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要进了望春阁才开始困难，却没想到自己连望春阁的门都够不着就已经步步维艰。

这个认知令宗月心情非常不好。

黑影手中提了一个包裹，鼓鼓囊囊的。

在宗月预感自己将要力竭的地方，她率先扬手，将手中包裹甩开。

看似平静的湖面，水下不知有多少要人命的银丝。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这里，就会看到月下一道黑影在湖面飞速小心掠过。

宗月心中始终提着一口气，她闭了闭眼，凭她的内力，是不足以支撑她从岸边一次性抵达望春阁的。

这也就意味着她需要从湖面借力，所以必须面对那杀人于无形的万千银丝。

既需要十足的体力维持轻功好让自己能飞掠至望春阁，又要小心提防如不慎触碰湖面牵连的银丝，还要时刻戒备着望春阁里的人发现。

刚开始的难度，就已经令人心生退意。

宗月左右瞧了瞧自己一身夜行衣，咬牙。

几乎是刹那间，小小的枯叶被分成了几十份，若是再分下去，只怕要变成粉末。

宗月倒吸一口冷气。

她起身，拧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不语。

宗月在月光下瞧得真切，那湖面上突然迸现数道泛着银色冷光的丝线，汇聚成网，以凌厉的速度向枯叶奔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今日她就此离去，再下定决心也不知到了猴年马月，她等得起，梁苏暮也等不起。

陷入困惑的女子沐浴在月光下，整个人与月色融为一体，自成一幅画卷。

宗月:“……”

局面就凝滞在这里，她紧紧抿着唇。

她寻到了规律，银丝只有在极靠近湖面时才会出现。只是不知就岸边如此，还是整个湖都如此。

偏去往望春阁只能利用轻功飞过去，湖面大的厉害，她必须要通过湖面借力。

无数她刚收集的枯叶落在那片区域，从未迟到过的银丝陡然飞起，编织出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全部枯叶牢牢罩住绞碎。

到了，就要到了。

宗月额间已浮现点点薄汗，她心神不敢松懈，望春阁近在眼前，她却清晰感觉自己体力一点点流失。

就在感到内力即将枯竭的时候，宗月眉眼一厉，陡然握住短匕，同时脚飞速在方才银丝围成的网稀疏的地方轻点，又很快抽离。

一瞬间的功夫，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些气力。

万千银丝如同千军万马接踵而来，势要置宗月于死地！

宗月神情凝重，在银丝网将要罩住她的一刹那，先一步抽身离开。

短匕在空中飞扬，不断折射出月夜冷光。

月下的黑影机械般挥舞手臂，砍下一道又一道银丝。

那人似是感受不到疲倦，银丝网一波又一波袭来，短匕也一下又一下斩破银丝。

近乎于车轮战的银丝消耗着宗月残存的体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心想。

于是在下一波银丝网到来的间隙，几乎就是那一瞬间的功夫，宗月提起身上仅存的全部气力，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向望春阁扑去——

只听啪一声响，宗月重重摔到地上。

地面带着泥土的清香，因此那声响并不大，宗月在原地呆滞片刻，猛的吐出嘴中不慎吃进去的泥土。

再抬头，夜色正浓，杳无人声。

头顶圆月高悬，散发着清冷而孤俏的银色光辉。

宗月慢慢的，慢慢的，长呼一口气。

到这里，她已然狼狈不堪。身上的夜行衣几乎被银丝绞的稀碎，露出内里她素白色衣裳来。

脸颊上还有方才与银丝打斗时的疤痕，杂乱而渗着血迹，头发也完完全全乱了，几缕青丝自上而下散开，若此刻有人经过，定会认为宗月如同鬼魅。

她不敢多耽搁，草草整理了下自己便起身。

忽听旁边有人道:

“也不知道少主怎么想的，当时若直接将梁苏暮抓到岭南来，如今雁门关那些兵就是我们的了。偏偏要抓个宗月，抓个女人有什么用！?”

“少主这样做自然有少主的理由，你我只需要听命行事。”

“我知道嘛，少主向来英名，我只是不解罢了。”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传来，宗月下意识蹙眉，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朝她这里来了。

偏偏另一个儿子的外戚还是与他斗了一辈子的苏家。

权势就那么重要吗？足以令自幼疼爱她的亲人与她反目成仇，足以令一代天子心中再无他的子民，足以让这天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宗月握紧了腰间长鞭。

在明昭帝还发愣的时候，她的长鞭一把甩过去，将明昭帝挥到地上。

明昭帝只是薄薄披了层外衫，蓬莱宫四季如春，他不必担忧寒冷，也正因如此，此刻吃了巨大苦头。

尖锐的倒刺嵌入明昭帝肉里，在光滑的地板上流下滴滴暗红色血迹。

他整个人刚摔倒地上，就十分夸张抱着自己的腿叫喊疼痛。

周遭女子们哪里见过整个阵仗，皇宫最大的就是明昭帝，可如今有人肩冷风而来，将明昭帝打得痛哭流涕，个个都开始尖叫，少或一个两个没尖叫的，必是待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皇权至上的时代，她们没见过敢如此挑衅天子的人。

女子们尖叫声不绝于耳，宗月缩缩鼻子，略微蹙眉，右手伸展，抬起。

秋娥会意，抱拳行礼，而后径直走向女子们抱团的地方，自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天宇。

女子们吓得直哆嗦，瞪大了眼睛盯着秋娥，因秋娥也是女子，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秋娥眸中闪过一抹怜惜，当初她也跟这群女子一样的处境，是自家主子救了她。

她回头，望向自己主子，见宗月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懂了。

秋娥闭了闭眼，扬起剑驱赶着这群女子去偏殿。

她还没有资格决定她们的去留，若今晚他们赢了，许是可以的。但若输了，只怕他们还不如这群女子。

但赢又谈何容易，杀死明昭帝简单。但在这座皇城，云梦国的权力中枢，真正卧踞的厉害角色不是皇帝，而是苏家。

大殿上，趴在地上颤抖的明昭帝脸色涨红:“你放肆！端王妃，你放肆！”

“我偏就放肆了又如何？”宗月右手持鞭，左手提剑，一点点靠近明昭帝。

明昭帝则一点点向后退，最终依靠在案几两角处，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里是皇宫，你，你要干什么！？”明昭帝目眦欲裂。

宗月弯曲身子，蹲在了他面前，嘴角浮现讥讽的笑。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曾经意气风发的天子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昏庸无道也就罢了，堂堂天子，竟已如此没有风度。

若非那案几太过矮小，他是否还要从案几下钻过去？

他老糊涂了啊。

“陛下。”宗月的声音轻轻响起，明昭帝身体紧接着一颤。

离他很近，宗月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眸中闪过厌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问...”明昭帝两个支撑在地上的手再次往后退了退，他面上尽是惊惶。

“陛下为什么要勾结沈贵妃，暗害端王，还给端王下毒？”宗月语气轻柔。

“下毒？”明昭帝瞪大眼:“朕没给他下毒啊。”

“王妃，王妃，你听朕说，”明昭帝抓住宗月衣袖:“虎毒还不食子呢，朕不可能给端王下毒。”

“朕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真的！”明昭帝言辞恳切。

但宗月根本不相信。

“是么？”宗月反问，从怀中拿出那张记录了明昭帝与沈贵妃所有计划的纸。

明昭帝先是不明白，待看清后，面死如灰。

“虎毒还不食子啊，陛下。”宗月耸耸肩，喟叹一声:“所以说，不是我不想放过您，是您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沈贵妃呢？”宗月站起身，突然面色一冷。

扫视蓬莱宫一圈，看不见沈贵妃的身影。

倏地，她想到什么，挑眉，目光玩味盯着明昭帝，又向他身上甩了一鞭子，这才问道:“陛下，沈贵妃...不会是见有危险，自己偷跑了吧？”

明昭帝怔住，随即眸中燃起滔天怒火:“不可能！端王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休想挑拨离间！”

“贵妃心地善良，对朕的爱天地可鉴，你怎能如此羞辱她！？”明昭帝怒斥道，甚至隐隐有了反抗意识。

宗月惊了，她胳膊下意识动了动，虽明昭帝依旧瑟缩，可她还是被惊到了。

明昭帝，在她剑指他脖颈的时候都一副怂怂的样子，怎么在提到沈贵妃后，竟有了护犊子的精神？

她与玳瑁司水对视一眼，各自面面相觑。

但是很快她又镇静下来，护犊子又如何，明昭帝已是强弩之末。

只是不知沈贵妃究竟给明昭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这么护着她。

望春阁又不是一栋死楼，一堂的杀手和二堂的毒药随时恭候，一旦她在湖面被望春阁的人察觉，那她几乎如待宰的羔羊，死路一条。

片刻后，似是试探般，她重新卷起数十片枯叶，扔向这表面安宁实则险象万千的湖面。

毫无意外，所有的枯叶都是一个结局，成了这万千浮尘中的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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