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我该走了。”

待久了会让人怀疑的。

这两三月下来，他也精神不济，大半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的。但他每日会撑着下床挑水洗衣，照看孩子，为芬芳分担一些。

这日天下着中雨，雨水哗啦啦的落下来，滴落在瓦砾上，唰唰作响。这样的天气是干不了活的，吴芬芳只好留在家里。

陆淮道:“晚上你给我留个门，我来找你。”

大夫说，你这情况与你爷爷的不同，你爷爷的病是必死无疑，你还有得救，只是可能要废些银子。

江海放了心，要说死他是不怕的，人固有一死，早晚会死，只是他怕自己死了，留下芬芳和有福孤儿寡母的可怜。

大夫给江海开了药，他回去熬来吃了几副，虽说有些效果，但他还是不见好。日常也咳嗽，更是渐渐的淡了胃口，以前他是要吃两大碗饭的人，现在只吃得半碗。

永禾村，吴芬芳家中。

江海身形消瘦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精神气。他时不时的咳嗽着，眉头紧紧蹙着，拧成了一股麻绳，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

吴芬芳刚给孩子喂完奶，把孩子哄得睡了，放在一边的小床上。孩子已经快一岁，是个男孩儿，江海取名叫有福，望他这辈子都是有福气之人。

江九娘可是张秀群和江福昌的独女，他们二人怎会让江九娘挨欺负。

江九娘道:“陆大人还有怕的时候？”

陆淮道:“做了亏心事，自然底气不足。”

陆淮哄江九娘哄了许久，江九娘才止了眼泪。他给她穿上外衫，系上腰带，整理着她微乱的头发，道:“别再哭了，待会儿你眼睛哭肿了，回去被江西看见定要刨根问底，到时候你说明原委，我不是死定了。”

原本之前江海身子一直康健，能上山干活，还能进厨房做饭，可是三个月前不知怎的，江海突然咳嗽起来，起初以为是小风寒，不碍事，就照着土房子吃了点药，可是怎么吃都不见好。

于是江海去县里看了大夫，大夫说是肺上有疾，不好治，要慢慢来。江海一听肺上有疾四字，以为自己得的与自己爷爷江贵得的是一个毛病，便于大夫说了此事。

江九娘看着屋外的天色，已经黄昏。

他喜欢她一直笑，可是这丫头总是爱哭。其实他是极讨厌女子流泪的，但她流泪却不一样。

她一哭他就心生怜悯，会不高兴，会随着她委屈而委屈，难过而难过。所以他很清楚，他栽在江九娘手里了，她的神情和眼泪就能治他。

江九娘道:“陆淮，你是县老爷，是正人君子。”

陆淮浅笑了一下，正人君子，江九娘把他抬得真高，他若今晚去了她的闺房，倒对不起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她去灶房熬了药来，端到了床边，喂给江海。这三月江海的药就没断过，家中的积蓄已经被发光了，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原本他们两人说好的，要慢慢攒银子待有福六七岁时，就送他去学堂念书。这村里人谁不知道，陆家三郎就是因为读书好，一路考到了殿试，见到了官家。

天子圣颜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得见的，看看如今陆淮多风光。

陆淮一做县令，村里人家中有孩童的，都纷纷攒钱要送自家孩子去读书，望他们与陆淮一样有出息。

江海坐起身子喝药，对吴芬芳道:“对不起，拖累你了…”

吴芬芳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江海道:“始终是有愧于你，我没有给你三媒六聘，没有给你办一场席面，还没有能耐让你入江家的族谱，都是我无用。这些没给你就算了，我现在还害了病，让你照顾我。”

吴芬芳道:“没事，待日后你好了，我们好好生计，你补给我也不迟。”

江海喝完了药，道:“好，我一一补给你。”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上来，我们一起躺一会儿。”

吴芬芳脱了鞋子，上了床榻，睡在江海身旁。外面雨声响个不停，叫人格外好眠，不久，两人都睡得熟。

最近县里又有两户人家叫了媒人上门来给江九娘说亲。江九娘一一拒了，药铺里的看诊大夫调笑道:“这药铺的门槛都快被媒婆给踏平了，不如请个匠人把这门槛给剔了吧。”

江九娘道:“就你这张嘴，怎么没吃糖把你的牙给黏上。”

顾扬面上带笑道:“掌柜的生得貌美，又有能力，提亲的人难免多些。不过，来提亲的人家也有十家了吧，掌柜的一家也没瞧上？”

江九娘道:“并非瞧上瞧不上的事，是我不喜欢。”

顾扬道:“那掌柜的喜欢什么样的？”

江九娘笑了笑，她能喜欢什么样的，喜欢会读书的，日常爱欺负她的。

顾扬见她说不出答案，想了想，道:“陆县令就不错。有文采，有头脑，人也沉稳，比掌柜的大不了几岁，至今也未娶妻，与掌柜的正相配。”

江九娘没想到顾扬会说出陆淮，心里有些惊讶，但面上是没表现出来的，看起来仍旧镇定。

她道:“陆县令是官，我是商，不敢高攀。”

顾扬道:“这有什么，掌柜的花容月貌，又有银子，已足矣。”

江九娘笑道:“你是怕我太过挑选，日后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吗？陆县令是县里未婚嫁女子都想嫁的人，我不想排这个队。”

顾扬道:“话也不用这样说，指不定陆县令就中意掌柜的。”

他见陆县令来过几趟，虽说每回来都是买药的，但这县中的药铺可不止一家，为何他偏偏每次都来江氏药铺买呢？

若不是看上了江掌柜，他还想不出其他由头来。

江九娘道:“这话可轻易说不得，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江九娘想攀高枝。”

陆淮的仕途绝不止于此的，他能被朝廷刚好分派到蓉县做县令，定是赵剪出面帮了忙。汴京的情况她知道一些，党争厉害，陆淮若在汴京做官，难免被卷进洪流中，被毒蛇恶虎吞噬。

她知道陆淮会试排名第十，殿试不管他再怎么考，若非他故意，绝不会考到倒数去。

一定是他故意考差的。

他的仕途他自己会斟酌，回蓉县做县令，许是暂避汴京风云，待有机会是一定会被提拔上去的。

他遇见赵剪就是他的运气。

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这县里的人谁不知道陆淮绝不止于九品县令，她再好，始终是个商人。对他的仕途没有半点助力。这在外人眼中，就是高攀。

未免被人嚼舌根子，陆淮中意她这等话是不能说的。原本她现在就有些遭人嫉妒，若是还得了陆淮垂青，只怕更遭人妒了。

她自从开药铺以来，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银子，县中同行多多少少都有些眼红，只是不说而已，但隐隐约约她能感觉到。

若是她有流言蜚语出来，只怕这些人都巴不得她被流言蜚语害死。她始终是女子，从事生意难免有不方便之处，但幸好有江西哥在她身边，有时也能替她挡一挡。

江九娘正想去街上买些布匹，做几件小衣裳，让江西给送到桂娘生产的桩子上去。虽说桂娘是肯定会备有的，但这是她的一份心意，不管桂娘备有多少，她都会送。

江九娘正想出药铺，却见楚亭向她走来。说来，她有半年没见楚亭了，半年后见与之前也没甚差别。

他没中举，像是伤心了许久，后又重振旗鼓继续读书。

毕竟像陆淮这样有天赋的是极少的，大多数人都是奋发努力。

楚亭见江九娘正要出药铺，上前道:“江姑娘是要去哪儿？”

江九娘道:“布行买布。”

楚亭面上带笑，道:“我陪江姑娘一起去吧。”

江九娘道:“你今日不读书吗？”

楚亭道:“这半年日日读书，读得也有些疲乏，今日想出来走一走。”

江九娘道:“我未婚嫁，与外男走在一起怕是不妥，楚公子今日若闲，可以在县里四处逛一逛。”

她也不知怎的，明明半年以前楚亭是放弃娶她为妻了的，怎么现在又来找她。莫不是陆淮一路高中，如今又做了县令，又刺激到了楚亭，楚亭又想来娶她，气陆淮么？

楚亭道:“江姑娘如今已快十六，若与楚某走在一处传出些什么，楚某会下聘礼迎娶江姑娘的。”

江九娘道:“你与陆淮的过节还没过去吗？都这么久了，陆淮一直读书都比你厉害的，两人走在一起，总有一个是第一，一个是第二。”

况且输给陆淮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陆淮读书天赋极高。像他这样十九就能考到殿试的，要好些年才能出一个。

江九娘戴上帏帽离开了县衙，回了江氏药铺。

江九娘脸上带起笑意来，眉眼笑得弯弯的，漂亮又好看。她其实本就是一张笑脸，总给人感觉温柔又亲切，浑身有无限的力量。

陆淮就喜欢江九娘身上这股用不完的力量，人总有疲颓的时候，但是只要见到江九娘他身上就又有了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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