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她耳边忽的有声音响起。

定睛瞧去，正是拄着拐杖的祥子和他母亲、妹妹。

祥子怀中抱着一个大坛子，见宗月狐疑的眼神望过来，他道:“听闻城中正在搜集食醋，我家虽贫，但确有一些食醋囤积，便想着捐过来。”

他咬字清晰，宗月心中感动，忙令人接过:“伯母慷慨，我定会告知摄政王与城主。”

“可是要喝粥？”宗月忙叫人盛了一碗粥递过去:“伯母腿脚不方便，为何还要出来？”

“若非公主与摄政王里应外合，当日也不会那般顺利。”祥子母亲将家中情况解释了一遍，复又感激道。

“那，不知伯父现下如何？”宗月眉心微微蹙起。

“他身子出了点毛病，正在家中休养。”祥子母亲解释道，随即侧开身，露出身后的祥子。

更何况，她的丈夫回来了。

先前城内所有壮年男子皆被恒英带走当做士兵替补。可他们根本没训练过，恒英叫他们去只是让他们在辽东军攻打时，生生当做肉墙抵挡攻击。

是镇国公主和摄政王的回归，救出了原来的城主，推翻了恒英和安东烈所有政令。

玳瑁自然不会怀疑她说的话，此刻见她激动，当下也激动起来:“是，主子，属下这就去！”

他很快离去，渐渐地，身边开始有人向百姓搜集食醋，宗月这才松了口气。

云梦国兵器大多由铁铸造，而铁锈能用食醋除去，还是前世游历时师傅告诉她的。

忽的，她脑中灵光一闪，神色激动道:“你迅速传信王爷，就说将兵器泡在食醋中，可以去除铁锈，令王爷在全城搜集食醋！快！”

城内几乎都将此事传遍了，再一听镇国公主施粥，过来就看见一张眼熟的脸。

“具体的事都是城主与摄政王做的，我并没有做了什么。”宗月推辞道:“伯母无需如此客气。”

攘外必先安内，外敌当前，为何还要内讧？此时此刻，宗月心中升起了对季宁远前所未有的厌恶感。

她大口大口喘气，但愿能帮助到梁苏暮，帮助到这个城池，甚至是这个国家。

但...季宁远为何要对兵器库中的兵器动手脚？季家对皇位虎视眈眈多年，若此时外敌入侵，云梦四分五裂，即便季家上台，对季家有何好处？

“草民来向公主道谢。”祥子母亲道。

她颤巍巍跪下:“那日眼拙，没能认出公主。公主对草民有大恩啊！”

“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祥子母亲摇摇头，见达到目的，她不欲多留:“公主事忙，草民就不在这里耽搁您了。”

辽东军这次似乎发了狠，攻击许久都不见停歇。

万幸安家坐镇雁门关多年，年年加固城门，城门此刻固若金汤。

再借着雁门关的险要地势，易守难攻，此刻城门处的压力并不算大。

为今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兵器库那些兵器。

想了想，宗月向兵器库走去，与梁苏暮碰了个正着。

虽不知为何要下令用食醋浸泡兵器，但梁苏暮麾下将士行动都很快，搜集来的食醋几乎全被运用，空气中弥漫着酸酸的味道。

梁苏暮见她过来，顺手将她揽住。

“是不是不太好？”宗月见他眉头紧皱，问道。

她伸手，为他抚平眉宇，‘川’字渐渐消失。

“这些兵器放置时间太久了。”梁苏暮叹了口气:“云梦与辽东这些年虽时有战争，但都是小打小闹。”

他抬头，目光悠远:“从前边境几城没丢失，雁门关不会直面辽东军，这些兵器在库里存放时间太久了。”

“虽用食醋浸泡，可原材料到底被腐蚀，威力大不如前，只是勉强能用。”

“那怎么办？”宗月瞪大眼，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答案。

她以为能帮上忙。

梁苏暮没说话，只是喟叹，久久不语。

宗月思绪转的飞快，瞬间想到什么，张了张口，却在看到梁苏暮目光的一刹那，哑然。

那双眼睛中充满了焦虑和担忧，还有些许顾虑。

两人明显想到一块了。

“你在云城的那个兵器库...”宗月小声说了一半。

宗月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巧了，马车内是王府患病幕僚，幕僚深得王爷信重，我今夜出行，便是寻大夫为他治病。”

“是么？”季宁远语气讥嘲:“听闻端王在牢中昏迷，不知王爷现在何处？”

“季少主也说了王爷在牢中，此刻自然是在牢中。”

宗月双手猛地攥紧，然面上不动声色，盯着季宁远。

“不过...”她垂眸，冷笑:“季少主有何颜面跟我说季家之耻？”

“当日拦尔马车，不过是为报昔年季少主的恩怨罢了。”

“真要说起来...”宗月抬眸望向季宁远:“当初在云城、在海上、在京都，你季宁远带给我的耻辱，又何止一星半点？”

季宁远渐渐收敛了笑意，他避开宗月的问题，道:“如今京都一片混乱，宗小姐自京都来，可知在下姑姑、后宫熹贵妃现在如何？”

闻言，宗月神色淡淡:“天子驾崩，后宫嫔妃该如何，熹贵妃就会如何。”

季宁远眸光微寒。

“一切皆是熹贵妃的选择，季少主何必挂怀呢？”

“何意？”季宁远目光平静，却是怔住。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熹贵妃在宫中生活了一辈子，锦衣玉食。你确定她会愿意回到季家的尔虞我诈中吗？”

“天子驾崩，她不再是贵妃。回了季家也不过是出嫁女死了夫婿回家罢了，日后恐怕还会受当家主母的脸色。”

“季少主觉得，这是熹贵妃想过的生活吗？”宗月话音轻飘飘的。

季宁远陷入沉思。

他眉宇轻轻皱起，显然在宗月说之前，他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在他潜意识里，这些都不算是问题。他和季宁雅都跟熹贵妃感情极佳，而他是季家下一任家主板上钉钉。

当家主母再嚣张，也得给熹贵妃面子。

可仔细一想，这又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他虽与熹贵妃感情好，可他上头还有祖母、亲生母亲，未来还将有爱妻在家。

当初他能为了大局而置熹贵妃于不顾，难保他日不会为了家族和睦冷落熹贵妃。

他一向是理智又无情的。

“是姑姑让宗小姐向我转达的吗？”季宁远思索一番，略有迟疑问道。

见他还真的正正经经思考一番，宗月嗤笑出声。

“假的。”她毫不留情戳穿自己谎言:“熹贵妃乃天子妃嫔，我何曾有机会见过熹贵妃？甚至我连熹贵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季宁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终于被宗月激怒，轻而易举拂袖，凭空一道劲风向宗月飞速而去。

宗月冷了脸，早就做好准备防御，奈何劲风速度太快，她一时不察，那道劲风削去了她几缕发丝。

那发丝在空中飘扬，最后巧合般落在季宁远手心。

季宁远伸手将发丝接住，拧眉，心中某处微动。

他下意识抬头，目光瞟向不远处那辆马车。哪怕有帘幔遮挡，他也能想象出梁苏暮是何模样。

毒既然出自季家望春阁，他很是清楚梁苏暮不会苏醒，倒也不知苏嫣然得手了没。

察觉到他的目光，宗月身影未动，不着痕迹挡在马车前。

季宁远改变了主意。

“当日在下匆匆奔回岭南，又在瘟疫呈可控之势时急忙赴京，目的就是打宗小姐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现在已经奏效了。我有备而来，宗小姐却丝毫没预料到。”

他目光直直盯向宗月:“宗小姐那日一定要留下家奴马车的豪言壮语我还记得，今日在下便效仿宗小姐。”

他顿了顿。

宗月手缓缓放在腰间长鞭上。

“不过我不想要那马车，只希望能邀请宗小姐去岭南做客。”

宗月愣住。

她紧紧蹙眉盯向季宁远，原以为季宁远要杀梁苏暮，她已经做好与季宁远同归于尽的准备，哪知季宁远目的竟然是她？

“王妃不可！”司水骤然惊呼出声。

“王妃不必受这歹人胁迫，我等愿拼死护王爷王妃回边境！”他说话铿锵有力。

一旁众人也神色激动:“我等愿拼死护王爷王妃回边境！”

作为梁苏暮最信任的暗卫，他们再清楚不过宗月在梁苏暮心中的分量。

若今日真的让宗月跟季宁远走了，等梁苏暮苏醒，他们不死也残。

何况这段时间宗月深得人心，先帝圣旨那么重要的东西，她为了不让他们受伤轻而易举就拿出来了。

她那般为他们着想，他们为保护她从容赴死又何妨？

见众人态度慷慨激昂，季宁远笑了。

“宗小姐，我既有备而来，就有把握将你们全留在这里。您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

下意识的，他犟着不肯叫宗月为端王妃。

但众人都清楚，他绝不是空口放白话的人，亦不屑如此。

宗月来了之后不久，安东烈和恒英便被绳之以法。随便想一想也知晓跟宗月沾点关系。

彼时她觉得十分神奇，为何食醋能去除铁锈，师傅只瞥了她一眼，说是经验之谈。

此事早就被她忘到后脑勺，若非今日，恐怕也难能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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