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着幼时江书云把自己细心将养长大，把自己的积蓄拿一点出来，买这两样果食又如何。

人死如灯灭，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在时对自己好点，对自己的亲人好点，到了失去时，或者自己油尽灯枯之时，方才没有那么遗憾。

譬如给她梳头、洗头、洗澡，喂她吃饭，喂她喝药，把屎把尿，还给她做新衣裳，新鞋子，虽然她已经瘫痪但人穿得是干干净净。

然后村里人就会夸他，“你可真是孝顺啊，你娘生你可没生错，你可真是你娘的好儿子哎。”

江福昌付了诊金和药钱，让江西驾马车送周大夫回去。

但这些人最好笑的一点就是，他们还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不孝，所以商量事情之前都是把江家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别人知道了他们没面儿。

私下里论他们没有良心，心肝儿都是黑的。

日常还把表面功夫做得足，见村里人就说，自己是怎么照顾江书云的。

江炳道:“怎么照顾？娘跟着你的当然是你照顾了？我山上地里干不完的活，我哪里忙得过来？我江虎马上也要去县里同福客栈学做厨，他也没空，我女儿也还要跟着我上山干活，张秀桃也要上山干活！”

江烈端道:“我新房子还在修，地里苞米杆子也没割完，田里的稻草也没拴，我哪有空照顾老娘？江秉也马上要去县里做工，江荷最近也生病，经常喝药，路群花也要顾着家里的事情，哪能走得开？”

江月芝道:“我也没空，江海还没说亲，我不得多挣点银子为家里置办些东西？我马上要去张锦渡口那儿搬货，真没空。”

瘫痪就意味着，江书云日后再也下不来床，吃喝拉撒不能自理，需要人伺候吃饭，伺候拉屎拉尿，换洗身上的衣物，以及擦洗身子。

江九娘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

江福昌道:“周大夫先开药吧。”

屋内一时很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江丛六道:“我也在修房子，我还得照看我刚从县里刚买的二十只小鸡崽，我地里还有草没锄，田里稻草也没拴，我有空照看娘。”

这话一出，江炳、江烈端、江月芝都不高兴，纷纷冷了脸。江丛六这样讲，无疑就是衬出他们不孝，不想伺候江书云。

他不知，梨还有白色的，和黄色的。

弄好之后，他拿着药膏和药粉放在桌上，道:“每天换一次药，换到第七日就可以不换了。令堂的咳嗽吃药吃不好，许已经成疾，可让她多吃些枇杷、梨等果食。”

枇杷和梨这两种果食于江家来说实在是贵重东西。江福昌长这么大，一次枇杷和梨都没吃过，就只知道枇杷是黄色的，梨子是青色的。

江九娘站在屋内，看着昏睡的江书云，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天上并没有炙热的太阳，只是一个很明亮的天气。天边偶尔会刮来一阵微风，但是热的，吹在人身上并不舒服。

然后村里几乎都是他们的美名。

见到他就夸他孝子。

江九娘听了觉得自己心里犯恶心，与他们见了面，都懒得搭理这些人。就当没看见。

江福昌道:“我知道大家都忙，各自有各自的事情，但娘生了我们五个儿子，总不能就我和丛六两个人照顾，这不合适。娘这一辈子把我们养大不容易，她也就这几年时间，我们兄弟几个轮着照顾她这几年，日后她走了，我们这心里才不觉亏欠，你们说是不是？”

江炳冷声道:“话说得真漂亮，你真是好人，你可真孝顺，那这孝子你来当吧！”

江福昌回道:“大哥！人可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娘把我们辛苦养大，到头来我们照顾她，这有错？”

江炳道:“这家里全都是活，我哪有空照顾！要照顾你来照顾！”

他其实就是嫌江书云脏，日后瘫痪在床，拉屎拉尿都要人照顾。要是人不在，可能屎尿都会拉在裤子里。

江炳起身就走，却被江丛六拽回来，道:“事情都还没商量好，你走什么？你田里地里的活那么急？我告诉你，你平时说你是老大，什么事都叫你，什么事都落在你身上，我们不说就罢了，今天你说什么都不许走！娘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你休想躲到一边去！”

江炳甩开江丛六，道:“我他娘的怎么不能走？我们小时候娘最疼你，什么好吃的都先给你吃，现在娘瘫痪了，你来照顾啊，干老子屁事！”

江丛六道:“难道娘没给你吃东西？他要没给你吃你能长这么大？你还能娶妻生子？”

江丛六越说心里越怒越气，握紧右手，一拳头给江炳打了过去。

“老子打死你个不孝的！有事就知道躲着！平时干活也偷懒！”

江丛六身材高大，一把将江炳扑倒，按到地上，一拳头一拳头狠狠的打下去。

江炳也不是吃素的，双手掐住江丛六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誓要把江丛六掐死似的。

江福昌上前赶紧把人拉开，道:“别打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娘就在屋里呢，听见我们打架得多难过。”

江丛六心里气得很，就凭着江福昌的一句话怎么可能让他消气，挣脱开了江炳掐住他脖子的手，起身狠狠的踹了江炳两脚。

他大声的怒骂，“畜生！没良心的狗日玩意儿！”

江丛六是个急脾气，发起火来是极大的，更鞭炮似的，爆得时候厉害，但爆过了就没事。

但这会儿，他还没爆完。

他抄着一旁的扁担去打江烈端，道:“你他娘的和江炳一个德性，自私心肠黑，老子今天就替爹娘打死你们！杀才，破玩意儿！”

江烈端被打着脊背，疼得一下没站起来。他刚刚心里本来就憋着气，现在江丛六这一扁担打下来，算是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火气。

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拿着板凳就向江丛六扔过去。那板凳的一只脚就打在江丛六额头上，当场江丛六的额头就肿起一个大包来。

板凳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江烈端道:“你孝顺！你孝顺你去照顾娘！装孝顺的样子，老子看见就烦！我去你娘的！”

江丛六听这话更怒了，拿着扁担就过去，对着江烈端一通打。

他下的力气可不小，一扁担下去，打得江烈端直接软在了地上。

江福昌连忙去拉住江丛六，把他手里的扁担抢过来，道:“别打了！都坐下来好好说！”

江丛六吼道:“你看他们像好好说的样子？老子给他们好好说，他们一点理都不讲！爹就是小时候太惯着他们！这种人打死最好，省得来恶心老子！”

江炳骂道:“你狗日的不恶心！他奶奶的，一副孝顺好心的样子给谁看？说了没空照顾娘就没空！她活了那么大年纪了，现在死了这辈子也值得了！”

这话一出，江丛六又冲过去打江炳，怒吼道:“你他娘的到底有没有心，你竟然盼着娘死！我打死你个狗日的！我他娘的打死你！”

江丛六又把江炳扑在地上打，两兄弟滚在一起，谁也不让谁，看谁力气大。

江福昌又去拉，拉没拉开，杨秀又去拉，还是没拉开。

江月芝又去拉。

江丛六见到他，一巴掌直接给他扇过去，“你给老子充什么好人？你也是坏东西！不孝的狗玩意儿!”

这一巴掌过去，把江月芝也惹毛了，三兄弟又打起来。

堂屋里乱做一团，把桌子板凳打得破破烂烂，像冰冷的尸体一样，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最后，也没打出个结果来。

只好江福昌和江丛六两人照顾江书云。

江炳、江烈端、江月芝都以为江福昌、江丛六照顾江书云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没觉得半分愧疚，相反的还钻着牛角尖，说江福昌，“娘好好的时候，能织布，能做饭，还能帮着你喂鸡喂鸭，你乐意接受得很，一句嫌话没说，现在娘不行了，你把娘推出来了，让我们大家一起伺候，老三啊老三，还是你聪明，我们都是木鱼脑袋，老实人，活该吃亏被你欺负！”

这话说出来，大好的人都要被气死。

江福昌确实气着了，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说话，心绪不佳。

当时的江书云已经被周大夫诊出会瘫痪在床，江福昌叫齐了兄弟坐在堂屋内商量怎么照顾江书云。

周大夫道:“这额头上的摔伤我能治，咳嗽和瘫痪我治不了。令堂年纪大了，还能活多久，就看她的福气。”

他从药箱里拿出药膏来，在江书云额头上的伤口处涂抹，后又上了药粉，随后拿着纱布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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