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明昭帝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他没有睁眼，不敢看太子失望的眼神。

总共也没几步，她一点点走到太子面前，指尖在太子肩膀上轻点，逼的太子一步一步往后退。

“太子殿下啊。”她眉眼皆是笑意，然笑意不及眼底，宛若玉面修罗。

“给苏夫人道歉。”

他转身，重又望向明昭帝，一直以来的信念崩塌，心痛无以复加。

“孤，就是死，也绝不会给你苏氏道歉。”太子一字一顿，神色肃冷。

那头皇贵妃倏地起身。

太子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最终还是苏嫣然挑眉，轻叹一口气，迈着小碎步上前，拉着太子。

“大伯母，太子性情如何您也清楚。”她向苏夫人福身，声音婉转:“方才太子言语无状，无非是一时昏了头。伯母大人有大量，还望您能海涵。”

明昭帝空站原地，浑身绷紧，侧颜隐约可见冷峻。

听着太子质问，他右手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眼神复杂又无力。

他闭眼，想起这些年苏家做的所有一切。

苏相话落，太子终于反应过来，他用手颤颤巍巍指着苏夫人，眸中溢满了不可置信:“您就任由...任由她打我！？”

苏夫人一言不发转身，倒是没再说什么。

太子猛地拉住苏嫣然，将她拽到自己后面:“你替孤给她道歉做什么？”

他又能如何呢？昔年只要苏家想，他就会成为傀儡皇帝。而今经营数年，倘若没有皇甫家在背后支撑，皇室照样是如履薄冰。

而先帝惊才艳艳，在位期间开疆扩土，雄才大略远胜于他。先帝尚且如此，他的境况足以想见。

他自登基那日起便活在苏家阴影之下，几十年来他不断与苏家对抗，不断向苏家露出爪牙，却是徒劳无功。

“父皇！”太子惊呼出声，用手指着自己，再指向苏夫人:“您要儿臣，给这个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女人致歉？”

“说话尊重些。”明昭帝语气稍重:“这是苏相夫人，正一品诰命。”

“听闻宗白被太子刺伤前，太子正同您的太子妃说话。本宫倒想问问，太子究竟说了什么令宗白大怒至此，对太子殿下动手？”

皇贵妃问话毫不客气。

太子周身一震。

他那时说了什么？

自皇甫雅被接走，他日日被父皇斥责。今日总算能将皇甫雅接回，他一时得意忘形，便说了些浑话。

“你又何必与苏嫣然计较？”他在马车里对皇甫雅苦口婆心:“苏嫣然跟苏相是隔了房的关系。当初苏相的亲生女儿，孤都为你处理掉了，你又何必在意区区一个苏嫣然。”

若知晓苏宗白与他的马车并行，他说的话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传到了苏宗白耳中，他一定不会那样说。

可惜他那时不知道，便出口张狂，握住皇甫雅素白的手温声道:“你放心，自始至终孤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与苏嫣然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也不知苏家如何教的女儿，将苏家女教的一个比一个放荡。尤其是苏嫣然，床第间的功夫简直了得。”

“可惜，”他又嗤笑:“孤那时没有要了苏宗月，就把她害死了，如今想来当真遗憾。”

太子神色恍惚，回神，望向眼前皇贵妃，张口欲言，又什么都说不出。

如此狂悖之言，要他如何说的出口？

皇贵妃并不拿正眼瞧他，也没打算真的要听他说。在场的谁不是人精？苏宗白性情淡漠，珍视的人就那么几个。其中能同时跟太子有牵扯的，也就苏宗月了。

她用膝盖想都想得到，也正因想通此事，她对太子才愈发冷淡。

“太子妃正跪在雨里思过。”皇贵妃淡淡道:“劳烦太子也出去跪着吧。”

太子没动:“你们苏家欺人太甚！”

皇贵妃却懒得再理他，转身走向苏宗白床前，自有苏府下人将太子押着跪下。

蠢货始终是蠢货，无论何时都看不懂形势。如此太子，也不知晓明昭帝怎么瞎了眼地护他几十年？

这就是他悉心培养的太子吗？

而从头到尾，明昭帝一声都没吭。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别说是太子，哪怕今日刺杀苏宗白的是他，苏相也会将他押着跪下。

那头，宗夫人后背血肉模糊，宗家主本欲扶她出去叫大夫瞧瞧，可宗夫人想留下看宗月好戏，委婉拒绝。

宗家主只好将她抱在怀里。

宗冉宗晨陪在她旁边，眉宇间尽是担忧和对宗月的痛恨。

宗老夫人身侧的丫鬟为她掐着人中，她双手颤抖，目眦欲裂瞪着宗月。

二太太和宗瑾倒是神色淡然，二太太甚至优雅抿了口茶，微笑不语。

宗家主感动于宗夫人为他挡鞭，宗夫人十分上道作小意温柔状，夫妻二人气氛温馨，却在刘能话落后分崩离析。

宗夫人身体略微颤抖，柔弱望向宗家主，眸中含泪:“老爷，妾身对天发誓，从未做过此事。”

宗家主哪里顶得住这样的温柔攻势，当即握住她的手:“你放心，都是那逆女不懂事，我自然相信夫人。”

“老爷也不要怪二丫头。”宗夫人又柔声劝道:“后母难为，妾身嫁给您之前就已经知晓。二丫头生母没了，妾身却嫁了进来，二丫头怨恨妾身也是正常。”

夫妻同床共枕多年，她早就摸清宗家主的老虎须，也十分清楚宗家主的底线在哪里。

“她生母是因她才难产而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果不其然，宗家主立刻皱眉，语气不善:“都是这逆女无法无天，我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宗夫人轻轻摇头，不说话了。

在宗家主看不到的位置，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只是，宗月自然不会允许她如此得意:“父亲这话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母亲产后大出血而逝，父亲不去追究接生婆子，不追究大夫，不追究令母亲怀孕的人，反而追究到我身上。”

“我彼时还是个尚未出生的婴儿，怎么，难道我当时便能有意识，自己从母亲肚子里出来？或是故意不出来，害的母亲大出血？”

她冷笑，直视宗家主:“父亲这些年蒙蔽双眼，不肯承认自己在母亲生产当日跟刘氏厮混，使得母亲产后虚弱大出血逝世，将一切罪责都归咎到我身上。”

“这些年，父亲良心可安？”

她口中的刘氏，正是倒在宗家主怀里的宗夫人。

“你放肆！”宗家主尚未说话，老夫人已将茶杯重重掷到宗月脚边。

宗家主是她长子，她亦十分疼爱，怎能容忍宗月如此诋毁宗家主。

“为人子女，你就是这样同长辈说话的吗？方才还妄图鞭打你父亲，你竟想要弑父不成？”老夫人声音雄浑威严:“老身就不信，端王会瞧上你这么个不孝不悌、毫无教养的女人！”

宗家主几次张口，却觉老夫人将该骂的都骂了，也没什么好骂的，乖乖闭上嘴巴。

“我有没有教养，端王能不能瞧上我暂且不提。”宗月神情平静，指着刘能:“方才这奴才说的话，祖母、父亲，也故意装聋作哑，当听不到吗？”

“你嫡母嫁入宗家多年，贤惠敦厚，孝敬长辈，团结妯娌，从未有任何不好的名声。”宗老夫人语气微沉:

“反倒是你，自你回来，这府中乌烟瘴气，关于你草包、狂妄的流言不知凡几。那刁奴如此说，定是被你屈打成招！”

宗月嘴角扯了扯。

宗夫人叫刘能上来指认她，她就是水性杨花，私德败坏。刘能反过来指认宗夫人，就是被她屈打成招。

宗家这群人，可真厚脸皮啊。

“不是的，不是的！”刘能已经得罪了宗夫人，再不敢得罪宗月:“奴才不是屈打成招，二小姐根本没处罚奴才！”

他急切道:“大夫人给奴才的银子，还有给奴才传的信，都在奴才那里，取来一看便知道了。”

一片沉默。

宗夫人不自觉瞪大眼，浑然没想到刘能竟未销毁那些书信！

她都是传信后千叮咛万嘱咐将信毁掉的！

宗老夫人也脸色难看。

宗月事先根本不知道此事，怎会提前伪造信件？

刘能说的斩钉截铁煞有介事，她心里已经不自觉信了几分。

可方才已经怒斥宗月，眼下又该如何挽尊？

“祖母。”宗瑾轻咳一声:“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将那些信和银子取来，就都知道了。”

老太爷临走前害怕大房将宗月欺负的太惨，给了宗瑾几分治家的权力。

如今宗瑾说话，是有那么几分重量的。

老夫人也不好反驳，只能任由宗瑾招呼下人去取刘能私藏的书信银两。

那些东西很快取来，宗瑾还同时命人去了几张宗夫人书房的信笺，两相核对，确认是宗夫人的字迹无误。

“给苏夫人道歉。”他又说了一遍。

先帝宠爱贵妃冷落苏太后，而后又将贵妃之死算到苏太后头上，对苏太后恨之入骨。

即便如此，他依旧顺利登基，苏太后依旧坐稳太后之位，足见苏家如何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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