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民信局送来孟晓月书信一封，信中说过门之后，公婆待己如亲生，在夫家一切安好，末尾却写了两句不相干的唐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蔡雨晴和孟晓月约定好的暗号，若是过门之后公婆苛待无法容身，就把前两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写在信尾。不过，其实蔡雨晴也知道孟晓月嫁过去之后，即便过得不如意，只能忍气吞声过日子，毕竟是罪籍一旦嫁过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约定好的平安暗语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这一日丰泰安粮行掌柜孙伯驹来和杨同心议事，这些天孙伯驹布局已经收到成效，暗中拉拢了昌德裕等其余粮行的一些大主顾，不过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动静，一切风平浪静。

“不敢，二位请进，李婶，上茶。”杨同心引着二人来到正厅，分宾主坐好。葛富贵喝了一口茶，笑道：“柳兄，佛海是我好友，虽然年方弱冠，但为人仗义性情豪爽，待人至诚。你所求何事，不妨直说。”

柳文心和葛富贵从无交集，但耿书念和他交情非比寻常，实打实的患难之交。当初和耿书念讲起长垣寻亲这件事，耿书念当即推荐了葛富贵。柳文心经商多年，通过和葛富贵的聊天，断定此人可靠。但是对杨同心，柳文心却心有颇有疑虑，他犹豫了一下，一想到能救回姐姐的女儿，登时觉得余事不足道也。

两人说完公事，杨同心留孙伯驹吃午饭，孙伯驹没有推辞，张茂财去四海酒楼叫来酒菜，两个人小酌几杯。

孙伯驹笑道：“东家，长此以往，您的人情财就足够扬名立万了。”杨同心微笑一下，叫过张茂财，低声耳语几句，张茂财马上往南院跑去。

门外，葛富贵领着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人进来。这人头戴东坡巾，穿着浅色绸缎直裰，系一条玉扣的皮带，悬着一块青蚨进财玉佩，足下一双云纹布鞋，容貌清隽，颌下留着长须。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容貌倒也俊俏，佩着银丝?髻，耳带金莲耳钉，穿着白绫袄。

杨同心远远的就行礼，葛富贵介绍道：“这位是本县有名的仁翁，姓杨名同心，是我的忘年。这一位是京城商行的翘楚，姓柳名文心，是我牙行前辈耿书念的好友，二位认识一下。”柳文心和杨同心行礼之后，往身后一摆手：“拙荆徐氏。”徐氏向杨同心福了一福，低头说道：“妾身有礼了。”

“兄长客气了，尽管吩咐。”

“我在开封学徒之时，有一位前辈叫做耿书念，前些日子他来了一封书信，说他有一位至交好友叫柳文心，此人的姐姐在洛阳卷入官司，家道中落，留下一个女儿不知所踪，柳文心多方打听也没有查到。不曾想后来却收到了一封来信，说是在长垣县你的府上，耿书念托我一并照顾，此女名叫方娟。佛海可有印象？”

“这柳文心是方娟的舅舅？”

杨同心打开肖振山留下的信封，里面赫然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张茂财瞅着一千两银票，咽咽口水，他不知所措的望着杨同心，不知道杨同心打算怎么办。只见杨同心收好信封，双手一撮，手里的信封顿时不见了，张茂财看的目瞪口呆，他喃喃说道：“东家，一千两的银票你给变哪里去了？”

“还给他们了。肖振山虽然家道小康，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怎么样？这肖振山为人可以吧？”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正是。那位前辈耿书念来信谆谆嘱咐，请我务必照顾到。昨天柳文心带着家眷来到了长垣县，在吉祥客栈落脚，托我帮忙说情。我观此人言谈稳重，所说合情合理，又有耿书念的亲笔书信，应该不假，所以前来告诉贤弟一声，若是得便，就请他进来，接那方娟回去也好一家团聚。”

“那就请进来吧。”杨同心起身，葛富贵笑道：“佛海还是这么干脆，你且稍候，我去请他过来。”杨同心叫来粗使婆子撤去酒菜，换上热茶待客。

“啧啧，厉害。”张茂财伸出大拇指，杨同心笑笑，说道：“这些送亲的彩绸什么的，先不要收，挂个几天咱们也沾沾喜气。”

“这个我听过，说评书的讲过，当年梁山好汉时迁就会这招，可人家是取，您这是啥啊？”

“我这叫隔空送物，取来不算本事，送出去才是本事。”

正在这时，牙行掌柜葛富贵前来拜访。因为杨同心家里女眷多，葛富贵很少过来拜访。

孙伯驹和葛富贵互相行礼，杨同心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兄长来的正好，一起喝几杯吧。”

“家姐是前洛阳罪官方文天正室，家中落难，留下方娟一女流落人间。柳某愧为人弟，奈何远在京城，每次回乡寻访都音讯全无。此次蒙杨公子收留，在下替故去的家姐多谢了。”

“你看清楚了，真是你的舅舅？”蔡雨晴搂住方娟，低头询问。“不会错，姐姐你看舅舅的额头，那道疤就是当年我娘用锥子扎的！”方娟急不可耐要冲出去，蔡雨晴搂住她，轻轻笑道：“不要急，既然真的是，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她隔着屏风仔细一看，这位柳文心额头上确实有一道暗红色的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才放下心来。

杨同心不动声色的看看葛富贵，葛富贵端起茶杯微微点头。

“茂财，你去请方娟出来。”

方娟忙不迭的跑出来，柳文心猛地站起身来，凝视方娟，嘴唇蠕动，声音低沉轻轻叫了一声：“瑶瑶，舅舅来接你了！”方娟大哭一声：“舅舅！”扑过来。柳文心弯下身子抱住方娟，紧闭双唇眼圈泛红，仔细看方娟年纪渐长容貌俨然有姐姐的眉眼，悲从心中来，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徐氏轻轻拉过方娟，抚摸方娟的后脑，眼含泪水：“瑶瑶，好孩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多谢上天，你娘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听到徐氏提到母亲，方娟更是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

柳文心深吸一口气，目视徐氏，徐氏会意，起身行礼：“贱妾失礼了，请求带外甥女到内堂一坐，还请见谅。”杨同心知道徐氏肯定有很多话要问方娟，他点点头，说道：“雨晴姐，你带柳太太入书房坐一会儿。”蔡雨晴出来，领着徐氏和方娟到了书房。

柳文心拿出手帕擦拭泪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稳住心神，说道：“让几位见笑了。家母去的早，我可以说是家姐一手带大的，长姐如母，见到外甥女想到家姐从此阴阳两路，心中难过，诸位请见谅。”

“难道柳兄双亲……”葛富贵问道。柳文心叹口气，说道：“家母于我年幼之时就已经故去，家父几年前也已经故去，自从家姐全家蒙难，如今家中只剩下我了。有道是长姐如母，在下从小就是姐姐一手带大的，最是亲厚不过，不想短短几年，从此天人永隔，想来心中难过。”

葛富贵问道：“我朋友说起，令姐夫落难之时，刚过不惑，也是可惜。”

柳文心叹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想当初我不喜好读书，被家父赶出门来，还是姐姐和姐夫收留的我，姐姐还当了陪嫁的首饰帮我凑够了一百两银子，助我行商，想不到……”柳文心闭口不言，默然不语，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张茂财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后来呢？”说完一惊：我搭什么话啊！

葛富贵端起茶杯，说道：“茂财，续水。”张茂财赶紧过来倒茶。

柳文心借喝茶之际，偷偷擦拭泪水，稳稳心神说道：“姐夫蒙冤落难之后，家父闻听此事便一病不起，没过几天就过世了，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姐夫的孩子找到。给老人家发送之后，我就到处求人打听。姐夫年过不惑，膝下只有方娟一女，若是不能护她周全，实在是愧对姐姐姐夫在天之灵，我更怕她落入烟花风月之地，一想到姐姐的女儿倚栏卖笑，柳某实在是心如刀割。”

“可洛阳官府口风极紧，我使了好些银子，都没有问出来到底把方娟发配到何处。京城的买卖又不能放任不理，只能匆匆回京。之后凡是有回河南的同乡我都拜托帮忙打听，也不知搭了多少人情，费了多少银子，可都是石沉大海一点音讯都没有。直到前旬，我在京城收到方娟的亲笔书信，还以为是旁人戏弄我的恶作剧，可一看这字迹，方娟这一笔卫夫人贴我是不会认错的，当时真是又惊又喜。今日，杨公子高风亮节，助我们骨肉重逢，这里代家姐在天之灵，多谢杨公子。”柳文心撩起衣服，单膝跪下，向杨同心行礼。

杨同心上前扶住柳文心，说道：“文心兄，这就不必了。我收留方娟，她帮我编撰行商图，也算两相抵过了，快快请起。”孙伯驹在一旁听得也是颇为感动，对杨同心更加敬重起来。

徐氏搂抱着方娟，用衣袖擦拭泪水，笑道：“瑶瑶，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平日都做什么呢？若是有人欺负你，不用怕，老实告诉舅妈，我自去评理。”她疼爱的抚摸方娟光滑的小脸蛋，蓦然间察觉手感有异，轻轻扶正方娟的小脸，迎着光仔细一看，看到几条隐隐的抓痕，不禁勃然大怒，强压住怒火，低声问道：“瑶瑶，你脸上的疤是谁给抓的？”方娟默然不语，徐氏追问道：“可是这府里有人欺负你？”

“不是，是我娘临走的时候，给我抓的。说怕我将来被人欺负。”方娟又想起了母亲，泪水夺眶而出。徐氏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微微叹气，握住方娟的手，给方娟擦泪：“今后跟着舅舅回到京城，咱们一家人就算团聚了。”她用力脱下左手的玉镯，套在方娟手上：“这是当年你娘送我的见面礼，你留着做个念想吧。”方娟搂住舅母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好一阵子，方娟才止住眼泪，徐氏忽然想起一事，拉过方娟在她耳边问了几句，方娟听得面红耳赤，不高兴的一甩小手，说道：“舅妈你净瞎想，恩公从来不来后院，也从来没碰过我，哎呀，你可别说了，多羞人啊！”徐氏这才放心，摸摸方娟的头，叹口气：“瑶瑶，舅妈也是为你好，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你去收拾一下，和姐妹们道个别。你给舅妈的信里说有位蔡姐姐对你很照顾，你请来我要当面道谢。”方娟点点头，回头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看舅妈，忍不住又跑回来抱住舅妈，把头埋在徐氏的怀里，不肯走。

徐氏知道方娟这是害怕。她年纪幼小，十三岁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家破人亡双亲皆去，又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待了一年多，颠沛流离，乍然间遇到可信的亲人，心中既激动又惶恐。徐氏拍拍方娟的头，摸摸她的小脸蛋，笑道：“放心吧，舅舅舅妈一定带你回家，去吧，和姐妹们道别，把那位蔡姐姐请过来。”

方娟这才去南院请来蔡雨晴和自己的舅妈见面。

“这酒先不忙。佛海，老哥我来求你一件事。”

“要这么算，那肖振山还真是不错。不过，我倒是佩服东家您。一千两银子眼都不眨就给还回去了，东家，您这招法术叫什么？”

“听过隔空取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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