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宗瑾叱道。

“我知此事荒唐，长辈们定不会答应。”宗月苦笑:“但婆婆于年幼流落街头的我而言，实在是救命稻草。大哥饱读圣贤书，可曾听过有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景华站出来面无表情跟宗月见礼，气息稳重悠长，显然是练家子。

宗月瞥景华一眼，摆手应承:“妹妹知道了。”

“你是女子。”宗瑾恶狠狠道。言下之意，宗月不是君子。

“你！”宗瑾指着宗月，一连好几个'你'字发出，噎住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还不明白，宗月方才那些个泪水，只怕都是装的！

“罢了罢了，总归是宗家欠你的。”宗瑾瞪她一眼:“你可以亲自去，但离开时必须让景华跟着你，否则你哪也不许去！”

她眸中含泪，可怜兮兮望向宗瑾，声音又软糯不堪。宗瑾只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他叹了口气，自己常年跟随长辈待在京都，同家中兄弟姐妹并不亲近。宗冉身为大房嫡女，向来对他这个庶兄看不上眼。宗莹在二太太膝下长大，了解二太太的心思，对他更不甚热情。

他纵有几个妹妹，可从无一个像宗月这般，娇娇软软在他跟前恳求他办事。

“不是。”宗月否认，眸中哀戚更甚:“那位婆婆已经去世了。我那时年幼又贫困潦倒，无法为婆婆料理后事，只草草将婆婆葬了。”

“现下，我想好好寻一处墓地，再将婆婆的坟迁来，逢年过节也方便祭拜。”宗月轻声道:“婆婆于我大恩，如同再造父母。”

“这...”宗瑾蹙眉，没有轻易松口答应。

“二妹妹可是想让家里找那个婆婆道谢一番？”宗瑾问道，若真是如此的话，也合情合理。

“好。”一时冲动之下，宗瑾松了口。等他反应过来，宗月已经喜笑颜开站起来，殷勤为他添茶。

“谢谢大哥！”

还不等宗瑾想明白，又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来，令他不自觉震惊瞪向宗月。

他抬头盯着宗月，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宗月说的情真意切，眸中哀泪不似作伪。偏偏他在官场浸淫已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想亲自去将婆婆的坟接回来，因此将有一段时日不在家中。”

“大哥。”宗月再次起身，跪在宗瑾跟前:“你我兄妹虽是第一次接触，可我早就十分崇拜您。端王殿下对妹妹青睐有加，为了家族，妹妹并无怨言。只是往后跟随殿下离开，再想祭拜婆婆，必定难上加难。”

“若无婆婆，焉有如今的宗月？只怕我早就饿死在异地他乡。若是不能报婆婆大恩，妹妹实在寝食难安。”

这已经是宗瑾最后的妥协，景华虽然会替宗瑾看管她，却也代表了宗瑾的护犊之意。

她鼻子一酸，此行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宗瑾同宗家人一样趋炎附势，却不想是宗家唯一一个顾念亲情的人。

宗瑾令她不由自主想起苏宗白，兄长当年摘星星摘月亮似的宠着她，然此生再无相认机会。

“怎么又哭上了？”宗瑾见她神情有异，又要落泪，连忙打断她:“景华自幼习武，保护你绰绰有余。你一介女子，在外务必小心。待你走后，我自会在长辈们那边，为你遮掩一二。”

宗月颔首称是。

宗瑾气不打一处来，暗恨自己怎么答应得那般迅速，全然不像平时的自己。当下挥挥手，吩咐人将宗月撵出去。

等宗月走后，小院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宗瑾神色也慢慢淡然下来。

“景华。”

“属下在。”

“我这妹妹，甚有意思。”

“景华不知，该如何做，但凭公子吩咐。”

“你跟她走后，多留些心眼。瞧瞧那个婆婆，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她随意找来的挡箭牌。”

“是，公子。”

“另外...罢了。”宗瑾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没再多说。

景华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依旧垂眸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他是宗瑾培养的暗卫，唯一的规矩就是必须听从主子命令但不许质疑。

良久，宗瑾道:“你在外面...多看顾她一些。”

他面容纠结了好一阵儿，想起方才女孩的泪水和娇软的嗓音，终究忍不住又吩咐了句。

“是。”景华点头，眼中闪过惊讶，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自家公子对一个女子特殊对待。

...

宗夫人掌管宗府中馈多年，手底下培养的暗桩眼线不知凡几。

虽一时失势，可毕竟是大房正房夫人，膝下一子一女，绝不可能就此一振不起。其各处眼线，依旧不改初心办事。

兰馨苑本就是宗夫人为了彰显仁德做主给宗月的。宗月生母是宗家主发妻，又占了宗冉嫡长女的位子，实乃宗夫人眼中钉肉中刺。

也因此，那时宗夫人为了察看这个继女有几斤几两，安插了好一波眼线在兰馨苑。

宗月跟梁苏暮屏退众人说话时，晚晴在外守着。她独自一人，总有鞭长不及之处。

无人知晓一丫鬟趴在窗户前偷听许久，蹑手蹑脚离去，一路小心谨慎来到宗夫人住的正院。

“你说的可是真的？”宗冉面有惊喜之意，盯着眼前这个报信的丫鬟。

丫鬟来时，她正因被宗月气到，又担心母亲，偷偷摸摸来了正院。

“奴婢对天发誓，方才所说没有一句假话。”丫鬟斩钉截铁道。她长得很普通，放在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是最适合当暗桩的。

“母亲。”宗冉期待地望向宗夫人，希求宗夫人说些什么。

宗夫人懒散地倚在软塌上，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之色，显然禁足一事对她影响颇大。

“纵是真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能让那贱人改名？”她眼也不抬。

丫鬟来报的信，正是梁苏暮亲口说的，因为宗月同苏宗月名讳相仿，才对她另眼相待。

“我们先前不知宗月有何特别之处，能令端王和祖父同时为她撑腰。现在知道了，可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虽是被母亲浇了冷水，宗冉语气中仍有振奋之意。

近些日子因为宗月，她，母亲，还有弟弟，受了多少委屈。眼下总算抓到宗月小辫子了。

“我还不曾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可有去宗祠看过你弟弟？”宗夫人不满斥责道:“你可要好生照看你弟弟，他才是我们母女唯一的依靠。”

“女儿早已经看过，弟弟虽被罚了家法，可到底是祖父唯一的嫡孙，祖父心里还是向着他的。弟弟并没有什么大碍，我送去了些吃食才过来。”

宗冉心凉了几分，母亲只关心弟弟，何曾关心过她是否憔悴精疲。

“那就好。”宗夫人眉头松了几分，又咬牙切齿道:“你弟弟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都怪那个贱人！”

宗冉没有接话，垂眸，在这里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

“你祖母自打宗月回来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你去她那里殷勤些。”显然宗夫人也知道在这里辱骂宗月只是徒劳，很快吩咐道。

“若论对宗月的厌恶，你祖母相比我们只多不少。”宗夫人语气讥讽:“何况你父亲毕竟是宗家家主，如今我被禁足，你父亲被叱骂，你弟弟被关祠堂。”

“大房被打压至此，为了家族和睦，这段时间你祖父祖母必定会加倍对你好，他们又一向宠你。”

“自个儿机灵些，多为你弟弟和我说说好话。”她语气懒散，眼底透露着骄矜。

“是，女儿知道了。”宗冉心有不甘:“可端王那边...”

“那个贱人只不过占了名字的优势罢了。”宗夫人恨铁不成钢:“端王现在护着她，难保日后不会腻？京都的苏小姐已经死了，端王现在没忘记苏小姐，三年后呢？十年后呢？”

“你是我精心培养的女儿，从小到大，你的先生皆是我重金聘请。长得漂亮，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那个贱人能比的吗？”

“眼下端王在府里，你勤恳些在他面前露脸。两相对比，只要端王不瞎，就会选择你。”

宗冉眉头骤然松开，抬眸望向宗夫人。母亲说的不无道理，这些正是她未曾想到的。

宗夫人见她想通，气儿也顺了些。余光瞥见那丫鬟，道:“你做的很好，出去找刘妈妈领赏。日后小心些，别让二小姐发现端倪。”

刘妈妈是她左膀右臂，先前被罚，她费了好大劲才将刘妈妈保回来。

“是，谢谢夫人。”丫鬟跪在地上叩首，语气中满是激动。

她重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丫鬟走后，宗夫人这才将视线落在宗冉身上。她小心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个玉瓶，递给宗冉:“必要时，你可使用此物，同端王生米煮成熟饭。”

她的话意味深长:“宗家如今已然是云梦四大家族之一，以此家世做端王妃未尝不可。名声不打紧，惟有权势才是硬道理。”

“恳请大哥帮妹妹一把，就这一次，可好？”

此事虽合乎情理，但并不是那么好办。宗月彼时年幼，只怕已经记不得那婆婆的坟具体在哪里。找坟、迁坟，都十分消耗物力财力。

何况不止迁坟这样简单，大伯父尚在，宗月却要逢年过节祭拜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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