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另一个儿子的外戚还是与他斗了一辈子的苏家。

权势就那么重要吗？足以令自幼疼爱她的亲人与她反目成仇，足以令一代天子心中再无他的子民，足以让这天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秋娥闭了闭眼，扬起剑驱赶着这群女子去偏殿。

她还没有资格决定她们的去留，若今晚他们赢了，许是可以的。但若输了，只怕他们还不如这群女子。

宗月握紧了腰间长鞭。

女子们吓得直哆嗦，瞪大了眼睛盯着秋娥，因秋娥也是女子，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秋娥眸中闪过一抹怜惜，当初她也跟这群女子一样的处境，是自家主子救了她。

她回头，望向自己主子，见宗月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懂了。

他整个人刚摔倒地上，就十分夸张抱着自己的腿叫喊疼痛。

周遭女子们哪里见过整个阵仗，皇宫最大的就是明昭帝，可如今有人肩冷风而来，将明昭帝打得痛哭流涕，个个都开始尖叫，少或一个两个没尖叫的，必是待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皇权至上的时代，她们没见过敢如此挑衅天子的人。

“是又如何？”宗月反问，失望的看着他。

明昭帝是越发昏庸了。

原先他不算励精图治，到底还一心为民。可如今天子脚下难民成群，他却还在这里纵情声色。

玳瑁闻言冷冷拔剑，剑光乍现，明昭帝脖子不由得缩了一下，色厉内荏。

女子们尖叫声不绝于耳，宗月缩缩鼻子，略微蹙眉，右手伸展，抬起。

秋娥会意，抱拳行礼，而后径直走向女子们抱团的地方，自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天宇。

他为什么那么恨梁苏暮，恨到要另一个儿子杀死梁苏暮？

他要权势，可梁苏暮又做错了什么？梁苏暮手中的兵权，难道给了明昭帝，明昭帝就拿得起吗？

梁苏暮的兵权让出来，最后不是便宜了苏家？

在明昭帝还发愣的时候，她的长鞭一把甩过去，将明昭帝挥到地上。

明昭帝只是薄薄披了层外衫，蓬莱宫四季如春，他不必担忧寒冷，也正因如此，此刻吃了巨大苦头。

但赢又谈何容易，杀死明昭帝简单。但在这座皇城，云梦国的权力中枢，真正卧踞的厉害角色不是皇帝，而是苏家。

大殿上，趴在地上颤抖的明昭帝脸色涨红:“你放肆！端王妃，你放肆！”

“我偏就放肆了又如何？”宗月右手持鞭，左手提剑，一点点靠近明昭帝。

明昭帝则一点点向后退，最终依靠在案几两角处，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里是皇宫，你，你要干什么！？”明昭帝目眦欲裂。

宗月弯曲身子，蹲在了他面前，嘴角浮现讥讽的笑。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曾经意气风发的天子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昏庸无道也就罢了，堂堂天子，竟已如此没有风度。

若非那案几太过矮小，他是否还要从案几下钻过去？

他老糊涂了啊。

“陛下。”宗月的声音轻轻响起，明昭帝身体紧接着一颤。

离他很近，宗月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眸中闪过厌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问...”明昭帝两个支撑在地上的手再次往后退了退，他面上尽是惊惶。

“陛下为什么要勾结沈贵妃，暗害端王，还给端王下毒？”宗月语气轻柔。

“下毒？”明昭帝瞪大眼:“朕没给他下毒啊。”

“王妃，王妃，你听朕说，”明昭帝抓住宗月衣袖:“虎毒还不食子呢，朕不可能给端王下毒。”

“朕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真的！”明昭帝言辞恳切。

但宗月根本不相信。

“是么？”宗月反问，从怀中拿出那张记录了明昭帝与沈贵妃所有计划的纸。

明昭帝先是不明白，待看清后，面死如灰。

“虎毒还不食子啊，陛下。”宗月耸耸肩，喟叹一声:“所以说，不是我不想放过您，是您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沈贵妃呢？”宗月站起身，突然面色一冷。

扫视蓬莱宫一圈，看不见沈贵妃的身影。

倏地，她想到什么，挑眉，目光玩味盯着明昭帝，又向他身上甩了一鞭子，这才问道:“陛下，沈贵妃...不会是见有危险，自己偷跑了吧？”

明昭帝怔住，随即眸中燃起滔天怒火:“不可能！端王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休想挑拨离间！”

“贵妃心地善良，对朕的爱天地可鉴，你怎能如此羞辱她！？”明昭帝怒斥道，甚至隐隐有了反抗意识。

她轻轻将圣旨藏于袖中，缓缓迈步，坚定而有力向外走去。

端王府门前，被司水清点出来跟随她入宫的暗卫早已等候在此，玳瑁和秋娥站在最前面。

宗月神情决然上前:“出发！”

所有人面上带着与她如出一辙的决然，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不过是为了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罢了。

...

转移出城的人动作十分隐秘，梁苏暮在京都势力不小，不至于连城门都出不去。

真有阻拦的，杀了便是，左右梁苏暮麾下都是一群在战场杀人不眨眼、浴血奋战之人。

他们的刀尖原本不该指向同胞，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大部分麾下都随着出城前往雁门关，只有极少数人被这几年京都太平日子磨灭心志，不在战场上久了胆子也小了，宁肯死在京都也不肯走。

当然，司水专门留下人看守他们，不会让他们走漏消息就是。

而决定离开的那群人，因为涉及身家性命，走得很是迅速。等苏家察觉不对派人察看时，早就人去楼空，全部已经离开了。

“坏了！”苏相一拍桌子，咬牙。

圣旨昭告:太子登基，苏相与皇贵妃陪葬，太后迁居皇家寺庙。

当初何曾想过她会有与苏家剑拔弩张的一天，何曾想过苏家也会利用她？

圣旨里没有表明太子指谁，也许明昭帝自己都没想过会立除了梁苏阳以外的人为太子。

但偏偏，梁苏年此时就是太子。

若梁苏年登基，父亲、姑母、皇祖母，都将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正是月明星稀，怎么梁苏暮那边就要动手了呢？

“刚刚收到皇宫消息。”苏宗白脸色很是难看:“梁苏暮中毒昏迷。”

“中毒！？”苏相心惊:“怎么会中毒？”

苏宗白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可用膝盖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的手笔。

要么明昭帝沈贵妃狗急跳墙，要么梁苏年得意忘形，要么季宁远黄雀在后。

无论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所以今晚作决定的是...”苏相闭了闭眼，嘴中吐出苏宗白不愿在此刻听到的那个名字。

良久，他也闭眼，无声颔首。

“要阻止吗？”苏相问道。

“如何阻止？”苏宗白叹气。

他思虑远比苏相更出色，也更理智。

“眼下在她心中，我们已是利用她的恶人。”他无奈苦笑:“她为了爱人报仇，我们要如何阻止？”

“那怎么办？”苏相颤抖着摊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

犯下祸事、令京都波涛汹涌、改头换面、将来在史书上不知是恶人还是好人？

苏相眸中不忍。

他望向苏宗白，接触到后者平静的眼神，倏地瑟缩一下。

苏宗白远比他更宠爱宗月，但他更是苏家倾心培养的继承人，永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哪怕此时此刻苏宗白心中苦涩不比他少，依旧如此理智。

是啊，自从他们选择保下梁苏年的那一刻起，就等于将宗月推到了梁苏暮身边。

这不是宗月的决定，而是他们的决定。

政治敌人，如何还能关系融洽？

苏相缓缓闭上眼。

“她从来不会冲动。”苏宗白叹息一声:“既有动作，说明她找到了证据。”

他抬头眺望皇宫方向，喉结上下滚动，良久才道:

“既然结局已定，我们便去的迟一些吧。也好让她泄愤泄的痛快，算是我们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逃出城的那些人，儿子让人去追，能追回几个算几个。”

苏相无声颔首，同意了他的意见。

皇宫。

危险来临之时，蓬莱宫内还歌舞升平。

皇宫侍卫被无声抹掉脖子，还能好好站着的侍卫便意味着他们是梁苏暮派系。

放眼望去，后宫安宁而平静。

苏太后寝宫早已熄了灯火，她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早早歇下。

在宗月率领众人闯入皇宫大门的一刹那，皇贵妃恍然抬头，似乎若有所觉。

她微微眯眼，在原地呆了一阵儿，便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她没收到消息，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离她寝宫不远处，宗月一脚踹开了蓬莱宫的大门。

尖锐的倒刺嵌入明昭帝肉里，在光滑的地板上流下滴滴暗红色血迹。

是因为他被剥夺了权势吗？还是因为他苦求了一辈子权势没得到最后破罐子破摔了？

一批批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京都的难民，知道他们将希望托付给这样一位天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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