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持着心里的公义, 帮助宁家三口这岌岌可危的弱小, 在因此而被报复, 只有宁家可以出庭作证证明无辜的时候, 宁家三口倒也没落井下石, 只是见了殷迟一面，听他说了来意就匆匆关门，隔着门说对不起而已。

宁秀梅对殷迟连连鞠躬, 一弯到底：“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殷法官。”

殷迟却哑然失笑，他像看完一场劣质的表演，倒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浪费时间。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人，俊美的青年含笑问：“去演一场冰释前嫌的戏？听他说对不起，然后再为了让临死的人走得瞑目，说一声没关系或者我原谅你？”

时隔九年多，再度听到了这对不起，但殷迟看着她的愧疚，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阳光恰好，晒在身上暖洋洋，而且肚子也并不很饿，殷迟倒也耐心十足，像听一场表演一样听了下去。

然后他听到宁秀梅说：“我爸『尿』毒症晚期，到现在也不肯闭眼睛，就是想对殷法——殷先生说一声对不起。殷先生已经过世了，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请您跟我去医院见一见我爸？求求您。”她弯着腰，恳切又卑微地说。

她许久也没吐出其他的话，殷迟也没有兴致继续听下去，转身打算离开。

“殷先生——”女人却又突然出声，在发现殷迟脚步不停之后，快步绕了一绕，站在殷迟面前挡住路。

她身体再度一躬到底，“当年是我们做错了事，忘恩负义，这么多年来，我爸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亲自跟殷先生说一声对不起……”

殷迟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想问当年被判坐牢五年的殷法官, 现在出狱了吗？又活得怎么样？

殷迟看着她躲闪的眼睛：“已经死了九年的人, 又有什么好说的？”

宁秀梅目光一抖, 脸『色』血『色』尽褪, 急急问：“怎么会这样？”

“殷先生、殷先生还好吗？”远比实际年龄苍老的中年女人怯懦地问道。

殷迟奇怪道：“你没听到刚刚我说的话？”

宁秀梅攥紧了手，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殷先生是因为我们才会被害死，但是、但是……”

殷迟的父亲殷慎的故事也很简单, 不外乎好心没有好报罢了。

——殷法官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殷迟语气平常道：“运气不好而已。运气不好，所以在狱中被波及, 运气不好, 所以当年帮了你们。”

因而他意兴寥寥道：“当初帮了你们的不是我，被报复入狱的也不是我, 因此而死的更不是我。你们想要道歉，可以去向正主说。”

他笑『吟』『吟』道：“不过他已经死了，你们打算怎么告诉他？”

他嗤笑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和你嘴里的殷法官是一路人？都是喜欢帮助蛇的农夫？”

宁秀梅身体一颤。

殷迟止住她将要开口的话：“你想让我去医院，大概也跟什么悔恨和想道歉无关，只是为了让宁万盛死到临头的时候，能少受些心理折磨，说到底还是为自己。”

宁秀梅想要辩驳：“不是的，我们真的想要道歉……”

殷迟抬抬手，止住她想要继续出口的话，带着温和笑意，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们真的心怀愧疚和歉意，那么为什么直到将近十年后，才从我这里知道被你们尊敬愧疚，觉得对不起的殷法官死亡的消息？”

他歪了歪头问：“还是因为宁万盛得了『尿』毒症要死了，才终于开始相信因果报应？”

宁秀梅脸『色』惨白。

殷迟含笑，礼貌道：“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那么你也记得小心。”

他这样说，垂眸看着佝偻着身体的女人，突然想起曾经和这一家子那三次见面。

第一次宁万盛被人撞了躺在医院里，几乎半身不遂，遇上了正好在医院发烧挂点滴的殷慎，在走廊里给殷慎跪下，求他主持公道，帮自己一家人找个活路。

第二次是在殷慎的帮助下，终于把撞人的二代送进监狱，拿到了应有的赔偿金，在法院门口给殷慎连连鞠躬，满脸感激。

第三次是殷慎被人报复，从审理案件的法官，变成站在被告席上的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宁万盛一家被殷迟找上门时畏惧躲闪又愧疚的眼神。

少年时期，刚刚开始蛰伏复仇的殷迟曾经想过以后绝不放过这一家人。

但在真正有能力的时候，他却只觉得索然无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老头子在他最后一次去探监的时候，殷殷叮嘱他以后要当一个遵纪守法的人。

当一个遵纪守法的人？

殷迟想了很久，终于还是用遵纪守法的方式将仇人送进了监狱。

他并不觉得这就能算复仇，因为他的父亲失去了一生清誉，失去了生命，甚至失去了信仰，在监狱里死得卑微，而法律甚至没有判处幕后主使死刑。

但他认同在一个文明社会，遵守法律和规则自有其必要『性』。

至于法律也无法做任何惩处的宁万盛一家，就此轻轻放过？

怎么可能？

殷迟选择用遵纪守法的方式，让他们穷困潦倒。

讲真的，觉醒那个“审判”的灵魂属『性』的时候，他不是一般惊讶。

毕竟殷迟从来都觉得，他哪怕真的学了法律，也成不了公正严明的法官，而只会成为钻法律空子的讼棍。

所以天意也挺有趣。

宁秀梅嘴里继续来来去去几句话，都是愧疚和自我辩解。

殷迟听得乏味，淡淡道：“道歉去找正主，现在，让开。”

宁秀梅微微瑟缩，没敢再拦路。

下午的签售会照常进行，结束之后殷迟收到了一条信息。

【f神，有大单子，你有空吗？能不能出一回山？】

f神是别人对殷迟纵横的网络的时候，取的代号furies的简称。

furies，复仇女神。

furies：【不接，没空。】

像他这么遵纪守法的十佳市民，怎么会在网络上干违法『乱』纪的勾当？擦边的也不行！

而且百八十年前就金盆洗手了，都已经金盆洗手了，还出什么山？当一条咸鱼的日子它难道不香吗？

再说更新都已经要死要活了，哪有空去网络上浪？

断然回绝之后，殷迟把上回那张扔一边的纸又翻了出来，喜滋滋地开始写他心心念念的新坑。

把大纲又补充了好些后，殷大大终于没忍住，伸出了作死的小jiojio，他给疏风去了条微信：【我最近有了一个新灵感，特别精彩……】

疏风：【住脑！！！！！】

疏风：【你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疏风：【我求求你，殷商大大，殷坑王，你能不能先看一看你没填完的那些坑，和坑底嗷嗷待哺的冤魂？】

殷迟不要脸：【哪来的冤魂？我只看到了大家都在留言说大大你写得真好，大大你的脑洞真大。我这次的灵感脑洞更大，我觉得书『迷』们一定会喜欢。】

疏风：【我觉得你脑壳里只有洞，没有脑，还有你就这么代表了你的书『迷』，你的书『迷』们知道吗？】

编辑先生觉得哪怕自己奄奄一息，也会被这家伙气得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就是仗着隔着网线，书『迷』们没法打你是不是？我跟你说殷坑王，他们不行，我可以！】

疏风激情编辑信息：【为了不让我未来死不瞑目，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打死你？！】

殷迟抽了抽嘴角，一时语塞。

他所在小说网站规定签约作者开新文前需要跟编辑报备，编辑审核了没有违反政策的内容后才能开。

也就是说编辑不给通过就不能开新文。

殷大大手指蠢蠢欲动，要不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通过网络『摸』进后台——

然后，

自己给自己开？

这个想法是如此诱人，以至于殷大大觉得他的手指自己有了思想，已经快要不受控制了。

至于金盆洗手？

殷大大表示，他可以暂时重出江湖，等干完这一票再洗一回手。

但最后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他跟自己说，我这么遵纪守法的人，『摸』进人家后台这种事，一定得等到没办法了才干。

？？？

不是，你既然都遵纪守法了，难道不是应该『摸』进后台这种事一点不干吗？

遵纪守法的殷大大试图说服自己的编辑：【我最近夜观天象，宜开新文。】

网线另一头，带着眼镜的编辑疏风冷冷一笑，【我最近看了黄历，适合打死坑文的作者。】

殷迟：【……】

殷迟再接再厉，毫不放弃：【我最近闭关有了一些关于人生的新感悟，悟出了人生苦短及时开文的道理，要是我哪一天人死了，坑没填完倒还没关系，要是人死了想开的新坑还没有开，那才真的是死不瞑目，你说对不对？所以为了让自己瞑目，我们应该该出手时就出手。】

疏风觉得本来已经咸鱼等死的自己，都被这满嘴跑火车的作者给气活了，他跟自己说，疏风啊疏风，你还不能死，你死了这彻底解放的坑货还不得喜大普奔？然后高兴地去遍地挖坑？

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继续怼人：【你敢不敢把刚刚的话在签售会上对书『迷』们说？然后让书『迷』们用拳头再给你一些新的人生领悟？又或者告诉你什么叫爱你有多深，拳头有多狠！】

发完这句话，斗志昂扬的编辑先生继续打字：【你知不知道你的书『迷』们的口号是什么？】

殷迟怂怂地发了一个问号：【？】

疏风眼镜镜片光芒一闪，一声冷笑回复道：【他们的口号是坑货作者填完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不过我现在打算建议书『迷』们改了。】

殷大大头上的天线抖了抖，试探着问：【改成什么了？[乖巧.jpg]】

标点符号后面还附了一个表情包，试图装个可爱。

疏风呵呵一笑，【改成他年清明祭祖日，勿忘烧了狗作者，把你烧下去填坑。】

殷迟：【……】

他惆怅地问：【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冷酷无情的编辑先生并不接这通抒情：【我怎么就还没打死你？】

再次被堵死了一条路，然而殷大大并不死心，继续换法子：【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我现在真的生命垂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死前就想开个新坑难道都不行吗？】

疏风见招拆招：【你可以死了再开，到时候我不介意你托梦给我。】

殷迟：【……】

世上竟有如此恐怖的编辑。

恐怖如斯，令人颤栗。

漫长的沉默之后，殷迟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一定要开新坑，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摸』进——我就请黑客『摸』进网站后台菊花。】

疏风也沉默了，大概是没想到世界上还能有为了开新坑，如此不屈不挠的作者。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手上正在填坑的《唐风》不能断。】

殷迟一口答应：【绝对不断。】

疏风：……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刚刚的斗志散尽，编辑先生已经能想到读者们炸锅的样子了。

他心力憔悴，有气无力地问：【新书叫什么名字？】

殷迟沉『吟』，沉『吟』的时间有点久，在疏风又要炸『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坐在高塔上的神灵，对殷迟说他的太阳已经来了的时候，那专注到不顾一切的目光。

他在屏幕上打下两个字。

——“长夜”。

殷迟：【书名就叫《长夜》。】

长夜将尽，长夜将至。

将这句话发送过去后，殷迟耳边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延长时间已至，死亡游戏重启，请玩家做好准备，您即将进入游戏。】

【至高系统：您即将进入游戏——《海上邮轮》，请做好准备，努力完成任务。任务：1、安全靠岸 2、成就任务：审判有罪者】

宁秀梅脸『色』一白，肩膀瑟缩，讷讷道：“我、我……”

殷迟淡淡道：“入狱三个月, 狱中斗殴被波及，死了。”

女人哆嗦着嘴唇问：“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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