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夫人被关入宗祠，她是要一直在蒲团上跪着的。而宗冉坐在桌边，举止从容，谁占上风十分明显。

宗夫人猛地一顿。

对上宗夫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嗤笑:“确实是母亲听到的这样。”

她刚知晓这个消息时，也是十分震惊。

在原地呆愣许久，她才恍然起身，走至桌前坐下。

“母亲可知，明月阁是谁的产业？”宗冉问道。

“谁的？”

“宗月。”宗冉毫不拖泥带水，吐出一个名字。

宗冉苦笑，幼时在自己心中如若大山，怎么也不敢忤逆的母亲，不知何时，也落魄至此了。

落魄到甚至自己这个她曾经完全忽视的女儿，都有余力踩她一脚。

那这么多年她汲汲营营，做了些什么呢？

可又如何呢？宗冉在宗家的处境，不知比宗莹、宗月好了多少倍，那都是她带给宗冉的。

偏疼儿子大过女儿，又有什么稀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宗晨宗晨，晨儿对你那么亲近，远胜于我。你就对晨儿没有一丝护犊之心？”宗夫人反讥道。

宗夫人已觉心虚，她抬眸遥望一身冷意的宗冉，惊觉这些年，忽视这个女儿太多。

“女儿今日来，是给母亲一条出路。”宗冉沉默许久，开口道:“您终究是我的母亲，血浓于水。”

宗夫人夹菜的手微微颤抖，但她关注的是前半句:“什么出路？”

“论手段，论心机，论狠毒。”宗冉遥望宗夫人:“我不比母亲逊色。”

“我是母亲的女儿。”宗冉动作轻缓坐在桌前。

她打开食盒，将菜一道一道摆在桌上:“我是什么性格，母亲最清楚。”

“所以你今日来，是想做什么？跟我示威的吗？”

宗冉笑意不及眼底，垂眸。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宗夫人头上白发。

“宗月在去年王家宴会上勾引了季家少主，季家老夫人怒了，让王家的季伯母好好给宗月一个教训。”

宗冉解释道:“季伯母便稍微透露了口风给石家和刘家，因宗月是宗家嫡长女，便未曾告诉宗家。”

“只是刘家舅舅那边，”宗冉神色淡淡:“考虑到您一直看宗月不顺眼，便派人来问问我们的意思。若能成功将明月阁击垮，也算断了宗月臂膀。”

他们被宗月害的如此落魄，总该让宗月还个利息才是。

宗夫人激动地接过宗冉递给她的来自刘家的信件，一目十行飞速看完。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宗夫人双手合十，感叹道。

“母亲高兴地太早了。”宗冉给她泼冷水:“宗家内院如今在二房手里，明月阁是宗月的、王家还要对付明月阁的消息，绝对传不到祖母和父亲耳中。”

“外部事务虽统一由父亲做主，可端王亲卫还在宗府，为着端王，父亲也不可能明晃晃打宗月的脸。”

“那怎么行！？”宗夫人怒了:“宗家是云城第一大家族，若宗家不出手打压，岂不是意味着宗月还有翻身机会？”

“所以啊，”宗冉耸耸肩，意味深长:“母亲，我来找你了。”

宗夫人沉默。

如何能让宗家主应允对付明月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纸包不住火，现下她们肯定是要瞒着宗家主明月阁乃宗月产业一事，可迟早有一天宗家主会知道。

届时谁也不能保证宗家主会不会拿她们开刀。

宗冉过来的目的很明显，要她想一个能劝宗家主的办法。

她跟宗家主同床共枕数十年，若说这世上最了解宗家主的人，一定是她，就连宗家主自己，都不那么了解自己。

“你父亲平生，除了最想将家族产业做好。”宗夫人闭眼，语调悲凉:“还最想入朝为官。”

“虽然端王和季少主多年宿敌，可你祖父这边，摆明了不会让你父亲为官。你若告诉你父亲，季家会帮他谋得官位，哪怕只是小官，也足够你父亲欣喜若狂了。”

“而这么点小忙，王澜八面玲珑，在季家如鱼得水，不会连此事都帮不了。”

“多谢母亲提点。”宗冉颔首，起身。

宗夫人身影未动。

就在宗冉走至门口，将要拉动门栓前，倏地回身:“母亲放心，您且好好在这宗祠待着，若事成，女儿会在父亲面前为您求情的。”

宗夫人依旧一动不动。

若说她一开始还抱着几分宗冉念旧情的希望，如今却是丝毫没有了。

宗冉若不把她当外人，一来就问了，何须顾左右言他那么久，对她敲打一番，才问出来。

无非是，已经开始将她当外人防备了。

宗夫人苦涩笑笑。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十分顾忌。

碌碌大半生，到头来她落魄了，竟连一个靠得住的人也没有。

刘家如此，宗冉如此。

宗晨...她一贯溺爱着的儿子，此刻还要跟在宗冉身边点头哈腰。否则他什么都不懂，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真狠啊。

...

另一头，宗冉得了消息，便立刻走至宗家主书房。

“女儿见过父亲。”她乖巧行礼。

恰巧此刻宗家主愁眉不展，见到宗冉倒是情绪好了许多。

再怎么说，他还是十分宠爱宗冉这个女儿的。

“你来做什么？”宗家主问道。

“听闻近来家中生意不好，女儿担忧父亲太过劳累，亲手给您做了盘糕点。”宗冉将食盒放下，低眉顺眼道。

宗家主叹了口气，瞧着她，只觉舒心:“惟有冉儿最得我意。”

“父亲谬赞了。”宗冉微微一笑:“二姐姐为家族带来的帮助，女儿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宗家主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我们冉儿也是极为出色的。”

宗冉偷偷瞄了眼宗家主案桌，善解人意道:“父亲可是为明月阁的事情发愁？”

“你怎知道？”宗家主挑眉，没有多想:“明月阁最近异军突起，在云城占据了一席之地。他们家衣服款式新颖，许多人争相追捧。”

“如此一来，反倒是碍了我们家的生意。”宗家主懊恼道。

“啊？”宗冉眸中惊讶:“父亲竟不知道吗？”

“怎么？”宗家主疑惑。

“最近...”宗冉迟疑着道:“石家石夫人，还有王家夫人、刘家夫人，都因为买明月阁的布料，身上起了疹子，正找明月阁要说法呢。”

她心中微沉，宗家主身为宗家掌舵人，消息竟滞后至此，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祖父不让他入朝为官，不是没有道理的？

“竟有此事！？”宗家主讶然:“王家、石家、刘家，三个家族联手对付明月阁，竟无人告知我？”

“父亲，他们也许是怕您生气。”宗冉叹了口气，安抚道。

“坊间流言，明月阁是二姐姐私产。因此季家联手对付明月阁的时候，怕您帮助明月阁，避着您都来不及，怎会派人告知？”

“王家季伯母虽打点好一切，准备为您谋个官职。什么都打点好了，忽然听到这坊间流言，便搁置下来了。”宗冉不经意道。

“你说什么？”宗家主拧眉，确认道:“王家季夫人欲给我谋个官职？”

他眼睛滴溜溜转。

宗冉用帕子擦了下嘴，掩去嘴角笑意。

母亲说的可真是不假，父亲向来关注他当官的事，竟连明月阁是宗月私产一事，也浑然不顾。

“听闻...是这样的。”宗冉点点头，面有难色:“可若明月阁是二姐姐私产...”

“若明月阁是她私产，理应充公。如今非但没有告知于我，还妨碍了家族生意。她这是想做什么？想上天吗？”

宗家主满心都是当官之事，又听流言传明月阁是宗月私产，阻止了王澜给他谋官的想法，当下怒不可遏。

他怒气冲冲跑出去:“我去王家一趟，你先回去休息吧。”

宗冉顺从告退，嘴角噙了笑意。

今日还真是收获颇丰，竟让她发现，宗府最愚蠢的人，除了宗晨，便是自己这位父亲了。

宗家依附端王早就是板上钉钉，这么些年，父亲为何不能为官，难道是因为宗家谋不来吗？

只要有银子，谋个一官半职是何等容易的事，究其原因，不过是祖父不准罢了。

如今父亲一听说王家季夫人为他谋官，巴巴赶上去，不就是以为祖父会看在季家面子上，允他为官？

可惜，季少主与端王宿敌。消息若传入京都，祖父为了向端王投诚，只会将父亲交给端王处置。

真是...愚蠢呐。

宗冉低眸，可是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宗家有祖父在一日，她的身份就会尊贵一日。

父亲头脑愚蠢，又将母亲关入祠堂，他对自己好，也不过是因她现在还有几分用处罢了。

想到自己探望母亲之前，给京都寄去的信件，宗冉不着痕迹笑了笑。

那几缕白丝埋在黑发中，本不显眼，可门缝间阳光挤入，直直照射在宗夫人发顶。

宗冉瞧她一脸理所当然，颇觉可笑:“是啊，宗晨与我亲近。若非如此，母亲觉得，您会风光至今才败落吗？”

宗夫人眼眸一寸一寸冷下来，她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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