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则聚精会神，等顾纸鸢开口。

内堂里，唯有楚尘不太上心，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悠闲。

顾纸鸢简洁道，清亮的眸子中稍有暗淡，淡淡看了一眼顾耀霆，“这些事情，母亲与长姐都有错处。通过你刚才的话，我隐约明白了这么多年来长姐不回家的原因，只因长姐太过骄傲，又因母亲素来严厉，一言九鼎，非黑即白的性子，让长姐认定了母亲已对她绝望，不愿再认她这个女儿，她才会远走他乡。而多年来，母亲也以为长姐不愿意原谅她，才会不回顾家。两人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就蹉跎了一辈子。”

赵离心中轻叹一口气，事情会变成这样，真是让人诸多感慨，分明就是母女坐下来交心一场，便可了结的事情，偏偏要以如此惨烈的姿态收场。

顾纸鸢闻声看向顾耀林，尔后娓娓道出往事，“关于当年的事，也是父亲告诉我的。据说当年，长姐打年少起就很是聪颖，母亲对长姐寄予厚望，便想让长姐科举成材，以后走上仕途。长姐亦是心有乾坤，很有抱负，自信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自通过乡试初露锋芒，名震四方，便觉得自己成名在望，往后定一路坦途。可命数捉弄，长姐明明才华横溢，却在殿试考场上，连连失利。数次失败的经历磨平了长姐的骄傲和锐气，使她开始自暴自弃，不愿再参加科举。”

因为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姻亲，多年误解，让顾绵翡觉得，顾家二老应该也会对自己的孩子是不欢迎、不祝福的，定是不愿接受顾家兄弟是顾家子孙的；因此她耿耿于怀。

这成了顾绵翡的心结，至死都没有解开。

“事情发展到最后，落得个母女分离的结果。而母亲很快就后悔了，想找长姐把话说开，却已遍寻不到长姐。”

顾纸鸢的声音再次响起，“而长姐心灰意冷、惶惶不可终日、颓废至极的状态，惹怒了母亲。母亲望女成凤，不仅屡屡看不过长姐不得志的样子多加劝解，还想让长姐振作起来，并且想用强硬的态度逼迫长姐继续参加科考，可长姐不愿。往后的日子里，两人就科不科考，数次爆发争吵，她们用最尖锐的方式和最恶毒的语言，将她们母女的关系恶化到极致。而就在母亲心里憔悴，即将服软，开始接受长姐不愿科考的事实时，长姐恰巧与你们的父亲相遇相恋了，而这，也成了长姐与母亲彻底决裂的原因。”

“只因母亲早早就已为长姐物色好了贤淑的夫婿，并私自与那户人家定下了长姐和那家公子的婚约。可长姐爱上了你们的父亲，不仅不愿履行母亲与那户人家定下的婚约，还铁了心要娶你们的父亲。这不仅让母亲失信于人，颜面扫地，对那户人家深感歉意，与长姐关系降至冰点。母亲还因为你们的父亲是个孤儿，家门贫苦还才识浅薄。与赵家门不当户不对，觉得他与长姐不宜结合，对你们父亲的态度恶劣到极致，伤人的话和事，母亲没少对你们的父亲做，但这阻止不了长姐一心都在你父亲身上的决绝。母亲只好孤注一掷，放下狠话，说长姐若是违背了婚约，娶了你们的父亲，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也就完了。”

往事说到这里，接下来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结果了。

越说到最后，顾耀霆本来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开始明白顾绵翡对顾家主家的真实想法。

这么多年里，顾绵翡对家人的想念应该从未停止，想要回去的渴望也逐年累月越发浓厚，可她不敢回去！！！

而顾绵翡从未提起过不敢回去的原因，故而顾家兄弟对往事一无所知。

顾耀霆赶紧摇头，急于辩白道:“没有，母亲从未说过主家半句不是，也不曾说过离开主家的原因，每每提起主家家人，她也都是极其愧疚不安，深感无颜面对家人，更没有和我们说过什么不要与顾家主家有牵连的话。”

顾母赌输了，顾绵翡也因忤逆双亲，选择了顾父，无颜再面对双亲，离开了顾家。

此时顾家兄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对他们兄弟几个与顾家主家的血缘联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法释怀。

顾耀霆也向顾纸鸢投去探究疑惑的视线。

顾耀林终于开了口，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急切，“请告诉我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为什么？顾绵翡会出走，且没有勇气再回去。

说到这，顾纸鸢停顿了一下，心中满是悲戚，只因接下来就是亲人隔心矛盾的爆发。

此时赵离终于知道顾绵翡的满腹经纶来自哪里，在顾纸鸢的述说中，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少年时代，意气风发、飞扬自信的顾绵翡。

得知过去的真相，顾耀霆嗓音嘶哑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郁结于心，怨怪自己没尽到孝道，愧疚难安，却连提起主家的勇气都少之又少，故而对主家甚少提及。”

这场母女隔心的混战，其实在顾家主母反悔开始寻找顾绵翡的时候，顾绵翡便已在这场亲情对峙中败下阵来，彻头彻尾成了那忤逆不孝，又自以为是的一方。

顾绵翡的懦弱逃避，彻底抹杀了她与家人的亲情，甚是愚昧。

只是死者为大，再说这些已没有任何意义，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从顾纸鸢来此和表现出来的态度中，赵离明白，顾家人应是真心把顾家兄弟当做顾家人，想要带顾家兄弟回顾家团聚，至少顾纸鸢看上去是这般想。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话说开了，这些事情以后我们就不提了。”

顾纸鸢不愿沉溺于过去，转开话头，“我知道当下对于你们兄弟来说，我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本也不想太勉强你们，让你们必须跟我回常州城，回到顾家。可家中两位老人年岁已高，得知长姐死讯后大受打击，身体状况急转而下，整天郁郁寡欢，唯一的念想就是找你们回去团聚，承欢膝下。因此，算我恳请你们，跟我们回顾家去。”

顾耀霆和顾耀林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赵离。

经过刚才顾纸鸢说起的往事和他们对顾绵翡的了解，他们知道，一直以来顾绵翡都没放下过顾家，长年累月不能守在父母身边尽孝道的愧疚，更使她一心想要回到顾家，报答、孝顺父母。

但她又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如今她离开了，顾家兄弟自然是想担起她的遗憾，替她去完成未完成的事情，孝顺顾家主家的两位老人。

因此，顾家兄弟心中早有答案——他们想要回去。

可如今，他们嫁为人夫，来去早就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赵离若是不愿意，他们想再多也是徒劳。

赵离在顾家兄弟的注视下站起身来，走到了他们身边，对着顾纸鸢颔首行了半礼，“顾长辈言重了，你所言甚是，谨遵婆主遗志，我们不日便可跟顾长辈回常州城，面见二老，让你们家人团聚。并在常州城安家，日后家人作伴，再不隔心。”

她明白顾家兄弟的心思，自然不会拒绝顾纸鸢。

同时她本就打算离开清水镇，也有意去常州城发展，不想机缘巧合之下，顾家主家也在常州城。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避无可避，已走到了命运抉择的分叉口，一条充满荆棘之路和一条固步自封安逸等死之路。

赵离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

赵离的话音刚落，顾耀霆和顾耀林便有些眼眶泛红，心中翻涌着复杂情绪，痴痴看着赵离，由心感激赵离事事以他们为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为他们着想。

“如此甚好。”

顾纸鸢得到赵离的答案，才定下心来，目光一转，落到了赵离身边的楚尘身上，眉心微微蹙起，总算是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不过，赵离，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顾家对你，其实是不甚满意的，不过大局已定，你是他们兄弟三人妻主的事实已无法改变，哪怕我们再不乐意，也只能接受。”

“但话又说回来，接受归接受，却也不是什么都接受。我们顾家家教森严，家风清白，素来不允许纳妾，更加不允许纳一些来历不明、出身卑劣的人为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能体会像顾纸鸢口中，顾绵翡这般傲骨铮铮的人，一次一次从神坛滚落，坠入深渊，会是怎样的绝望。

“原来是这样。当年发生的事情，母亲父亲确实做得不对，但长姐解决与父母纷争的办法也过于偏激，才导致了如今亲人分离的结果。本来是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便可说开的事情，偏要用最惨烈的办法，来彼此折磨。唉......”顾纸鸢叹气，唏嘘不已。

知道顾绵翡没和顾家兄弟提起过当年的事情，于是她接着说:“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可以和你们说一下当年的事情吧，听完后，你们可以决定跟不跟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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