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大掌柜葛富贵抽着旱烟袋，正在翻开账册，最近几个月牙行买卖不错，比往常多赚了几百两银子，当然这多数是从杨同心身上赚来的。他合上账册，满意的微笑。

“掌柜的。”手下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您快去看看吧，成衣街那个丧门星高寡妇指名道姓的要见您，就在门口！”

“有。”苏晚梅拿出葛富贵送给杨同心的那方青田石印信，说道：“若是葛掌柜愿意帮忙，请尽快想法子，我先告辞了。”苏晚梅福了一福离开牙行，走得很稳，转过街角之后马上往县衙跑。

葛富贵捏这方青田石的印信，站在门口迎风而立，内心天人交战——何长庚的青帮在长垣县横行十几年，仗着买通了官府兼手下众多，一向无法无天。何长庚之所以平日卖自己几分薄面，是因为何长庚巧取豪夺来的不少产业要在牙行挂牌出售，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高寡妇？我又不认识她，她见我干什么？”

葛富贵听完心里一凉，气愤的说道：“那你怎么才来？”

“杨大哥说要等一个时辰之后，我是算着时辰来的。”

葛富贵一怔，看看镇定的苏晚梅，不由得刮目相看，他沉吟道：“他没给你什么凭信？”

“葛掌柜，得罪了，不是我成心给您捣乱，是因为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请葛掌柜帮忙。”

“你不要急，慢慢说来。”

苏晚梅口齿清楚的把杨同心托自己传话的事说了一遍，但是省略了杨同心让她去请汤如海的事。

青帮三当家兰成贵把加了双倍份量迷魂香的茶水给杨同心，杨同心谢过之后，满饮了这杯茶水。

白青松擦去额头上的汗，没了望风的人，他更不敢随意出牌，看杨同心喝下茶水，只盼迷魂香药效赶紧发作，可杨同心喝完茶水神色如常，还和兰成贵讨要了旱烟袋，居然有滋有味的抽起了旱烟。

“二当家的怎么不出牌了？”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葛富贵一听青帮二当家白青松挟持杨同心去武圣庙，脸色顿时煞白，他追问苏晚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以前。”

苏晚梅眼看着日晷上的影子慢慢到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把菜篮子丢到一旁，和夏掌柜道谢声，一路小跑离开了成衣街，和路人打听之后，直奔牙行而去。

“四、四条。”白青松终于打出一张四条，杨同心笑道：“杠。”拿出三张四条连着白青松那张四条放到一起，随后补牌，用手一摸笑道：“二当家的，不好意思，杠上和。”他推倒牌，这次和牌是四杠加杠上开花，合计是九十八底，算账就是九百八十两银子整。

“老二！你！”何长庚猛地站起来，兰成贵看着白青松，脸上满是不解，说道：“二哥，你这三张牌让人连开三杠，是不是太巧了点？”白青松劈手抓过杨同心的领子，骂道：“姓杨的，你出老千！”

“她没说，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说你要不出来，她就死在门口，这个丧门星可不能让她进门啊！”

葛富贵拿着旱烟袋跟着伙计下楼，门前伙计们如临大敌般都缩在门内，门口是两个上岁数的书办在应付，那苏晚梅面色如常很镇定，但是手里却紧握着剪刀，不紧不慢的就一句话：“我要见葛掌柜。”

而和杨同心结识交往，是从杨同心买下胡广利的旧宅开始，和杨同心交朋友这几个月来，两人逐渐慢慢了解，互相之间颇对脾胃，杨同心一向当自己做兄长，待己至诚，遇事不明皆诚心请教，且从言谈举止可以看出久有雄心壮志。如今杨同心被青帮带走，一定是凶多吉少。自己即便真去了，依照青帮三位当家一贯的秉性，自己的这点面子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下杨同心的。那我葛富贵是装作不知，继续和青帮维持关系，分润些好处，还是干脆撕破脸皮直接去救杨同心，从此和青帮势不两立？

伙计们看着往日成竹在胸举止稳重的大掌柜，脸色变幻不定的站在门，也不敢过去问，可又担心葛富贵，互相推搡，一个年长的书办小心翼翼凑过来，问道：“大掌柜？大掌柜？您怎么了？是身子骨不舒服么？”

葛富贵忽然回过头来，目露凶光，书办吓得往后一退，葛富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似乎做了什么决断，笑问道：“咱们牙行现在有多少人？”

“回大掌柜，咱们牙行一共有六十五人，若是连马夫、库工、伙夫都算上有七十八人。”

“你去敲警事锣，把所有人都叫来，记住是所有人，马上去。”

“是。”书办跑到二楼，扛着锣锤，抡圆了照着大铜锣哐哐哐三下，锣声响遍整个牙行，锣声一停，牙行里立时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纷纷跑了出来，以为哪里着火了，到了前厅一看，却不是着火，纷纷骂道谁没事敲警事锣玩？

“诸位，诸位，大掌柜有话要讲，肃静，肃静！”书办扯大了嗓子吼道。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葛富贵跳到柜台上，把旱烟袋往脖子里一插，一抬手说道：“你们听好了，我就问你们一件事，我葛某人平日待你们如何？好不好就一句话！”

牙行众人面面相觑，闹不清葛富贵什么意思，不过葛富贵平日待手下确实不错。众人高呼：“好！待我们好！”

“今儿，我葛富贵有一件大事要求诸位帮忙，诸位若是愿意帮忙，这就去后院拿上哨棒跟我去武圣庙救人。若是不愿意去，我绝不勉强！和我去救人，受伤看病我管了，有人不幸遇难，家小我养了，愿意去的，跟我走！”牙行众人一听到武圣庙去救人，原本颇为犹豫，但葛富贵直接开出了条件，不论伤亡他全管，这种时候去的好处比不去可好太多了，于是牙行众人一呼百应，马上跟着葛富贵到了后院，人手一条哨棒，随后到牙行门外站好。

葛富贵点了四个人，说道：“你们四个把铺子先关了，今儿不做买卖了。然后你去我家门口守着。”他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把单刀比划两下，看看身后众人，一抬手，高喝一声：“走！跟老子去救人！”

苏晚梅赶到县衙，找人询问之后来到户房门口。可看门的认识她，一看是她马上摇头，毫不客气：“你一个丧门星，跑这里来裹乱什么？汤老爷那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见？成何体统？”

“这位大哥。”苏晚梅拿出一块银子，二钱多一点，笑道：“烦劳您给通秉一声，我确实有急事。”

“去去，谁稀罕你这破钱，真他娘的晦气，赶紧滚，再不滚我抽你耳刮子！”守门的衙役厌恶至极，直接动手推开苏晚梅，苏晚梅看看房间位置，忽然高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臭娘们，你疯了！你喊什么！”看门的衙役一惊，冲过来伸手要捂住苏晚梅的嘴，苏晚梅突然拿出剪刀，直接顶在看门衙役的脖子上，冷笑一声：“我一个丧门星有什么好怕的，你若再和我磨牙，我现在就去正门击鼓鸣冤，说你青天白日调戏良家妇女！你要识相，赶紧放我进去，误了老娘的大事，看我不一剪子要了你的狗命！”

“你！你疯了，老子是衙役！”看门衙役看苏晚梅不像假的，一犹豫，感觉到脖子上的剪刀加重了份量，正做没理会处。苏晚梅身后传来一声沉稳的声音：“苏姑娘，你先把剪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苏晚梅退开一步，剪刀并没有放下，而是绕到看门衙役身后，握紧剪刀，看着说话的老者，上下打量，然后问看门衙役：“他就是汤老爷？”

“是是，他就是汤老爷，汤老爷救命！”看门衙役感觉到脖子后冰冷的剪刀，赶紧和汤如海求救，心中暗骂：这娘们八成是疯了！

汤如海笑道：“老夫就是汤如海，不是什么汤老爷，你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不要这样子，他虽然不是朝廷官差，却也是衙门在籍的吏员，伤了他，你脱不了干系。”

“你既然是汤老爷为什么不在户房里办公，却从外面进来？”

汤如海端详苏晚梅：这姑娘心倒是细，他温言笑道：“县尊刚才叫我去议事，这才回来。你是遇到什么不平事了？”

苏晚梅又看看汤如海，一把推开看门衙役，跪倒在地：“请汤老爷救命。”

看门衙役用手一摸脖子，居然破了点油皮，又急又怒本欲破口大骂，但当着汤如海他又不敢放肆，气呼呼的站在一边。

“你随我进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汤如海头前带路，径直走到户房，苏晚梅跟着，回头对看门衙役福了一福，说道：“对不住了。”看门衙役恨恨的骂道：“疯婆娘！赶紧滚。”

“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苏晚梅思考了一下，把杨同心托自己带话的事说了一遍，但是这次说得是完整的，没有略去求助牙行掌柜葛富贵的部分。汤如海手里拿着毛笔轻轻把玩，听苏晚梅说完，他放下笔盯着苏晚梅，笑道：“你为什么甘愿要帮杨同心冒这样的险？挟持吏员罪名可不小啊。”

“刚才是一时情急，再说只要能救杨大哥，我愿意领罪。”

“哦？”汤如海笑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何叫他杨大哥？”苏晚梅一时语塞，她低下头说道：“杨大哥帮过我。汤老爷，咱们还是救人要紧，这些事，您不妨等救出来杨大哥，自己去问他。”

汤如海微微一笑：好厉害的口齿。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叫来一个书吏低头耳语几句，书吏急急忙忙去了。苏晚梅福了一福，说道：“多谢汤老爷出手帮忙，苏晚梅代杨大哥多谢了。”

“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帮忙？”

“刚才您说什么我虽然没听见，可那个书吏大哥跑得飞快，自然是去搬救兵了。”

汤如海对苏晚梅不禁颇为赞许。他点点头，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召集捕快了，他们马上就去武圣庙救人，苏姑娘你若是不放心，可以等他们出发之后，再跟着去。”

“多谢汤老爷，我——妾身告退了。”苏晚梅福了一福，退出了户房，仍旧觉得不放心，悄悄赶往武圣庙。

“二当家的，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就出千耍诈了？”杨同心不紧不慢说道：“地方是你们的，牌是你们的，茶水饭菜也是你们的，说我出千耍诈，你有什么证据？”

“这还用证据？！”白青松骂道：“真他娘的邪门了，我出什么牌，你要什么牌，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他娘的是故意往老子脸上抹屎！”

“老二，放手。”何长庚看看杨同心，说道：“这一把，杨老板和牌是九百八十两，我们——”杨同心笑道：“三位不要忘了，这里是武圣庙，是关二爷的庙宇，咱们开牌之前，都发过毒誓，若是你们食言而肥说话如放屁，那也不用演戏了，不妨直接逼我写下借据好了，省的费那么多事，你们以为如何？”

何长庚虽然无法无天，但对自己说得话倒是一向信守承诺，他被杨同心几句话噎住了，一时不好回答，他看看兰成贵。兰成贵起身笑道：“杨老板真是能言善辩，兰某佩服，这牌局咱们继续，我们青帮说话一向算话，不过我要和二哥换换位置，他今天手气太背，来，二哥，你坐我这边，我们换换地方。”

白青松坐到了杨同心的下家，兀自气愤，何长庚狐疑的看着白青松又看看杨同心，有些不确定。兰成贵不动声色，说道：“该是杨老板坐庄，请。”

“高姑娘。”葛富贵不知道苏晚梅的真名，只能顺着高寡妇这个外号叫她高姑娘，他过来拱拱手，摆摆手让周围人退下，过来走到近前，和颜悦色问道：“不知你找葛某人何事？”

“我——”白青松咽咽口水，按照牌桌的规矩，四杠不论明暗，都是八十八底，算起来将近九百两银子，这可就严重了。他拿起一张牌思考许久又放下，在磨蹭时间，盼望迷魂香赶紧发作，杨同心也不催他，笑吟吟的看着他。

何长庚和兰成贵对视一眼，两人均觉得事情不对，之前杨同心明明已经中招，并且当场写下了三千两银子的欠条，怎么突然又恢复正常，而且手气极壮，白青松更是奇怪，一路供牌，杨同心现在已然占据主动，可他们做局十多年，这迷魂香只要是人喝下了，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个人能幸免，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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