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裴重苍听他语气冷淡，以为是大病初醒精神不佳的缘故。

“好得很。”

章俨不知道自己具体昏迷了多久，但从节气上看，起码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里虽然有贰帮他掩着，假装还在基地里，但肯定不可能一点皮毛事都不找上自己。

听刚才贰说的二期训练见，那说明一期已经结束了，不然他不会出现在这里。训练结束的报告什么的大概也是吴充替自己写的，什么事都是吴充替他挡下的，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他发脾气。

“我——”

挂了电话，吴充接住床上人审视的目光，尴尬地推了下眼镜，欲盖弥彰道:“不就是个电话吗，不至于这么生气的吧......他们学生都学习得晚，半夜一点才睡呢，不存在打扰不打扰的吧......”

章俨声音嘶哑道:“这个任务我不做了，你叫他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吴充一愣，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但看在他刚醒的份上，或许说的是胡话，便忍了忍，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讲，你以为你就这么一件事要处理吗，等明天休息好了再一并解决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就这样，挂了。”裴重苍直接把手机关了机，背靠在墙上深呼吸，外面孔不违尿急已经喊了几遍了。他怎么不该生气了？瞒着自己去找死不说，一醒了就忽视他作为朋友的关心。裴重苍终于说服了自己，并决定第二天就亲自上门问罪去。

“干啥呢哥，一个人在里边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弟弟尿都要滋一地了！”

吴充把手机交给他看。

是裴重苍的未接来电。

“你......”

章俨见吴充送人回来，便用眼神示意，桌上的手机已经震动好一阵了。吴充的手机自然是在身上，那是章俨的手机。

裴重苍把他往里一推，说:“别成天这么恶心，丢爸爸的脸。”

孔不违惨叫着险险兜住裤、裆，心想裴哥这又是咋了，看着心情又好又不好的。

吴充替他拿着手机，章俨将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稳住嗓音了，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和平常人一样，他说:“这么晚了不睡觉，打电话来干什么。”

吴充只好照做。

裴重苍躲在厕所里偷偷接了电话，“喂。”

“你没事不要过来这边，学习紧张，别分神了。”

章俨尽量用词简洁，裴重苍果然没听出他的乏力来，他将明天中午过来看你的话咽了回去，硬邦邦地说:“我的事我自己会安排，不用你瞎操心，有这闲工夫多反省反省你自己吧。说的几天回来，结果呢，还不是被人救回来的，还一副再也醒不过来了的样子——”

章俨在心里轻叹一声自己没用，说了句“你快回家吧”，便闭上眼侧过头去了。

吴充不知道他在地府里遭遇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不过病人的情绪总是波动很大的这他知道。于是他关了卧室灯，只留了厅灯，轻轻关门出去了。

章俨闭上眼，眼前仿佛还是那个人。

“俨哥，有两把刷子呀，这么高一下儿就窜下来了，不怕把腿给杵折了呀？”

“厉害厉害，饺子都会煮呢，我长这么大都只会泡面，那可是一手绝活，怎么着，试试不，贼好吃了，真的！”

“哥哥哥、你看、快看我工资条，哇，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嗯，我肯定跟着你好好干，以后赚了大钱咱们哥俩住大别野（不是错别字）！嘿嘿嘿！”

“别横啊，我还年轻，以后一准儿长得比你高！有本事你跟我比谁用电脑用得溜啊，这我可不会输给你，你连连连看都没我点得快哈哈哈！哎哟疼疼疼——”

“俨哥，这狗日的挑衅咱——哎挑衅我不就是挑衅你吗，哥，给我报仇！”

“别动啊俨哥，这线不好解析，你可千万别动——啊、呼——好了，这玩意儿太吓人了，你以后能不能注意着点，有人往你身上连炸弹都不知道！”

“哥，人质暂时安全，你小心点，别叫里头人发现了——哥、不太对劲，我身边这目击证人的证词有变——哥，小心！犯罪分子手里有雷！”

“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耳边，但爆炸点却不是屋内，而是那个担心自己被扔雷，反而被犯罪集团阴了一手的目击证人和小天。

梦里的章俨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不仅被屋内的犯罪分子发现，险些一枪给崩了，而且也没第一时间冲过去救下小天。

傻逼！你他妈愣着干什么，过去救他啊！

无论画外音叫得多么撕心裂肺，画面中的章俨始终不为所动。眼眶逐渐湿润，小天就在他眼前，没了。爆炸过后，小天的残肢躯体和目击证人的混在一起，他甚至无从分辨哪一根是小天的骨头、哪一颗是小天的牙齿。

画面中的章俨不顾人质安危，冲上去干掉了犯罪分子，刀刀夺命，然后才出去跪在那一堆残渣面前，既哭又喊。

“对不起，是我不够细心、对事件判断过于自信，你还这么年轻、还这么年轻啊啊啊！天儿！你回来啊！啊——！”

章俨在成为柒以前，被毒打被谩骂从来只掉汗不掉泪，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怪物，他没体会过失去至亲之人会这样痛苦。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去找壹、去找贰、去求肆伍陆，甚至去求明姐。

得到的答案都是“无力回天”。

“太迟了，他的魂魄已经散去了。我们问过地府那边了，生死簿上他不该今天死，所以鬼差赶到的时候都没拘住他的生魂。”林昼喜欢骗小孩，但在大事上从不夸大其词。

画面只剩一片白茫茫。

昏迷的章俨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可能是要去了，便安心地说:“天儿，真可惜你没能在黄泉路上等我，就几年，不难等的。”

可是却有一个久违的俏皮声音响起，说:“俨哥你又瞎说什么呢，算命的都说你命硬，要活到一百岁呢！”

一个活泼的身影蹦进画面，站在他面前笑嘻嘻的。

章俨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触感之真实，让他一瞬间忘了这是梦境。

眼前人和初见时毫无分别，那样的阳光、那样的干劲十足，从比自己还黑的皮肤就能看出来他是有多么爱在太阳下蹦跶。小天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又很有神，厚厚的嘴唇总跟偷了油吃似的很滋润，不愧是长年揣唇膏的人，有时候他看不过眼自己嘴唇干裂，非得按着自己涂唇膏。

虽然扭扭捏捏爱涂唇膏、爱泡脚，但小天是响当当的男子汉，跟他跑到基地参加训练，磕得流血脱臼也不喊疼。不过小天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内心极度柔软敏感，他当着贰的面不说，转头回了寝室就跟章俨皱眉要他亲自给上药，还威胁说第二天要抢他碗里的鸡腿吃。

“怎么办，你没机会长高了啊。”章俨笑着说。

小天拍开他的手，说:“你这么多年也还只会煮饺子，你也很没长进嘛！”

“谁说的，我中元节的时候还做了满汉全席呢！那水平，直逼国宴大厨！”

“羞羞，炒个土豆丝就觉得自己能开饭店啦？会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你会的做到极致！你也不说闲下来的时候好好研究下我泡泡面的技巧，学好了是真可以去开饭店的！”

“啊，你这么一说，我饿了，给我泡碗面吧。”

小天反过来伸手去够他的头顶，笑着说:“你怎么跟个小狗狗似的，张嘴就要吃的。”

章俨配合地弯下腰，任他摸自己的头，然后笑着提要求:“现在可以给我做天下第一好吃的泡面了吗？”

小天满意地收手，说:“想吃什么口味的？”

章俨思索了下记忆里他吃过的小天给他做过的各种口味:番茄鸡蛋、酸菜牛肉、孜然羊肉、糖醋里脊、酱大骨、麻辣火锅......其实大部分都是从外面买来的现成的菜，然后倒到泡好的面上一焖，就端给他吃了。

他就只记得最后一步是把菜倒进去焖，至于其余步骤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什么都好，你看手边什么趁手就给我放什么，我不挑食。”

“你这人就这一点好，不挑食。”小天摊着手说，“不过我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你还是找别人给你泡一碗吧。”

“不要——”

“你都这么大了，又不像我似的永远十七八，就别任性了。”小天这话说得章俨胸中满是酸涩，“时间到啦，我该走了。”

“别走！”章俨这一次没再愣住，而是一把抓住他，说，“这次我抓住你了，要走的话，一起吧。”

小天无奈地看着他，说:“我不说了吗，你命硬，得活到一百岁呢，到那时我再来接你。”

豆大的泪珠立刻从眼角滑落，小天惊奇地调侃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啊，咱不是已经死别过一次了吗，这次就别哭鼻子了，我保证，等你活到一百岁了一定来接你。行不行？”

生离、死别，都是他拦不住的时光进程。章俨缓缓松开手。

“好，那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你自己注意身体，别这么快又来见我，不然下次我不见得愿意见你，知道么？”

章俨点头。

“怎么这么乖啊俨哥，嘻嘻。出去之后要好好做人哦~”

两人面对面挥手，互相之间的距离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远，久违的那人就这样消失在了白茫茫中。

再睁眼时，只见外面的月亮把房间照得很亮。

章俨没体验过做小孩的日子，从被明姐捡到，他就一直是坚强的，努力着、拼命着，学壹做个会言语来往的人、学贰做个实力过硬的人、学肆伍做个会表情威慑的人。

小天就是他心里标准的孩子的模样。

是他向往的、也想保护的孩子的模样。

裴重苍虽然和小天很不一样，但他也应该拥有做个孩子的机会。当初接任务时不假思索，现在叫停，应当为时未晚。即便前功尽弃，即便会被明姐惩罚，他无怨无悔。

鬼门关走过两遭，现下又解了孟极这最后一桩遗憾，他想自己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了。

泄愤似的多说了几句，裴重苍忽然住了嘴，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生气。

吴充尴尬地笑笑，说:“是那小子说的，你一醒就要立刻通知他，不过没接到应该也没事吧，他们这会儿已经宵禁了。”

章俨皱着眉，“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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