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许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

他不愿让这北城同他并非亲人却胜似亲人的老人家担心他。

小姑娘爱吃，他吃不下。

如此甚好，以免浪费。

离开这么久，唯有只言片语已是他不孝，若重逢后再同他们添堵，便是他的不对了。

陆时许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水光。

待程家老伯离开后，他才缓缓叹息着:“当然吃不惯啊…”

他急忙夹了大半碗到田一一的碗中。

“如何！？”

陆时许道:“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一会儿你好好哄哄你伯母。她啊自你小时候就最是心疼你，这些年也没少为了你去找陆家的麻烦。我瞧着她对你啊，比对花儿还要好。你这些年杳无音信，你伯母都不知道偷着哭了多少次了，再哭下去啊，眼睛都该瞎了。你瞧她今日精神头还不错吧！？那是因为见到了你，往常一日之中，她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醒来时也没什么兴致。你啊往后可得多来陪陪她。”

那小姑娘啊……

嘴硬心软。

她若真不愿被拉着进屋，谁又能真的强迫得了！？

陆时许笑着看着她们一同进屋的背影。

陆时许放下筷子，“嗯”了一声，嗓音沉了不少，道:“程伯，我对不住你们。”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你好好吃，我去磨豆汁儿，这豆汁儿就得喝刚刚磨出来的，原汁原味儿，可比前头铺子里卖得要好喝得多。你这小子的嘴巴自小就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国外过了这些年的！？国外那些炸薯条啊、汉堡包啊、意大利面啊你都吃得惯吗！？我也吃过那些东西，可半分赶不上我这碗地地道道的老北城杂酱面啊！”

程伯给他碗里夹了块卤牛肉，见他没怎么动筷子，便道:“怎么不吃！？你小时候最爱吃这碗炸酱面了，还非得要和着豆汁儿。你小子以前就说这俩在一起才是绝配，没想到如今这面和豆汁儿的搭配倒真成了早点铺子的招牌，一百个客人里啊就有九十九个都点这个。若论会吃啊，非你莫属。你快尝尝，看看我这口味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真上心了！？”

陆时许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挑起一筷子面条，在程伯期待的目光下送入了口中。

味同嚼蜡。

直到程家老伯端着一桶豆汁儿出来，里屋还是没有动静。

老伯见陆时许眸光频频往里屋里送，便笑着:“我现在倒是信你上了心。你大哥知道这小姑娘的存在吗！？”

“知道。”

“那就行！有莫寒的祝福，有我和你伯母的祝福，你们小两口肯定和和美美、幸幸福福、无病无灾、相携白头。”

陆时许点了点头，胸膛中有温热涌动。

他接过豆汁儿，道:“这豆汁儿一熬啊，满屋都是老豆腐的香味。您这手艺愈发见长了。赚了这么钱，没想着换个大房子！？没想着过点好日子！？”

“瞧你说的！如今这房子还不够大！？这日子还不够好！？如今你回来了，日子便更好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儿都没有这儿好。我和你伯母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想折腾了，住这儿挺好……”

“我……”

“行了行了。”程家老伯站了起来，擦了擦手上溢出来的豆汁儿，道:“是不是陆总瞧不上我这寒舍了！？若是如此，往后倒也不必再来。”

老伯拂袖而去。

陆时许忙追了上去，又是哄又是软言解释，程老伯总算没再同他计较。

这么一闹，便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陆时许有心带田一一离开，奈何盛情难却。

他俩只得留下。

满桌丰盛佳肴上桌后，程小花和关木林夫妇俩也回来了。

两人热汗涔涔，身上都染着炸酱面和油烟的味道。

他们和陆时许、田一一站在一起，谁是光鲜、谁低人一等，高下自现。

关木林似是无所感，得知这是贵客后憨憨地打了个招呼便进屋洗漱去了。

徒留程小花一人局促又难堪地站在院子里。

程家伯母喊了声:“花儿，傻了！？不认识这是谁了！？小时候你们经常一起玩闹，你那时候总跟着他身后，若是他不理你啊，你还哭鼻子呢！”

程小花也随着自家母亲的话想起来儿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她就是陆时许的小尾巴，还总苦恼陆时许为何不是她的亲哥哥，就为此还吃了他那正牌妹妹陆文瑾许多年的醋。

那时候街坊邻里总爱开玩笑，说她这么黏着陆时许，不如就当他媳妇儿。

年纪小的时候不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长大后便欣然向往。

做不了哥哥，能做丈夫也是不错的。

丈夫也是一生一世能陪在自己身旁的呀！

可惜，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她在梦中想象过许多种和陆二哥哥重逢的情景，却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仓促、狼狈。

她应穿着最新最美的裙子，梳着最温婉的发，挂着最精致的妆容，在一个春光和美、百花齐放的日子里和他重逢，让他知道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宜室宜家了。

而不是穿着旧衣裳，满身油烟味，扯着粗嗓子、提着杂酱桶，满身都是一股子村妇模样。

她这幅样子落在程家伯母眼中倒像是久别遇玩伴，有些不知所措。

程家伯母笑道:“傻孩子，还真的没认出来！？这是陆家那小子，是你……”

“认得的，这是陆二哥哥。”

“嗯，你们聊！我还有最后一道菜没备好。”

院子里只剩下陆时许、田一一和程小花。

陆时许笑道:“小花，去忙吧…怎么见着我倒还紧张了！？”

“我…我是高兴。只是…陆二哥哥，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早两个月就好了，就能赶在我结婚前，就能……”她哽咽道说不下去。

陆时许递给她一张纸，道:“哭什么！？欠你的大婚礼物明天就让人送来。”

“我才不是要礼物呢……”程小花哭着进了屋。

他强行咽下。

程伯问:“能放心！？不跟进去瞧瞧！？”

“伯母不会欺负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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