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洛青雨走到王念息的房门之前，除了门前有两名看守的弟子之外，门内却是一片漆黑。

洛青雨将身上带的东西交给了门外弟子保管，拉开了木门踏进房中。

他打不过洛青雨，他心知肚明，可他无法接受自己被欺骗，一次次向洛青雨挑衅，结果自然是全然获败。洛青雨有过无数次可以杀他的机会，却没有一次下手。

洛青雨在纵容他的寻仇，甚至没有阻拦他随意进出堂庭阁。

唰的一声，房门被人关上了。借着门缝中微弱的余光，洛青雨瞥见了黑暗中的一道银色剑刃。

王念息把头偏向一侧，回避着洛青雨的问题。

早年他不知沐挽风死亡真相，竟将洛青雨认作了最亲密的师兄，同他一起来到了堂庭阁。可没过多久，他便亲眼目睹了洛青雨杀害两位钟师兄的场景。

得知一切真相的他，曾佯装服从，背地里却洛青雨下过毒，甚至特地向外人透露过他的行踪，故意将他引去陷阱之中。可每一次，洛青雨都能侥幸得生。

一个身着白色弟子服的少年狼狈地瘫倒在歪倒的桌凳之间，怒目地望着洛青雨。

洛青雨气定神闲走到另一张圆桌边，拎着长袍的下摆坐了上去，主动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王念息捡起身边的灵剑站了起来，用剑尖指着洛青雨：“玄天长老与两位师兄大仇未报，我自当上门手刃仇人。”

“尊主。”

“洛师兄。”

洛青雨刚回到堂庭阁，山门前就有几名弟子向他行礼。

“尊主。”

洛青雨放下茶杯，只转头轻瞥一眼，王念息就被一道无形的灵压顶到了石壁之上，落地之时，甚至能够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你赢不了本座。”洛青雨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下，要么滚。”

堂庭阁建在蒙尘雪山的石洞中，因得有洛青雨的结界防御风雪，虽算不上冷，但石洞之中寒气弥漫，若不燃灯，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四周都是阴冷的气息，也着实渗人。

其中一名弟子回禀道：“王师兄已经回来了，按照尊主吩咐，将他留在了房间内。”

洛青雨直接去了王念息的住所。

也许看不见也无甚大碍，洛青雨早已名列辰国修士排名前十，这种带着浓烈杀气的剑招，即便目不能视，依靠气息，依靠灵流，他也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动作。

来人剑招狠厉，招招直取要害，洛青雨却应对得十分从容，适时闪避，挥袖抵挡，偶尔还能非常准确的用指背挡住剑身，以力借力全数回敬给对方。最后再抬手挥出一道灵压，只听到一阵桌凳倒地的声音，便已知对方落败。

他心有不甘，但他却只有利用这一份纵容，才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洛青雨踏出房门之后，挥袖将木门合上了。

确定身后之人还躺在地上，他才俯身对着门外看守的弟子交待：“换两个中阶的弟子过来。若他想逃，便让他逃。但要记得找人跟着他，若有异常，及时回禀。”

“是，尊主。”看门的弟子小声领命，并将洛青雨交予他保管的东西递了回去。

洛青雨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的布置十分简单，床榻，圆桌，加一个专门用于批阅手卷文书的矮桌，矮桌旁，还立着一些黑檀木书架，架上摆放了无数的画卷、书册，甚至还加了阵法，让旁人触碰不得。

最为显眼的，便是房屋的里侧有一张巨大的玉竹折叠屏风，屏风前放了一张小桌，屏风之后的场景却很模糊。

洛青雨走到屏风之前，将瓶中早已枯萎的腊梅抽了出来，换上了他刚从外边儿带回来的苦蓿花，随后，便站在屏风之前，盯着那几株黄色的小花朵，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

良久，他才轻喘了一口气：“师父，三月了，外面开了好多花。”

“碰巧在河边看到了苦蓿，便带回来给您瞧瞧。”

“您还记得吗？当年……”

洛青雨的话出口一半，竟然忍不住自嘲了一声：“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想不起来的。我，我害怕自己忘记，便把它们都放在别处了。”

说完，他又佯装着有人在回答他一样：“真的，我没有骗您，我就放在镜花宫中。”

房中自然无人可以回答他。

不知又沉寂了多久，洛青雨才又哽着声线，带着浓烈的鼻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向着屏风后的人说话：“师父，我想你了。”

“我想看看您的脸。”

“明明知道你看到我会生气，可我……我……”

“就让我任性一次，可以吗？”

“您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洛青雨自顾自地说完了所有的话，才慢慢跨出步子，朝着屏风后走过去。

屏风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俊美的男子。

他的肤色白皙得像一枚清透玉石，狭眉弯目，鼻梁高挺，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毫无生气。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疏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唇边似乎还带着一缕轻柔的笑意，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睁开眼睛的错觉。

洛青雨趴在床榻的边缘，把头枕在自己的一边手背上，侧着脸，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

他的指尖虚悬在男子的脸上，从眉心开始，一点点顺着鼻梁下滑，到鼻尖，再倒唇珠，最后落在了男子的下颌上，随后又抬手放回了最上方，开始描摹那对形状极为漂亮的眉毛。

“师父……”洛青雨轻轻地唤了一声，简单的两个字饱含这说不尽的婵娟与思念。

沐挽风确实已经死了。眼前躺着的，不过是洛青雨从山海阵中带回的一具空壳。

但他却又还活着。因为洛青雨在他气绝之时，便将凝时珠放入了他的口中，将沐挽风的死，定格在了五年前的那一刻。

停止心跳的人，后一刻也许还能睁开眼睛，停止呼吸的人，后一刻说不定也能恢复心跳，他们都不算真正的死，可没有魂魄的肉身，也谈不上活。

洛青雨找不到沐挽风的元魂。不管是成鬼也好，成仙也罢，五年来，他从未寻到过关于沐挽风魂体的一丝一毫，似乎从他刺死沐挽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即便如此，五年来，洛青雨也未曾放弃过寻找。

当他乏累之时，便会来这房间，与沐挽风说上两句得不到回答的话。即便有时候留下睡觉，也都只是躺在外面床榻上，远远地望着屏风之后的倒影。

他知道沐挽风会恨他，所以鲜少有绕过屏风与他见面的时候。

今日，是极少数的例外。

洛青雨依恋这眼前之人所有的一切，他的眉眼，他的薄唇，还有他隐藏在面颊之上的清浅笑容。

即便眼前之人可以任他予取予求，可他却并未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只是将手搭在沐挽风的胳膊上，一点点按压着往下滑动，最终握住了他的手背，将自己的拇指抵在了沐挽风的掌心之中。

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洛青雨瞬间变了脸。

他赶忙掰开了沐挽风的手，却见到手心之上纹路清晰，洁白一片。

可沐挽风在死前明明用手抓了他的剑，掌心曾留下了过两条血痕。即便他寻了无数灵草灵物，甚至将沐挽风心脏之中的破口填补上了，这掌心的疤痕却像是永久刻下的沉痛烙印，无论如何也消散不了。

洛青雨眉心紧蹙，斟酌之下，朝着榻上之人伸出了手。

他捏住了沐挽风的脖颈，猛一用力，便见他化作点点碎光消失在了眼前，徒留下一刻凝时珠，在床榻上滚了几圈，钻进了薄毯之内。

犹如天上落下的一道轰雷，洛青雨的世界在这一瞬之间瓦解崩坏。

郑霓华正在堂庭阁的主殿之中，向着各个部的弟子们发号施令。

一阵烈风吹开了殿门，众弟子只觉察到自己的身旁掠过一抹黑色的风，下一刻，便看到他们的郑师姐，正被人掐住了脖颈，直直地拎在了半空之中。

“人在哪里？”洛青雨的双眼布满血丝，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像平日里那般波澜无惊，唇齿之间，均是压抑至极的杀气。

郑霓华被扼住了呼吸，整张脸涨得通红，掉在空中的双腿还在不停地蹬着，艰难地吐出了出了一句话：“不，懂，你，说的，什么。”

“休要哐我！”沐挽风怒吼一声，四周爆出一阵狂风，殿中摆设咚咚坠地，一旁候令的弟子，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人在哪里？”

得知自己已经暴露，郑霓华也不再装蒜，反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被，我，烧，了。”

微小的橘色火光从洛青雨指尖飞出，像黑暗中的流萤，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的在房中回旋一圈，依次点亮了所有的黄烛和油灯。

堂庭阁，是洛青雨带着百来名弟子出离天洪派后创建的门派，是以，那些追随而来的天洪弟子，依旧保持着当初的习惯，会将洛青雨唤做“师兄”，只有大部分后来招揽的新弟子，才会将洛青雨称作“尊主”。

“王念息呢？”洛青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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