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赔，你也要说个价儿，说吧你想赔多少。”

“就冲这瓶子的做工，要你十两银子不为过吧？”

“富贵和我是发小。”沈平安只用一句话就解释了葛富贵和自己的交情，他拿出葛富贵的书信，放到桌上，说道：“沈某妄自猜测一下，富贵肯定还写了一封信，是给他师叔的，是不是？”

这个沈平安虽然身有残疾，举手投足却凛然有威，杨同心也不清楚他以前是做什么的，点点头说道：“确实还有一封信是给开封牙行二掌柜的。不过富贵兄长说先生是他的莫逆之交，所以我先来拜访您了。这是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

“十两银子？你这瓶子是金子做的啊？”张茂财才明白过来这是讹人的，但是他手里拎着装有玉蝉的锦盒，不敢过分挣扎。杨同心笑道：“十两银子？你这破瓶子了不起五文钱，给你十文钱意思意思，咱们各让一步得了。”

“沈某身有不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沈平安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摇晃一下，这才慢慢站起来——原来他的左腿是一个跛足。

杨同心还礼说道：“杨某不知先生身体有恙，失礼惭愧。”

“老胖子，最近可好。”沈平安声音虽然冷淡，但说到老胖子，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热切。杨同心一怔，才明白沈平安说的是葛富贵，笑道：“长垣县虽小，葛兄却也过得十分舒心。”

“东家，您这是什么法术？”张茂财看得目瞪口呆浑然忘了刚才的窘境。杨同心笑道：“障眼法，不值一提，看来这开封城还真是龙蛇混杂啊。走吧。”张茂财这次走路非常小心，生怕再遇上碰瓷的。

两人来到河南会馆，杨同心过去找门房报了字号，拿出葛富贵的书信交给门房。过了片刻，门房过来回话请两人上楼。上了楼梯，门房引着来到二楼，到了左边一间房前，敲敲门，伸手一推，在门外躬身答话：“沈先生，客人到了。”

“二位请进。”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杨同心在前张茂财在后，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张茂财冷不防和对面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这人手里的瓷瓶掉地上摔碎，他劈手抓住张茂财，大声怒骂。

张茂财脸色煞白，连连道歉：“对不住，大哥，对不住，没留神看。”

“这可是北宋官窑！你知道值多少钱！”这人不依不饶抓着张茂财。杨同心冷眼旁观，知道这是遇上碰瓷的了，他左右看看，应该有同伙过来接应吧。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房间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四扇窗户打开，挂着白色的窗纱，微风徐徐吹动窗纱浮动。房间一侧是未上漆的六个松木书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当中是一方红木方桌，两侧放着六张短几，六张红木太师椅。

方桌尽头是一张太师椅，一个中年男人稳稳坐着。这人没有佩巾帽，挽着整齐的发髻，别着一根嵌金云鹤纹头簪，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襕衫；长得面容冷峻，生的神情淡漠，留着短须，头发有些斑白。

“让你他娘的过来，你是没看见么！”杨同心抬头骂道，碰瓷男人一愣，随即反唇相讥：“你倒挺横的，我过去看了有个屁用，说吧你们打算怎么赔。”

张茂财拎着锦盒被人围住也不敢动，他求助的看看杨同心，嗫嚅道：“东家。”

杨同心弯腰蹲下，他看看地上摔的粉碎的瓷瓶，招招手示意碰瓷的男人蹲下，碰瓷的男人没理会杨同心，死死抓住张茂财就是不松手。

“十文钱？去你娘的，你要不赔老子十两银子，咱们今天就见官！”

“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你们三个人呢，我们两个跑不了。”杨同心招手，碰瓷男人拽着张茂财过来，蹲下身子来，但是手一直抓这张茂财的袖子，他的两个同伙干脆一左一右夹住张茂财，防止跑了。杨同心拿出手帕盖在摔得细碎的瓷瓶渣子上，说道：“你不就是要你的瓶子么，你看着。”杨同心拈着手帕一点一点提起，最后轻轻一提，摔得粉碎的瓶子完好如此的立在地上。

沈平安神色冷漠，他侧脸看了张茂财一眼，张茂财被他冷冰的目光看的心里直发慌，忙忙把锦盒放到桌上，还没等打开，沈平安微微抬手止住，说道：“看这锦盒，松骨堂的吧。这枚玉蝉价值不菲，我沈平安给人帮忙向来不收礼，况且又是富贵的朋友，心意我领，送礼不必了。”

张茂财一愣：我盒子都没打开，你怎么知道是玉蝉？杨同心仔细看看锦盒，才发现锦盒的正面写着一个小篆的蝉字，墨迹很淡又被锦盒上的花纹一盖，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杨同心看看沈平安：这沈先生好毒的眼睛啊。

“富贵信里谆谆嘱托，让我帮忙照拂。从富贵那里论，我称你一声贤弟，可还使得？”

“蒙先生错爱。”

“既然是兄弟，咱们也就不用客套。你路过开封，下一处去往那里？”

“我想去少林寺收几名侍卫。”

“嗯，千金市骨，很有远见。”沈平安声音不大，喊了一声：“了尘。”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干瘦的男人，一身短衣，站在门口，非常恭敬的行礼：“先生，请吩咐。”

张茂财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暗骂道：他娘的，你是鬼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这位，是老胖子的兄弟，他要到少林寺招募几名侍卫，你出身少林，请来指点一二。”

这人慢慢站直，面色黑红，五官粗大，双目如炬，迈步缓缓进来，步伐有力，走到近前，给杨同心行礼：“在下了尘，曾在少林学艺，先生让我说说，那在下就略微讲讲。”杨同心起身拱手：“那就有劳了。”

“在少林寺学艺旷日持久，俗家弟子入门学艺，学艺未成一概不许随意下山。每年秋分，山下武房会办一场圆业会，为学艺圆满的俗家弟子送行，这个时候各路镖局武馆云集，乃至朝廷的龙鳞卫都会前来招募。足下现在这个时候去，很难找到合意的侍卫。”

“想想法子。”沈平安给了尘推过一杯茶，了尘微微躬身以示谢意，但没有喝茶，凝眉想了一会儿，说道：“足下银钱是否充沛？”

“银钱足够。”

“在下有一条计策。足下到了少林寺之后，直奔香火堂，在功德簿上布施些银两，一百两足矣，那主管杂务的庙祝自会过来表示感激，按照寺里香火薄的规矩，凡捐香火过百两者，寺里会备好斋饭款待足下。届时务必找到一位法号了慧的庙祝，再花些银钱，求他带你拜见德善禅师，若是禅师肯见，那就有了眉目。”

“这位德善禅师莫非是你的师父？”

了尘神色黯然，缓缓摇摇头，说道：“德善禅师不是我的师父。”张茂财也看出来了，了尘八成是被少林寺赶出来的，他好奇心起正要开口，杨同心用眼神止住他，张茂财赶忙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若是在下有缘能见到德善禅师，然后呢？”

“那就要看足下的福泽了。先生，我先告退了”了尘起身和沈平安行礼，沈平安点点头：“辛苦了。”

了尘走后，沈平安说道：“了尘跟我多年，是我手下第一能将。贤弟，你不妨按图索骥，试试看。”

“这样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来人。”沈平安又招呼一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随从进来弯腰行礼。

“这位杨老板是我的贵客，吩咐下去，让城里的朋友给我几分薄面，对杨老板要客气，不可失了礼数。”

杨同心一听这口气，似乎整个开封城都认识这位沈平安，这个口气不像是个生意人，更像是江湖帮派首脑的做派。

“这只玉蝉，我暂且收下，替你转交给开封牙行二掌柜，也就是富贵兄弟的师叔，那边我帮你铺垫，你不用专门跑一趟。你先歇歇脚，晚上我给贤弟接风。玄子，请二位去客房休息。”

玄子答应一声引着杨同心和张茂财上了三楼，安排了客房。

张茂财看看门外没人，跑到杨同心的房间，给杨同心倒茶，坐下问道：“东家，这位沈先生到底是干啥的，葛掌柜没和你说么？”

“没说。只是说是他的好朋友。怎么了？”

“我看着这位沈先生，那气派可不小，他是做哪一行的。这河南会馆又是干啥的？这三层楼可是少见。”

“这会馆，原来是外地商人在外做买卖，同乡之间为了见面，修的一个场所，所以也叫老乡会。后来也成了同一个省份商人聚会谈事情的地方，这会馆在那些商业重镇或者各省首府都有，你推开窗户，咱们对面就是陕西会馆。”

张茂财推开窗户一看，果然对街也有一栋三层木楼，门口挂着鎏金牌匾上面用正楷写着：陕西会馆，门口一副对联：两边峡束黄河去，万仞根连太屋蟠。

“东家，他们那副对联啥意思？”

“那副对联原来是称赞潼关的，贴在陕西会馆，原也没什么。”

“那沈先生说的什么千金市骨又是啥意思？”

说到千金市骨，杨同心倒是有几分佩服沈平安，一听自己要去少林寺招募侍卫，他就知道自己有千金市骨的意思，眼光可谓犀利。他给张茂财解释：“古时候，有个皇帝一心想买千里马，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就派一个手下带了一千两黄金去买马。过了三个月，这个手下回来了，马没有买回来，但是花了五百黄金买了一匹千里马的骨头回来。皇帝发火了，让你去买千里马，你买一堆马骨头回来。这手下就解释说一匹死了的千里马，您都愿意花重金购买，那要是活的千里马，会值多少钱呢？这事传出去以后，一定有人会献上千里马。后来果然有人给皇帝献上了千里马，这个故事就叫千金市骨。听明白了么？”

张茂财挠挠头，说道：“故事是听明白了，可啥意思啊？”

杨同心笑笑说道：“慢慢想吧。”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阵喧哗声，一个破锣一样的嗓子在吆喝：凭啥不让老子进！

杨同心从楼上往下看，楼下门口有五六个穿短打的青帮正在和门房推搡，为首一个醉醺醺的青帮，伸手指着牌匾，骂道：“这不是河南会馆么？老子就是本地的，为啥不让进去？他身后有两个人汗如雨下，死命往回拉他，连连劝道：“小祖宗啊，这是沈先生的地盘！你疯了啊！赶紧回来！”

“谁是沈先生？我咋没听过？”

“我就是沈先生。”沈平安拄着手杖，身后跟着四个侍卫，慢慢走了出来，一个侍卫搬过来一把太师椅，沈平安稳稳坐下，抬头瞄了这个醉醺醺的青帮一眼，冷冷的说道：“找个清醒的来说话。”

一个青帮弟子赶紧过来，单膝跪下行礼，起身抱拳：“沈先生，这是我们青帮三当家的小舅子，才从洛阳过来，他有眼不识泰山，您放他一马。”

杨同心在楼上笑道：“茂财，咱们正好看看沈先生的手段。”

“你——你——”碰瓷男人和同伙都惊呆了，杨同心把手帕收好，低声说道：“朋友，咱们都是跑江湖的，我玩碰瓷这套的时候，几位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吃呢。这里有十文钱，几位拿去喝杯茶，若是在纠缠下去，可别怪我翻脸。”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过十文钱，碰瓷男人一抱拳：“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认栽了，告辞。”三人拿着瓶子匆匆离去，走远之后反复查看瓶子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一旁过来两个同伙过来帮腔：“你走路不看路，赶紧赔人家吧。”

“就是，你赶紧赔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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