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雁文惊恐至极，耳边是车外的吵嚷和车内孩子的哭声、喊声，吵得她脑袋快要爆炸。她更害怕自己受到的伤。

会死吗？

她比梅雁文更安静，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车祸发生的时候，她没怎么受伤，也不是那么惊慌。她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努力安慰孩子们，想到了救援办法。可她前面的驾驶座太安静了。

她会死在这里吗？

“剩下轻伤的，泰静的情况最不好，精神出了问题。”小肖指了名单上的一行。

泰静是洛凌见过的女老师，她是所有人中受伤最轻的之一，基本就是些挫伤、擦伤，但她没能和另外两个受伤轻的孩子一块儿出院，因为她精神状况非常糟糕。

泰静此时就住在同一层的精神科病房。

那一声尖叫让梅雁文的心一凉，那个女声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喘着气。一会儿后，梅雁文听到了外头人的尖叫，听到了爆炸声。车内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梅雁文发现面前两个孩子不再吐血，可他们也不再哭了。这个发现让她更为惶恐，紧紧盯着那两个孩子，如此仔细的注视后，梅雁文有了新发现——他们的胸口没有起伏了。

啪嗒！

梅雁文想要翻身，这个她平时做来再顺利不过的动作现在却无法完成。她只将上半身稍微转过去了一点，看到了旁边的玻璃窗。

窗外是蓝天白云和明媚阳光，梅雁文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轻轻颤抖起来。

那是她有生以来看过的最骇人的窗户。

梅雁文此刻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眼睛、嘴巴。她脊椎受伤，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医生说没有治疗可能了。

梅雁文吓得叫了起来，她胡乱地挥手，将砸在脸上的东西扔出去，就看到一只水晶蝴蝶划过一道抛弧线，落在了前排的座椅上，又滚落到其他地方。悬在她头顶的女孩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小脸。有风吹过，那黑色长发就晃晃悠悠地飘动起来。不知为何，梅雁文看着那头发就觉得毛骨悚然，她闭上了眼睛，一直到消防队员把她救出来，她才重新睁眼。

那时候，她看到的也是蓝天白云，但没有窗框。

两个孩子就近在她眼前，同样被玻璃划破了脸，一边哭，一边口吐鲜血。隔了一条走道，他们旁边的座位上，两个小孩的模样更为凄惨。车子侧边被撞得变形，那两个孩子首当其冲，身体软绵绵地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四肢和脑袋垂着。其中一个小女孩梳着马尾辫，绑辫子的发圈上镶着一只水晶蝴蝶，十分漂亮。

疼到极致就没有感觉了。大概就是那时候，她的下半身彻底失去了知觉。可她的噩梦没有就此结束。

校车终于停下，梅雁文才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别害怕。大家冷静一些，老师这就来救你们。”

坚强的女声让梅雁文惊醒，有些期待地等着那个声音的主人。

确切来说，是她斜下方的驾驶座。

泰静当时就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悬在半空。那感觉很糟糕。她稳住身体，解了安全带，就要去救后排的孩子，却迟迟没得到司机方师傅的响应。

泰静踩着座椅扶手，到了驾驶座边上。方师傅就侧躺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泰静以为他撞到头，或是伤到了其他地方，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伸手按住了方师傅的肩膀，要察看他的情况。方师傅的安全带松脱，身体被她拉动，仰面朝上，露出了他的脸。

他一只眼睛瞪着前方，好像要将眼珠子瞪出来，另一只眼珠上插着一根细长的玻璃碎片。那半边脸血肉模糊，露出了森白的头骨和牙齿。在他原来躺的位置，碎掉的玻璃窗下是柏油马路，有一道鲜艳的痕迹，有脸那么宽，红色，仔细看能看到肉沫。

泰静当时就叫出声来，手一松，脚下不留神，撞到车顶，差点儿摔倒砸在脚下的孩子身上。

泰静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救孩子，可她的视线无法从方师傅那张扭曲的脸上移开。

叫喊和爆炸声在此时响起。

嘭！

泰静还是摔倒了，她记得要避开孩子，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方师傅的脸就贴着她的脸，完好的和已经被刺穿的两颗眼珠子都对着她。她喊不出声，手脚并用地挣扎，能感觉到身下逐渐冰冷的身体。她无法爬起来，摆脱不了方师傅那张脸，无声地叫着，直到被消防员拉出了校车。

泰静看着自己的手指。她那时候很混乱，记不清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挣扎的了，可手指上沾了血，还有那种挥之不去的触感……泰静命令自己不去细想，可又无法忘怀。她的脑袋被这件事占据，不能思考其他的事情。被送入医院、做检查、精神科医生对她诊断、进入病房……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她受刺激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小肖叹息，手指往下移动，指了下一个名字，“司俊，就是那个有名青年钢琴师。他是那个肇事者的老板，就坐车上。他那辆车子好，两个人都没受重伤。不过，他手指断了，要养好得半年后，再要把琴练起来，至少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司俊本要在这一年开全球钢琴巡演的，准备好了些年，媒体做了好多报道，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一年后，他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说了。

“还有那个肇事者……”小肖咬牙切齿。

“方师傅，你留在车门这边，我去把孩子抱过来，你接着他们往外递。外头肯定有人的，我们……方师傅？方……啊！”

明黄色的校车横冲而来，当头砸下。玻璃窗就砸在她的身上。她尖叫，玻璃碎渣掉进嘴巴中，划破了她的口腔。而她的脸上已经鲜血淋漓。但她顾不上这些，更痛的是她的腿、她的腰。

自行车被砸断，和她的腿一块儿被压在校车下。校车却没有就此停下来，还在不可控制地往前滑动。她听着车里车外的叫声，被带着擦过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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