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历二十六年，梁苏暮十三岁。辽东来侵，云梦边境节节败退。梁苏暮主动请缨，你们认为他此去必死，但能鼓舞军心，欣然应允。”

宗月垂眸。

那一瞬间，他神色惊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反驳不了。

但心中一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没有错。

“同年，他平安归来，进入朝堂，将边境兵权牢牢握在手心。你们怕了，开始忌惮他、打压他。”

“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们逼迫，他被迫反击得来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您何曾注意过、关心过、爱过这个最小的儿子？”

明昭帝呆住了。

“你为皇长子赐名梁苏阳，随口将他叫成梁苏暮。一阳一暮，感情倾向明显。”

“那些年他在这座皇宫受尽欺凌，你知道吗？”

“梁苏年对皇位虎视眈眈，自请留在京都。你们却怕梁苏暮长居边境，日后功高震主，逼他留在京都当质子。”

这位宫人就是端王府杨管家，这也就是为什么梁苏暮对杨管家如此尊敬的原因。

听着宗月这一字一句，明昭帝脸色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他垂头，想要遮掩住现在的表情。偏偏宗月提剑，冰冷的剑尖重又将他的脸挑起。

“若非有与梁苏暮生母关系不错的宫人照顾，刚出生的婴儿，岂能在这吃人的皇宫活下来？”

“但梁苏暮做出了什么？他一生下来就被你不喜，被所有人欺凌。国家风雨飘扬，他勇而献身，却是被生父怀揣着他必死的心思送去边境。”

“你们怪他手握兵权，却忘了是你们将他送到边境。他若不掌兵，只能长眠边境。”

宗月见状，又是冷笑。

“你心爱的长子，梁苏阳，他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你还有印象吗？”宗月面无表情问道。

明昭帝仔细回忆了下，先是摇头，而后似是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云历二十九年，皇三子权倾朝野。京都求立太子一事愈演愈烈，皇三子惊闻，自请退出朝堂，求立皇长子梁苏阳为太子。”

“可实际呢？是你们拿杨管家的命、拿边境数十万将士的命、甚至拿他对你拳拳的孺慕之情，威胁他。”

他是天子，他怎么可能有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是这万里山河的主人，想宠爱谁就宠爱谁，有什么错？

他梗着脖子，宗月剑尖微动，他方才那股气势又褪下去了。

“啊！”

忽然，一声女子惨叫传来，一个身着宫女服的女人被扔到明昭帝身上。

“王妃。”司水恭敬行礼:“沈贵妃找回来了。”

宗月眸光讥嘲，居高临下盯着沈贵妃。

后者穿了宫女的裙子，脚底沾着泥土，头发上还有枯枝碎叶，衣裙上满是灰尘。

她灰头土脸被司水抓回来，意识到现在何处，脸色惨白。

“贵妃！”明昭帝大惊，将沈贵妃搂到怀中:“贵妃，你方才去哪了？他们可有欺负你？”

“沈贵妃是在狗洞里找到的，若非属下去的及时，沈贵妃就已经逃出宫了。”司水开口，毫不留情戳穿了明昭帝的质问。

明昭帝和沈贵妃脸上都是火辣辣的。

“狗洞？”宗月挑眉，目露玩味:“我记得，皇宫中只有一处狗洞，并且离蓬莱宫很远吧。”

“是。”司水答。

宗月一哂，没有说话。

如此远的距离，说沈贵妃不是刚得到消息就跑，谁信？

当然，若明昭帝愿意自欺欺人，她也没有办法。

“贵妃，真的吗？”明昭帝面上浮现痛色:“你真的抛弃朕逃跑了吗？”

可是她曾经为自己挡剑，在自己瘫痪在床口不能言时都没有逃跑反而悉心照料，如今怎么会逃跑？

不，他不信。

“陛下，您怎么可以如此怀疑臣妾？”

先前被宗月讽刺，沈贵妃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可听了明昭帝的话，她突然又不心慌了。

应付明昭帝再是简单不过，她早就得心应手。

“臣妾只是今夜用膳用的多了些，有些积食。因此才去那边散散步，哪知被这野蛮人粗鲁的抓了过来！”沈贵妃怒指司水。

野蛮人·司水神色未变，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辜。

“陛下，臣妾好害怕。您要为臣妾报仇啊陛下！”

沈贵妃躲到明昭帝怀中，假仁假义抹了两滴眼泪。

明昭帝越糊涂，在他身边待着就越不需要手段。何况她对明昭帝还有救命之恩在，明昭帝无论如何都会哄着她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假装抹眼泪了，被手帕挡住视线的沈贵妃心想。

“好好好。”明昭帝已经被她的哭声惹昏了头，浑然不顾现下何种情况，温柔拍着沈贵妃后背安抚。

宗月嘴角扯了扯。

“贵妃娘娘，您的陛下很快就会驾崩，求他不敢用，你得求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沈贵妃呆住。

她身体僵了一瞬，而后呐呐道:“你...你大胆！你这是谋反！”

她伸手，虚虚拦在明昭帝跟前:“陛下放心，我保护你。”

“沈贵妃还是好好看清眼下的形势吧。”宗月面无表情:“我发现沈贵妃当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

“你...你什么意思？”沈贵妃身体颤了颤。

“既将陛下哄得服服帖帖，又跟梁苏年有私交，能从梁苏年手中得到我家王爷的贴身荷包。甚至...还跟岭南季少主有私情。”

说出最后一个人，沈贵妃显可易见的心中一慌:“你胡说！”

她怒斥道。

“若非我已经嫁入端王府，倒真想跟沈贵妃讨教讨教，如何俘获这么多男人欢心。”

宗月身后众人:“.......”

他们再次将视线挪开，眼观鼻鼻观心，麻痹自己压根没听过这句话。

天哪，当面听王妃学习如何讨别的男人欢心可还行！？自家王爷要戴绿帽子了吗？

“不，不不不。”沈贵妃失魂落魄摇头，抬头望向明昭帝:“陛下，陛下，你相信我，她在撒谎，臣妾跟那些人真的没有关系！”

明昭帝回握住她的手:“朕信你。”

沈贵妃心下稍安。

宗月嗤之以鼻，冷哼一声。

...

皇宫天牢。

司水跟着宗月，卫一则被委派带人来救梁苏暮。

皇宫守卫空虚，也是，哪怕风雨飘扬，但梁姓皇室已通知云梦近百年，君威甚重，谁也没想过会有人逼宫谋反。

一行人很是轻松解决了天牢附近守卫，来到了关押梁苏暮的牢房。

“王爷！”

卫一最先惊呼出声，在看到梁苏暮的一刹那神色就变了。

牢狱还是先前那个牢狱，甚至还维持着宗月临走前整理的样子。梁苏暮身上温度很低，瘫倒在地上，姿态僵硬，显然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卫一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将梁苏暮扶起来。

梁苏暮双目紧闭，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他中了毒，毒不解，根本醒不了。

卫一瞧着痛心不已。

自己王爷这是何等憔悴啊！

他有轻微洁癖，一向将自己打理的很好。因王妃喜欢穿白色衣裳，他也渐渐喜穿白色，二人站在一起极为登对。

可眼下，卫一几乎已经看不出梁苏暮身上衣服原先是素白色了。

可见他在这牢中经历了什么。

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是卫一对梁苏暮此刻的印象。

他心酸不已，别开脸，默默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梁苏暮套上。

牢房的屋顶上，苏嫣然面无表情注视着这一幕。

“主子。”心腹请示:“要拦吗？”

“拦？”苏嫣然挑眉，抚摸自己肚子:“为什么要拦？”

“啊？”心腹不解。

“若他被拦，去不了边境，你家主子之后的计划还怎么实行呢？”苏嫣然轻笑。

心腹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没想明白她在说什么，自家主子的心思越发深不可测了。

“你在这盯着吧。”好在苏嫣然也没寄希望他能听懂:“必要时帮一帮，将端王平安送出京都。”

“是。”心腹低头领命。

苏嫣然再次抚摸自己的肚子，悠然离开了。

牢房内。

“卫一大人。”有人上前来，神色凝重:“方才王妃发了信号，我们可要将王爷送出去吗？”

卫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计划改了，我们要将王爷送去蓬莱宫。”

他身后众人神色莫名，同步摸摸后脑勺，又听卫一解释道:“害怕消息走漏，先前没告诉你们。”

“这是王妃的主意，王妃说...左右明昭帝今夜驾崩，王爷是他的儿子，总该见他最后一面。”

众人眼中闪过了然，当即应是，带着梁苏暮向蓬莱宫进发。

“其实我与你们二位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宗月声音冷漠，她将长鞭收回腰间，用手帕一下一下擦拭剑柄。

“只是须得告诉你们，我家王爷是我的逆鳞。你们既然敢在他那动脑筋，就要用于承担算计他的后果。”

宗月盯着两个瑟缩在一起的人，一字一顿:“血，债，血，偿。”

其实我想说十二点后可能还有一章来着...但是我不敢，我怕又食言，被自己打脸...

我尽量加班加点码出来，今晚思绪有点通畅...

爱泥们！

“你封了梁苏年为睿王，梁苏暮为端王，盼望他端正自己的身份。”

宗月清晰地看到了这张脸上的表情，疑惑、迷惘、懦弱和毫无悔改。

她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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