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自己的母妃...梁苏年深深闭眼，皇贵妃自幼对他的教导都是以苏家为先，要他永远将苏家放在首位。

她曾跟他直言，若有一天他与苏家对立，她心向的，永远是她的家族——苏家。

梁苏年愣住。

父皇与苏家斗了一辈子，他却因跟苏家血脉相连，天生站在苏家阵营。哪怕父皇看在苏家面子上日日在母妃寝宫安歇，哪怕他看在苏家面子上不敢对他不好。

而他的妻子呢？他是苏家要扶持的人，却没资格参与苏家决策，他的妻子却可以。

苏家对他不好，难道季家就会待非亲非故的他好？

真是可笑！

季宁雅昂首，反问道:“王爷觉得，在陛下心中，您是怎样一个存在？”

皇室的这些苏氏女，在她们心中，最坚固的后盾永远是她们的母族。哪怕是她们的丈夫、孩子，对她们而言都是外人。

季宁雅的话看起来残酷，他可以斥责那些话荒谬，也可以相信那些话的真实性，到底如何全在他一念之间，只看他是不是愿意装傻罢了。

梁苏年的心沉入谷底。

“可王爷想想，在皇贵妃心里，究竟是她的家族重要，还是她的儿子重要？”

“若您想不到，那便瞧瞧苏太后，在苏太后心中，究竟是苏家重要，还是当今陛下重要？”

季宁雅耸耸肩，上下打量梁苏年:“在睿王妃心中，究竟是您这个丈夫重要，还是她的母族重要？”

“王爷也许会说，皇贵妃是您亲生母亲，也是苏相亲妹妹。她不会允许苏相如此欺辱你。”

季宁雅观他神情，就知自己的话奏效了，她无声笑了笑。

“便是如此。”下一秒，梁苏年的声音响起，梁苏年紧盯着她:“又跟季家有什么干系？苏家欲令云梦姓苏，难道季家就不想令云梦姓季吗？”

若她觉得明昭帝重要，为什么会在明昭帝娶了先皇后之后怒火朝天，联合苏家多年打压明昭帝？

毫无疑问，苏家是十分擅长教导女孩的，至少嫁入皇室的苏氏女，最终向的还是苏家。

苏太后若觉得明昭帝比苏家重要，人们为什么称她是苏太后而不是皇太后？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苏家从未觉得他的妻子已经嫁了出去。近日妻子多为苏家烦忧，对他不闻不问，不更印证了她心中母族更加重要吗？

她每每说起，都是‘家族生我养我庇护我，我理当为家族献出全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父皇一向对他不冷不热，全无对前太子的热忱。

“不管以前对您如何，王爷只要知道，陛下日后会将您当做他唯一的儿子，就够了。”季宁雅又道。

梁苏年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您虽是皇子，可世人习惯性忽视您。”季宁雅从容不迫:“但是，陛下膝下只有三个皇子。”

梁苏年又愣住。

“前太子是天子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最终死在天子剑下。”

“如今的天子，内心遍布疮痍。他痛失了最爱的儿子，可他还有儿子。在他卧病这段时间，他的儿子又前去探望过几次？”

梁苏年:“......”

他下意识垂眸。

“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若此时有一个儿子侍疾床前，那满心绝望的他会不会将这个儿子当成唯一的依靠？”

“若此时这个儿子告诉他，为他寻来了神药，可令他身体日渐好转，那他会不会推翻过往对这个儿子的所有印象，觉得他只是自己一个贴心的儿子？”

“我手中有一良方，确实可以令天子身体好转，重新站起。”

季宁雅紧盯着梁苏年:“无论这天下日后如何大乱，如今梁姓皇族还在，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就还有用。”

“天子与苏家对峙多年，若手中无钱无粮无势力，如何与苏家对峙？他原本计划将这些势力留给前太子，可前太子薨逝，天子卧病，这些势力何去何从？他又能将这股势力给谁？”

“属于天子的、能与苏家对峙多年的势力。”季宁雅意味深长:“王爷觉得会是小势力吗？退一万步说，能与苏家对峙多年，那势力哪怕再小，都足以在日后护住王爷。”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季宁雅视线直直落在梁苏年身上:“若要取得天子信任，王爷务必在天子面前承诺，定会拼尽一切削弱苏家势力。”

“因为当年，天子在先帝面前，也是这样说的。”

梁苏年深吸一口气。

他小腿轻颤，比任何人都明白季宁雅这一席话的分量。

“说了这么多。”他尽量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你还是没说，季家为何要帮助本王？”

“季家为何帮助王爷？”季宁雅愣了一下，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随后不以为意轻笑:

“季氏子弟向来以削弱苏家势力为己任。”

实在是他那个好哥哥见京都进展如此之慢，不愿再等下去，恰好她也想来这云梦政治中心瞧瞧，传闻中的皇三子——摄政王梁苏暮，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罢了。

离间苏家和梁苏年么，嗯，只是顺带。

梁苏年却信以为真了，他知道季家不甘心当第二已久，一直想将苏家踢下去，自己上位。

“本王暂时无法予你答复。”他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摇头:“兹事体大。”

季宁雅点点头:“原就没想着今日就可以说服王爷，王爷回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遣人来找我便是。我这段时间常住沈贵妃宫中。”

梁苏年头也不回离去。

季宁雅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才嗤笑。

“哥哥说的对。”

“啊？”她身后的婢女不明所以:“什么说的对？”

“梁姓皇族唯一的生机，都在摄政王身上。若摄政王赢了，云梦还姓梁，若他输了，这一代皇室将是云梦最后一代皇室。”

哥哥看得如此明白，所以他才会说，季家劲敌自始至终都是摄政王梁苏暮。

只可惜她原先不明白，家族那些地位举足轻重的老顽固也不明白。

婢女吐了吐舌头，虽心中不解，可再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说摄政王是皇室唯一的生机，明明她今晚瞧着，这位睿王殿下也很不错嘛...

季宁雅撇撇嘴，伸懒腰:“真无趣啊。”

梁苏年顶多也就比前太子好些，真将他放在哥哥、苏宗白、梁苏暮等人中间，到底还是不够看的。

若苏宗白没入狱就好了，梁苏暮和他打架一定好看。可惜梁苏暮一刀切中要害，快刀斩乱麻将苏宗白关入大理寺。

大理寺原先是苏家的天下，梁苏暮进去几天后就成了摄政王的天下。苏宗白关在里面，所有爪牙皆被束缚，纵有心也无力，否则她如何能有可乘之机来挑拨离间？

可笑梁苏年竟真的因为她一阵忽悠怀疑苏家，只能说明他本性如此，不信任的种子早就埋下。

敌人无懈可击，她方有激情与其斗智斗勇。可敌人有此猪队友，她倒是觉得无聊了。

忽然，季宁雅不知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我记得...镇国公主是去了云城吧？”

“是的，不过苏相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应该会回来的。”婢女答道。

“我看不一定。”季宁雅摇摇头，眸中兴味盎然:“从她选择避开京都去云城，就能明白她的态度了。”

既不偏帮摄政王，也不偏帮苏家，反而躲在云城逍遥。如此聪慧女子，怎会在此关键时刻回来？

这位她曾经手下败将的继任者，也不知有没有她手下败将出众。

“你收拾收拾，我们去云城。”

...

梁苏年被季宁雅评价蠢笨，不知为何竟真的做了一件蠢事。

许是今晚被刺激的狠了，他虽然一向温和谨慎，可依旧没控制住。

他喝了些酒，摇摇欲坠前往皇贵妃寝宫，本想在外面吹冷风清醒清醒，结果惊动了皇贵妃。

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皇贵妃命人将他喊进去，唤宫女服侍他沐浴更衣。

来自慈母无微不至不假思索的关心，终令梁苏年动容。

他自幼跟在皇贵妃身边长大，十几年来没人跟他说过苏家和皇贵妃的坏话，清醒时理智令他相信季宁雅，可醉酒了，情感令他相信皇贵妃。

他跌跌撞撞跑到皇贵妃跟前，屏退下人，盯着皇贵妃昳丽凤眸，质问道:“倘若儿臣有一天跟苏家决裂，母妃是向着儿臣，还是向着苏家？”

“倘若苏家有一天要夺走儿臣皇位，甚至要儿臣的命，母妃是跟着苏家一起做刽子手，还是保护儿臣？”

皇贵妃彼时正在饮茶，听见问话，敏感察觉不对，冷了脸，开门唤心腹进入:“你去调查调查王爷刚刚见了谁，在跟谁喝酒？”

“再去查查，王爷身边可有不长眼的东西乱嚼舌根子。”

吩咐完这些，她才回身，面上端着柔和的笑意:“苏家和母妃，永远不会主动与你为敌。”

三更，结束！

所以她嫁给了他。

说到这里她便闭紧了嘴，再未多言。

梁苏年反倒是在心中仔细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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