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润谢过，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孙掌柜已然说得非常明白了。据我所知，山东省的粮市，一直由汪氏一族坐庄。根据赵山甲传回来的消息来看，今年山东粮价涨幅如此厉害，必然是汪氏在囤积居奇所致。从县衙到州府，再到布政司，这文书往来核查，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见分晓。而这一个月之内，百姓为了活命不得不倾家荡产，只这一次抬价，济南府、东昌府周边的百姓就要被放血一次，待到秋收之后入冬之时，可能还要被宰割一次。东家，有孙掌柜调度，咱们粮行这个夏天可能拦截朱仙镇一半的山东客商，而咱们天人和也会逐渐把字号打响。属下觉得，十八粮行不会看着咱们如此截胡而无动于衷，早晚会派人来和咱们谈判，咱们倒要好生应对才是。”

“山东那么多客商，韩贞吉未必能个个都记得，他记得无非是那些大客商而已。这样，孙掌柜，想必和十八粮行打交道的山东大粮行，你也都知道，咱们就给韩贞吉一个面子，这些客商来了之后，你都往朱仙镇打发。现在咱们还不是十八粮行的对手，不易过早的招来他们的敌意。”

“那可未必，当年汉高祖刘邦屡败于项羽，有了韩信之后，十面埋伏一战之后，还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打好基础，至于和韩贞吉过招，那是将来的事情了。”

“是，属下明白。”

“兄长，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

“佛海，你夏收这一出招，县内五大粮行让你直接给弄得两家改行了，这手笔不小了。昨天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和朱仙镇十八粮行过过招，那场面，一定是精彩纷呈。”

“兄长你不要给我戴高帽了。现在，我还真不是韩贞吉的对手，他们十八粮行已经在朱仙镇坐庄多年，岂非是我区区无名能撼动的？”

“孙掌柜过奖了。”

“东家您笑什么？”孙伯驹看着杨同心，杨同心笑道：“我看你们两个互相吹捧，什么时候能停下。”

“见过兄长。”杨同心遥遥和葛富贵行礼，周润也跟着作揖，松涛微微欠身手始终握着刀柄，一副戒备的样子。

杨同心和周润、孙伯驹开始一起修订天人和粮行的店规。

“一、学徒进柜台，必须有推荐人，保证人。入柜学徒为期三年，三年内不发薪资，膳宿、衣物、日用均由店内提供……五、店内所有在职者婚丧嫁娶，店内均有适当补贴……七、店内伙计一律不得无故听戏、吃酒，严禁赌博。凡有应酬，须经掌柜同意后方可外出……”孙伯驹把修订好的店规高声朗读了一遍。

周润听完对其中的身股有些意外，因为据他所知，寻常商行虽然也有给员工身股的措施，但往往要做到五六十岁才能分到少许股权。而杨同心把这个年限压缩成十年，可以说这在商行里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周润叹服于杨同心的大气，同时也看出来杨同心的志向远远不是一个长垣县能装得下的。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这几日，你把这些慕名而来的山东客商，全部都往我这里打发，老哥我心里有数。”葛富贵亲自过来杨同心沏茶，也给周润倒了一杯，周润起身答谢。

“这离秋收还有几个月呢，你下一步打算如何。老哥我现在是盼着看你赶紧出招。”

孙伯驹看周润这么谨慎，冲着周润拱拱手，笑道：“那我就献丑了。”他正襟坐好说道：“本朝开朝以来，每到当地粮食欠产粮价疯涨之时，有一套对应的律法来执行。通常来说，县一级的，周边粮价涨到往年均价的二倍，县衙就要开仓平价，来抑制居高不下的粮价，一般一个县城平价的储备粮食大约在一千五百石左右，也就是十五万斤左右。依照各县的资质可能会略有不同，如上上之县的延津、新乡，是一千五百石。咱们长垣县是中上之县，大概会在一千二百石出头的样子。而州府一级的，要看治下受灾欠产县城有多少，例如开封府治下有十九个县城，若是受灾有两个以上的县城，且灾情严重，知府会派人去核查，防止地方县城借机虚报贪腐。核查无误之后，还要给布政使院送去一封告急上呈，等布政司核查之后，这才好开仓平价。而寻常粮行就会趁这个时间，把粮价抬上去坐收暴利，等上官文书到位之后，知府这才会开仓平价，同时会派人和粮行商谈，希望粮行可以把粮价下调，防止州府开仓平价之后，粮价依然居高不下的窘境。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孙伯驹说完给周润倒了一杯茶。

“我这样的无名之辈，韩贞吉暂时是不会放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不过，他们十八粮行今年山东客商可能会少不少。”杨同心放下茶杯，说道：“赵山甲在山东派人回来送信了。这几天，山东那边的粮价已经涨到了每石均价二两三钱银子，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春雨，官府一般是什么时候开仓平价，你说说。”

“我所知不过是些皮毛，不过，孙掌柜一定比我知道的更多，请他先讲吧。”

“现在——”杨同心笑道：“咱们要做的是招兵买马，打好基础。春雨，等下和我去牙行，我想把咱们隔壁那处三进院也买下来，现在人有些多了，我怕将来不够住。再者，给老马的闻风堂和廖师傅的演武堂腾出来地方，我听老马和廖师傅和我说，说你没少出力。”

“我能帮什么忙，查漏补缺罢了。”

“不错，佛海你倒是很沉着啊。对了，这是延津周边六县牙行的回信，你给的酬劳我一并送去了。”葛富贵看杨同心没有避讳周润的意思，就大大方方的把信放在桌上。杨同心拿过来看得飞快，葛富贵知道杨同心能过目成诵，看得虽快但绝非草草敷衍。杨同心看完之后交给周润，周润也是看得一目十行，葛富贵微微一愣：难不成这位周润也能过目成诵。

“东家，我看这信里字里行间，似乎——”周润犹豫了一下。杨同心端起茶杯，笑道：“葛掌柜和我情同手足，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尽管说不妨事。”

葛富贵对杨同心这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听着非常受用——这些时候，山东粮食欠产，杨同心通过客商自己打开了局面，但外地粮商凡是来购粮的，杨同心一定是往葛富贵的牙行打发，心甘情愿让牙行抽取佣金。而葛富贵也知道杨同心现在是薄利多销，一石粮食的利润只有二三十文钱，即便这样，杨同心仍旧没有忘了关照自己，这份体贴葛富贵是很承情的。

“周总管，你看出来什么尽管说。”

“我是觉得，这几家牙行的信里似乎在暗示，当地的粮行也知道了山东粮价很高，如今再按照之前的价格卖给咱们粮食，这些粮行有些不情愿。”

“不错。”葛富贵很欣赏的看看周润：“这些牙行之所以说得这么隐晦，是因为佛海和周边六县最初的定价，是按照丰年的价格每石再加三分银子收的粮食。周总管你也知道，这丰年粮价上不去是因为产量太多，佛海加银三分，其实是帮了他们。可如今局面不一样了，山东粮价节节攀升，许多山东粮商都过来购粮，消息一传开，这些订了契约的粮行就有些后悔的意思。这些牙行都是我的同业，和我关系不错，他们不好明说，只能暗示一下，毕竟这个嘴可不好张，因为这个叫做见利忘义。”

“东家，要不要把这些粮行的掌柜都请来，让他们看看咱们天人和这边的售价，咱们现在可是薄利多销，一石粮食利润只有二十二文钱，并没有太黑他们。”

“不用。”杨同心笑道：“直接告诉这些粮行，让他们清仓，把我之前订购的粮食统统给拉过来。那之后，除了我之外，他们是再也得不到我这个价格的粮食了，也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看看我的实力。”

“这些粮食都运过来足有一千八百多石，足足十八万斤，你的粮仓也装不下啊？你往哪里放呢？”葛富贵看到杨同心狡黠的笑容，瞬间恍然大悟，说道：“县衙赈灾粮仓一直没有开仓收粮呢，佛海，你是早就谋划好了啊。”

“狡兔三窟嘛，不过这周边六县的牙行，还请兄长多多照拂。”

“那是自然，再说你可没有亏待他们，这次夏收，短短七八天时间，他们起码赚了五六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

“春雨啊。”杨同心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去县衙拜见一下汤主事。”

“不见得啊。”孙伯驹笑道：“杜工部有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看周总管就有点这个意思。”

“三天之后，咱们再重头看一遍，如若二位没有异议，咱们天人和今后的店规就照此执行。”杨同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过些时候，春雨招来罗三爷之后，咱们就开始修建粮仓，先在长垣周边试点。之后，再去开封周边修建粮仓，此时先不要太张扬，免得被人发现我们现在就已经开始布局。”

“东家。”孙伯驹笑道：“这几日老马一直盯着县内剩下的几家大粮行。五谷丰的东家张瑞卿，已经派人去朱仙镇送信不止一次了。这几日我们粮行又连着接待了不少山东粮商，想必十八粮行那边已经对咱们有了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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