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宗白扭头，望着宗月，语气意味深长:“我们这样的家族，无时无刻都站在风口浪尖上。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向后一步也是。”

宗月脱口而出:“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他对先帝没什么印象，他是皇三子，当今幼子，先帝驾崩时，他尚未出生。

皇城对他冷漠，恨屋及乌，他对先帝也没多少敬重。

苏宗白眸中颇有赞许之意:“所以如今的苏家骑虎难下，同皇帝作对，也是为了自保。苏家门下无数门生，根基错杂，没了苏家，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受流离之苦。”

百年来皇室都对抗不过三大家族，不是没有道理的。

年轻子弟优秀、子息有未来，家族才会有未来。可惜皇室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梁苏暮冷眼望着这一切。

今日但凡换一个皇室子孙在这里，只怕都会同苏宗白当场翻脸。可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

是自幼不受皇帝重视，仍在后宫自生自灭，日子暗无天光，平生唯一光亮还是来自苏家嫡幼女的梁苏暮。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皇室式微至此，同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有莫大关联。

“先帝不喜欢他，不属意他，他倒是彻头彻尾的皇室子孙。这些年来，因着当年登基后的翻脸，苏家深知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处处同他作对。”

“偏偏他年轻时胆子大，还有魄力违抗苏家，尔后越来越受苏家打压，越来越恨苏家，也越来越恨先帝。”

宗月理解不过来，只觉这位天子想法古怪:“恨苏家尚能理解，他恨先帝做什么？”

“可惜他是一个白眼狼。”苏宗白冷眼道:“当年他初初登基，便要立如今的皇后为后，浑然不顾苏家存在。变脸太快，苏家猝不及防难以应对，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娶了那七品官员之女为后。”

反观三大家族，优秀子弟层出不穷。季宁远、皇甫临、季宁雅、皇甫雅、苏宗白、苏宗月、苏宗岚。

无论男子，还是女流之辈，皆十分优秀。

一个屹立上百年、权倾朝野、根基稳固的首席家族，对抗一个不受先帝宠爱、自己一手扶持上去、且还未坐稳皇位的年轻皇帝，实在太容易了。

“他一向心眼小。”苏宗白冷哼一声:“可他也不想想，他是姑母亲子，姑母出身苏家，假若他不与苏家作对，那这些年，整个苏家都将是他的后盾。”

“可他偏偏不肯，过河拆桥，皇位都没坐稳就急着跟苏家翻脸，苏家也只好跟他继续闹腾。”

宗月沉默，苏宗白说的道理，她早就明白了。

两人在先帝陵寝，恍若无人的畅谈着云梦皇室的昏庸。梁苏暮看在眼里，不觉无奈。

“所以...”梁苏暮又听宗月迟疑道。

“所以，当今是十分恨先帝的。”苏宗白淡淡道:“他恨先帝，却无法在表面上流露。你瞧这先帝陵寝，何其精致辉煌，难道当今想让先帝死后过的这样舒坦吗？他不想的。”

“他只能另辟蹊径，于是掳走了他第二恨的苏家女，睿王妃，关在先帝陵寝。无论睿王妃做什么，她都是一个活人，有她住在这里，先帝九泉之下也难以过的安宁。”

宗月深吸一口气，眸光震惊。前世她就对皇帝的小心眼有所耳闻，只不过那时皇帝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根本不会为难她。

她只是听说，从未真正见识过，如今反倒打开眼界。

苏宗白拍拍她的肩膀:“所以你放心，睿王妃即便不在这里，也离这里不远。别的皇帝同当今没有任何关联，那些陵寝也机关无数。当今就算是想将睿王妃关在那边，他自己也会害怕。”

宗月眼眶微红:“可是，睿王妃若被关在这里，一年了，她同一个死人住在一起一年了...”

即便那个死人是先帝。

嫡姐那样柔情似水的性子，住在这里该是何等担惊受怕！？

苏宗白身影微顿，他显然也想通了这一关节:“宗小姐放心吧，苏家先前息事宁人，只是睿王妃在当今手里罢了。今日救出睿王妃，苏家的报复，也该开始了。”

宗月无声颔首。

太子年岁渐长，对她早无幼时嫌恶。他已经知晓皇室与苏家是怎样的关系，明昭帝要他娶她，他便欣然应允。

这桂花林还是他偶然从兄长口中得知她喜欢桂花，为讨她开心，回去便命人在东宫种下桂花树。

冬去春来，这片桂花林得奴才精心看护，终于茁壮蓬勃生长起来，煞是好看。

太子也用这桂花林当借口，将她骗到东宫数次。

如今想来，甚是讽刺。

只怕昔年就连这泱泱桂花树，都在暗中嘲笑她的愚蠢吧。

“这片桂花树林，是太子为三姐姐所种下。自三姐姐去后，太子时常来这里，睹物思人。”

身后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宗月回身，是苏嫣然。

苏嫣然身旁跟着司徒若，也就是那位墙头草小姐。

司徒家属于苏家阵营，司徒若自苏嫣然闺中时便有意巴结依附，只不过那时苏嫣然嫌弃她太过墙头草，一直与她不算热络。

没想到现在瞧着，竟是关系不错了。

宗月深吸一口气。

“大胆！见到太子妃娘娘竟然不行礼！”司徒若声音尖细，怒气冲冲指责道。

宗月挑眉，朝苏嫣然行了个标准的礼节。

“见过苏太子妃娘娘。”

东宫两位太子妃，外界私下便以她们的姓氏区分。只是从没人这般无眼色，当面对其这样称呼。

司徒若气结，扭头看了眼苏嫣然，正想开口斥责。

却被苏嫣然拦住，苏嫣然笑意盈盈，走上前来扶起宗月:“平阳郡主不必多礼。”

“郡主方才行礼的姿态，倒是叫本妃想起了一个故人。”

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宗月起身，神色自然:“娘娘的故人，想必定是风华绝代。”

“是啊。”苏嫣然颔首:“故人绝色，然天妒红颜，本妃至今都觉十分怅惘。”

“娘娘会觉得故人逝去怅惘，倒令我十分惊奇。”宗月吐露似是而非的话:“娘娘不像是会怀念故人的人。”

苏嫣然没有接话，定定盯着她，良久，嗤笑。

“郡主果真十分有趣，难怪能得云梦四大公子其中之二的爱慕了。”她语气中不无讥讽。

“娘娘谬赞了。”宗月摇头:“我只为心上人的爱慕心动，至于旁人，与我何干？”

“哦？”苏嫣然挑眉:“那不知郡主是喜欢皇甫少主，还是喜欢本妃的三弟，云梦国威风赫赫的端王殿下？”

宗月笑而不语。

如此修罗场的问题，她怎会回答呢。

“郡主在云城时便多次借由端王殿下欺辱家中姐妹，想来应是喜欢端王的吧。”

两人身后，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冉嫔嫁到——”与此同时，太监尖利的声音也响起。

宗冉带着两个婢女，气势凌人朝宗月走来。

宗冉入宫当日，正是沈家接手苏成元一案之时。沈家女入宫获封贵妃，明昭帝为了不让宗冉夺去她的风头，只给宗冉封了个小小才人。

但宗冉本事出众，将明昭帝哄得服服贴贴，不过这些时日，宗冉便已经成为嫔位了。

然而无论位份高低，都是天子的女人，地位远远比外头这些小姐高得多。

“郡主当初针对我大房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一幕？”宗冉盯着宗月双眼，问道。

终于来了，她期盼了许久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显然明昭帝也不喜欢宗月，否则怎会在听闻她要来见宗月后，便答应放她过来。

她跟宗月不对付，明昭帝一直都知道的。

“郡主知道自己与皇甫少主的婚约怎么来的吗？”宗冉把玩自己指甲，冷笑:“是我偷听到皇甫临求娶，而你宗月不愿意。便飞鸽传书告诉陛下，求陛下为你赐婚。”

本来宗月对宗冉过来没什么过多想法，直到听见这一句，猛地顿住。

她与宗冉对视，眼神锐利而威严:“竟然是你。”

“是我。”宗冉瞳孔有一瞬间收缩，她很快镇定下来，丝毫不惧宗月:

“去岁春天，我曾同祖父进京，偶然与陛下相识。尔后便一直待在宗家，为陛下传递消息。”

“你以为你选定的端王最终一定会继承大统吗？”宗月讽笑:“是，端王是厉害。可陛下身为一国之主，怎会没有后招？”

“端王扶持宗家，陛下心知肚明，我就是陛下的后招。”她眼神得意。

京都人人皆知东宫这一片桂花树林是怎么回事，她们不知晓苏嫣然对苏宗月的态度，也不敢贸然来这里。

桂花树林，就是东宫禁区。

这里没有外人，宗冉想怎么说都可以。

宗月面无表情:“宗家带你不薄。”

这二人真是嚣张至极。

“他恨先帝，没能在在位时铲除苏家，给他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令他登基这么多年来饱受擎制。”苏宗白答道。

宗月哑然失笑:“这位...怎会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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