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要你一定作诗做文章来。”楚旻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只说学一些，能看账本不至于叫人糊弄了，不做个睁眼瞎也就是了。作诗做文章那就又是意外之喜。”

雪雁心思动了，巴巴地看着黛玉道:“那、那奴婢却又怎么学呢。传出去了岂不叫这园子里头的人笑话，一个丫头，却也好学这些了。”

楚旻大笑起来，“你还怪上我了！”

兰香忙福身道:“奴婢不敢。”过后自己低着头抿唇笑道:“这几年奴婢跟着公主出来，又开了府，藿香姐姐常忙着家里上上下下一大堆的事情。奴婢跟前儿也没了遮风挡雨的了，自己出来管事却才明白了，这不识字便什么都看不懂，处处受人掣肘，叫人哄了也不知道，着实麻烦的紧了。”

黛玉被她说得兴头起来，越发有了兴致，听见这个忙道:“谁敢笑你，告诉了我，我找外祖母给你出头。这里现放着两个人，我们不敢

兰香吐了吐舌头，抱着雪雁的胳膊忙道:“好妹妹，我跟你一块儿去。”

楚旻惊奇地睁大了眼，一壁拿扇子点兰香一壁笑道:“这可是奇了，早先打着你去都哭丧着脸死活不肯的，如今怎么自己开了窍儿了。”

兰香笑道:“公主还不许奴婢上进的。”

这一说黛玉也想起来了，不由合掌笑道:“却是忘了姐姐行的善事！”她见雪雁不解，忙点道:“你忘了在王府中姐姐就叫老妈妈们教你们识字看账本的了？来了京中一样的也有，不过你常跟着我们，都不知道了。”

黛玉给她出了个主意，“这样罢，你也不必麻烦藿香她们，只你不怕受些累，来往咱们府里和这里两处，跟着那些老妈妈们学，不但学了字，连管家的本事都多会些。”

雪雁听了喜得忙道:“就是这样极好！奴婢不怕吃苦受累，却也不好意思耽搁姐姐们的功夫。有妈妈们教着最好了。”

楚旻才一踏上游廊，便听见雪雁正劝黛玉不要坐在这里吹风, 不由笑道:“今日天热，却也还罢了。”

雪雁见楚旻过来, 忙蹲身行礼, 一壁忙着取垫子来请楚旻坐，一壁笑道:“公主，怕就是您的话姑娘还肯听, 偏您还向着她。总也不肯说一说的。奴婢是觉着这毕竟是风口，又有溪水又有竹子，风吹得唰唰作响, 坐久了恐怕姑娘贪凉，又发热起来。”

“您就是起身去逗一逗鹦鹉也好。总好过一动不动地又坐在这里一整日。”雪雁撅着一张嘴端果碟至两人身前的高几上，“也不知这书有什么好看的，奴婢哪天也要看一眼，却好知道到底什么才叫姑娘看得这样入迷。”

“虽天还热着, 到底也是入秋了。姑娘这会子一清早地就坐在这里吹风，仔细身子受不住。”

楚旻便笑道:“那你就跟藿香说一声儿，就什么都完了。”说着她回头用扇柄敲了兰香一下子，笑骂道:“你看人家！往日撵着你去都不去的，叫你念书却比干活还难，这回知道什么好了罢？”

雪雁忙又福身谢过，“若不是公主慈心，奴婢们哪儿有这样的福气。”

雪雁反而忸怩起来，垂着头小声道:“奴婢识字却也没什么用处，不似公主和姑娘作诗作文的，奴婢一个丫头……”

楚旻笑着摆了摆手, “仓颉造字以教化众人，却不曾分什么样的人能学，什么样的人不能学。至于本分, 更不该阻着你看书识字，难道谁定了你的本分是不许读书识字了么？”

雪雁偷眼看了看黛玉，黛玉也好笑起来，忙道:“你想识字只去就是了。却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拦着你呢。”

说别的，给你启蒙却是足够。”

雪雁忙道使不得，“奴婢怎么敢劳动姑娘和公主，快别这样，没的折了奴婢的草料！”

黛玉听得连连点头，“这是正理儿了。”

楚旻也笑着道:“如今你醒悟却也还不算晚。趁如今天还未冷，索性跟雪雁一同去

罢。”

兰香福身应是，“奴婢谢过公主。”

众人正在谈笑间，忽听外头几个小丫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并有谁惊呼连连。楚旻和黛玉忙看过去，却见是五六个小丫头蹲在那墙根处不知做什么呢。

黛玉探身看了会子，却也没看明白，便回身问雪雁，“这是做什么呢？”

雪雁也不知是为何，忙遣小丫头过去瞧去，楚旻却看见那里正有一个熟悉的，不由笑道:“那个是橘子不是，叫她来回话。”

果然不多会子婆子便带了橘子，兴冲冲地跑回来道:“公主、姑娘。”

楚旻笑道:“橘子，适才你们在那里顽什么呢，大热天的，就这样兴头。”

橘子跪在地下，脸上还是掩不住的笑意，听楚旻问，忙回道:“回公主，可也是奇了，那头溪水里竟有好些子螃蟹！”

黛玉笑道:“这原是引来的活水，有个小鱼小虾的也不奇怪。夏日我和姐姐还在竹桥上头使花蕊引鱼来顽呢，这会子又有什么奇的。”

橘子嗳了一声，兴头道:“却不是那等指头大小的小螃蟹壳子。是好大好大——”她伸出手来比划了比划，总好有一个多拳头那么大了，“得有这么大的螃蟹！”

楚旻和黛玉都站了起来，俱是奇道:“这又怎么可能！”

橘子指天誓日地道:“奴婢再不敢欺瞒主子。”

两人听如此说，便都从游廊上下来要过去看看了。兰香和雪雁忙从婆子手中撑伞随行。楚旻和黛玉两人便顺石径漫步，穿过一簇千百竿翠绿竹林，直往前头行来。

“我瞧瞧，螃蟹在哪儿呢？”楚旻一壁走，一壁笑问道。蹲在一处的小丫头们慌得忙跪下行礼，“公主。”

楚旻走近了，却见面前一带漆涂得整齐粉垣，正是潇湘馆的院墙。绕墙根底下却是一道曲折流水，正是园内共通的活水引入而来。

黛玉虽走在后头，可眼却尖，一眼便瞧见溪边有个什么，待定睛一瞧，那眼前溪边石块上趴着的，不是螃蟹又是什么！

她惊奇地笑了起来，“嗳！还真是螃蟹——好大的螃蟹！”

那壁楚旻从小丫鬟群中走了两步，也正看见了溪水中横七竖八的数个螃蟹，也奇道:“还真是螃蟹——这

一个得有七八两沉了。”

兰香忙命小丫头子过去捡了螃蟹来，又劝道:“公主、林姑娘，别往前走了，仔细青苔滑脚，倘或跌一下子，可不是顽的。”

楚旻便停住了脚步，只等着小丫头子们脱了鞋下去捞螃蟹去。一时几个小丫头嘻嘻哈哈的，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一时又滑了脚，一时又踩了裙子，又有胆子小不敢抓的，好容易才捞了溪水里的螃蟹上来。

橘子便忙穿上鞋，过来跪着回话道:“公主、姑娘，螃蟹都在这里了。奴婢们仔细看过这里，只这些。”

只见地上摆着约有十来只大螃蟹，各个足有半斤多重的大小，一个个口吐白沫，尚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

周围婆子们看了，也都奇道:“竟没见过这样溪水里，还能生这样大螃蟹的。可是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

黛玉忍不住好笑，指着其中一只道:“再从水里生的，也没有凭空就生出来的，这是新建的园子，螃蟹从哪儿生？还不仔细瞧瞧那上头呢，这只两支大鳌上还有草绳绑着，显见的是谁买了来的——还能有螃蟹自己给自己捆上的不?！”

楚旻大笑起来，“这话有趣。自己给自己捆上。若真这样，咱们吃起来倒是省事儿了。”她仔细看了看，更乐了，“还都是团脐的，这更好了。”

婆子们一瞧，面上都红了，忙都道:“还是姑娘看得仔细，我们竟没看出来。”

楚旻也笑道:“前儿我还听见凤丫头说要趁着天还热时，狠放一回水，清一清河里的水草残荷。这几日水都比平日更湍急些。”

“潇湘馆这里是下游了，或者是从上游不知哪里冲刷过来的。”楚旻想了想，便数道，“上头的还有藕香榭、沁芳闸和稻香村。”

“藕香榭是三丫头住的，她那里可没有螃蟹。稻香村里住着李纨，她倒是自己过活，可也没有自己买螃蟹的道理……”

黛玉也道:“沁芳闸也不见人住，更没有螃蟹了。这螃蟹从哪儿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蘅芜苑！”

楚旻和黛玉相视一笑，“看来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黛玉笑着道:“正是了，再没有这样巧的事情，昨日才说要开螃

蟹宴，今日就遭了螃蟹灾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螃蟹跑到咱们这里来了。”

楚旻摇头道:“不是跑到咱们这里，怕是处处都有了。”她回头吩咐兰香道:“顺着这水路四下里找找，看别处可还有螃蟹没有。我估计不能只在咱们这里——这却又不是谁放过来的。”

兰香答应一声，忙叫了几个婆子丫头四处去找，不大会子就有人过来回说，“公主、姑娘，又找着了几只，近处却是没有了。倘或再找，就要顺着水上去了。”

黛玉忙道:“那就不必找了，且先把找到的拿过来就是。”

婆子答应一声，便拿了从外头找到的螃蟹过来，仍跟这些放在一处，却也不多，统共十四五个左右。

楚旻伸脚翻了翻螃蟹，道:“不过也是奇怪，蘅芜苑那里却流不到咱们这里来，芦雪庵附近也没有水路直通，怎么螃蟹还跑了。”

黛玉略一想，便道:“兴许是蘅芜苑离着芦雪庵远，来往不便。或者为了便宜或者为了干净，就把螃蟹放到上游沁芳闸那里去了。”

“那也说不通，便是放在那里，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跑出来了。”楚旻招手命人把螃蟹都收起来，吩咐道，“带上这个，咱们去蘅芜苑一趟。”

“我是奇了，非得问个清楚不可。螃蟹是自己长了腿掀翻篓子跑了不?？”

“这样，你也不必生了怯意。”楚旻见她害羞，便笑着指点道，“如今在这里住着，你且先让藿香茗香教你认识几个常用的字。我那里却还开着班呢，你忘了？”

楚旻笑了起来, 指着屋内道:“这满屋子满架子的书, 由着你看去, 想看什么没有呢。”

雪雁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说笑的, 奴婢这样的人，哪儿看什么书呢。还是奴婢的本分, 就忙着打扫收拾却还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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