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远挑眉，对几位长辈心中所想一清二楚。

“还请祖父放心。”季宁远拱手:“孙儿从未有一天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季宁远突地就对长辈们这些年的宠爱有了几分懊恼。在他们眼中，他就跟天神一样优秀，凡俗女子根本配不上他，别说当初在他授意下，传进祖母与母亲耳中的是宗月勾引他。

但他们应当想想，梁苏暮才能与他齐平，能令梁苏暮深爱的女人，又怎会是一个无能草包？

“你还记得就好。”季老太爷声音不怒自威，望着季宁远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季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将来注定是要继承家族，甚至...继承大业的。”

“真是荒唐！”季老夫人愠怒道:“你身份何等显贵，如宗月一般的无耻之徒怎能配得上你！？”

“祖母不知。”季宁远垂眸，语气不卑不亢:“襄城情况复杂，若我不说宗月是我未婚妻，那钱家便要将嫡女送到我床上，此举实在是万般无奈才为之。”

他有心在长辈面前为宗月辩驳，可长辈们对宗月深恶痛绝，若他真的为宗月争辩，只怕他们不但不会对宗月改观，还会更加厌恶她。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放心吧。”季宁远点头:“远心中有数。”

不等众人说话，他又继续道:“孙儿连夜奔袭赴京，原本是想将逃往边境的梁苏暮拦下。”

“那为何没有拦下？”季老夫人出声问道。

一声脆响。

季老太爷手中的毛笔断掉在桌子上。

季家议事厅，老太爷、老夫人、季家主、季夫人、季宁远皆在此处。

啪嗒——

季宁远无奈:“回祖母，当夜情形你们不在现场许是不清楚，梁苏暮被麾下层层包围，我虽布置充足，可这么多年来梁苏暮与我角力不相上下，他的麾下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那你就将他的妻子带回来了？”季老夫人又问道:“我可听说你在襄城公然宣称她是你的未婚妻。”

如今突然问起，也不过是觉得他和宗月之间气氛诡异，怕他坏了大事罢了。

其余几人也一致望去。

在座几人都是季宁远长辈，当然，自季宁远接手家族，他们已经许久不过问家族事务了。

“可千万不要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迷了眼。”

季宁远心中无奈。

可惜长辈们因为对他的宠爱而刻意蒙蔽双眼，刻意忽视宗月的能力，只以为她粗鄙不堪。

当然，谁都可以抱怨长辈们，唯独他不能。长辈们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关注与疼爱，他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缓和双方关系罢了，甚至不用缓和，因为宗月根本就不屑。

这样想着，他声音依旧不可避免带了恼意:“孙儿说了心中有数，祖母又何须担心？”

闻言，季老夫人张口想说些什么，被老太爷拦下。

老太爷望着季宁远:“如今是说正事的时候，我相信远儿，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不要拿来诘问他。”

“原想着苏家与梁苏暮内斗许久耗损极大，将梁苏暮绑来就等于控制了他的力量，再对付苏家几乎是易如反掌。”

没等老夫人说话，季宁远便开口，颇有用正事堵住老夫人的意味。

“可后来才察觉，双方耗损远没有预想中的严重。”他摇了摇头。

“此等情况下，若两人各执一方，彼此还有的斗。若梁苏暮下落不明，给了京都喘息之机，恐怕京都将有余力与我们抗衡。”

“何况，梁苏暮与宗月伉俪情深， 宗月又是苏相义女。绑来宗月，某种程度上与绑梁苏暮效果一样。综合考虑下，孙儿便将宗月带回来了。”

“梁苏暮身上有我季家望春阁的毒，只要将解药牢牢捏在手心，就不怕宗月会逃。”

季老夫人与季夫人对视一眼，彼此再无声息。

季宁远在计划中将宗月算计的明明白白，未受丝毫影响。哪怕告诉她们季宁远有意宗月，她们也是不信的。

“好，不错！”季家主拍拍季宁远肩膀，目露赞许。

“宗月是一枚很关键的棋子，算算行程，梁苏暮恐怕刚至边境。宗月在我们手中，就意味着边境永远受我们擎制。”

说到这里，季宁远无奈恳求:“还请祖母与母亲平日里对宗月客气些。宗月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真的在季家住的不痛快，只怕会一气之下逃出季家也说不定。”

“她不是为了梁苏暮的解药留在季家？怎会轻易离开？”季夫人不解道。

季宁远与她对视:“母亲，望春阁的毒外人只是难解，不是不能解。”

若当真医术高明，又能找到解药所需的那些珍惜材料，要为梁苏暮制作解药也不是难事。

这其中或许依靠运气，但宗月运气又何曾差过？

老夫人和季夫人终究是脸色难看点头。

季宁远又看向季老太爷:“我已经去信北郡，着人将皇甫临叫来。我们的计划虽有波折，但到底还算顺利。”

“该进行那一步了...”

拥立皇长孙，拟季家摄政。趁梁苏暮与京都对峙时不断发展势力。

什么，你说根本没有皇长孙？没有也要强行变一个出来。

时局动荡、风雨飘扬之际，各路枭雄纷纷称帝，季家此时不出头，日后再想拔尖就难了。

季老太爷颔首:“你心中有数，你去办吧。”

......

议论许久，季宁远恭身行礼，从议事厅离去。

他神色复杂难言。

岭南太平太久了，久的长辈们都没了居安思危的意识，言谈举止间竟也桀骜起来。

论底蕴，季家是有理由高傲的。

可高傲，不代表好高骛远，轻视对手。

季宁远无声叹息。

也罢，左右如今季家这艘大船，是他在掌舵。

他控制大船在暴风雨中前行，并且一定，一定不会允许船翻。

梁峥这些天基本已经把汝安混熟了。

他本就是自由自在的性子，多年散漫，四海云游。

既在山村里跟百姓们一起吃过烤地瓜，也在天下第一楼品尝过美食佳肴。

兴起时他会闯入各国皇宫转转，然后瞧着皇宫侍卫因他闯入却找不着人影四处乱窜而捧腹大笑。

兴起而至，兴尽而归。平生唯一后悔的事情，便是辜负了那个女子。

梁峥情绪有些恍惚。

“先生！先生！”辛年从门外呼喊他。

辛年就是他刚到汝安时给他带路的那位，后来因为对他心生仰慕，一直跟在他身边。

当然，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不知这莫名其妙的仰慕从何而来，只不过不反感就是了。

“先生在做什么？”辛年声音由远及近，他从门外走进来。

“没什么。”梁峥青衣飘逸:“我今晚许是不在客栈，你不必来寻我。”

“啊？”辛年神色茫然。

但很快他就闭上嘴巴，先生与他是不一样的。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先生气质尊华远胜旁人，偏偏身上又带着朴实气息，毫无架子。

哪怕骨子里对季少主的崇拜十分深刻，可他莫名觉得，先生比之季少主，似乎也不差。

先生若真的投奔季家，定能得到赏识，青云直上。

“先生是要去季家吗？”辛年小心翼翼问道。

梁峥挑眉，瞥他一眼，触及他的神情便知他误会了。

但歪打正着，他的确是要去季家瞧一瞧。

于是他故作正经点头:“是。”

辛年紧皱的眉头倏地伸展:“太好了！先生定能成功得见季少主的！”

梁峥并不解释。

眼前人以为他去投奔季宁远才如此兴奋，可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根本不将季宁远甚至季家放在眼中。

他又怎会知道，自己去季家是偷东西去了呢？

季家望春阁四堂，把守森严。其中建筑了一个藏宝阁，季家几乎所有贵重的东西都在那藏宝阁里。

包括，世间独一无二的彩云锦。

“朕听闻云梦季家藏宝阁里收归了一匹彩云锦。彩云锦出自数百年前一位绝顶大师之手，以其制衣不仅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且潋滟异常。”

“在阳光照耀下，身着彩云锦衣之人，灼灼其华。”

姑娘早不复昔年的天真无邪，望向他的眼神平静而冰冷:“朕喜欢彩云锦久矣，然而季家望春阁机关遍布，凭朕之能实难闯入。”

“若先生肯为朕寻来那彩云锦，朕便答应给先生一个机会。”

于是为了那个机会，他一改散漫云游的计划，义无反顾来到岭南。

说是机会，实则虚无缥缈。她先前已经说过无数次给他机会，然他每每完成她的无理要求，她又会变卦，闭口不言那个机会。

但他依旧甘之如饴。

年轻时做下错事伤了姑娘的心，庆幸醒悟的早，庆幸姑娘并未真正释怀。

他愿历尽磨难，拼了性命，只为给姑娘寻上那么一匹彩云锦。

连长辈们都看得出此事，他竟然已经做的如此明显了吗？

除了季宁远，其余几人都面色不虞。

“你接下来有何安排？”季老太爷抬头，望向季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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