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贞吉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拿出一把短刀丢在地上，哐啷一声，房里顿时静下来了。

“这里有刀，你们不是想拼命么，动手啊？！”韩贞吉脸色蜡黄，抬手一指黄鸣人和程紫霄，说道：“怎么不动手啊？”

秋收已经完结，每年这个时候，开封府衙的赈灾仓、平义仓、广平仓都要征集一批粮食过冬。所以，开封府衙户房主事侯定究最近很忙，而往年这个时候，各种粮商都争先恐后的来拜访他，为的就是能做成这笔大生意。

程紫霄带着黄鸣人在户房里等候，一壶茶都快喝没了，侯定究才姗姗来迟，进来拱手笑道：“二位久等了，知府大人叫我去议事，请坐。”

“东家。”四人齐齐拱手行礼，韩贞吉靠在枕头上，自嘲的笑了一下，指指自己，说道：“要说罪魁祸首，那自然是我这个挂名总东家了，十八行如今分奔离析，我这个总东家难辞其咎。”

韩贞吉听完没说话，看着洪元华，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机会。”

程紫霄四人当即来了精神，齐齐看着韩贞吉。韩贞吉熄灭了手里的卷烟，说道：“老程，你带上银子，去府衙走一趟。若是咱们手里的玉米能高价卖给宋知府，那我们不是没有机会翻盘。”

程紫霄一拍大腿，笑道：“到底是东家，这个主意好！”

“终究是技不如人。”韩贞吉冷笑一下，说道：“蓝账房，十八行退股的事情都办完了么？”

“办完了，其余十七位股东都退了，股本都退给他们了。”

“好，这下就利索了。咱们广泰利仓里还有多少玉米？”韩贞吉拿出一盒卷烟抽出一支，把烟盒丢给黄鸣人。

在距离秋收结束还有几天的时候，天人和粮行突然开始抛售玉米，价格极低。

原本每石四两六钱银子的玉米，暴跌至每石七钱银子。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整个开封府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原本囤积了大量玉米打算好好捞一票的粮贩子，这下亏得是血本无归！这其中最惨的当属十八行，其总东家韩贞吉急火攻心一病不起。随后十八行众位东家纷纷登门要求退股，大掌柜程紫霄疲于应付，众位东家越闹越凶，最后终于有人动了手，程紫霄被这些气急败坏的东家们摁在地上一顿好打。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还有三十万斤。这次我们十八行一共收了七十五万斤玉米，折算是七千五百石，收粮是均价每石四两六钱银子，花费是三万四千五百两。杨同心这一抛售玉米，行市直接掉到每石五钱银子，这样我们里外里一共赔了三万八千两银子，收的这七十五万斤全砸在手里了，卖的话赔的多，不卖赔的更多。”蓝宝方报完帐，叹口气。

“杨同心把他手里的玉米暗地里卖给咱们，等咱们高价收粮满仓之后。那时候他手里其实已经没有当年新收的玉米了，都是去年的陈粮。然后他才开始降价，这样一来，他几乎没有损失，可谓手段高明。”二掌柜洪元华说完，拿过手里的卷烟，愤愤不平的说道：“算上去年赔的银子，咱们已经赔进去快十万两银子了，现在想要东山再起也难了。”

“我你娘！你还长本事了，敢和老子顶嘴！”程紫霄一腔怒火没地儿发泄，抓起手边上的茶杯狠狠砸过去，黄鸣人一躲当即扑上来，两人扭作一团，吕胜青和蓝宝方一人死死抱住一个，两人不依不饶张牙舞爪的比划。

“东家，这次咱们彻底的栽了。”程紫霄哀叹一声，韩贞吉闭着眼睛不说话。程紫霄愤然指着三掌柜黄鸣人，吼道：“老黄！东家派你去天人和做内应。杨同心抛售玉米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打探到，这次罪魁祸首就是你！”

“你放屁！”黄鸣人当即反唇相讥：“你是广泰利的大掌柜，天人和暗中把手里的玉米找小粮贩子卖给咱们，你一点都没有察觉，你才是罪魁祸首！”

“东家，你可别这么说。”程紫霄劝道：“杨同心把他仓里的玉米批发给零散粮贩子，然后卖给我们，这一点我确实没有及早察觉，是我的失职。”

韩贞吉抬手止住了程紫霄说话，转头盯着黄鸣人，说道：“这种大事，老黄作为一个内应，是打探不出来的。而且我感觉杨同心早就知道这事，只不过装作不知道而已，所以老程你不要怪他。”

“侯主事，咱们是老相识了。”程紫霄给了黄鸣人一个眼色，黄鸣人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沓银票放到桌上。

“这次我们广泰利手里有一批玉米，想要卖给府衙。侯主事，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还要多多帮忙啊。”程紫霄拱拱手。侯定究看看桌上的银票，意味深长的笑道：“老程啊，这事情却不好办。”

“你是掌管开封全府的户房主事，权力大得很，如何会不好办呢？”黄鸣人拿出一盒卷烟抽出一支递给侯定究。

侯定究接过卷烟，笑道：“秾芳斋的迷蝶香，这可是好东西。”

“侯主事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程紫霄察言观色，感觉侯定究似乎并非虚言。侯定究抽了一口卷烟，说道：“这往年确实都是我说了算。不过今年，知府宋大人亲自过问赈灾仓、平义仓、广平仓收粮的事情，方才议事，这收粮的事情由王师爷全权负责，我呢不过是从旁协助，二位想要烧香可是拜错了山门。”

程紫霄和黄鸣人对视一眼，连忙说道：“即便不是侯主事掌管，这份议礼也是应该给的。”

侯定究未置可否的笑笑，说道：“那就不必了，老程，我劝你赶紧去找王师爷走动走动，你要知道，昨天杨同心就亲自来找过王师爷了。”程紫霄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黄鸣人恨恨说道：“杨同心这厮难道想赶尽杀绝么？”

“黄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十八行当年做霸盘，晋商隋涛赔的倾家荡产血本无归的时候，你们似乎也没有放过隋涛吧？”侯定究看看黄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侯主事说笑了。”黄鸣人当即拱手行礼说道：“我是气不过输在杨同心这个后生手里。”

“你们十八行如今已然散伙了。”侯定究抽了一口卷烟，把烟头熄灭，看着程紫霄和黄鸣人，笑道：“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们去吧，我这里就不送了。”

程紫霄和黄鸣人出来之后，两人商量了一下，感觉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当下两人直奔退思堂，给了守门衙役一两银子代为通禀。

过了片刻，守门衙役过来让两个人进去。

开封知府宋文治的首席师爷王文海端然稳坐，看他们两个进来，点点头，笑道：“原来是二位掌柜的，不知有何贵干啊？”

程紫霄和黄鸣人对了一下眼神，黄鸣人迈前一步拱手作揖：“王师爷，我们来是有事相求。”

“怕是为了三仓收粮的事情吧？”王文海捻须看看这两人，脸色一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请坐，既然韩贞吉派你们过来投石问路，那我就明话明说。此次秋收霸盘，你们十八行全然溃败，如今想把砸在手里的玉米卖给官府，来一个败中求胜，算计的倒是很精明。”

程紫霄后背忽然开始冒冷汗，王文海这态度和之前收银子的时候大相径庭，看来事情是大大的不妙啊。

“只不过，我们宋大人权衡再三，终究把三仓收粮的买卖交给了天人和的杨同心，你们先别急听我说。”王文海抬手止住两人，说道：“宋大人选择天人和有几个原因是你们广泰利比不了的。头一个就是足秤足重，杨同心做买卖一向公平，虽然说卖给官府的粮食可以弄些花头，但杨同心并没有这么做。二一个就是天人和在民间的口碑可比你们广泰利好太多了。最后一个就是前任开封知府袁新松，他之所以被罢官，一是因为赈灾不利，二是因为无法控制粮价。前年旱灾的时候，韩贞吉伙同左天南操纵开封城粮价，这可是推脱不掉的。而杨同心在长垣县之时就开仓赈灾，是个办实事的人，有这些事情比较，我们大人自然要选择杨同心了。回去告诉韩贞吉，让他死了和府衙做买卖这条心，以后府衙只和杨同心做买卖，二位走好不送！”

程紫霄和黄鸣人听完，只得垂头丧气的出来，愁眉苦脸的回到了朱仙镇。

王文海到了府衙内宅，开封知府宋文治正在批阅公文，脸上神采奕奕。

“东翁，那两个人打发走了。”王文海一拱手，宋文治抬头说道：“云章辛苦，此次三仓收粮事关重大，侯主事给了我们面子，这件事情他就不插手了，所以一定要办好。”

王文海拱手行礼说道：“东翁放心，袁新松的错误，我们不会再犯。这次多亏了杨同心用如此低的价格卖粮给我们，这样补足赈灾仓的亏空就不成问题。而且杨同心也算我们的故人，我们对他也比较了解。他远比韩贞吉要可靠的多。”

宋文治点点头，拿出一盒卷烟对着王文海一点。王文海过来拿出一支卷烟点燃抽了一口。宋文治扭动脖子，说道：“不想坐庄开封府十几年的十八行，一年多时间就败在杨同心手下，此人经商倒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文海从袖口拿出一叠银票交给宋文治，笑道：“杨同心这厮虽然喜欢沽名钓誉，不过倒也是聪明人，这是他送来的炭敬和议礼，一共是八千两，请东翁查收。”宋文治拿过来，抽出两千两交给王文海，说道：“此事都是你一力促成，不能让你白忙活，你且收下。这次三仓收粮，可马虎不得。”

王文海收好银票，一拱手郑重其事的说道：“东翁放心，一定办得稳妥！”

黄鸣人脸上有愧色，低声说道：“杨同心布的这个局，我确实没查出来。”

随后，这些东家们纷纷表示退股走人，坐庄开封府十三年的十八行联盟瞬间土崩瓦解。

韩贞吉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房梁，额头上敷着用井水打湿拧干的毛巾。大掌柜程紫霄鼻青脸肿的坐在一旁，二掌柜洪元华、账房蓝宝方、管事吕胜青、作为内应的三掌柜黄鸣人都围坐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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