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想了想同意了我的提议。一口酒闷下去让我的胃里有些抽搐，缓了一下我开口对陈飞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挺恶心人的，昨晚和今儿上午，我客户对我一顿为难和羞辱，其实为难羞辱也没啥，本来销售这个工作在很多时候你就要小心翼翼低三下四的，但是你别往死里整，别对着脸“啪啪”的打行不行！”

那种尊严被反复践踏的愤怒情绪在我心里蔓延开，我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灌到嘴里，使劲咽下去，用酒精压抑下自己的情绪，红着眼继续对陈飞说“就像刚才，你老板对你又吼又骂，在我看来这没啥，可能是咱工作的确拖后腿了，可能咱做的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咱没做到他们的位置上，看不到他们那种高度，骂我、训斥我，我都能理解，但是你他妈的一个甲方客户，大家都是打工的，有必要这样侮辱我，来体现自己的存在感和权利吗？”

我拿过安珂的手机，看到自己在昨晚十点多给她发的语音：安珂！来接我！我回不了家了！

：安珂你来了没有！你特么不管我，我不喜欢你了！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抬手被大飞按住“兄弟，你说的我都理解，可是我们没办法，我们就是生活在食物链最低端的人，随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我们踩两脚，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受着，挺着，不敢说一个不字！”

安珂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声“滚，别没话找话，昨晚你丢人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

我干笑了两声又向安珂询问道“那个，我昨晚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很丢人。”

安珂把自己的手机扔给我“微信里面自己看！”

我拍了拍大飞的手臂，他抬起头，我看到他带着眼泪支离破碎的脸，我端起酒杯，示意他喝酒，陈飞默默的把自己杯子倒满，一口闷下去，我看着他缓缓开口说道“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也没有权利去责怪父母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苟延残喘，我们渴望希望，也害怕看到希望，怕耗尽所有力气去追逐的光不过是镜花水月，的确，在某些事情上，我们不一样，其实我们不一样的只是不一样的烦恼，你知道吗，上次我回家，看到我爸慢慢堆起的皱纹，我恨我自己，恨我不能适应这个社会，恨我不知道低头认输，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结局是什么，是不是真的会对不起父母，是不是我在这个城市呆了很多年之后，还是落魄的回到家里，可是现在我还不甘心，我知道现在所执着的一切，可能让父母很为难，但是我还想再坚持一下，哪怕让我得到后再失去！”

大飞艰难的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累，他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对我说“宇，我快坚持不住了，我知道我老板对我说的年后涨工资其实遥遥无期，我这人很傻，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希望总是成为泡沫，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我想跟贝贝表白，如果她不接受我，那我就再也媚眼呆在这个城市的理由了。”

我没有再说话，默默的抽着烟，喝着酒，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中，一个两个的离开，不会溅起一朵水花，偶尔同事看到你空荡荡的坐位，也不过是愣一下神，然后记起你承受不住压力回家了，过段时间之后，别人连你的样子都不会记住，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我挣扎着在床上坐起来，不悦的说道“不要在我床边端着个碗！”安珂“砰”的一声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你才是潘金莲！爱喝不喝。”然后转身出去，我倚靠在床头，端着碗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的点点滴滴。

昨天晚上我跟陈飞在花园路上随便找了一家火锅店，水咕咚咕咚沸腾着开着，我一边往锅里面放肉，一边听陈飞说话“昨天晚上什么情况，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我放下手中的盘子，回答陈飞“别提了，在淄博喝多了，打了一辆车，跟司机说的地址是历城区名辉豪庭，完了我就睡着了，那老师儿也真实在，一路上愣是没叫我，等到了地跟我说到了，下车我傻眼了，怎么给我拉这来了，我那会还有点迷糊，上楼敲了两下门，安珂没听见，我以为她没在家，就靠着墙等她，结果给自己等睡着了。”

安珂推开我卧室的门走进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安珂端着碗站在我床边，吓得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安珂见我睁开眼冲我说道“起来，把粥喝了。”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跟陈飞到底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还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们两个摇摇晃晃的走出餐厅，跑到洪楼广场中心躺下，不去管别人的眼光，只是想在那个地方偷偷的停一下，能够安静的喘一口气。

手里的碗倾斜着撒到手上、被子上，我赶忙放下碗去擦拭洒在被子上的粥，处理完后我抱起碗喝掉安珂熬的小米粥，走出房门，看到安珂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喝着粥，我凑过去，舔着脸说“珂儿，你怎么长的，为什么连喝粥都那么美。”

“那我不听了。”说完陈飞把酒杯往旁边一放，我看着陈飞的东走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跟他商量着说道“一人一杯，讲故事不得有点情绪铺垫的东西不是？”

陈飞按下我的手“别喝了，昨晚都把自己搁淄博喝回来了，还喝！”

我扒开陈飞的手，笑着说“你想听昨晚的故事不，想听就得有酒知道不。”

因为我的情绪让大飞心中也多了许多悲凉，他松开按住我酒杯的手，主动拿起酒杯灌了一口“你知道吗，虽然你觉得你现在过得也不好，但是我还是很羡慕你，从高中到大学，你一直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你有才华，有情商，可能你觉得现阶段的你感受了太多来自家庭的压力，这些我连想都不敢想，至少叔叔阿姨老了还有退休金，我呢，我爸妈啥都没有，只有那两三亩地，你哪天真的在济南混不下去了，你回德州，还有叔叔阿姨给你准备的房子，可是我呢，我父母就是村里的，他们混了大半辈子，才能够在德州刚刚给我交的起首付，我呢，我还在济南心安理得的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苟延残喘，我不敢说回家，我怕看到爹妈失望的样子，他们把全部希望放到我身上，我现在甚至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陈飞情绪激动的说完这些话，红着眼圈，用手遮住双眼，我看着大飞的样子，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这个社会赋予我们太多的压力，让我们喘不过气，我们还必须微笑着对所有人说我很好，不用担心。

：安珂！安珂！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撕掉你的婚纱！

听到这里我不敢在听下去，我偷偷看了一眼安珂越来越青的脸色，凑到安珂身边，讪讪的笑着“珂儿，那个我喝多了，说的都是酒话，不能当真。”

“哼”安珂冷冷的笑了一下“你们两个真棒，让两个女生大半夜的跑了大半个济南找你俩，尤其是其中一个脚还不好！”

“对不起啊，我昨晚喝太多了，让你担心了。”

“呵呵，你道歉道早了，来，再看看这个。”

安珂拿着手机点了几下，重新把手机扔给我，那是一段视频，视频里的我，站在一个垃圾桶上，一手拿着烟，一手拎着酒瓶，陈飞坐在垃圾桶下面依靠着垃圾桶往嘴里灌酒，我们两个面前站了一堆人，我大声的喊着：

你们不知道这座城市对我意味着什么，她不是梦想的开始，她是我所能拥有的全世界，在这座城市里，我哭过、笑过，见证过爱情，也失去过爱人，拥有过朋友，也丢失了友谊，签过上千万的合同，也活得像狗一样恨不得要饭，可是，我舍不得离开，我怕我走了她会孤单。

说完这些话，我蹲在垃圾桶上抱着头哭，陈飞背靠着垃圾桶把头埋在胳膊里哭，周围的人对我们两个指指点点，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放下手机，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我看了看安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珂脸上戏谑的神情看着我“我说你道歉道早了吧，看到这个心里有什么想说的？你真棒韩宇，就算喝多了你也是最闪耀的那颗星！”

我哭丧着脸对安珂说“珂儿，你别再损我了，够丢人的了。”

“呵呵，这丢啥人，不就是耍酒疯嘛，我大宇哥就算耍酒疯也比别人耍的精彩！”

我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不住的道歉“珂儿，安姐，我错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耍酒疯了，再也不喝那么多了，以后喝完酒我就回家，再也不瞎浪了。”

“你以后再喝多了就不用回来了！”安珂恶狠狠踹了我一脚“滚去洗刷，一身的烟酒味，难闻死了！”

我惊喜的看着安珂的脚“呀，你的脚好了！”

安珂有些无语的看着我“嗯，托你的福，昨晚折腾的我好了。”

“那你不谢谢我”

“滚，别给点阳光就灿烂！”

2021年的春天，张贝贝结婚的前一周，我去给她送份子钱，张贝贝问我“结婚那天你会来吗？”

我反问“张贝贝她回来吗？”

张贝贝点点头，我说“那我就不来了，万一再把你婚礼搅黄了。”

张贝贝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说“我没有他的消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放下了，想想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身边再也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很不习惯，我会继续找他的，你安心结你的婚。”

张贝贝点了点头，忽然对我说“有段视频，我想了想还是发给你，她说那是她看到你唯一哭的一次，也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我躲到车里，点开视频，视频的里面，安珂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捧起我的脸，努力的给我擦拭着泪水，我嘴里不住的对安珂说对不起，我不清楚那时候我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我想可能是我对两年前安珂带着万般委屈离开济南说对不起，可能是对安珂在总部发展势头最好却因为我又回到济南说对不起，可能是对自己太多的无能为力说对不起，可能是怕辜负了安珂一腔深情说对不起。

太多太多的回忆我已经记不起，我只看到视频里的安珂抹掉自己脸上的泪，艰难的把我在垃圾桶上抱下来对我说我们回家。

后来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把我们彼此推得越来越远，那句说出口的我怕她会孤单，最终还是失言。

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紧皱眉头的时候帮我抚平，也不会有人在我喝多的时候带我回家，不会在我难受的时候整夜整夜抱着我。我忘记了是安珂把我弄丢了，还是我把她弄丢了，我只记得在那个2016年的冬天，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们也一直在不断的欺骗自己，明天会好的，以后会好的，可是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明天会什么时候到来，那些所期望的美好明天，也许会在某个清晨变成一片废墟。

陈飞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我盘里，责怪的说道“你以后出门少喝点，出点啥事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跟陈飞碰了一下“喝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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