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赵离跪到面容都显出一丝苍白的孱弱，表情上却不露一丝疲惫之色，深如枯井的黝黑眸子清亮至极，透出一股子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执着来。

这丫头，比他看到的更为深不可测，她心中的志向究竟在指引着她走向什么样的路？

“好好，你说不像就不像。”

顾有谦顺着顾家祖父的话，又往下说:“但是，父亲，这么多年了，他们在外面吃的苦，太多了。如今回了家，让他们过的顺心一点，又何妨呢？”

话已至此，赵离只能缓慢站起身来，“祖父，赵离不孝，但赵离所求，求你们慎重考虑。成全了我，赵离定铭记你们的宽宏大恩，誓死捍卫顾家大院之清贵名声。”

顾家祖父愣了愣，心中顿时泛起丝丝疼痛，“翡儿......她才不像翡儿......”

虽是否认，却更像是赞同。

哪里不像了，她们母女若不是固执倔强到极致，何至于沦落到生离死别的下场。

“谦儿，你看看，顾家究竟是请进了什么大佛啊？简直是造孽，她这跟牛一样倔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顾家祖父看着赵离脚步蹒跚，颇为狼狈离开的背影，连连叹气。

顾有谦扶着顾家祖父重新坐下，温声道:“这性子，不是像极了妹妹吗.......”

他尾音惆怅落下，想起顾绵翡来。

气氛陷入死寂的僵局，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赵离跪在堂内，如一尊木雕，脊背挺直，一动不动。

顾有谦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赵离甚至都不太清楚，她跪的太久，双腿都已麻痛难忍，头脑都不甚清晰。

顾有谦进来后，先向顾家祖父行了礼，才问:“这是干嘛？”

留下顾家祖父，劝也劝不动赵离，只能摇头站在一边。

赵离身上那股子执着的狠劲，确实和顾绵翡有些相似。

就连和顾家祖母抗衡起来的样子，都和顾绵翡如出一辙。

顾有谦嗓音虽温润，却不容拒绝。

赵离不为所动，只低声回道:“大舅，赵离不累。”

“你不累，我看着都累，父亲看着更累，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明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是能求来的，听话，先回去。”

她跪久了，双腿都有些打颤，险些站不住，跌到在地。

偏越是这时候，赵离越逞强，站姿挺拔如松，并暗暗向顾家人保证，若答应她搬出顾家大院，以后如果有人胆敢用此事来侮辱顾家大院之名声，赵离定不会作势不管，必让那些人安生闭上嘴，不敢再议论此事一句。

顾家祖父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儿子的意图，“你想帮赵离说话？不可能的，你母亲不会答应的。”

顾有谦浅笑着，“没想帮，我只是在想，我们从未参与过他们的过去，又是以何种立场在干涉他们的将来呢？当初未接他们回来时，我们甚至害怕他们会因为过往，拒绝回来，现在终于接回来了，我们对他们的要求又变多了。”

“想要离丫头守着诸多繁琐礼节安分守己，活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任谁都能来用她赘妻的身份看低她一眼，说教她一句，想要侄儿们承欢膝下，看到所爱妻主遭受不平，却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帮上一帮，只能心中苦闷......说到底，反倒是回来了，他们便过的不自在了。”

顾有谦字字珠玑，似是什么都不点破，但又好像什么都点破了。

顾家祖父蓦然沉默，眸底的坚定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碎开了一块。

“可是谦儿，你母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此事不是寻常小事......”

“那又算什么大事呢？都是家事罢了，还真能因在乎外人目光和议论，就伤了自家人的心？母亲不在乎赵离，还能不在乎霆儿他们？”

顾有谦语气淡然，“那父亲，我出阁至今，因那件事，不愿再居于妻家，便一直住于主家，时至今日，我家妻主若想见我，都需上家里送拜帖，方可见我，这又合乎世俗礼节了？不一样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议论至今，那父亲你可有想过，让我遵了礼节常伦，住回去？”

劝到这里，顾有谦甚至不惜自揭伤疤，用自己作为例子，来说服顾家祖父。

对于他来说，此段亲事，不过是错爱一场，平日是不愿提及的。

“那自然不会。”顾家祖父斩钉截铁，“可赵离......”

终究不是他的血亲，他自然是对赵离要求多，付出却不乐意了。

顾有谦轻叹，“父亲，我该说的都说了，此事你们还是好好想想吧。”

顾有谦也不再揪着这事，改了话头，让顾家祖父赶紧回去休息了。

至于赵离，那般狼狈回了内院，家中的几个男人见了，无不心疼。

左拥右簇的，给赵离捏肩捶腿，让赵离慢慢来。

还别说，若真是你情我愿，这样左拥右抱，没羞没臊过一辈子，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赵离很是无耻地想着。

——

这一晚，赵离只囫囵的睡了两三个时辰。

待凌晨时分，东方天空刚显出一束白芒，她就已爬起身来，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到城中的府衙走一趟。

顾晓莲虽然解决干净了，但是红灯院还没有解决！

那个地方若是合法经营，你情我愿也就算了，可红灯院并不合法。

从她的遭遇也不难看出，受困于红灯院的女人们，无时无刻都在经历着不一样的人间炼狱，性命都是在他人股掌之间。

赵离不可能放任不管，同时也想为自己所承受过的痛苦和折辱要个结果，自然要上告衙门，剿了红灯院。

出门前，赵离因不知如何去府衙，询问了府上的仆人去府衙的路线，仆人怕说不清楚，主动提出可为赵离带路。

赵离没有推脱，带着那个仆人出了门。

表明自己意志，赵离便缓步离开了。

顾家祖父只好把顾有谦拉到一边，说明了事情经过，顾有谦这才知道赵离跪着的原因。

他似笑非笑，目光落在赵离身上，开口道:“离丫头，求人可不是这般耍无赖，跪了许久了，多累啊，先起来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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