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归无奈，事儿还是要办的。荆离只好咬咬牙动身前往衙门，他先去停尸房看了一眼，借着柳青禾给的信物，在老仵作的指引下找到了被发现的四具尸体。三具烧焦的不用多看，那具糊满了红土的尸体，从眉目中依稀能辨得出就是那夜帮雷婷设伏的人。根据老仵作所说，这人全身所有的孔洞都被人塞满了土，是活活被闷死的。

“究竟是谁对他下的狠手呢？难道还有余孽未清？”荆离摸着下颌，行走在城东的街巷上。

“凶魂？你是说我？”泥土人吕迁用那模糊的手指指着自己，“是啊！你不提，我都快忘记那段在无间炼狱里被折磨的日子了。”

“又是凶魂......又是凶魂.......又是凶魂.......”荆离的脑子不断地回旋着这四个字。

天色渐晚，街道开始变得昏黑。毕竟无法摸黑夜行，荆离便先回了躺客栈。他本想拿个灯笼出来，但雷婷似乎还在气头上，只给扔了个火把和火折子。虽然装备简陋，但好赖都得用着，荆离只好拾起这些东西悻悻地又离开了客栈。

“你是什么人？”

“我？嗯......在没死之前，我叫吕迁。现在嘛，只是一只无根的孤魂。”

“你不会也是凶魂吧？”荆离小心翼翼地问。

今夜格外晴朗，群星绕月，天空中揉着一层淡淡的黄。如此夜色，荆离眺望着，不由得出了神。仿佛有一些藏在深处的东西，正努力地摆脱压制，涌现出来。

不觉间，脚下的泥土变得赤红了，红得如血，似乎还有什东西在土下蠕动。等荆离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后已浮现出一个泥土人影。转过头来，荆离发现那具由红土组成的躯体仅仅在离自己一丈不到的地方。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火把的光芒下，土人的模样极为清晰。那是一个八尺高的躯体，没有五官，仅仅只是一个由密集的土块凝聚而成的“人”。它就像呼吸一样地轻微收缩着身体，不时地，还能看到从它身上掉落的细碎红泥。

荆离跨入了那废墟般的老房子，环顾着那残垣断壁。四天前的景象仍历历在目，积水中，三具活活被雷殛火烧致死的尸体，冒着恶心的青烟。

此时屋内的积水已经褪去，地板狼藉一片。

“嗯，还是很麻。”荆离尝试着活动下筋骨，感觉似乎还有电流在体内乱窜。

脚踩着泥泞的湿土发出一种潮湿的声音，四周腐败的草木味道中还残留着丝丝微不可闻的臭味。凋零的花装点着凋敝的老墙，处处都透着股衰朽的气息。

荆离很恐慌，夜里见鬼，恐怕是个人都会被吓傻，他浑身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紧绷起来，腿肚子发软，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充满了不适感。但是他的表现却又出奇地冷静。没有晕眩，没有尖叫（事实上他发现自己叫不出来），他的左腿轻轻向后挪动着，随时准备跑路。而双眼则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怪物，一刻都不敢放松。他感觉到额头有汗水正顺着划落下来，顺着太阳穴流淌过他的脸颊。

“不必如此紧张，我不害你。”泥土人摊着手，摆出一副无害的样子。他的话模糊且带着砂砾摩擦的声音。

“这姐们儿的性子，越来越像掌柜的了。”

“我跟柳捕头说好了，这事儿要是有眉目了，还能再领三十两赏银。你要是拿不到这些银子，老娘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

临出门前雷婷那亲切的“关怀”犹在耳边回荡，每每想到，荆离都会不觉地打个寒噤。

脑子里一直在思量，恍然间又走到了百花胡同，又踏入了那残破的房中。或许是下意识觉得该从这里查起，又或许受某种神秘感知的牵引。总之，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可眼下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没有看到脚印，也没有看到任何打斗的痕迹，除了褪去的水，一切都同他们离开时那样。夜晚静谧安详，老屋就像是个不堪受扰的死者，吐着衰朽的气息驱赶着它的访客。

“很好奇吧？一只凶魂，竟然还能如此同你心平气和地交谈。”

“不，我是奇怪，怎会有那么多的凶魂？你们无间炼狱是漏了吗？”

“漏了？哈哈哈哈.......”吕迁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你这家伙，倒是蛮有意思。”

忽而，它又定住身形，对荆离道：“你可想知道，为何在白衣城中会有如此多的凶魂？不，应该说，当今的神州，遍地都是凶魂！”

“什么？！”荆离吓得差点没咬住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迁嘿嘿一笑：“想知道吗？你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荆离越来越觉得一头雾水。

“先跟你说个事吧，五娘她能够在这里幻化出那么多黑树，这里面有我一半的功劳。”吕迁道，“我与五娘在无间炼狱相识，又一同奔逃至白衣城。我们出于各自的目的，达成了合作。我利用掌控土地的异能帮助她在城东各地生长鬼发，她答应我，待到寻回她儿子，并杀光那些欺辱过她的人之后，便助我寻到仇人。”

荆离目光呆滞，他的下巴都快拉到地上了，哪怕是给他的脑袋插上翅膀，用力去想，他都想不到两个凶魂还能通力合作这回事。

“可惜，五娘失信了。”吕迁摇着头，语气中带着失望，“她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脑子，没能兑现予我的诺言，便独自返去地府。”

“所以你就杀人泄愤？”

“杀人？什么人？”

荆离冷笑：“接着装！你敢说那个叫胡麻子的家伙不是你杀的？他身上的红泥，跟你的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吕迁忽然狂笑起来，“哎呀，傻小子！那人是我杀的，可惜我不是为了泄愤。五娘虽然有负于我，可我吕迁还算是个守信之人。说了帮她将那些人杀干杀净，那我就一定会竭力办到。你们两个傻蛋，怕是没想到胡麻子也是当初欺辱五娘的人之一吧？”

“此话当真？”

“信不信由你。”

荆离深深地望着那泥土人，沉默良久，才道：“姑且信你。那你说要我帮你个忙，你想做什么？找到你的仇家？”

“是的！”

“是谁？”

“不知道。”

“长啥样？”

“没见到。”

“在哪儿？”

“不确定。”

“如果可以的话，我特么想刨了你的坟.......”荆离的脸像是吃了苍蝇般难看，死绿死绿的，“你什么都不知道，让老子怎么帮你？！”

“稍安勿躁，你且听我讲讲我死前曾遇到过的事，或许从中能找到些什么，如果你真能帮我将暗害我的人找出来，我就把凶魂之祸的真相告诉你，如何？”

“好吧，希望你讲得东西能有些用处。”荆离无奈，只好摊手答应。

“我相信你，你能帮五娘找到她儿子，应该也能帮我找到那个人........”

根据吕迁所说，他原是麒麟宗的门人，属内门弟子，与麒麟七子之一何铎是同个师父授艺的。一年前，他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写信之人邀其到山顶融天洞一聚，说有要事相商。吕迁毕竟年少，心机不足，傻愣愣地就去了。

如约而至，吕迁于融天洞口等了许久，却并没有见到那个人。就在他懊恼于被人戏耍，正打算离开那儿时。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仿佛有重物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从胸前炸了开来。他低头往下看，只见一只带着铁手套的手，手上燃烧着熊熊紫焰。火焰灼烧着他的伤口，而火毒则在伤口处不断扩散，转眼已成燎原之势。吕迁回头望过去，只见到一个黑巾蒙面的人，从那黑巾中透出的一双眼睛里，分明带着厌恶，带着欲将其置之死地的怨毒。吕迁欲伸手取下那人的面巾，但是对方显然没有打算在其死前露出真容，只顺势一推，便将其推入融天洞前的山崖下，任其粉身碎骨。

“所以，你唯一能够给我提供的线索，就是那铁手套和紫焰。”

“嗯，那日在东郊乱坟岗我看到了何铎手上带着那副手套，本以为是他对我下的手。但是试了下他的身手，却发现他的紫焰远不及那日将我诛杀之人。因此我也很纳闷，到底何铎是不是杀死我的人。”

“兴许这何铎近些年有所退步，亦或是在故意隐藏实力呢？”荆离撑着下颌，“这个何铎与你可有何仇怨？”

“无甚大仇，只是我俩都仰慕于白也菲师姐，于此事上稍有芥蒂。但平日同门相处并无冲突。”吕迁自语道，“这等事，应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荆离摇着头：“知人知面不之心，看来还是得寻根溯源才知道啊.......”

荆离走出了屋子，来到那个只剩下杂草的院落中。这里可比里面舒服多了，至少空气是新鲜的，令人舒适的。

昨日傍晚雷婷出手虽快，但也拿捏了分寸，把荆离劈晕了之后，也就让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而已。晚饭点，雷婷便粗暴地将他喊醒，没收了剩余的所有赏银，并将他赶了出来。

从衙门里领了五十两赏银之后，荆离花五两银子在城东书贩子手里淘来了最新一版的《千虫志》，剩下的赏银猫起来，本是打算用来为自己赎身的。奈何东窗事发，现在不仅连点碎银子都不剩，还被雷婷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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