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是个女生，他抬头看过去，那女孩背着光往他这里走，手里还拿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他一面佩服这女孩胆大，一面担心自己安危，于是大声解释:“等等，我不是坏人！”

有一技傍身的何柠连灯都不屑于打，双手持棍直面陌生人，说:“那你是什么人？”

这个叫严怀颖的人就站在黎桦左手边，被黎桦揽着肩膀，笑得矜持羞涩。

何柠直起身来，不由得问了个题外话:“你会打篮球？”

严怀颖退回楼梯间，努力用手机灯把自己人畜无害的脸照亮，结果反而给对方造成了一种在看鬼片的感觉。

“你怎么证明你是他同学？”

怎么证明？严怀颖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学生证给她，然后又从手机里翻出篮球队的合照指给她看。

何柠垂下棍子接过学生证，对比了一下照片和真人，确实是本人。然后凑上前去看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十六班篮球队的人，排成一排个个勾肩搭背挨得很紧，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关系很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边缘人的黎桦竟然站在最中间，那是她很多年都没见过的开怀大笑。

两人在刺眼的阳光下互相打量着。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原本严怀颖以为这得是个跟褚萌差不多虎的姑娘，结果是个穿小白裙的清秀女孩，四肢纤细，眉目娟秀。此刻她正警戒地盯着自己，仿佛只要自己轻举妄动，那手腕粗的棍子就会落到头上。

何柠却没有很意外，刚才听声音就觉得这人应该是个温吞有礼的人，见了人后确实如此。面容白净，戴个眼镜，体格偏瘦，还背个包，一看就是学生。

他敢肯定，这栋楼的年龄一定比他还大。

信息上面写负一楼，严怀颖看着黑黢黢的楼梯间，有点不敢下脚。面前堆满了杂物，甚至隐约像是打斗过的痕迹，这大白天的，他都看不见下去的路。

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严怀颖按照裴重苍给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小区，这个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老小区还要老的小区。看这又绿又黄的水泥墙面，上了年纪的红字标语，旁边摇摇欲坠的枯木，杂草丛生的、整整十分钟没有人经过的小路。

“说吧，你是黎桦什么人，为什么找他？”

严怀颖吞了吞口水，说:“我是他同学，有些作业要带给他，但是最近都联系不到人，所以......”

严怀颖一只脚还没站稳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左手扶墙右手打灯，试探着往下踩了一阶——

“喂！你干什么的！”

他说:“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认识黎桦吗？”

何柠皱着眉，心里计算着这人会不会是来追债或者寻仇的，防备心丝毫不减，慢慢往后退去，说:“出来说话。”

“咳咳、”严怀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实诚地说，“不是很会，全靠大家带。”

说完不等他问，何柠就自报身份，说:“我是黎桦的邻居，叫何柠，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不在家，我最近也联系不到他。”

严怀颖神色紧张，问:“除了电话和qq以外，还有别的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吗？”

何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她刚不是说了吗，她也联系不到啊，要是有别的联系方式她不就联系上了吗？但她一般不当面骂人，于是说:“你把作业给我吧，我要是碰到他就替你转交。”

严怀颖却没有接作业的话，说:“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何柠不解，说黎桦那么能打，不可能有事的。她没有说自己虽然和黎桦一起长大，但从很早以前就不常见面了，在她看来，联系不到黎桦是很正常的事。

“我问了裴重苍，连他也联系不上，发过去的消息没有回复，所以我才想来他家看看。”

这个叫裴重苍的又是谁，听起来像黎桦最好的朋友似的，他们真的分开太久了，她连他有好朋友都不知道。何柠甩开负面情绪，思考着对方的话有多少掺假的成分，最终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

“我有钥匙，你在这等一等，我回去拿。”

严怀颖看着她两阶并作一阶飞快上了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拿着手电筒和钥匙回来了。然后兀自进了漆黑一片的楼梯间，利落踹开杂物，借着手电筒的光就走了下去。

严怀颖在后面步步紧跟，多少有些羞愧，自己身为男生却比她笨拙得多。

这是一道铁门，不防风只防贼，何柠也很久没来了，摸索了半天才捅进锁眼。门一开，空气中飘荡的浓厚灰尘就把他们呛得直咳嗽。

何柠打开门口的开关，微弱的灯光把整个房间照亮。

房间不大，站在门口就能一眼看完，正对着的两个小房间一看就是后来用木板隔出来的厨房和厕所，床和沙发就大喇喇摆在两边。整个房间又老又烂又臭，一瞬间严怀颖都怀疑这是否真的有人在住。

但何柠却说，黎桦回来过，只不过现在不在。

严怀颖进去环视一圈，长出青苔的洗碗池里扔着生锈的钢刀，已经空了的罐装天然气倒在一边。厕所没有马桶，只有一个黑色粪桶，里面已经生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蛆。床是一张行军床，其中一根绷带已经断裂，上面积满了灰，没有人碰过的痕迹。然后就是一张沙发，估计是整个房间曾经最值钱的皮沙发。

那个年代的人很热衷于买黄褐色的皮沙发，很难断定这是主人家买的还是后来捡的。

何柠看得出严怀颖是真的关心黎桦，不然不会在看到这些的时候露出慈悲的神情。她很欣慰，他大概真的有交到真心朋友吧，即便不是自己。

“其实他家以前不住这里，只是后来他爸爸丢了工作，妈妈去世，为了省钱才搬到负一楼。这里原本是大家共用的地下室。”

严怀颖背对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她有这里的钥匙，他原本还以为黎桦至少有别的朋友......一个自己生活得水深火热的人，竟然还分出心思来帮助一个比他条件好太多的人，严怀颖后悔自己对他了解太少，没能早点意识到这份恩情是有多么厚重。

“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吗？”

“嗯......怎么说呢，他和他爸爸搬下来有很多年了，但他其实不常住这里。”

不住这里？上学的时候可以住寝室，那放假学校不能住的时候呢？

何柠对上严怀颖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他通常都是呆在网吧，要不咱去附近的网吧找找看吧。”

吃完午饭，章俨带裴重苍来到家具城，直奔床品区域。

“先生您好，想买个什么样的床？”

章俨询问裴重苍的意见，“只是睡午觉的话，行军床？”

“说好的不亏待我呢？”裴重苍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也是个对睡眠质量有要求的人好吧，不然当初怎么会宁愿要一张大床，放弃其他的摆设。

服务员极有眼色，立刻给他们介绍了一款上万的双人床。www.youxs.org

“您看看咱们这款胡桃木的真皮床，材质是北美黑胡桃木，外表使用的是环保木蜡油涂装，结构是传统的卯榫结构，非常结实，整个设计十分简约大方。这款配套的床垫是泰国进口的乳胶床垫，您可以坐下试试，绝对比国内市场任何一款高端床垫都要舒适得多！床垫的价格呢，比床要贵一点，但咱不是讲究个舒适吗，这些毕竟是要长期使用的物件，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裴重苍坐下试了试，软硬适中，高度也合适。

章俨却说:“你一个人睡什么双人床？”

“我就爱大字睡，双人床才好翻身。”裴重苍买东西从不磨叽，一眼看中就直接买，“就这个吧，反正以后你也用得上。”

“我自己有床不睡干嘛睡这张。”

“当然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你家来人什么的可以睡。”

章俨笑笑，说:“你看我那儿像是会来的样子吗？别说人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怎么回来。不过你要是挑好了，那就这个吧。结账。”

导购笑眯眯地带他们去签单，边走边说他们赶上做活动了，现在买不仅打九九折，还送床上四件套。

从踏进家具城到走出来，前后不过十分钟。

他们留了地址，床稍后送来，裴重苍回想着他之前说的那句话，问道:“你在别处还有房子？”

章俨:“嗯？”

裴重苍:“你说你不常住这套房子。”

章俨:“哦，我就这一套房子，没别的。只不过总是出差，所以不常住，有时候途径m市我都懒得回家，直接在酒店住一晚上就走。你看我那房子的灰难道不够厚吗？”

确实灰挺厚的，所以裴重苍进他房子都懒得换鞋，这地面不见得比他鞋底干净。

那这么说来，章俨提出叫自己住这里，只是因为他自己不常住而已。也对，不然哪个正常男人会邀请别的男人住自己家。

他们和店家的货车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小区。章俨挂了电话，裴重苍去开门，进来的却不是家具城的人。

章俨解释说这些人是物业的，因为不让闲杂人等进出小区，所以像这种大件都是转手给物业的亲自送上门，还包安装。

裴重苍打心底里佩服物业的，业务范围未免过于广了，如此任劳任怨，怪不得要用自己的人才行。

“那之前你怎么是自己下去搬的电竞椅？”他忽然想起。

章俨一脸骄傲地说:“就两个电竞椅用得着麻烦别人吗，一手一个不就提上来了。”

裴重苍别过脸去，行，论装逼还是你行。

严怀颖求之不得，他在里面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万一产生误会纠缠起来他肯定占不到上风。

他只能这么想，不然这里哪有下到负一楼的路，只有下到地狱的路吧！但是来都来了，只能相信裴重苍给的地址没错，他打开手机闪光灯，嘴里念了一遍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心一横就一头扎进了杂物堆，试图开出一条道来。

这里应该是有人来过，厚厚的积灰上印着杂乱无章的大大小小的脚印，某一截栏杆也有常年被抚摸的痕迹。用闪光灯把四周全部照了一遍，这才发现右边就有下去的路，但凡他刚才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滚下去。说实话这很像地窖的阶梯，每一阶都又高又陡，不像给人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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