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心听完张茂财的话，心里觉得这个人虽然世故了一些，不过本性还是很善良的，他笑着抽口烟，故意套张茂财的话：“那不就是喽。再说，这些胥吏也不一定全是你说的那样。比如那个汤主事，今儿最重要的就是和他攀关系，我看这人不简单，老张你在县里见多识广的，说这位汤主事。”

“汤主事啊——”张茂财听到杨同心夸自己见多识广，心里舒坦，咧嘴笑道：“那是自然，我从小就在这县里长大。这位汤老爷可是不简单！听我爹说，以前知县空缺，他还代理过一年的知县，要不是干了胥吏不让当官，我看他八成也能弄个知县干干。闹了半天，老杨，你今天摆这么多酒席，就是为了想和汤老爷攀关系啊？”

长垣县内人市辰时开市，还没等开市，周围早就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杨同心在吉祥客栈提供的竹板牙刷里，挑了一个新的，配上青盐，好好刷了一遍牙齿，洗漱干净，才和张茂财出发。

户房执事成子由拿着一面铜锣，带着四个衙役来到台阶前，咣咣咣敲三下，人群静了下来，成子由声音洪亮，大声喊道：“今日开市！不论买的卖的，都要守规矩懂事理，开市咯——！”

“你才明白啊？”杨同心笑道：“只要攀上了汤主事的关系，以后我做买卖，自然有很多好处，再不济，也算有个靠山了不是？”

“别说还真有点饿了。”张茂财起身打开食盒，示意杨同心：“你不吃么？我看你光喝酒了。”

“我不吃，吃完早些休息，明儿起早要到人市。”杨同心起身回房。只剩下

张茂财自己，他挽起袖子风卷残云吃光酒菜，打一个长长的酒嗝，用袖子一擦嘴，拍拍肚子心满意足，一屁股坐到床上，又轻轻晃悠几下，笑道：“他娘的，三钱银子的上房就是不一样。”把布鞋一甩，抖开干净的棉被，头枕着绣花枕，舒舒服服进入了梦乡。

“我既然敢去烧香上供，就一定能请动真佛，你放心好了。”

张茂财看看笑容满面的杨同心，感觉似乎天塌下来这人也不会愁眉苦脸，想想他似乎还会什么法术，对杨同心这话还是有几分相信的，不过很快他就指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看你还是赶紧和太上老君商量商量，和他老人家借点银子吧，这明后天要好几百两银子呢，我看你咋办。”

杨同心面带微笑：“你且容我今夜登坛做法，请来太上老君，再借三千两银子来用用。”张茂财糊涂起来：“你有这能耐还做什么买卖，直接天天在家享福多好？何必东跑西颠的？”

张茂财气急败坏的抓住杨同心，要和他理论。

“说道说道？”杨同心抽出张茂财的旱烟袋，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笑道：“你要说啥？”

“是，我张茂财现在拿着你杨同心的工钱，但是我还是要说，老杨你就是个败家子！”张茂财横眉立目，杨同心微笑道：“这话这么说得？”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天机不可泄露。”杨同心故作神秘，张茂财醒悟过来，哼了一声：“你这人，神神叨叨的，恁这是弄啥嘞？”

“你把剩下的酒菜都吃了吧。忙活一晚上了。”

“我——”张茂财意识自己刚才说话过火了，自己操这份闲心干什么，连忙找补：“我要有那个头脑，我还当啥跑街的货郎，早就……早就发达了。”

张茂财听杨同心说完，兀自不服气：“这些县衙里的馋虫，你以为一顿酒席几两银子就能喂饱他们？我告诉你，我可是亲眼见识过他们这些人的嘴脸，吃喝拿银子的时候和你称兄道弟，真要有什么变故，那变脸比脱鞋还快！就算你今天烧香拜山头，这些狗东西也不能信，想当初我家打官司……”张茂财忽然哽住，大声咳嗽一下：“反正我是觉得你这么花钱不值得，等那天你钱袋子掏空了，这些酒肉朋友是一个都靠不住，不行咱们走着瞧！”

“现在，你也知道何长庚现在盯上我了，这我打又打不过，跑又不想跑，不去县衙烧香拜佛还能如何？那老张，你给我支个招。”

“他——”张茂财皱眉想想，摇头：“这汤老爷名气大，能耐大，他要看不上你，你巴结他也白搭。你可知道何长庚每月都派人送三十两银子给汤老爷，汤老爷都是客客气气的退了回来，何长庚也知道人家看不上自己，后来就再也不提了，倒是他们青帮三当家有事没事的拿些什么名人字画去，不过也都退了回来。”

“这何长庚送礼，你怎么知道的？”

人群里有两个人快步冲过去，围住成子由。一个是县内青楼老板钱厚，一个是勾栏瓦肆的掌柜，人称七巧姐，两人拉住成子由，陪着笑脸：“成执事，这洛阳来的犯妇咋一个都没看见？”

“有人预定了。”成子由把铜锣递给身边的衙役：“我说你们这买卖做的也是不开窍，舍不得花钱还净想着好事儿；前天犯妇入了女囚，你们今天开市才来出手？早就没了，等着下次吧。”

“嗯？”钱厚捏着下巴，琢磨起来，摸出一块银子，一钱多点，偷偷摸摸想递给成子由，成子由轻轻挣脱开，背起手，冷着脸：“钱老板，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你想干什么？”

七巧姐四十出头，脸上挂着浓妆，着一件绿底红纹的襦裙，发髻插着凤头钗耳边别着金步摇，风骚又卖弄。她瞪了钱厚一眼，凑近悄声说道：“哎呦，成执事您这是干什么。最近，我从开封买来了两个小妞，那可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才十五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得空儿您来看看。”

成子由脸色一缓，撇撇嘴，乜斜她一眼，一摆手，四个衙役散去，他低声说道：“真的被人提前买走了，人家直接到女囚牢里下的定金。”

“二十多个，他都买了？这是什么人？”钱厚一脸狐疑：“莫不是有新开的青楼，可我没收到风声啊。”

“你就买些乡下丫头回去得了，何必非要这些官儿小姐？”

“哎呦，成执事您可不知道，这乡下丫头可太难调教了，哪比得上这些千金小姐？您倒是透个话儿，是谁这么阔气，一出手都包圆了？”七巧姐捏了一把成子由的手，飞个媚眼，成子由咳嗽一声用下巴一点，转身就走了。

顺着成子由指的方向，钱厚和七巧姐看到一个穿蓝色直裰，不佩巾帽的高个子男人进场。

“这个龟孙是谁？敢抢老娘的买卖？我看他是活腻了。”七巧姐一挽袖子，钱厚拦住她：“这个大高个，是不是就是何大当家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杨同心？”

“我管他是姓羊还是姓猪，一个都没给老娘留下，就是不行，看我不挠他个满脸花。”

“我说你別来劲啊。就他那个个头，你能挠得着么，看看再说。”钱厚哼了一下：“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的财大气粗还是吹牛腿。”

“钱掌柜，咱们再不动手，可一个人都捞不到了，还等等，等你娘个头！”七巧姐一拎裙腰，就要上去。

户部执事尤伯禄穿深蓝色圆领衫，戴黑色吏员帽，系着一根带搭扣的皮腰带，踏着一双黑色低帮官靴，早早就在人市交易房前等候，看到杨同心过来，抱拳答礼：“杨老板，还真守时，请。”

“辛苦尤执事了，请。”

“你看你看——”远远观察的钱厚拉过七巧姐：“尤伯禄对他多客气。”七巧姐目不转睛：“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走，去瞅瞅。”钱厚整整衣冠，跟了过去。

交易房里齐头摆了两张方桌，周围是五个柜子，放满各类书册。尤伯禄吩咐上茶，拿过一份名单交给杨同心：“杨老板，这是名册，请过目。”杨同心认真翻阅起来，这份册目和他在女囚里看的那份大同小异，标注了犯妇的姓名年纪籍贯等等。张茂财接过茶碗，拿出杨同心老早就交给他的银子，恋恋不舍的悄悄递到尤伯禄面前，尤伯禄用袖子一盖，收入囊中，张茂财感慨：又是五两。

杨同心看完，放好册目，拱手问道：“这二十二个犯妇一共作价几何，请尤执事示下。”

尤伯禄却不着急回答，他看看杨同心，又看看张茂财。张茂财总算还有眼力见，赶紧退了出去守在门口。尤伯禄这才缓缓说道：“汤主事传话来，这批犯妇，按市价的八成卖于杨老板。”

杨同心微微一笑，拱手谢道：“杨某必当厚报。”尤伯禄摆摆手，说道：“既然如此，一共合计八十两纹银，文书已经写好，杨老板可带的印信？”

“事起仓促，未曾携带。”

“那就摁手印。”尤伯禄拿出朱砂盒，正欲放置。钱厚和七巧姐强行闯了进来，挤到近前，向尤伯禄行礼。

“你们这是干什么？”尤伯禄面露不悦：“这里正在商谈公事。”

钱厚瞅瞅杨同心，带着怒意，问道：“还没请教这位老板高姓大名。”

“在下杨同心。”

“姓杨的！你凭什么都给包圆了，你算哪根葱？！”七巧姐叉腰怒视杨同心。杨同心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十两的银锭，在七巧姐眼前一晃，放到桌上，又从袖子掏出一块十两的银子，在桌子上慢条斯理的摆成两排每排五个，一探手：“凭这个，不知道二位出价能不能高过我这一百两银子？”

钱厚和七巧姐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尤伯禄拿出文书，作势一请：“杨老板请签字盖章。”他瞥了钱厚和七巧姐一眼：“两位请回吧，下次我优先让你们挑选就是，不远送了。”

七巧姐咬咬牙，向着尤伯禄福了一福，哼了一声，一拧身走了；钱厚脑子里快速转动，一时倒也想不出来对策，一拱手也退出了交易房。

尤伯禄收好八十两，写明文书，余下银两退还给杨同心，他把文书放到书柜里上门落锁之后，说道：“汤主事吩咐过，交割完毕，请杨老板去县衙户房一趟，有事商议。”

“那我就不久留了，尤执事，在下告退。”杨同心出门不远就看到成子由，上前攀谈，也送了五两银子，这才离开。

“何长庚自己说的啊，他喝多了和人说，这长垣县里他就服汤老爷，剩下的都不服。”

“咱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本钱，可今天瞅你花钱这么冲，我老张真心说你两句——咱们去户房牙行办事，前后花了十两银子。今儿晚上请客你又花了十二两，给了十三两银子还不用找，嚯，你倒是真大方！你可知道这一两银子能买一石大米！这些衙役班头你明里暗里又送出去十两多。”张茂财端起水碗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一抹嘴：“明天去人市交钱，这些犯妇你也不问价！就说要全买了，我打听了，一百两银子只能多不能少！后天咱们要去看房，买房又要九十两，你说你是不是败家子？！”

杨同心等他说完，放下旱烟袋，笑笑说道：“老张，你是看我花钱如流水，心里替我舍不得，兄弟我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呢，这开店做买卖，有些钱能省，有些钱不能省，今天请了这三班六房当差的，日后咱们不论是纳税还是捐输，是不是就能省些力气；再说这青帮地痞，想找咱们麻烦是不是要掂量掂量。如果遇事再去烧香，且不说人家是不是愿意搭理你，先说这价钱是不是要翻倍？只要能把事情办妥，我还真不在乎多花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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