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如海听完面露笑意，随即敛容正色道：“这次不同以往，县尊是真的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奖励你，他毕竟是长垣县的父母官；再者即便不是为了助县尊升官，本县这些百姓危难之际，你作为长垣本地人，还是需要出力的。至于你说爱莫能助——”汤如海直接一语道破：“你手下的几位堂主都去哪里了？”

“若山兄当真是明察秋毫。”杨同心笑道：“演武堂廖空，去往山东押运粮食。闻风堂马相初，在开封一带打探消息。总务堂周润，在组织人手调配物资准备抗旱。”

“你们联手真是相得益彰。”汤如海赞许道：“这份赈灾章程，思路清晰行文工整，条例明白安排得当，且一看知道是亲手经办过的，绝非纸上谈兵，不错，值得夸奖。”

“多谢若山兄夸赞。”杨同心拱手道谢，有了汤如海的帮忙，这绝对是壮大天人和商行的绝好机遇，杨同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展的机会。

“老夫确实曾言道，这次旱灾是你壮大粮行的一个好机会。”汤如海说得很平静：“世间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自从去年冬天开始，你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佛海，你不妨说说你的打算。”

对于汤如海在官场的资历，杨同心是服气的，所以这份赈灾章程写完之后，必须第一个给汤如海看，也只有汤如海这样的干吏才能指出不足之处。汤如海仔细看完，不言不语闭目思索。杨同心给汤如海续茶，很恭敬的等着汤如海的点评。

许久之后，汤如海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他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章程，说道：“是你大总管周润的手笔，还是你自己写的？”

杨同心如实回答：“春雨打的底稿，我改过两次。”

汤如海虽然对知县宋文治面子上恭敬，但实质上却并未如何看重，听杨同心这么一说，心有所悟，沉吟道：“难道县尊他要大张旗鼓的赈灾？”

“县尊的师爷恐怕早就谋划好了。这份抛荒地的告示不过是点题，破题儿还在后面呢。”

汤如海听完，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低估知县宋文治对升迁的热衷了：“你的意思是，县尊之后还会给你好处？”

长垣县天人和东主杨同心带着侍卫松涛、长随张茂财来到了县衙，拜访户房主事汤如海。

汤如海是长垣县户房主事，掌管全县钱粮税收户籍等事务，门生故交极多，在县内若单论势力，只怕比县太爷还要管用几分。

“拜见若山兄。”杨同心双手作揖，恭敬的向着汤如海行礼，松涛和张茂财守在门外没有跟进去。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若山兄，我们不妨推演一番。”杨同心笑着提笔写了四个字：赏地，功名。汤如海精于公务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错，这确是县尊目下能拿出手的最好条件了。凭县尊和布政使蔡大人的师生关系，为你请一个从八品的长善仁翁，这不成问题。至于赏地一事，县尊已经明发告示向你示好了。看来王师爷所谋都被你料到了，这次你又占了先机。”看到杨同心事事谋划的周详，汤如海心里很满意，笑道：“你若是出手赈灾，老夫自当帮忙。”

“我早就在等若山兄这句话了。”杨同心笑吟吟的拿出一份赈灾的章程，起身双手呈给汤如海。

“我帮他剿灭了本县的青帮和土匪，去年的河南吏查，县尊可是得了个甲二的好名次。这次旱灾，灾民太多，我只怕到时候爱莫能助。”

汤如海拿出一份公文推给杨同心。杨同心拿过来扫了一眼——是一份关于灾年永业田抛荒审核的告示，执行日期却用红笔题写延后两字，字体圆润，不似汤如海四平八稳的颜体。杨同心看出这珠圆玉润的字体是知县师爷王文海的笔迹，知县宋文治这个举动并没有出乎杨同心的意料之外，但他并没有说破，明知故问道：“县尊此举何意，还请若山兄指点一二。”

汤如海将告示放好，说道：“此次旱灾对黎民百姓而言，是灭顶之灾。对商人来讲，是难得的商机，对县尊这样的地方官来说，却是一个青云直上的好机会。”说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告示：“这份告示就是一块敲门砖，县尊是希望你能在这次的灾情中助他一臂之力。”

“承蒙若山兄的金玉良言。”杨同心坦言道：“这次我确实做了准备。不过从目下势态的发展来看，若山兄，此次赈灾恐怕超出了你我的预估。”

“哦？”汤如海说道：“老夫自少年进入县衙做事，四十多年来，大小旱灾见识过许多。这次旱灾老夫实地去仔细勘察过，自信凭老夫这点微末本事足可以保住县内大半百姓。你说赈灾超出了预估，是什么意思？”

汤如海轻轻点点桌面：“这次赈灾我会鼎力相助，让你的天人和商行名满河南，届时千金市骨，必然有大才来辅佐你完成宏图伟业。”

“有劳兄长多帮忙了。”杨同心拱手行礼。

“这件事情是我起的头，必然要有始有终，你尽管放心。老夫明白告诉你一个消息十五天后本县将开仓赈灾。”汤如海说道：“你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敲定了赈灾事宜，杨同心起身行礼打算离开，汤如海以往都是目送杨同心离开，这次却破例送到门口，语重心长的说道：“在商言商，佛海你赈灾行善，切记要量力而行。”

“佛海谨记。”杨同心恭敬的行礼。

“佛海你看——”长垣县牙行掌柜葛富贵伸手遥指城外灰蒙蒙的灾民：“这次灾情严重，这么持续下去，最多七八天，灾民就要暴动了。”

“富贵兄，当初咱们商议的那些赈灾事宜，周润已经写好，我已经呈给汤主事看过了，若山兄首肯了，之后我们就开始动手干活吧。”

“这次旱灾来势汹汹，开封周边的几个县城都要遭灾。”葛富贵有些担心，问道：“佛海，你虽然囤积了不少粮食，一旦你开始施舍赈济灾民，其他地方的灾民必然蜂拥而至，到时候，兄弟你真能扛得住么？”

“富贵兄，这个问题我和春雨聊过，对灾民汹涌的法子最有效的就是以工代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具体承办有些微差距而已。周润当初辅助潘延年的时候，亲手办过很多次，不会有失。加上汤主事从中帮忙，兄长可以放心。目下，最要紧的却不是赈灾。”

“嗯？”葛富贵侧头看着杨同心，满是不解：“那是什么？还有比赈济灾民更重要的事？”

“当然有，就是招募一个参谋师爷。”

“招募参谋师爷？！”葛富贵笑道：“现在可是大灾之年。正是赈灾救人的关键，这个当口你找师爷？”

“现在我的手下里，有廖空这样的少林高手，又有马相初这样的干将，还有周润和孙伯驹这些人才。不过却少了好参谋和好账房。”

“佛海，你从年前就开始筹备赈灾事宜，苦心孤诣的谋划，现而今事事皆如你的所料，正当口赈灾的要紧时候，你却要在大灾之年找一个参谋师爷，你这一步为兄看不懂。”

“咱们边吃边聊。”杨同心对着守在门口的张茂财微微点头。张茂财马上拍拍跟在身后的杨延寿，示意他去通知酒楼开席。

自打旱灾发生以后，四海酒楼的生意清淡起来，只有杨同心仍旧隔三差五的来捧场，酒楼掌柜罗东山看杨同心如同看财神爷一样可敬可亲，这酒席自然不敢马虎，片刻之间就准备好了一桌酒席。

杨同心和葛富贵举杯一碰喝了半杯，放下酒杯之后。杨同心问道：“往年县里赈灾商会捐输都是如何办理的？”

“都是户房主事牵头，商会会长组织一下，号召县商户捐钱捐物。”

“有没有强迫的？”

“那倒没有，有汤主事镇场子，旁人不敢乱来，一般都是捐些银两，少则三五两多则五十一百两，我记得本县最多的一次捐输，是原来丰泰安粮行的大掌柜孙伯驹捐一百两银子。”

“原来如此。”

“这些捐输有汤主事在，历任县官倒也不怎么敢动，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不会有人贪墨掉捐输钱粮。不过啊，佛海，自从你坐庄长垣县粮市，城里就剩下你一家粮行，到时候少不得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往你身上泼脏水，到时候你该忍的，要是有蹬鼻子上脸，你也不用怕他们。”

“嗯，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一个月之前，我托开封高心月兄长，在开封府招募了一批讼师，一共有二十二位，个个都是声音洪亮不操乡音，律法明晰刀笔精湛，到时候我就派他们上场，我懒得费那个口舌。”

“往年捐输能筹备个几千两银子就算不少了，今年这个年景，县尊具体定了多少银子还真不好说，若是汤主事出面，我看在长垣县内筹集个三千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哎，兄长，你打算捐多少？”

“看今年这个年景，我捐二百两银子，佛海以为如何？”

“兄长好气魄，来，走一个。”杨同心和葛富贵碰杯满饮一杯，放下酒杯。葛富贵好奇心起，说道：“佛海你打算捐什么多少？”

“我啊？”杨同心笑道：“捐粮一百万斤！”

葛富贵吓得手一抖，伸手去摸杨同心的额头，笑骂道：“你小子吃醉了吧？虽然你独霸长垣县粮市，可一百万斤粮食那可是你的全部家底，你都捐了你不过了啊？”

“当然了，我这一百万斤的粮食可不能白捐。”

“那当然，只不过你要怎么谋划呢？”葛富贵从杨同心的话里听出来了一场大商战的意味，兴奋起来，笑道：“你小子是打算用这些粮食换点什么吧？”

“这一百万斤粮食捐了之后，我起码要有如下所收获才行。一是在开封府、彰德府、卫辉府三府治下的所有县城都打响我的招牌，让百姓们都知道我天人和的字号。二是在钦差面前要博得一个好的印象，我预料县尊为了拉拢我帮他抗灾，会给我请一个从八品的闲散虚职，从八品我还真没在眼里，起码要有个六品文林郎才算差不多。三是借此次旱灾，收获一批土地，作为我自己的产粮场所，至于其他的嘛，暂时先不着急。”

“钦差？”葛富贵闻言一愣：“你是说这次旱灾，朝廷会派钦差来赈灾？”

“这是我猜测的。河南是中原重镇，治下三个府十多个县城受灾，这事儿本省巡抚必然要上奏朝廷，依照往年赈灾的成例，朝廷必然会在两个月之内派出钦差来赈灾。”

“那要是朝廷不派钦差赈灾呢？”

“那咱们这个皇帝老儿就是不称职。”

葛富贵吓得浑身一激灵，抬手拍了杨同心一下，低声喝道：“佛海，你休要酒后胡言乱语！慎言！慎言！”

正在这个当口，松涛忽然敲门，错开一道门缝，说道：“东家，出事了，灾民冲进城了！”

“若山兄，若是按照以往年份的赈灾方略，加上您老的经验，必然可以保护本县安然度过灾情。可这次，您小看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县尊宋文治。”

汤如海闻声抬头摘下花镜，见是杨同心，未起身伸手一点示意坐下：“佛海，你来的正是时候，县尊今早发了一封公文。”

“县尊有何指教？”杨同心坐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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