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前往彰州的队伍十分庞大，不只是有太子和李宏毅的仪仗护卫、李道生和他的三百亲卫，还有六部重新遴选的改革人才以及大量的曹官小吏。选择了皇子和官员一起离京的方式，也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官员被逐个刺杀的情况。

队伍的扩充，拉长了行程所需的时间。

“魔宗万岁！万岁！”

十二艘飞舟上的魔修喜极而泣，一个个跪在地上膜拜苍天。

一直到十五天之后，七月初的这一天，李道生才终于看到了彰州府的府城——彰州城。

魔修们纷纷从各自的飞舟当中苏醒，一个个走出船舱，走出阵法的保护，顺着船队前进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在茫茫无际的寒风和冰雪前面，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与天相接的那一线上，荡漾着一层细微的波纹。

而随着飞舟的不断前进，那一线波纹还在不断增长着、蔓延着，从天边的那一点点，渐渐变成了一片，紧接着阳光的反射也出现在浪花的尖端，在冰冷的狂风当中，仿佛是唯一的温暖。

“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哈哈哈！”

李道生点点头，微笑着看向明媚的天空：“也该看看，他们到底该如何收场了。”

……

-极北-

早上，一场莫名的大雾笼罩了整个承天京。李道生能够感觉得到，这一片雾气昭昭之中，蕴含着一种十分隐晦的力量，萦绕在整个空间当中。

人仙的手段……

根据冼清秋提供的消息，李道乾的这位四皇叔李问雨，擅长的便是一手雾化之术，年轻的时候最擅长雾中杀人。甚至此人还曾经隐姓埋名，在风波楼卧底过，对于暗杀和反暗杀十分的精通。

李道生三人的离京，远比上一次要更加的低调。

几乎没有人到过的远方，十二艘黑色的飞舟凌空而来。

“水！海水！”一道疯狂的呼喊从第一艘舰艇上传来，充满着狂喜与解脱。

反正，他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

与之相对的，想要在彰州推行改革，所需要的时间也将以无限期为预定。

坐在马车当中，李道生轻轻松了一口，回头看向大雾中的承天京。这个绞肉机一般的京城，就留给你们自己去斗吧！

给两位皇子修建的行功已经在三天前竣工，各方官员也有自己的去处，分派到各个郡县的休息一天之后即日启程，留在彰州城的住在集体的官邸当中。

当然，像李道生这样家大业大的，绝不可能跟这些官员一起挤宿舍。就在太子和三皇子的行宫不远处，李道生买下了一个大大的宅子，带着三百亲卫入驻了青龙别府。

经历了将近两年漫长的时间，多少魔修死在了风雪当中，甚至有两艘飞舟就迷失在极北深处的风雪里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不得不在雪暴来临之前抛弃掉自己的同伴。三十艘飞舟，到最后只剩下了十二，来时候的百万魔修，细数过去，几乎损失了一半。

曾经无数次，他们都怀疑过碎玉的判断。

什么穿过极北的风雪，将会重新回到风平浪静的海域。什么世上没有绝对的死路一条，之后向前才能够找到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在一次次的失败和死亡面前，所有的鼓励都变得格外苍白，甚至后来碎玉都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们只能不断地执行着从指挥船当中传来的命令，反反复复地陷入绝望。

辗转过多少的庇护所，他们在极北当中行进了两年。

两年！

这个全大陆的修行人公认的绝地当中，他们在里面生存的两年，甚至到弹尽粮绝，不得不冒险派人寻找雪原上的怪兽，破开上千米深度的冰层寻找海水中那些奇形怪状的恶心鱼类。

而如今，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原来，魔主说的都是真的！穿过了无尽的风雪，他们真的回到了海面上，而在远方的波浪之中，甚至有一处巨大的岛屿逐渐浮现，高耸的中央火山带着微微的红光，就像是冰雪边缘的一处灯塔，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魔主！魔主！我们做到了！”

外面的欢呼渐渐传来，愈演愈烈。罗睺猛地推开房间的门，语调中同样充满着无限的欢喜，可是一低头，他便看到了趴在海图上，正在揉着头，显然刚刚被吵醒的碎玉。

欢喜不见了，希望也不见了，罗睺的心中只剩下了痛惜。

“魔主……”

碎玉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艰难地抬头：“如何？我们穿过极北了吗？”

罗睺走进前来，双眼中的带着怜爱，点点头轻声说：“是的，我们做到了。大海就在前面，还有一处很大的岛屿。斥候传来消息，岛上没有任何人类存在过的痕迹，是一处没有被发现的新土地。”

碎玉有些红黑肿胀的双眼眨了眨，仿佛用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整精神：“我们去看看！”

罗睺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房间，走上了指挥船的舰桥，放眼前望，透过风雪，已经能够看到新世界的轮廓。那座岛屿的轮廓也越发清晰起来，能够看到**露的岩石和生长在寒带的针叶林郁郁葱葱。

“魔主！魔主出来了！”

“魔主！”

“魔主万岁！”

随着几声呼喊，数十万的魔修纷纷转头，都是看到了站在舰桥上的碎玉。那憔悴的面容，虚弱的目光，让所有人的心头一动。他们都开始意识到，经历过苦难的不仅仅是他们而已。

在那些果断的命令之下，到底带着多少的操劳？

一名魔修忍不住跪在地上，向着碎玉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越来越多的魔修紧随其后，向碎玉诚心而拜，无数的头颅低俯而下，寒风中在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声音。

罗睺站在碎玉的身后，看向了十二艘船上所有跪地的魔修，不由得老泪纵横，激动不已。

“魔主……”他侧头看向身边的碎玉，嘴唇颤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碎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容，紧接着，整个人摇晃了两下，两腿一软，宛如一条戳在地上的棍子一样，随着寒风的吹过，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砰！”

碎玉只觉得眼前黑红一片，耳边传来模糊的呼喊声。

“魔主！魔主！碎玉……”

……

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身周的寒冷已经消失不见，温暖的火焰正在房间中燃烧着，扩散的火焰让他有些恍如隔世。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自然火的温度了？

取暖自然有灵石炉，抵御低温也有魔元护体。他都没想过，木柴燃烧的火光是如此的温暖，篝火里面哔哔啵啵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悦耳。

虽然他的脑子还跟一团浆糊一样。

他微微侧头，眼睛盯着篝火的火光，不知道是脑子空白还是单纯的发呆。光亮的火焰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片光斑，但是他却没有挪开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走到他身边问道：“你醒了？”

碎玉这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苦笑着说道：“让你担心了。”

罗睺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碗放在他手边说道：“喝药吧！这是岛上暂时能找到的灵药熬出来的，效果应该不会太差。”

两年在极北的艰苦前行，已经掏空了他们所有的家底，除了必须留下来的种子和少量灵材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消耗光了。

药草用来炼丹或者治病，当然也早就告罄。魔宗当中生病的，绝不止是碎玉一个。

当然，也没人比碎玉的病情更加严重。

连续操劳导致的内脏衰竭，就算是在修行者当中，也算得上是一种几乎威胁到生命的疾病。如果不能好好调养，任何修为都会寿命大减。

千年冰蕊为何如此无解？还不是因为它扎根在心脉上。

不过，罗睺却十分的放心，看着碎玉喝药说道：“你放心，如今魔宗已经万众归一。经历了这一次的同生共死，劫后余生的带动之下，所有人都已经对你死心塌地。而到了这里，已经再与之前的根基无关，除了人员的补充之外，四大护法应该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的矛盾存在。”

可以说，这一次横跨极北的决策，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碎玉将空碗放在旁边，擦了擦嘴，感受着肚子里的温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人员补充的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找几个人伪装成普通修行者，绕过极北的边缘，就可以再次回到大陆的边缘。只不过这样的话，花费的时间将会更长，来往也十分麻烦，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罗睺点点头，作为碎玉的老师，碎玉所研究过的东西他当然都有所了解。所谓的地圆说，对于其他人或许难以理解，但是这些观念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根深蒂固，自然知道碎玉说的是什么。

“这一次破釜沉舟，也算是成功了第一步。”碎玉坐起来说道：“也是时候改变一下魔宗的修行方式了。以前那种依靠着无尽深渊的魔气和大量杀戮快速修行的方式，注定有违天道，是从开始就走错的路。魔修的魔气，不应该是来源于无尽深渊，魔修的根本也不在于这种杀戮和魔性！”

“哦？这种说法，倒是让在下很好奇！”

紫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计都和月孛身影也陆绪走了进来，三个人坐在了地上，看着面前这名带领着魔修真的闯出了一片新天地的人，心中不由得也生出了一些的敬佩。

“我们三个人改变想法了，对于你的打算，我们洗耳恭听！”

碎玉轻轻咳了两声，笑着说道：“你们这么想就好，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就可能是这片天地最终极的秘密。而这一切，也要从魔气和灵气这两种不同的力量说起！”

天行大陆上的灵气和魔气，当初李道生在无尽深渊的时候就曾经怀疑过其存在形式的根本或许没那么简单。其实不只是他，罗言的秘典当中也有过记载，并且进行过一定的研究。

不过罗言的研究终究还是以修行-科技结合和成神为主，而且他当初做研究的五百年，就没有一天离开无尽深渊，也接触不到灵气，所以并没有多少可用成果。

而经过六千多年的发展，魔宗的魔主虽然都喜欢将东西藏在深渊深处，可是多少还是有不少典籍留存。这些典籍现在，都在碎玉的手中，读过不止一遍。

慢慢地，他发现了一些有关魔气和灵气的秘密，并且做出了合理的推测。

“按照记载，魔气与灵气天生对立，不是灵气转化魔气，就是魔气吞噬灵气。但是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却没有人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同样身为天地间的力量，如此尖锐的对立，但是互相之间却又不会发生任何的反应，这是很不能让人理解的现象。”

“比如说，水和火的对立，当双方相遇的时候，不管是哪一方更强，都会产生水蒸气。水改变了形态，火焰也被消耗了热量，这就是在原本形态之外的改变。更直观的，火系真元和水系真元甚至能够完全互相抵消，最终变成灵气，这也是形态上的反应。”

“但是魔气和灵气却不一样，它们完全是在互相之间转换，没有任何其他改变的形式。除非被修行人吸收进身体当中，转化为真元或者魔元。”

“那么灵气和魔气，会不会本身便是同一种力量的两面？就像镜子的正面和反面，有光就有暗，有阴就有阳，世间万物都是如此。”

“如果这个结论成立的话，自古以来修行界所有有关正道和魔修的观点都将会被彻底推翻！”

碎玉说道：“你们看，正道修行又走火入魔这一说。走火入魔的人变成魔修，是不需要转修功法的，只需要一个心念的改变，体内的真元变为魔元，从此之后修行任何功法，都不会重新变为正道修士。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魔修就一定要依赖于魔气和杀戮进行修行？”

“虽然，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魔气和灵气之间到底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两者之间的转换过程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魔宗的记载当中，也曾经有够大量的例子，证明魔宗的人不论修行任何功法，都可以脱离自然界的魔气、血气和煞气之类的辅助。”

“这样的修行速度将会减慢，可是依然并不迟滞，反而更加安全。”

“所以我大胆地推测，魔气和灵气，魔修和正道之间，存在着一条可以跨越的分界线。而正道修行人所用的修行方法，对于魔修同样有效。当然，魔修的快速修行方法，必然对于正道也同样有效。”

“证据就是曾经熔伽宗的掌门曾经成功把魔宗的修行功法脱离出来，应用到正道的身上。”

四位护法听着碎玉的话，脸上渐渐浮现出了震惊的面容。他们面面相觑，心中惯有的思维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驳，可是却找不到反驳的点。

碎玉继续说：“那么既然如此，魔气和灵气到底是什么？”

“魔气、灵气，这片天地中存在着的两种不同的力量，魔修、正道，这片天地中存在着的两种对立的修行方式，无尽深渊和无上重天，这片天地中存在着的两种恐怖绝地。”

“还有，罗言和沈苍天，以及每一次魔宗之主出现的时候，正道都将会出现的另一个绝世天骄！”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片天地当中，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天行大陆那个从来都没人见过的天道，到底在下着一盘什么样的大棋？”

“如果这个世界上注定存在着魔气和灵气、正道和魔宗，那么魔气和灵气之间的势均力敌，魔宗的进攻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却不断有魔主出现。那么为什么魔宗屡战屡败、屡战屡败？数万年来，都从没有成功过？你们将这些，都归结于魔修本身的弊病，这本就是不健康的想法，不是吗？”

“那你说，为什么？”计都迫不及待地问。

碎玉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魔宗从开始就走错了路。或许是当初创建魔修体系的人出现了思想的偏差，毕竟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先贤的想法都是正确的。又或者是，当初魔修的道路本来就受到了什么外界的干扰，导致魔修的注定失败。”

“总之，魔宗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同样的轮回和失败？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而已。”

“我虽然自问没有罗言那样天赋异禀，在成神之路上走得更远。但是我觉得，或许能够带领魔宗拨乱反正，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了。”

“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我们要找到一条适合魔修的新路，找到一种能够真正和正道抗衡的方式。我们要找到，能够真正让所有魔修看到成神希望，而不是被人人喊打的方法。”

他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坚毅。

“我们要——改革！”

将宅子收拾停当，李道生站在院子当中，凉雉的身影自虚空中迈出来：“彰州府的风波楼人员已经被我接手了，各地的消息正在汇总当中。”

看来，这一次针对太子的刺杀，是真的让李道乾生气。

而这一次离京，也真正给李道生带来的喘息的机会。离开了李道乾的地盘，没有龙气镇压，纵然有三个人仙跟随，他依然获得了太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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