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霄拿出两支卷烟递给韩贞吉，拿过香头帮他点上，说道：“东家，这整个春荒的三个月里，杨同心低价售粮，十八行都是跟着赔。若是夏收杨同心再做一次霸盘，只怕有人就真的扛不住了。”

“这事我考虑过。去年你去查杨同心的产业，虽然没有查到根儿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杨同心目下除了四家粮行之外，肯定有别的产业。这又是我们不足的地方，我们的产业就只有粮行。年景行市一旦不稳，我们的回本就慢。这次夏收，我预计杨同心还会做霸盘，他的目的很明白，就是和咱们拼财力。”

尹功茂扬扬手里的烟，叹口气：“咱们下手已经完了，你看城里的胡青云现在成了香饽饽，以前他卖白糖也没有现在这么风光。现在这些商行都把他当成财神爷了，成天围着他转，有那不要脸，已经开始张罗着和胡青云结娃娃亲了。”

“东家，你说这个卷烟背后的东家到底谁呢？”

“咱们广泰利还能撑下去。可像尹功茂、王世魁、伍道祖这些小粮行，只怕真的撑不住了。”

张墨林惊讶道：“那韩东家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

“人多嘴杂先不说，你让我掏银子去给知府送礼，那还不如我自己去送呢。”尹功茂忽然问道：“咱们的烟草店如何了？”

“一本万利。”张墨林低声说道：“第一批货全部销售一空，净利两千八百两。而且看这个行市，那真是供不应求啊。”

程紫霄知道韩贞吉这是动用积蓄了，心里暗暗捏一把汗，可现在这个局面，十八行骑虎难下，若是不接杨同心的霸盘，十八行就真的兵败如山倒，朱仙镇从此以后就是杨同心的地盘了。

十八行恒发行尹功茂凝视着手里的账册，恨恨的咬着牙。大掌柜张墨林赔笑道：“东家，春荒已经过去了，好在杨同心终究是输了官司。我们只赔了三千两出头的银子，也算万幸了。”

“我可比不得韩贞吉有钱，我有几个三千两往里搭？”尹功茂放下账册，手里拿着一根卷烟，放到鼻子下嗅了一下，说道：“去年一年才赚了不到两千银子，这一个春荒我就损失了三千二百两银子。这官司拖到四月末才结案，眼看着就到夏收了，走官府这条道来收拾杨同心，看来是行不通了，韩贞吉这招又没有得手。”

崇德十年三月初五日，开封城天人和粮行每斤粮食的价格又降低了三文钱，现在一斤大米的价钱已经跌到了五文钱！

这个价位别说赚钱了，一般的粮行不赔钱就算不错了。当天开封城里剩下的十家粮行终于忍无可忍，一纸诉状将杨同心告上了府衙，罪名是扰乱行市居心不良，此事一时间成为开封城最热门的谈资。

天人和的讼师主事许世清带领手下言成灿、佘润莲、宗有理，当堂开始辩论，抓住对方讼状里的漏洞，反诉原告仗势欺人排挤同行。双方在公堂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当堂审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有审明白，知府宋文治宣布案子审讯延期。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东家，您的意思是，开封城十家粮行状告杨同心是韩贞吉指示的？”

“不是他还有谁？”尹功茂翘起二郎腿来，说道：“只怕韩贞吉没少花银子。”

“毕竟宋文治能当上开封知府，杨同心在长垣赈灾起了关键作用。宋文治这人是个官迷，杨同心在城里灭了开封青帮，又重建了码头，这些宋文治都记在了自己的功劳簿上，咱们失算了。”

韩贞吉站在房间窗前，望着窗外蒙蒙细雨，眉头紧锁。为了对付杨同心，他暗地里给开封知府宋文治送去了八千两银子，案子审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完结，而结果却是责令天人和春荒期间不得低价售粮，可等案子审完春荒都过去了，还管个屁用？

韩贞吉摇摇头，说道：“宋文治这厮也是靠不住。”大掌柜程紫霄点点头，说道：“咱们前后一共送了将近一万五千两银子去打点，可宋文治却一直合稀泥，两头都不得罪，这个贪官以后也不能指望他了。”

“撑不住我也没法子，我去年搭了将近五万两银子进去。今年还想让我填这个坑，老子也不管了！”

“东家，咱可别说气话。”程紫霄连忙劝道：“您坐庄开封府行市十几年，名镇河南，可如今输在杨同心这个无名之辈，这传出去您作为河南商界名家之一，颜面何在？怎么见你姐夫乔东家呢？”

“我也猜过几个人，可想想又都不是。算了，不管那些，烟草店你好好帮我打理，里面可有你一成干股，赚多赚少你可要心里有点数。”

“自然，我小心着呢。”张墨林赶紧尹功茂倒茶，说道：“那夏收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准备五千两银子备着吧。还不知道今年夏收，杨同心那厮会把收粮价抬到什么地步呢。”

大通行东家伍道祖和大掌柜展之虔也在商量事情。他们虽然也看好卷烟的行市，但是动手慢了，只卖了两批货了，就很难再补充货源，两人说起来这个事就恨恨不已。

“都怪我啊。”伍道祖叹口气：“早知道就早点动手了，现在可倒好，上不上下不下的。要说这卷烟行市还真是好，两批货就净赚了一千两银子，卖粮哪有这个赚钱。这眼瞅又到夏收了，今年杨同心那个龟孙一定又要做霸盘，这么折腾下去，我看韩贞吉也扛不住了。”

“东家，我就奇怪啊。”展之虔捻着胡须，一脸不解的样子：“你说杨同心这厮干粮行也不过才三年时间，他怎么会有这般财力和我们十八行硬抗呢。这去年一个夏收一个秋收，十八行少说赔进去了三万两银子，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不赔本。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产业，咱们还不知道？”

“有这个可能。”伍道祖点点头，沉思起来，想了许久说道：“不然除非他能变出银子来，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充沛的财力和我们作对。”

“东家，那咱们这次夏收怎么办？要是再像春荒这样赔进去三千多来两银子，咱们可吃不消啊。”

伍道祖长叹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法子？杨同心主动和咱们争做霸盘，咱们十八行不接招，首先面子上过不去，其次不能看着杨同心占了咱们的地盘，最后是韩贞吉死要面子，真把他自己当成商界名家了。他和他姐夫乔善川一比，差的太多了。”

“可现在咱们真的有点入不敷出了，长此以往……”展之虔悄声说道：“东家，不行咱们退出十八行吧！”

“我你娘！你疯了！”伍道祖猛地站起来，低声说道：“当初十八行组建那是烧过黄纸拜过子贡祖师爷的，当时都发了毒誓，再说有契约在那里摆着，谁敢轻易说退出，那可是要缴纳一万两银子的违约金啊！”

“东家此一时彼一时。”展之虔说道：“十三年前，咱们成立十八行联盟，那是为了对付晋商隋涛的霸盘，不得已才抱团。可如今十八行内忧外患，早就百病缠身了。不说别的，就说当初说好五年一轮换做总东家，可韩贞吉自从当上总东家之后，他什么时候提过轮换这件事？这一做就是十三年的时间啊。韩贞吉利用权势，打压陈艮华，你看现在陈艮华完全就是撒手不管粮行了，全力扶持他的两个儿子开当铺、做钱庄。这样的东家跟着他干什么，再说他也不是真的是咱们东家，不过挂个名头而已。”

伍道祖被展之虔说得有些心动，犹豫起来，说道：“可是我若是第一个提出来退出十八行，我可拉不下来这个脸。”

“咱们先把烟草店做起来，等稳妥了之后，直接把粮行兑出去，谁爱要给谁，只一个条件，大通粮行必须留在十八行，当初结盟是店铺结盟，可不是人结盟。我们把粮行卖了，专心做卷烟生意，不比天天操心这些糟乱事儿好的多？”

伍道祖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说道：“既然如此，你马上进城带着我的拜贴，去见胡青云，只要谈妥了货源，这个烟草店里有你两成的干股，怎么样？”

展之虔一听有两成干股，顿时感觉有了心气儿和奔头，说道：“不过东家，现在这个迷蝶香的卷烟非常抢手，我此去未必就能办妥。不如我再去一趟许昌，直接和那边的蒋掌柜好好谈谈，办妥之后，等过了夏收咱们就退出十八行！”

“不过，目下还是要听韩贞吉的指挥，等我去钱庄取五千两银子先预备着。”伍道祖走到窗前看着天上蒙蒙细雨，叹口气说道：“这次夏收只怕又是一场鏖战，鹿死谁手未尝可知啊！”

韩贞吉听到商界名家，眉头松动不少，沉吟片刻，说道：“等下你跟我去钱庄，提五万两银子出来，准备应对夏收。”

这桩公案经过三堂会审一直拖到了四月二十九日，才有了结果，开封知府宋文治责令天人和粮行今年春荒期间，不得低价售粮搅扰市场，案件审完之日要依旧按照去年的价格售粮，其余的处罚则没有。

公案审判期间，因为案件没有结果，杨同心的天人和依旧低价促销。最后，天人和输了官司，恢复成正常的价格售粮，可这个时间春荒早已经过去，此时恢复正常价格已经于事无补，当前的时间离夏收仅有十天的时间，说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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