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然肚子日渐大起来后，就再不适合在李恒那里住了。

李恒再是洁身自好，也是一个失了妻子的鳏夫。

梁苏暮蹙眉，不欲搭理苏嫣然，然而想着她毕竟刚失去孩子，甚至有可能是流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到底还是冷着脸开口:“孩子没了。”

苏嫣然目光陡然凌厉无比，望向庞锦薇的视线充满恨意。

他立誓此生不再续娶，府上若住了一个孕妇，哪怕那孕妇名义上怀的是梁苏暮的孩子，时间久了，流言蜚语也能将李恒湮没。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苏嫣然的嘴角尽是冷意。

下一刻，她冷峭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陛下...我的孩子呢？”

轻飘飘一个问题，却是叫众人哑口无言。

她下意识用手轻抚肚子，无奈苦笑。

这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她怀胎几月、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若非不得不如此，她是想留下这孩子的命的。

胎儿就那么没了。

梁苏暮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痛惜，而是心中一松，仿佛一直以来脑子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消失。

这对他来说称不上好消息，也绝对不是坏消息。

她腹中的孩子，于当年八月，庞锦薇奉命去探望苏嫣然之时，被苏嫣然暗中设计，诬陷庞锦薇谋害皇嗣。

可惜她起事败了，若无法解决这个孩子，等孩子出生，她也会死。

还不如趁着现在，先发制人落了胎，还能借这个孩子陷害几个宗月心腹，给宗月找点麻烦。

宗瑾则是双手背后，眉宇间隐约可见严肃与疼惜，他不动声色站在自家妻子身后，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梁苏暮面无表情坐在一边，心情算不上愤怒。

在他面前，庞锦薇静默的跪着，一言不发。

所以到后来，梁苏暮就把苏嫣然接进宫里了，只不过是住的最偏远的宫殿，堪比冷宫。

床上的苏嫣然面上没有丝毫血色，迟缓而艰难睁眼。

她颤抖着伸手，手指坚定指向庞锦薇:“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跪着的庞锦薇挑眉。

说实话，她原先是天真烂漫的性格。然而在父亲去后，她一夜长大。

等嫁给宗瑾、随夫来到雁门关。不只自家后宅，就连后宫都一度交给她打理。

身居高位久了，一举一动都无形中透露着威严。雁门关人来人往，所见之人无不对她谄媚异常。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无礼用手指着她进行污蔑。

“苏小姐这话，恕臣妇无法苟同。”庞锦薇面色稍冷，语气不卑不亢。

她跪在梁苏暮跟前，却是跪给梁苏暮看，跟事情真相没有关系。

“臣妇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苏小姐，送一些日常生活所需，再敲打敲打宫人，以免他们怠慢苏小姐。”

庞锦薇顿了顿，继续道:“原先苏小姐睡着，臣妇没有辩解。可现在臣妇倒是想问一句，为何臣妇刚进来没多久，苏小姐就一头冲向桌子，故意将小腹撞在桌角，却要指责臣妇害了您的孩子？”

她面无表情，却是逻辑清晰、口齿伶俐。

苏嫣然没想到昔年愚蠢的庞锦薇变得如此难缠，一时脸色难看:“你血口喷人！”

她扭头望向梁苏暮，着急道:“还请陛下信我，我千里迢迢来雁门关，只为了给孩子一个拥有父亲的机会，否则我何至于冒着生命危险、不远万里来此？”

“庞夫人简直是一派胡言，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这个孩子出生，又怎会主动将肚子撞向桌角？还请陛下明察！”

梁苏暮没有说话，他戴着玉扳指的手一下又一下敲打桌面，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将视线落宗瑾脸上:“爱卿如何看？”

苏嫣然不自觉抿了抿唇，宗瑾能如何看，他还能避开不帮自己妻子，反而来为她这个京都苏家的小姐说话？

宗瑾神色未变，先是瞧了苏嫣然一眼，而后又望向自己的妻子，摊手:“此事涉及内子，臣应当避嫌，臣不敢说。”

“朕让你说你就说。”梁苏暮没好气道，宗瑾何时跟他这么客气过？

难道宗瑾忘了吗？半年前他还有胆子指着自己这个皇帝鼻子骂咧。

闻言，宗瑾眉毛一扬，摸了摸鼻子。

“那些个贱婢一个个往后宫进，只要您站出去说一句不准，哪个能成功堂堂正正当妃嫔？”心腹为苏宗岚不平道。

“您就该拿出正宫主子的气派来，既然不喜那些人，打到冷宫就是，谁能羞辱的了娘娘？”

“娘娘厌恶陛下，不侍寝就是。再退一步，为了家族，您也不该如此颓靡。否则迟早会将所有爱您的人推远的。”

“为了家族...”苏宗岚眼前恍惚，喃喃道。

这些日子苏宗岚心绪低落，心腹对她时有排解，如今这般说为了家族还是头一遭。

她们知道她最初是为了家族嫁给梁苏年，也知道如今在宫中有多么委屈，偏偏不能脱身。

今日实在是急了，心腹语重心长:“是啊，娘娘。想想家族，想想夫人、相爷、大公子，慈宁宫那位已经对您有所不满，您难道要等到家族也对您不满的时候吗？”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娘娘以往最清楚不过，不是吗？”心腹语气笃定，眸中隐隐带着鼓励。

苏宗岚侧头瞧向心腹，疲倦的面容上充满悲凉。

见状，心腹酸涩不已，她曾经意气风发生活和美的娘娘，怎么就到了今日地步呢？

苏宗岚只是默然。

是了，她这辈子，除了为自己活着，还为家族活着。

可笑的是，她和小妹分别嫁给两个男人，如今竟都成了皇后！

她不怪宗月与梁苏暮私自逃至雁门关，对苏家浑然不顾。

她已经为家族丢了一条命，何况今生还是苏家先对不起她。

梁苏暮很好，宗月嫁给梁苏暮，她很放心。

反倒是她，的确如心腹所言，再也不能这样颓唐下去了。

她的妹妹在刀尖摸爬滚打，她又怎能在这里自困于一方天地，悲天悯人？

“准备热水，本宫要洗漱。”

想通其中关节，苏宗岚心情好转不少。

心腹见她转变，自是高兴不已，很快端了热水来为她梳洗。

梳洗完毕，苏宗岚由着婢女动手，为她描眉，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画下倾城的妆容。

苏宗月当年名动京都，她身为苏宗月的嫡姐，容貌自然不差。

前半辈子生活顺风顺水，出嫁前倚靠父兄，出嫁后又倚靠丈夫，婆婆对自己疼爱有加，苏宗岚那张脸上几乎没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现下，她的面容同样潋滟姝色，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冷意。

站在慈宁宫门口，苏宗岚手指无意识弯了弯。

往后，既然男人靠不住的话，在这森森宫墙里，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太后为什么不喜她？当初明昭帝不是太皇太后亲子，太皇太后毫无保留地提携母家。

如今的梁苏年是太后怀胎十月生下，苏家既要维持当年显赫，便要如以往一般霸占皇权，太后怎会愿意？

龙椅上坐着的，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对她敬重有加！

慈宁宫内。

太后笑意不及眼底，然也是温柔地瞧着下首那个娇娥朝自己拜见。

苏宗岚抬头，已是容光焕发，一改往日。

太后怔了怔，随即面上多了几分真心的笑。

“你能想通，哀家就再放心不过了。”

“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挂怀这样久。”苏宗岚福身，盈盈行礼:“儿臣已经想通，日后再也不会那般了。”

“这件事本也不是皇帝的错。”太后见她上道，不自禁多说了几句:“当时不过形势所迫，更何况，这样的事也是迟早的。”

皇位就一个，兄弟俩都想上位，偏苏家姐妹俩各嫁一人，姐妹俩又如何能不反目成仇。

“是。”苏宗岚垂下眸子，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

“如今宫里乌烟瘴气，你先前心情不好也就罢了，如今好了，便好好管一管后宫。”太后嘱咐:“皇帝的后宫，哀家不好过多插手。”

“谨听母后教诲。”

“还有嫡子。”太后盯着她，语重心长:“你迟早得要一个嫡子，总不能让皇长子是个庶出。”

闻言，苏宗岚垂眸，这件事她明白。

她面上笑容和煦，答应的很好。但太后望着她，不知怎的，总觉得苏宗岚不愿多言。

这样想着，她也没了谈兴，只匆匆摆手，让苏宗岚离去。

苏宗岚在皇宫甬道一路行走，路上遇见了不下二十个妃嫔向她行礼问好。

她面上平静，心腹却愤懑难平:“都是一群什么东西！！”

苏宗岚淡淡扫了心腹一眼，目光平静，启唇:“不过东施效颦，她们也是可怜人。”

但凡梁苏年看上这些女人的脸，就不管不顾将其纳入后宫。

入目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带了雁门关独有的风格。苏嫣然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地。

不过放松归放松，该查还是得查。

后宫最偏远的一处宫殿，苏嫣然脸色苍白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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