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重苍肘了一下就要开骂的黎桦，心说这几个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自己是暴脾气就别劝架了好吧。顾伟已经注意到后面的骚动，朝他们送去一个严厉的眼神，下面好几个班的班主任的表情也十分不愉快，裴重苍无语地拿检讨遮住半张脸，无奈闭了闭眼。

第一个上去念检讨的就是裴重苍，他把上次留下还热乎的检讨改了改张口就来。他们这次检讨的人数众多，全是昨晚参与群架的人，举报的人很明显，就是拿手机偷录视频的人，至于喻净怎么没拦下来就不清楚了。

喻净面对全校师生想到的是世间广阔，有些事放下也就放下了。那喻卿当时面对章俨想到的是什么呢？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黎桦还在和孙步说骆胡宇说不定跟段见仪是一伙的，昨晚才会故意不来。孙步说这种事怎么好猜，什么都有可能。前面喻净已经发完言，对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把话筒递给上前来的下一个人，楚江。

按站位顺序来，裴重苍过了是黎桦，然后是孙步，他们三个检讨的内容基本相同，一半检讨昨晚的群架，一半检讨周五上午的校内斗殴。孙步是他们当中态度尤为诚恳的一个，因为他爷爷就在台下站着，他连看一眼台下的勇气都没有。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黎桦小声跟裴重苍说:“喻哥咋了，真的改过自新了？太突然了吧，刚刚还不这样。”

孙步小声说:“他肯来学校上课，按照约定跟李泽道歉，这本身就是一种改过自新吧。”

裴重苍没搭话，他看着喻净挺直的后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刚才他微笑的侧面和喻卿太像了，和照片上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角度这种微笑不是面对敌人也不是面对朋友的，而是对自己。

孙步过了就是喻净，他走出队列从孙步手里接过话筒站在了众人之前。站在台上往下看，十三中高一至高三学生加教师约三千人，他们中有人与自己相似，有钱却浑噩度日，有人与黎桦相似，穷且渺小，有人与裴重苍相似，普通而沉默......可以说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台下一个群体的缩影。当然也有不似他们的，比如左二这种品学兼优不食人间烟火的，喻净看着看着，觉得人的多样性是一两句话难以总结、一两个个体难以代表的。

他想自己大概永远也无法成为某些标准里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既然他无法代替别人，那么别人也无法代替他。

于是在开口之前，他先笑了一下。

靠墙的裴重苍被波浪似的挪动挤得快与墙融为一体，不由得皱眉低声骂脏话，黎桦咳了一声，示意他声音小点。

喻净嫌弃地看着手里那张纸，说:“花他妈一百块就买了这么个东西。”

楚江说:“嘁，检讨都要找人写，辣鸡。”

一周一度升旗时，鲜艳的五星红旗下整整齐齐站着一排等待被审判的学生，从这头挤到了那头，这是有史以来参与检讨人数最多的一次。

随后说道:“二零一九年一月十四日，星期一，天气晴。”正当领导们以为又是一个临场发挥的，就听他说道，“本人喻净，高三十六班学生，在这里作出如下检讨。”领导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先是就昨晚的群架事件进行了反省，然后十分郑重地对高三五班班主任暨十六班化学老师李泽道歉。

楚江:“关你毛事。”

楚江:“关你球事。”

黎桦忍不住了，说:“你们可都他妈闭嘴吧。”

尤伦见孙爷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禁说情道:“其实他们不想打架的，都是因为我......唉，不然今天站在上面的就是我了。”

孙爷爷大手一挥，说:“不要给他开脱！”

擦肩而过时，楚江还十分不屑地顶了他一句“干啥啥不行”，既然是已经被磨平了牙的狮子，那就不再是狮子了，该换届了。

喻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如当初刚从潘政嘴里听说有人要夺位时的表情一样，他只回了个“哦”就接着看手机了。他本来还想着这人说不定是个敢于扛事的人，接触后发现就是个莽汉武夫，还不如项羽。

当然反过来在楚江眼里喻净也不是什么好角色，称他呼保义都是抬举。

至此，两人谁也不再把对方放在眼里，十三中扛把子的名头也没人再争，只各自为营罢了。

升旗仪式散会后，孙步被老孙揪着耳朵又打又骂，而黎桦则和同他们一起检讨的黄福勾肩搭背，喻净下台后与李泽视线相对，而后各自分开，看来都是打算井水不犯河水了，裴重苍则去找了钱双，希望他不要把这事捅到家里。

左二沉默地听完了所有人的检讨，之后沉默地回教室。胡慧则叹了口气，感慨差生的生活怎么能这么精彩呢，还精彩得各有不同。袁浩冉表示十分赞同，薛材则很不以为然。蔡勤虽然走在左二身边，但感觉两人的心离得很远，他好几次问左二在想什么，左二都闭口不言。

他看了看十六班的方向，若有所思，后跟上左二的脚步，说:“我记得你就快去参加冬令营了吧。”

“嗯，已经办了离校手续了，明天就走。”

蔡勤笑着说:“那你要加油哦，冬令营里全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天才，说不定你在里边不算拔尖的呢。”

左二点头说是。

蔡勤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午休后，钱双从房间出来找周正拿体育成绩，却把身后隔壁的黄雪荧敲了出来，“钱老师，你找谁？”

“哦我找周老师，拿体育成绩单。”

“周老师已经不在学校了啊，你不知道吗？他上周五就走了。”

钱双愣了下，黄雪荧接着说道:“你真的不知道啊？顾主任不是提起过教育局新下的文件里那个优秀教师轮转计划吗，周老师报名了，申请批复得还挺快的，顾主任让他结束这两周的体育测验再走。你急要吗？周老师走之前把成绩单给我了，我给放办公室了。”

钱双反应了好一阵，才点点头，说:“哦不急的，下午您有空再给我吧，除了上课我应该都在办公室。”

“好。”

黄雪荧见他转身便准备关门，谁知钱双又转了回来，问道:“那个、黄老师，再打扰一下，请问你知道周老师具体什么时间走的吗？”

“呃、”黄雪荧绞尽脑汁回想一阵，说，“应该是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吧，我记得那天他是上午第一节第四节有课，下午没课了。”

“哦好的，谢谢。”

“没事，别气！”

钱双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想起那天周正火急火燎赶来教训学生，结果总像拘着似的，最后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怎么也没打声招呼再走呢，这么长时间一点没透露。他叹了口气，心想周老师大概还是沉默惯了，想尽量降低在校内的影响，何况只是学校间轮转教学，又不是丢了工作，结束十三中的教学后他就会紧接着去别的学校上课，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之前还问周老师生日是什么时候，看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要走了所以觉得不必告诉自己。也没错，既然都要分开了，就别留念想了。

唉，不过相处这么久，他能感觉到周老师确实是个好人呢，虽然看上去凶了点。希望他在别的学校能够工作顺利吧。

同钱双一样措手不及的还有十六班学生，到了下午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候才发现换了老师。新老师叫李洲，也不算新老师了，他在十三中也教了不少年，主要带田径队的。而且他开头就说了:“本来我是要到下学期才代替周老师给你们上课的，毕竟你们的体育测验已经全部完成，但周老师说之前因为天气不好你们缺了一节体育课非要补上，所以我今天才来的。”

底下哗然。

黎桦:“不是吧，李洲教我们，那我们下学期体育课还能保住几节啊？”

许富国:“周老师人真的太好了，缺一节都要给我们补上，你们自己看看周围，除了高一高二的，哪还有高三的班还在上体育课。”

孙步:“但是为啥要换老师啊？”

马恪:“肯定调去教高一的了呗，顾伟看高三的不顺眼，不想让我们上体育课，当然要从根源处下手。”

尤伦:“倒也不必这样瞎猜。”

黎桦骤然举手道:“李老师，那我们周老师教哪个班去了啊？”

李洲笑笑说:“这谁知道，他都已经不在十三中了。”

“什么？！”顿时猜测更甚，有说谁家家长联合举报周老师期末授课的，有说十三中领导为了向七中看齐砍掉周老师的，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要去找周老师回来！”

李洲赶紧举起双手上下摆动大声安抚道:“哎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周老师主动走的——啊呀没有人逼他自动走，他是响应省教育局的优秀教师轮转教学计划走的，没人逼他报名，咋可能有人逼他报名嘛！你们当周老师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这话倒还靠点谱，大家声音渐渐小了。

李洲这才接着说:“我晓得你们舍不得，周老师是个好老师，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相信他在别的学校也能表现得很优秀。”

“那他去了哪个学校啊？”有人问。

李洲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哎哎哎那个咋回事，上着课呢怎么把手机拿出来了、还打电话！你给我收起来！”

黎桦收起手机摇摇头，“不接。”

众人满脸失望。

尤伦被镇住了，孙爷爷又说:“早先是他自己给我承诺的不再打架，大男人言而无信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喻净:“你再骂。”

孙步赶紧打圆场，“同为检讨人，你们两个就不能安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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