌门啊叶掌门，你究竟是看不透还是在装傻啊……”

叶云常磕了一下杯盏：“有话直说，勿须拐弯抹角。”

黑影长叹一口气：“沐挽风能为了他的宝贝徒弟进去山海阵一次，便也能有第二次。这第一次是意外，是偶然送到我们跟前的大便宜，那这第二次，便要靠我们自己了。”

叶云常斟酌片刻：“你是说，从他徒弟下手？”

黑影留下一串笑声，如风一般再次消失了。

沐挽风掀开了魂灯的琉璃罩，借着魂灯的火苗灌入了灵力。魂灯剧烈燃烧，顺着接通夏轻烟魂体的青烟烧了过去，仅数息，就将他整个引燃。

不止他们，连沐挽风都稍稍有些意外。前世，没有梅月黑的幻术，他得知的事情真相，大多都依靠着夏轻烟尚且清明的意识，向他一点点吐露，却只是一些断裂的碎片。

沐挽风低头看着手里的魂灯。魂灯燃着袅袅青烟，与夏轻烟的魂体连接在一起。夏轻烟的元魂附着在石壁之上，还能微微看到胸口的位置闪烁着金光。那种金光，与山海阵中的耕父、青鸟极为相似，是元魂中的精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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