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琼口气里是真诚的可惜，而不是讽刺，这也使她成为为数不多的能跟谭景说得上话的邻居之一。谭景说:“孩子有她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多读一年而已，就让她再试一次吧。”

“我家那个要有你家的这么聪明就好了，我也不求别的，上个一本就行。”

李凤琼皱起眉，“人家宗琴可是考了六百多分，复读还不是为了考得更好，说不定人家只是发挥失常，所以想再考一次。”

“切，再考一次就能考上清华北大吗？有的人越复读分越低。”李碧华嘲笑道。

谭景一次没带下来太多，几分钟就晾完了，她笑着说:“你家长乐也很努力了，孩子有时候是需要鼓励的。”

“嗯，不是就好。”李凤琼帮她理了理钢丝上床单的褶皱。

谭景一走，楼下迅速恢复了叽叽喳喳，几个女人凑过来围住本来也打算回去的李凤琼。有的说:“她还真的不害臊啊，复读有什么好得意的！”

刚走了几步台阶的谭景靠在墙边顿了一会儿。外面阳光刺眼，再大的太阳也照不全狭窄潮湿的楼道，只有通风墙洞能透进来几束光。谭景刚靠了下墙边就蹭掉一小块墙皮，于是直起身子掸了掸背上的白灰，提着空桶慢慢往楼上走去。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谭景摇头，“还没问过他要不要去。”裴重苍从小到大都没上过补习班，以前初中班主任找家长谈话的时候提过，但裴重苍拒绝了。

“高三可是最重要的一年啊，再不上补习班可就晚了。”

谭景点头。

几棵大树之间牵起钢丝就是公用的简陋晾衣杆，小区的人家都会在楼下晒大件。谭景提着一桶床单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晾起了自家的棉絮。做家务的大多是女人们，一边晒被子一边闲聊，聊聊菜价、聊聊孩子、聊聊家长里短。www.youxs.org. .tv.

“哎，那家的出来了。”

谭景到的一瞬间，女人们露出默契又诡异的短暂沉默，然后扯出尽量自然的微笑跟她打招呼，“棋棋她妈，你们家今儿也洗床单啦。”

一家五口的床单被套得分三批洗，谭景等全部洗完才塞满一桶下去晾。宗棋有裴重苍看着，她不用带着她一起下来。

“对了，你家儿子最近是不是交了什么不好的朋友啊？咱们小区的最近经常看见个大车接你家儿子进出，别是什么人贩子吧。”

谭景微微皱了一下眉，又故作轻松地回应，那只是儿子的一个普通朋友，不是什么人贩子。

“成绩那么好还复读干什么啊，不是说都已经被南京医科大学录取了吗？多好一学校啊。”

“听说你们家女儿要复读啊？”

谭景点头。

“嗐，他爸成天夸他，都要夸上天了，还要怎么鼓励啊！”

鼓励孩子学习也是有方法的嘛，不过因人而异，她也不能直接给出具体意见。而且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不好多说。

“他们家宗琴还是挺争气的，就是那个儿子，不学无术，整天跟混混似的。”有人说。

“自从她家来了咱小区，风气就变差了！”李碧华脸色不悦。

说到这个李碧华就来气，她的儿子黄福也在十三中上学，比裴重苍低一级。每周回来作业不写、书也不看，一说他还来劲，非说裴重苍不也不学习，他妈也没天天骂他。她甚至觉得，儿子变成现在这样就是裴重苍在学校教的！

余光瞥到某个偷偷摸摸溜出单元楼的身影，李碧华扯起嗓门大喊一声:“站到！”

黄福大惊，没想到这样还能被发现，抬脚就要跑。

李碧华大步流星地追过去，边追边喊:“你再跑，敢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黄福才不信他妈真的会打断他的腿，往反方向跑去，打算fan墙出去。没想到李碧华也不是吃素的，风火轮一样追到跟前，没等他一只脚迈过墙去就把他生拽了下来。

黄福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哎哟喂地叫唤着，还不忘贫嘴:“妈！你要把我腿打断了，我就只能上残疾人大学了！”

“还好意思说，老子看你连个专科都考不起！”

李碧华毫不气地揪起他的后衣领往回拖，黄福都来不及检查自己剧痛的腿是不是真的摔断了，就被扯得喉咙一紧。他都以为自己要窒息了，拼了命地在地上蹬腿板来板去，李碧华生生把他拖出十米远才松手。

“狗崽子，又想跑哪儿去玩！”

“咳咳咳——妈！我不是去玩的，我去学习！”差点就要去见阎王的黄福后怕地坐在地上检查自己的腿脚是否完好。

“哼，学习，去网吧学习啊？”连个书包都没带，李碧华早就听烂这些借口了。

黄福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比母亲高的他硬着脖子说:“我跟长乐哥约好了的，去图书馆一起学习！”

李碧华看向长乐的妈，其他女人收了东西不再看热闹，作鸟兽散。李凤琼摊了摊手，“我不晓得哇，长乐这会儿估计在写作业，要不我上去问问他？”说着也开溜了。

李碧华虎目圆瞪，“给我回去！要学习就去你长乐哥家学习，反正你今天别想出这个小区！走！”

“啊？！妈——”黄福瞪着同样大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被下了禁足令。

李碧华反手就作势要给他一耳光，被黄福躲开，又瞅准机会给了他一脚，然后再次下了圣旨:“走！”

躲过了耳光没躲过脚踢，黄福可怜兮兮地在严母的注视下走在前面回家。

这时一辆大奔气派地从大门开了进来，停在其中一栋单元楼门口。黄福认得这个车牌，蹭蹭蹭上了楼，然后以要专心学习为借口，关了卧室门，从窗口探头往楼下看。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裴重苍上了车。黄福满眼的羡慕，明明裴哥学习也不好啊，为什么他可以活得那么潇洒，他就得天天挨骂。

唉，同人不同命啊。

看到大奔接走裴重苍的人不少，也包括另一个少年。汤长乐看着大奔开进小区，再看着裴重苍上车，然后大奔开出小区，开出他的视野。

手里的笔好半天没动了，笔下是一道诗词鉴赏的例题。

《野菊》（杨万里）:未与骚人当糗粮，况随流俗作重阳。政缘在野有幽色，肯为无人减妙香。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支黄。花应冷笑东篱族，犹向陶翁觅宠光。

注视着虚空许久，汤长乐才低头板着脸在答案行上写下一句注解:妙香无人赏，冬来无处狂。

谭景换完家里的床单之后开始扫地，宗棋跟在后面一会儿扔个糖纸一会儿丢个玩具。本来就心情不好的谭景扫了一半发现跟没扫似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扫把往地上一杵，就盯着宗棋批评:“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听话一点？啊？”

宗棋嘴里包着棒棒糖，歪头看着她。

“你哥不听我的话，你也跟他学是不是！”

宗棋低着头玩嘴里伸出来的纸棒棒，被骂了就当没听见。一听谭景还要继续说，小短腿发动，哒哒哒越过她跑进了宗琴卧室。

谭景无力地扶着额头，没等难过的情绪涌上心头，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因为要大扫除，所以门是开着的，汤长乐提着一小袋青菜站在门边礼貌地敲门，等主人家说可以进他才进。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谭景立刻恢复了礼貌的笑容，请他进门，“长乐啊，怎么有空来这里，小琴一早出门了，应该在图书馆。”

虽然汤长乐和裴重苍才是一级的，但他和宗琴打小就认识，两人又都爱学习，所以汤长乐上门只有可能是来找宗琴讨论学习的。

“谭阿姨，这是我妈叫我送来的菜，我不找宗琴。”

汤长乐把袋子递给谭景就告了别，谭景让他等等，然后从厨房冰箱里拿了冰激凌请他吃，又把最后一只腊鱼装在袋子里交给他带回去。

“谭阿姨，不用。”汤长乐接了冰激凌，但不接腊鱼。

“要的，有来有往才是邻居嘛，我不能总是单方面接受你妈妈的好意，不是吗？”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汤长乐接受了这个理由。

“乐哥哥！”宗棋不知什么时候又在裴重苍的卧室扫荡了一圈，抓着个东西跑出来，跑得太急没刹住脚，一把抱住了汤长乐的大腿。汤长乐反应也快，把冰激凌往嘴里一塞就单手拽住了宗棋的小胳膊。

“慢点跑。”还附上了关爱的责备。

宗棋扬起笑脸，用亮晶晶的双眼望着他，把手心里的东西摊开给他看。是个绿色的圣诞树发夹，上面还有个控制led小灯发亮的开关。汤长乐半蹲下身，语气温柔，“这是什么？”

宗棋把发夹往他捏着冰激凌棒的手里塞。

“给我的？”

宗棋点头。

“这个不是你姐姐的吗？”

宗棋摇头。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汤长乐伸出挎着腊鱼的手，摸了摸宗棋的小脑袋。宗棋和宗琴小时候长得真的很像，尤其是眼睛和头发，一样的亮晶晶的眼睛、一样的柔软漆黑的头发。只是宗棋比宗琴小时候可活泼多了，也更喜欢跟他玩。

谭景在旁边笑着说宗棋很喜欢长乐呢。

汤长乐也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小时候他很喜欢跟在宗琴屁股后面跑，觉得她又会读书又有性格。后来谭景和裴重苍搬进来了，他和那个阴气沉沉的裴重苍不是很合得来，就不常来了。宗琴本来就不爱和同龄人玩笑打闹，上了初中以后就几乎学校、图书馆、家三点一线，哪怕他上门也不常见得到她。

真是奇妙，他对宗琴而言不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他在和宗琴长相酷似的宗棋这里，却是她最喜欢的朋友。

“你家儿子也要上高三了，给他报补习班了吗没？我家那个给他报了个文综班，就在少年宫那儿，听说理综班的有西科大的博士教课，你们不去看看？”

谭景回以微笑，找了个空处放下盆，开始晾床单。

李凤琼离她最近，也是最先和她打招呼的人，她晾完了自家的棉絮，于是凑过去搭手帮忙。谭景再三推辞不成，只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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