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让表情扭曲了，侧脸上的那只眼睛，就像是狐狸面具的绘眼一样向下弯着诡异的弧度，嘴角高高地咧起来，在脸颊上留下了皴然的褶皱，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就在她鲜红的唇舌之间，带着令人心悸的微光。

“呵呵呵呵！我笑什么？”慕容萱就用那狐狸一样的眼睛，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转动眼瞳，看着隐王道：“我当然是笑你！隐王，经过了这些事情，你还是那么天真！”

“嗬……嗬……”

慕容萱的身体麻木着，拼命用喉咙呼吸，身体不断地抽搐。良久，她才呻·吟一声，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披散着黑发，红裙凌乱，如一只厉鬼。

“慕容萱！”隐王厉声道：“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五劫咒！”慕容萱猛地转身，一双眼睛阴冷地看向门外的隐王：“你说什么？！他中了五劫咒？他竟然中了五劫咒？！”

猝不及防之下，慕容萱就像个疯子一样从地上弹起来，猛地冲到了铁栏门前，一把抓住了门栏，大声嘶吼：“你再说一遍！他中了什么？！啊——！”

还没等她得到答案，铁栏门上突然窜出一片金色的闪电。山巅瞬间穿过整扇铁门，慕容萱惨叫一声，便被闪电击飞出去，撞在了囚室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开心，说道：“就算我被他骗了，那又有什么关系？李道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我风波楼作对，甚至可能，他都活不过一百岁。”

“嗤！”慕容萱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隐王道：“你可能不知道，慕容素与魔宗两名人仙对战于大陆西北的椿枫城远郊，身被八创、几欲战死，李道生突然出现，为她挡了魔宗人仙的一招。你可知道，那一招叫什么？”

一座废塔的深处，经过神像下的暗门深入地底将近三百米，暗无天日的世界。只有幽幽闪烁的火把，和偷偷爬过的虫鼠发出微微的声响。那铁栏门的后方，一道身影仿佛与这一片黑暗彻底融合，用幽冥鬼魅一般的声音问道。

隐王站在铁栏门的外面，看向里面坐着的这道背影，仿佛想要看穿她的内心。

“是的，李道生亲口承认，他接近你和风波楼，只是为了让你被楼中忌惮，抓住并且囚禁。”

“是吗？他是这么说的？”

慕容萱沉默片刻，问道：“什么？”

隐王的笑声变得格外诡异起来，轻声道：“五劫咒！”

一身红裙的慕容萱微微转过身，在墙壁上摇曳的火光当中，露出了她的侧脸。可是这张侧脸之上，却没有隐王预料之中的悲伤和绝望，居然满是怜悯和嘲笑。

隐王面具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的不愉，冷声问道：“慕容萱，事到如今，你还在笑什么？”

“我笑什么？”

“你也似乎忘了自己吃过的亏……”慕容萱在不想看他，转过头去背对着他说道：“经历了这些事情，你还觉得自己聪明无比，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哈哈哈！李道生从不会做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接近我，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更加重要的目的。你居然傻到了会相信他亲口跟你说的话？何等的愚蠢！”

隐王看着慕容萱隐藏在黑暗中明灭不定的背影，渐渐握紧了手掌，有一股什么样的火焰，在他的胸膛上燃烧起来。

隐王欣赏着慕容萱的狼狈，似乎十分享受。

他得意洋洋，目光中带着戏谑：“你没听错，李道生就是中了五劫咒，那个五劫咒！”

“五劫咒？那是什么？”李泺的嘴里咬着一根流油的鸡腿，莫名其妙地问道。

九月叹了一口气道：“五劫咒，是魔宗成名的禁咒之一。这个咒术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但若是中了五劫咒，下场会很惨。据说，五劫咒之所以叫五劫，是因为这个咒术能够封锁天地五行和修行人的胸中五气。一旦中了五劫咒，不只是修为从此再不能提升，反而会因为身体的亏空不断跌落，不出五年的时间，就会重新变成一个普通人！”

“什么？！”李泺猛地额尖叫，鸡腿从嘴里掉出来，一双油乎乎的手抓住了九月的胳膊：“五劫咒，居然这么厉害？！”

“嗯！”九月点点头，心道李道生终于废了，郡主这下该放弃了吧？

可是她没想到，下一刻李泺居然是满脸的惊喜：“那等他变成普通人，我是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招到郡主府了？”

“啊？”九月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大惊失色：“郡主，你疯了吧？他已经废了！”

“废了不好吗？”李泺笑了：“不管他是不是修行人，他都是我的命定之人……”

“郡主，你已经魔怔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命定之人啊！”

“我……我就是知道！”李泺哼了一声，重新抓起了鸡腿，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而此时，在承天殿的李道乾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还有些意外：“是吗？李道生中了五劫咒？”

站在承天殿下方的，是一名身穿大内侍卫制服的人仙高手，面白无须，显然也是一名太监。

“是，属下亲眼所见，五劫咒击中李道生的背心，已经封锁住他的修为和五气。不出五年的时间，他必定跌落修为，重新变为一个凡人。此事不只是属下看见了，其他两国和各宗的高手也都看见。只是可惜，慕容素的那一招朔雪开玄，当真是恐怖至极，不知道他们两个后来如何。”

大太监轻声汇报：“陛下，据圣剑堂来报，慕容素和李道生已经活着返回了朔雪宗。只不过朔雪宗从此便山门紧闭，再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等情形……”

大内侍卫也说：“当日我等重新返回椿枫城郊外的时候，慕容素和李道生已经不见。不过现场一片狼藉，椿枫城北的树林，将近百里红叶全部被冰封。冰封之地的中心，更是炸开了大片的冰层。依属下之见，慕容素身带旧伤，又强行催动禁咒，恐怕是走火入魔了。虽然不知道后来她如何抑制住暴乱的修为，但毫无疑问，此人根基必定受损。”

没人能够在走火入魔之下保证修为毫发无伤。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走火入魔。

李道乾点点头，显然心情大好：“继续探听朔雪宗的消息，探明朔雪宗与此二人的真实状况，最好给朕一个准确的答复。”

“是！属下一定配合圣剑堂行动。”

“魔宗呢？”

“当日趁着朔雪开玄，两名魔宗人仙狼狈而逃跑。魔宗的楼船也已经进入极北深处，应当是早就找到了稳定之所暂避冲突。如果想要找到他们，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李道乾冷笑一声：“风河帝国自去操心，你们只需密切关注，目前魔宗不足为虑。”

“对了，英杰汇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

不出三天的时间，李道生身中五劫咒、慕容素走火入魔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修行界。

越来越多的人传言说“得李道生可得万世”的预言已经破灭，朔雪宗的未来也是一塌糊涂。之前仿佛炙手可热的万世预言，渐渐消失了热度，甚至是有人将三大帝国拿出来鞭尸，说当初误判了微明的身份。

他根本就不是先知！

渐渐地，修行界的所有人都相信了这样的推测。

毕竟，从来都没有人听说过五劫咒能够被解除。历史上曾经中过五劫咒的人，无一不是最终跌落境界成为凡人，因为胸中五气被锁，甚至连百岁都活不过。

区区几十年……对于修行界来说算什么？

弹指一挥间而已。

李道生已经再无用处，毋庸置疑！

后来，连风波楼都挂上了李道生的刺杀悬赏。价钱不高，甚至连次杀曜尘的价格都不够，更像是一个宣言。宣告第一圣天从此彻底放弃争取李道生，同样间接证明了所有人的猜测。

“得李道生可得万世”的预言彻底破碎，没人再担心李道生留在朔雪宗会给他们带来任何的隐患。

与此同时，朔雪宗也从此落下了圣宗的神坛。

而就在外界对朔雪宗的没落津津乐道的时候，作为一切事件根源的朔雪宗内部，却显得格外平静和安稳。浮云艨艟静静地漂浮在山间，出征弟子返回了自己的居所，身心得到了充足的修养。

整个宗门显得静悄悄的。

这片静悄悄当中，一道身穿白色长衫的身影一步步走在台阶上，穿过了半山腰长长的台阶，穿过了藏书阁的重楼，缓缓踏上了山巅，站在藏经阁的门口。

二长老看着李道生，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道生，你来了。”

李道生恭敬拱手道：“二长老。”

二长老并没有因为他的疏远而不愉，只是点点头，轻轻推开了身后藏经楼的大门：“进去吧！太上长老已经在等你了。”

李道生看向了藏经楼的门内，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座朔雪宗的禁地。

太上长老上官晴，朔雪宗硕果仅存的至仙境界高手，也是镇压整个朔雪宗与承御帝国的顶尖力量。

在这片天行大陆上，人仙高手或许可以说是不可多得。但是真正的至仙境界高手，才是真正的凤毛麟角。纵然是历史上万年的记载，能够成就至仙境界的人，也并不多见。

如今整个天下，明面上能够说得上名字的至仙高手，全都在三圣宗当中，这便是圣宗的绝对底气，能够让三大帝国不得不跟你礼貌对话的资本。

只不过，在三圣宗中，顶尖战力的差距同样也是存在的。

朔雪宗的至仙高手只上官晴一人，圣剑宗的同样只有一人，而第一圣天的太上长老却有两人，加上叶摘空的话，第一圣天独占三名至仙。

剩余修行界不知名的高手或许有，但是绝对不多。几乎全部都在三大帝国的宫中，或者是帝国皇室的某个老不死，又或者是大内高手当中天赋异禀之人。

纵然是如此，整个天下的至仙高手，也绝对不超过十五人。就算正道和魔宗同时鼎盛时期，也不会超过二十。

由此可见，至仙高手是何等的稀少。

现在，李道生就要去见这样一名高手。

一步迈入了藏经楼，李道生便感觉到周围的世界仿佛换了一种感觉。就好像是门内和门外已经完全是两片天地。

门内的这片天，甚至比他抬头望向苍穹的时候，还要显得更加深邃。

“咚！”

藏经楼的房门在身后紧闭，李道生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感叹，站在门前，拱手朗声道：“朔雪宗弟子李道生，应召前来，拜见太上长老！”

说完之后，停顿了片刻不见回应，李道生这才拾级而上，从藏经楼的一层一路攀登。周围的书架上摆放着许多的功法、武技和法术秘籍，甚至是摆放着许多的宝物，其中不乏仙器、宝器，李道生对其视若无睹，一路上了十三层楼上。

迈步离开最后一级台阶，李道生侧身，便看到顶楼的空间被一扇打开的推拉隔墙分成了两部分。隔墙的里面，窗前正坐着一名未施粉黛的女子。

女子看起来并不年轻，却也不显苍老，脸上没有皱纹，头上没有白发，面容仿佛中年，整个人透着一股柔和自然的亲切感。

上官晴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却还有许多披散在肩头，一直落在地面上，如同一条漆黑乌亮的瀑布，在软塌之上轻轻蜿蜒。一身素净的纯白长袍显得有些宽松，颇带着些居家的气氛。

她就这样面向轩窗，背对着楼中。

李道生站在隔墙的门外，拱手道：“朔雪宗弟子李道生，见过太上长老。”

听到他的话，上官晴仿佛才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微微转过头来。李道生只感觉，在她惊醒的瞬间，藏经楼当中那种自成天地的感觉也瞬间消失，窗外的风声重新回到了耳边，外界的阳光也重新恢复灿烂。

他微微抬头，看向了窗前的这个女人。

干净的脸庞，干净的衣裙，干净的黑发，干净的一双眼睛，带着秋水一般的温柔。

李道生愣了一下，却没想到朔雪宗的太上长老，从外表来看，居然就像个普通的居家女子一般的平淡。尤其是她身上自然柔和的气息，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让李道生觉得自己面前就像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姨母。

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了。

上官晴抬起手来轻轻招了招，微笑着呼唤道：“进屋来，坐下吧！”

李道生点点头，在外面去了鞋，走进房间当中，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上官晴的对面。

上官晴看到了他故意的动作，笑着说道：“你是个谨慎的人，就算是面对我，就算知道我若想要做什么你无法反抗，可是你依然将自己摆在了防备的态势上，这很不错。”

李道生抿了抿嘴，心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谨慎。

“但是你却愿意为了素儿冒险接下五劫咒……”上官晴给他倒了一杯茶，并且将桌上的花糕推到他的面前，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李道生端着茶杯，有些意外。

听说上官晴叫自己来的时候，李道生曾想过太上长老到底要说些什么。或许是想看看这个朔雪宗第一名男弟子，或许是想要看看这个宗门内如今传奇的人，又或者是奖赏和敲打。

可他是在没想到，上官晴的目的居然就和她的外表一样纯粹，是想告诉他——“你是个好孩子”。

李道生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上官晴只是摇了摇头，感慨道：“玉儿当年为了宗门呕心沥血，她是个拼命的。自从她将两个孩子带回宗门，就没空去管过。素儿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难为了她。我曾经遍寻千年冰蕊的解药，可却终究无功而返。你只来了两年，便将她身上的死结解开……我这几日心有所感，突然觉得，莫非这边是命中注定不成？”

李道生恬不知耻地承认：“我这个人虽然从来都不信命，但是我觉得，这个命中注定还是可以有的。”

上官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笑起来，笑得就像是听见了一件大喜事一样。

良久之后，上官晴才渐渐止了笑，看向李道生的眼中也充满了感激和关怀：“你的五劫咒如何了？”

李道生笑笑，满不在乎：“不过是吸取五行之气而已，千年冰蕊我都可以解，何况是五劫咒？不过，如今带着这东西，对我们的好处反倒更多，不如就这样让所有人都误会好了。”

“你既然这样说，我便放心了。”上官晴叹了一口气：“我从入宗便醉心修行，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活了一千年了，却从来都没看懂过。如今有你在，一直有你在，素儿做这个宗主，我便也放心了。今日我叫你来见我，其实只是告诉你几句话罢了。”

说着，她看着李道生的眼睛，语气里充满着无与伦比的坚定：“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无论怎么做，我相信素儿。你们且放手去做，不必惧怕任何危险。只要我上官晴还活着，没人敢动我朔雪宗！”

不过，很快这火焰便熄灭了。

“呵呵呵……咯咯咯……”

那人影却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笑声，这笑声就好像是两块寒铁互相摩擦的声音，刺耳、生硬而引人厌恶，断断续续，却长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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