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使者没有说出刚才那番话，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沉默纠结了许久之后，裴行俭最终还是决定要以大局为重，下令射杀那些离城墙已经不足两百丈的奴隶。

西受降城的城门缓缓开启，被迫前来攻城的俘虏们蜂拥着冲进城中，还没来得及做出破坏，就有一队人马冲上前，将他们控制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同样出身安北部族的虎贲卫校尉走上前，用草原方言安慰了他们一阵。

可是当他抬起头，准备给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发现，守军中那些出身安北的士卒，都在用一种期待的目光偷看自己。

显然，裴行俭的选择，让那些出身草原的士卒很满意，所有人都在心里暗自感叹跟对了人。

某些因为之前那个使者的话而心生犹豫的人，也纷纷握紧手里的长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

裴行俭抿了抿嘴角，将已经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将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这些人在战争中的表现。

好在这次冲过来的奴隶只有几百人，放过他们，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可是要怎么处理那些朝着城墙冲来的奴隶，却让裴行俭一时有些犯了难。

这些人虽然是来攻城的，然而他们却并不是大唐的敌人。

他们也是朝廷的子民，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

狙杀铁勒使者，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念头一转之后，裴行俭对身边亲卫吩咐道:“传令下去，打开城门，将那些百姓放进来，安排一队人马，看好他们。”

这话一出口，四周顿时传来压抑的欢呼声。

这一刻，裴行俭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早点下令，诛杀那个胡言乱语的使者。

但如果不杀他们，万一这里面有铁勒人安插的奸细怎么办？

......

他们在期待什么，裴行俭很清楚。

那些冲过来的人，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同胞，这里面有些人甚至曾经和他们一起放过牧，一起打过猎。

有了来自同族的安慰，那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将士，终于恢复了一些神志。

看着四周一脸温和的唐军士卒，这些人就像漂泊多年，受尽苦难的游子，终于回到家乡见到亲人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

城外。

使者的死亡和奴隶们被接进城的画面，全都被远处的铁勒人看在眼里。

咥运稍稍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唐军居然会冒着放奸细进城的风险，接纳那些来历不明的奴隶。

不过这并不足以打乱他的计划。

一阵吩咐之后，之前那些作为认识被扣押起来的老弱妇孺，在铁勒骑兵的押解下，被驱赶着来到离城墙只有一箭之地的位置。

雪白的刀光不断亮起，不过片刻工夫，上千颗大好头颅就滚落一地。

一个铁勒贵族纵马上前几步，对着城头的大唐守军喊道:“城上的草原叛逆听好了！这些人，是因为他们的亲属进攻不力，才被俟斤下令处死的！”

“英明的咥运俟斤有令，如若尔等继续顽抗，那么，待我大军入城之时，尔等的下场，就会和这些人一样！”

城墙上的守军，默然不语地看着在城下叫骂的那个铁勒贵族。

虽然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但是他们的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

“卑鄙的铁勒人！”

许多出身草原的士卒在心里高声咒骂着。

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同族被人屠杀，每个人的眼中都燃起了熊熊怒火，暗暗在心里发誓:“狗入的畜生，俺一定会让你们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们虽然没有大唐那么深刻的民族情感，城下那些刚刚死去的奴隶他们也基本上不认识。

可是死尚且狐悲，更何况那些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咥运企图用杀戮和恐怖来震慑他们，威吓他们，但结果却适得其反。

铁勒人的残忍无情和刚才裴行俭的举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刻，这些草原出身的汉子，前所未有的感激大唐，感激圣天子。

与此同时，这些人对西突厥，对铁勒的恨意也前所未有的浓烈。

每个人都清楚，从铁勒人对那些老弱妇孺挥起屠刀的那一刻起，双方的仇恨就已经彻底不共戴天！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沉默片刻后，一个草原汉子抽出腰间的雁翎刀，高举向天，怒吼道:“杀光突厥人！报效圣天子！”

被他的情绪感染，在他身边的其他草原出身的士卒也跟着一起怒吼起来。

一时间，城头之上，吼叫声此起彼伏。

就连那些内地出身的士卒，也深受触动，跟着一起吼道:“杀光突厥人！报效圣天子！”

这一刻，真正的民族团结，出现在了大唐边境之地的西受降城。

无论是唐人还是草原人，此刻都团结一致，无分彼此，为了同一个目标，贡献属于他们的力量。

唐军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昂。

城头，裴行俭看着“面目狰狞”的手下，心头浮起老师苏定方曾经和他说过的一句话——【军心可用！】

城中，那些刚刚得到解救的草原奴隶，也听到了来自城头的呐喊。

“杀光突厥人？”

微微一愣之后，一个长相粗豪的汉子冲出人群，拉住唐军校尉的手，坚定道:“请一定要带上俺们！”

他们虽然没有看到铁勒骑兵斩杀俘虏的场景，但是他们很清楚，按照草原的习俗，只要自己等人没有攻下受降城。

那么，无论自己等人是生是死，被铁勒人控制住的那些亲属，都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从他们踏进城中的那一刻起，留在城外的那些老弱，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了，就是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报仇雪恨！

让他们亲手杀死曾经的同伴，实在是太过残忍。

只是被铁勒人用手段胁迫，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如果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这么直接杀了，未免要在草原百姓心中留下朝廷刻薄寡恩的印象，不利于大唐在草原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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